笔记,《阅读浪漫小说:女性,父权制和通俗文学·下》
第四章 理想的浪漫小说:P的承诺
假设:对于这些女性而言,浪漫小说这一文类的额外定义标准也在于角色的组合,即这些角色的个性及行为可在阅读的过程中以特定的方式被“编码”或概括。
理想浪漫小说最为突出的特征即是倾其全部笔墨描写男女主人公之间唯一且不断发展的恋情。虽然所有的浪漫小说都和理想的浪漫小说一样,最终都会化解主要角色之间的分歧,但有些作品会在男主人公或女主人公与二号人物的露水情缘上着墨过多。
要获得个体化和独立自主,就必然会迈出反对母性,也即是说,反对女性这一步,至少在P之下就是如此。理想女主人公的女性自我(female selfhood)追寻之旅可以说是一部由最初抗拒到最后重新获得其母性的渐进发展史。
好几位作者为了令人信服地表现出其笔下女主人公拒绝受限于女性性别行为的期许,就派给她们非同寻常的工作。比如伊丽莎白·皮得斯就让笔下的迪安娜·艾伯特从事人类学家的工作。
这些作品大书特书了女主人公那假小子式的叛逆以及伶牙俐齿的特质,因此,史密斯顿的女性会用有“才智”、“胆大心雄”和“独立”等词语来描述她们最喜爱的女主人公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但她真正的女性特质从未被质疑过。不管作品如何强调她最初想要……平起平坐的渴望,她始终都被刻画为一个极富同情心、心地善良和善解人意的人。
即便理想的浪漫小说女主人公一直拒绝承认她迅速发育成熟……然而包括男主人公在内的周围所有人都将她看作完全成熟的女性的绝佳典范。虽然并非所有的浪漫小说女主人公都有花容月貌,但在史密斯顿女性最喜爱的那些浪漫小说中,女主角总有一种特殊的迷人模样。
正是因为兼有女性的感官吸引力和母性的照护能力,她才能对一个无力抒发情感或不愿承认依赖需求的男人发挥神奇的改造作用。在她的努力下,他会改头换面成一个典型的形象,既不失男性的阳刚之气和威望,同时又具有比较“阴柔的”能力——能够察觉到她的需求,并以温柔、关切的方式予以满足。但在这类浪漫幻想宣称女性有能力将男人塑造为她所希求的那个样子时,它也在无形之中让她对那些死不悔改的男子产生了负疚或难辞其咎之感。
史密斯顿的读者最喜爱的浪漫小说或许都强调了男性身上此种温柔特质的重要性,但由于这类小说都表明,它们那克制而残酷的男主人公事实上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富有同情心且心地善良的人。因此可以说,它们只是看起来在以富有创造性的手法探究理想男女关系的发展方式而已。而浪漫小说的女主人公也只是让这些品质和习性显露出来而已,因为它们本就是男主人公最本质天性的一部分。因此之故,浪漫小说根本就无力解决“如何让男性变得温柔体贴”这个更加棘手的问题——在男性成长的过程中,他所处的家庭关系模式已经在他年少时全面压制了其呵护能力的发展,之后,这种模式又通过一种多重决定(overdetermination)的行动,把男性身上的温柔特性打上了软弱的烙印。
注:浪漫小说以一种表面上与现实相似的男性形象偷换了现实中的矛盾。
这20部浪漫小说中男主人公所共有的社会地位。他们不仅家底雄厚——很多时候还是出身名门贵族,而且还积极且成功地参与到大规模的公共事业之中。
主人公和男主人公作为理想女性和男性类型的重要意义由于两个抽象配角的存在而得到确立,因为后者具体化了那些女性和男性必须根除的个性特征。这种简单的二元对立是浪漫小说中角色区分的基础,为我们指明了在异性恋爱关系和传统婚姻中,女性最为担心的潜在威胁。在理想的浪漫小说中,她们的担忧被具现为一个个的人物角色,因此当她们看到这些人的不端行为最终都以他们的毁灭而被消解时,读者便会倍受鼓舞,将这些恐惧视为杞人之忧。
他的行为告诉读者,她对于男性所怀有的最深切的恐惧实际上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威胁,是可以被那个真正爱惜她的男人提供的保护照顾所永久消除的。
那些“失败的”浪漫小说常常未能有效控制的正是这种威胁。事实上,在这些作品中,反派角色肆意妄为。此外,他们也没能与男主人公形成足够鲜明的对比。于是,虽然男女主人公在小说的结尾处终于幸福地结为连理了,但这未能消除暴力威胁以及由此诱发的恐惧。因此之故,它也就无法让读者相信,传统的性别分工是合理有益的。
理想的浪漫小说是以女主人公脱离了一个熟悉且舒适的环境开始的,这个环境通常都与她的童年和家庭有关联。
浪漫小说之所以能让人手不释卷,很有可能就是肇始于如下事实:它在女主人公身上所营造出的这种失落以及由此而来的空虚让读者内心中的一种类似感觉——掏空之感得到了延续和证实。读者的空虚之感催生了对于浪漫故事的最初渴望,让她们沉浸于一段渐入佳境的恋爱关系之中
乔德罗
儿童在婴幼儿时期所获得的社会关系经验决定了他/她今后的发展方向。这是因为,儿童与其主要照护人之间的早期社会关系会被内化为其作为关系中的自我(self-in-relation)的最基本模式。虽然男孩子和女孩子都是与一位女性家长保持着最为持久一贯的关系,但这种关系对于他们的影响结果各不相同。
一个女孩子在婴幼儿时期所接受的排他式养育通常会巩固女儿对于母亲的认同感,而这种状态会成为这个女儿未来个性独立的障碍。乔德罗解释说,母亲和女儿之间的早期共生结合(symbiotic union)会尤其紧密。这是因为母亲倾向于将女儿当作她自己的延伸,同时也因为父亲鲜少持续地作为对立的爱之客体(countering love-object)而存在。这种性别差异的缺失会在女孩子的发育过程中引发一种持续存在的前俄狄浦斯状态,导致她继续保持着依赖性、自我界限(ego-boundary)混乱以及对母亲的情感矛盾。由于女儿也会将母亲视为自身的延伸,于是,她便很难将自己当成一个独立自主的人看待。
乔德罗在此提出了与弗洛伊德及其门徒不一样的观点。她坚称,女孩的这一转向并不是出于对x固有属性的渴望,而是认识到它所具有的价值——象征了所有非母性之物。这种俄狄浦斯式的举动部分地是源于女儿渴望逃开与母亲紧密的共生结合。她追求个性独立的第一个真正尝试因此常常表现为认同和渴望父亲以及所有与男性相关的东西。
另一层原因则是由于,当她发现她母亲更喜欢像她父亲那样拥有x的人时,她就希望自己也拥有x,从而巩固母亲对于她的爱。因此,不论是x忌妒、对父亲的认同,还是*崇拜,它们既表达了女儿想要宣示自己独立自主的愿望,也表达了她对已经开始消退的母亲所怀有的爱以及想要重新夺回母亲的渴望。
由于女儿与母亲的前俄狄浦斯联系会始终贯穿于整个俄狄浦斯时期,于是她的外在和内在客观世界就变成了一个三元(triadic)的结构。
这个女孩子虽然在情欲上倾向于异性恋,与此同时却也在成人之后保持着一种内在的情感三角状态(emotional triangle)——她对于母亲的持续需求和渴望就构成了这种三角状态。而这最终会导致女性一直期冀能倒退回婴儿时期,以重建母女之间那已失却的最初的紧密关联。
如果这种需求未能在与一个成年男子的关系中得到恰当的满足,则这名女性可能就会转向养儿育女,以此建立起那必不可少的关系性。在与她抚育的孩子产生认同感之时,她在想象之中倒退回婴儿时期。
男性成长历程通常会导致对男子气概做出否定性定义(negative definition),即它是所有非女性的东西。这种情况的出现主要是因为男孩子在前俄狄浦斯时期寻求独立于母亲的意图常常与性别身份的问题紧密相连,而性别身份的问题又缘于他母亲总不由自主地性别化他们的关系这一事实。由于他因上述原因了解到自己与母亲存在着性别上的差异,于是他常常觉得有必要压抑自己的依赖感和想要与她融为一体的想法,从而体会自己完全迥异于母亲的个体之感。在进入俄狄浦斯时期后,当他必须压抑自己对母亲的俄狄浦斯式依恋以避免触发其父亲的竞争之愤怒时,他会进一步否认自己与任何女性化的东西存在联系。乔德罗总结道,男孩子在俄狄浦斯情结消除后所形成的人格结构具有如下特点:自主和独立,否认合理性,且常常伴以对女性的贬低。此外,相较于女性,男性的内在心理世界“通常是稳固不变且相对简单的”——这种实际情况最终导致男性和女性在人格发展上存在根本的非对称,而这又构成了女性渴望和需要抚育孩子的原因。
虽然乔德罗强调了养儿育女这个活动能够有效且成功地对男性无力给予呵护的现状做出补偿,但很多女性也证明了以这种方式获得满足所需付出的隐藏代价。它也对女性提出了极大的要求,即须忘我地时时以孩子为焦点。因为她必须至少暂时地延迟,有时甚至否定自己的需求,强化其女性身份和自我之感的行为其实也是在支用她的这种自我,有时甚至像是要榨干或完全否定掉它。因此之故,一名女性可能会在最渴望拥有圆满完整、倍受宠爱和自我实现之感时,却体味到一种自我空空如也的感觉。
由此,浪漫小说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女性人格发展之路的记录(先反对,后找回母性/女性自我)。浪漫小说是在探究女性如何才能拥有一个成熟的自我,以及如何才能获得情感上的满足。
在理想的浪漫小说中,男主人公以其体贴的行为部分化解了他和女主人公之间的情感僵局。这个部分所以耐人寻味,恰是因为在它发生时,叙事文本并未在结构上对其予以解释。不论是男主人公方面,还是与此相关的其他角色方面,都没有任何的情节足以引发或解释如下的神奇转变:他从一个残酷而漠然的人蜕变为一个温柔而体贴的人。
当然,之前对于男主人公的描述已经暗暗地为这种转变事实做好了准备,即在他无动于衷的外表下暗藏着温柔的本性,这一线索于是让读者能够接受这样的转变。通过让读者掌握有更多的资讯,浪漫小说的作者便可避免让男主人公公开宣称其对女性的依赖。他依然被视为凛然未受挑战、独立自主的男子汉的无上典范。在之后的文本中,当男女主人公有情人终成眷属之时,他才坦言,正是因为害怕失去她,他才决定用温柔体贴虏获她的芳心。然而,借助于这种回溯性的解释,浪漫小说便不必去考虑如下二者间存在的问题:承认依赖性和关系性,这与将男子气概等同于绝对独立自主的常规定义相矛盾。男主人公只是将体贴的特质嫁接到了他那未曾改变过的男性个性之上。浪漫小说暗示道,添加前者并无须改变后者。浪漫小说解释逻辑中所存在的漏洞恰恰位于一个原本可能会引发变革讨论的关节点。
读者并未从中学到如何寻找一个会呵护她的男人,也不知道要如何让其他人担负起责任,以改变他那缺少情感表露的个性。她也未从中获得信心,确信男性的漠不关心和独立自主真的能够被改变。浪漫小说劝导她的是,应紧紧抓住他可能流露出来的所有关切表示——不论它们有多么微小,并且将它们视为他真实性格的证据,而不要拘执于他更加显见且更常出现的漠不关心。
浪漫小说的叙述表明,女性必须学会信赖她所爱的男人,并且即便面对大量截然相反的证据,也要相信他同样深深爱着她。这类幻想的结尾暗示,当她能够怀有这样的信赖时,他就将予以回报,即宣布他对她的忠诚。浪漫小说进一步强调说,这种同时蕴含着他需要她之意的忠诚是她获得自由和纵情任性的先决条件。
通过女主人公提供一个男子气概十足的伴侣和一段完美的婚姻,浪漫小说合理化了她自己的异性恋选择和嫁为人妇的决定。借助女主人公的恋爱经历象征性地重现女性人格发展中特有的三角客体结构后,浪漫小说强调并加固了这种将确保女性继续恪守婚姻和履行母职的特有心理结构。究其根本,它能做到这一点是因为它也包含了一系列非常有用的指导建议。这些建议使得她不会抗拒现有的伴侣,或坚决要求体贴和力量的完美结合。

第五章 失败的浪漫小说:太过切近P的问题
理想浪漫小说的成功指标之一即是它能够令人信服地处理好女性的恐惧和隐忧:在阅读的过程中允许它们短暂地浮出水面,之后通过解释,毫不含糊地予以消除。
这些虽然也极其渴求理想幻想结局的小说却在以下方面不同于那些获得更高评价的作品:它们大肆夸大男主人公独立、沉默、残忍和暴力的程度。
理想的浪漫小说通常都将女性的欲望表达局囿于一段永久且恩爱的关系范围之中,从而消解人们对以下内容的恐惧:女性*欲及其对男性的影响。这类故事由此表明,男性能够接受女性的欲望,但它们同时也继续维护着性与爱的一贯联系。失败的浪漫小说则切断了这一联系,大肆描写女主人公享受与诸多……虽然从表面上看,这些作品是在欢庆……于是,罗斯玛丽·罗杰斯笔下享受着欢愉的单身女主人公也会在整部小说中遭到毫不留情的……
虽然这些作品都以男女主人公的幸福结合收尾,但它们中没有一部记录了这段关系持续不断、不可阻挡的日渐加深之势。当理想的浪漫小说让男女主人公在故事之初就结成一对,从头至尾都厮守于彼此的身旁,且只因各自的个性弱点而使得通往最终结合目标的道路障碍重重之时,这些不那么让人满意的浪漫小说却反其道而行之。它们让主要的角色相遇相爱,却只是为了让他们再次分离。随后它们便开始描述其中一方在分离期间为另一段称心如意的感情而倍感困扰,并由此将无法获得理想的浪漫关系归咎于必须清除的外部障碍,而不是在当事人双方的身上寻找原因。于是这些浪漫小说就无法成功地传达如下讯息:即便一段关系并不那么理想,但只要双方愿意改变其行为,那么这段关系就有可能会蜕变为完美的结合。
由于这些浪漫小说并不着力于探讨一段已确立的情感关系中尚有改善余地的内在问题,而是极力要解决这段关系确立之前所必须处理的一些问题,因此,它们就未能有效触及已婚读者所处的特殊处境。
二星的浪漫小说则要求读者认同一个务实的女主人公:她学会了适应平淡的欲望,并逐渐接受了普通男性并非浪漫小说的男主人公这一事实。
她回答说,男性作家的故事总是让男主人公的视角比女主人公的更为宽广。她的顾客也曾单独向我表示,她们甚至能找出男性使用女性假名创作出来的浪漫小说——劳里曾就此发表评论,称其为一个“总穿着女性短裙”的男人。
如果一个欢爱场景并未关注女主人公的情感满足之感,那么,无论它多么缠绵缱绻,它都无法为读者提供备受他人呵护和照顾的想象性体验。正相反,如上所引的那种情节只是在要求读者继续扮演她在现实生活中的角色(假设她已经结婚),继续向男性提供爱慕和柔情。
第六章 语言和叙述话语:女性身份的意识形态
文学文本的语言并不是在摹写这个世界,而是在效仿一种将世界作为其客体的观念性言语行为。
传统的通俗文学批评都假定,“那里”的那个世界是一个幻想的世界,与读者所处的世界几无相似之处,也不存在适用性。然而,浪漫小说的作者和读者似乎都不同意这一观点。菲利斯·惠特尼指出,只要对真实的地方进行细致的描写,它就会自动转变为一个故事的背景。
注:日本动画对真实场景的描绘及其衍生的圣地巡礼或许也有这种性质。
当代浪漫小说的行文充斥着陈词滥调、简单词汇、标准句法和19世纪现实主义小说中最常用的技巧。上述的语言技巧全都在维持这样一个错觉:鉴于读者会以特定的方式来对待这些语言特征,于是语言就成了一扇面向一个已存在世界的透明窗户。
通过在同一个段落中巧妙地涉及过去和当下时刻,文本即在暗示,和正在打开书本阅读的读者一样,女主人公是她自己过去的产物,正等待着未来在面前展开。因此,她被塑造为一个存在于当下时间和“真实”世界中的历史实存(historical being)。这种刻意运用现实主义小说传统的方式于是就否认了浪漫小说只是一个永恒的童话。
这些女性也相信,作者本人已经将故事的意义用词语传达给她的读者。她们相信意义就在词语之中,只等着她们去发现。于她们而言,阅读并不是一个与作者相互协作、具有自我意识的生产过程,而是一个不断在书中从她所提供的有关于人、地方和事件的信息而非这些人、地方和事件本身中搜集意义的发现行为。
虚构世界与读者所栖居的世界如此相似,其原因并不能只归于这些阐释策略。因为浪漫小说的作者也持有相同的语言和意义假定,因此,他们创作的文本就是为了让人能以这种直观的方式阅读。
在打开一部以如下语句开篇的作品:“在这个世界的一些地方,时间无疑如展翅大鹏般倏忽而过,但在这儿,在这个英国乡村里,它艰难地蹒跚前行,仿佛正拖着长满水泡的双脚,跋涉在一条绵延于荒野之中,布满了车辙的道路上。”读者立即就会明白,她已经脱离了日常生活的世界,进入到一个只存在于书页之间的想象之域。这种言语结构显然并没有重复日常对话的简单模式。但是,紧跟在这个开场后的句子关注的是当时当刻的空间和时间特殊性,由此与开场营造出来的氛围相矛盾或(更好的情况是)相抵消了。作者坚持使用指涉话语,刻意强调了这个场景——首次引入即标明“1799年6月23日”。
有意为之的指涉语言与“文学”符号的奇特混合实现了双重目的:既昭示着“逃避”,同时又向读者指出,这个想象的世界一如她自己所处的世界,因而这里也充斥着那些可能在她生命中发生的事件。它瓦解了幻想世界和真实世界之间的距离,但与此同时,它又巧妙地承认了它们之间的分裂。由此证明,纵然这个故事是一部虚构的文学作品,但它也具有现实主义性。每一部作品的话语都在巧妙地暗示读者,它的故事将可让她逃入她所渴望的幻想之境。与此同时,它还能让她了解一些与其所处世界相关的历史秘闻和鲜为人知的史实。
虽然浪漫小说的模拟效果(mimetic effect)可归因于好几种语言手段,但其中最为关键的是该文类细致入微地关注着女性服装的风格、颜色和细节。浪漫小说对日常事物的模拟通常都很成功,而这似乎也就赋予了其他所有言语声明以真实可信的地位。
浪漫小说的作者都在反复使用重复的描述性短语。比如,摄政类、哥特、历史类和当代类浪漫小说虽然存在重大差异,但它们全都使用“激情澎湃”、“坚韧不拔”、“好逗弄嘲笑”、“漠不关心”、“喜怒无常”、“有男性气质”、“富有吸引力”、“性格暴躁”、“冷酷无情”和“傲慢专横”一类的词语来描述男主人公的特点。显而易见的冗余和文本间的重复是浪漫小说的典型特征。这类经常性出现的词汇势必会创造出因循落套的描述和公式化的刻画,却能一次又一次地重新确证读者的期望。话语上的冗繁让读者在初次接触浪漫小说这一形式后,只需要进行最低限度的释意便能读懂它。之后的每一部只要出现了第一部作品中用过的形容词汇,就会让读者联想起一整套的特性描述,并触发她们的惯常情感反应——这是由于在早前的阅读活动中,这种阅读行为已与一整套描述和反应建立起了公式化联系。读者基本上不需要为了理解故事的旨意而去细察任何特定作品中的细微差别。因此,她无须过早地将精力浪费在仅作为手段的阐释事务上,而是可以保存能量,以进行更具吸引力的情感性反应活动。
这些由同类读者重复消费的小说保证了,即便一本小说只读了开始,但只要出现了熟悉的措辞、落套的描述或者典型的事件,它们就会向读者透露,这些“新”恋人的命运已经不可改变、无法逆转,就如同所有天命已然确定和固化的神话神祇一样。重述同一个神话的行为发挥着仪式性重申基本的文化信念和集体愿望的功能。
对这些女性而言,只要虚构的人物塑造能够让她们信服,那它就是成功的;即便她们自己也深知这些角色远比她们自己或自己的丈夫完美得多,但他们依旧非常令人信服且可信,是有可能存在的人类个体。
虽然浪漫小说中的女性个性各异,也经历了一些前所未见的事件,但她们就像神话中的神祇一样,注定要完成一种早已确定的存在。而框限那种存在的叙述结构论证道,即便背景生平各不相同,但所有女性最终都不可避免地将其女性身份与恋人、妻子和母亲的社会角色联系在一起。即便浪漫小说构建的世界比它的母体——父权社会要好得多,但它仍然否认女性有拒斥纯粹关系性命运的可能性,并进而驳回了她们拥有独立、自足存在的权利。
结语
反评价是一个逆转(inversion)过程,通过这个过程,一个从属群体原先的社会经济限制和贬值首先会通过民俗表现形式得以化解,随后要么在其内部,要么通过它发生改变,成为对这个群体有价值的东西。
它的反评价则表现在故事将关于爱和人际互动的女性价值观与关于竞争和公共成就的男性价值观对立了起来,而且至少在理想的浪漫小说中论证了前者对后者的战胜。
首先,这个叙述故事虽然向读者提供了一个机会,让她们可尽情地对男主人公最初的冒犯行径表示愤怒,但我们不能忘记,这种愤怒随后就会被证明是毫无根据的,因为男主人公的冷漠或残忍实际上是源于爱慕。因此,阅读这类故事的体验虽然有宣泄的作用(毕竟它让读者在想象中表达了她在其他时候可能会压抑或否认的对男性所怀有的愤怒),然而它也向她表明,像女主人公所产生的那种愤怒实际上是不合理的,因为触发愤怒的行为冒犯其实只是因为女主人公没能恰当地解读男人的行为。
近来,女主人公变得更加独立和聪明,男主人公则更加温柔和善于表达,虽然最新出版的浪漫小说中,没有几部作品提出真正激进的建议,即女性完全可以和男人一样,依赖自己的能力在公共世界中闯出一片天下。不过仍有几部小说看起来几乎就要做出这样的论断。
我们寻找到这类抗议形式不只是要理解它的缘由和它的乌托邦渴望,而且还要了解如何才能最好地推动它发展,让它最终有所成果。如果我们做不到这一点,那么,我们就已经未战先败了;而且至少在浪漫小说这个问题上,我们就得承认,我们无法创造出一个不必依靠阅读来获得替代性愉悦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