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游破罗志 第七十四回
大水滔天泥堆路 烫酒围炉述反王
莺燕歌无缘,锦衣玉不干,棹舟撒网注眼淦,惯看风云骤变、无笑谈。
海龙走禾野,缩身于隐田,遨游昆仑乘黄玄,飞谷身掸水点、伏山川。
且说上回,律师复起大军北上,路或粮少,便打县城、州府,没有敢抵挡者,行至一地,展开地图,再过一条大河,便属北地,不周长曰:“游骑东北往上,元州已入项原之首,若再想得吞中原,须往西进,西边,民地也,与三城大不相同,此处海新地界,有训州、百里近、让林、迎帝、禅州、烟蓝州并数十县为组,海新最北,即大河之北;地属禅州,界最广,乃南进要道,更地足民富,易守难攻,现如今项原正攻以东训州,大王若取一立足之地,唯禅州不可。”
律师遂其言,教军队急进,行百里,穿两座大山,接近那条大河,名唤提督河,军士所见一片澄澈,前将十分欢喜,律师抓紧教叠桥过河,天色渐暗,扎下大营,是夜律师正与不周长闲谈时,只听外面狂风乱做,忽地电闪雷鸣,雨声激烈,探子飞报来道:“忽雨大做,雷劈断了桥基,彭将军正教重建时,两边山石泥混动,压死几百人,更阻了大路水道。”
不周长曰:“速教军士铲泥掘石,打开一条道来。”探子得令归去,不久又来道:“雨甚大,兵士难近。”正说见,帐篷支持不住,塌陷半边,律师等吃一惊,出帐看雨,但见:
气凝飞水,遍落尘埃,滂沱大雨倾盆倒瓮。广阔天空黑一片,靛桶染就乾兑坤,真如天君叹世界,展生翅囊括凡间,手持雷槌与霆钻,打动暴虐共婪贪。风童水伯听号令,四海龙王更逞能,喊声起处;轰轰地仙渡劫谴贯顶。灵点落下;锵锵修罗抵挡凌霄兵。何等大雨?李冰憎恨身无力,禹王愁眉没功劳,滚起长江吹黄河,泼翻密西泻尼罗。如此势头;潮涨没山顶,泥堆似铁墙,鱼蟹冲入化琥珀,獐鹿推击断皮囊。莫说兵勇恐怖,大地惊呼号,乾坤两面轻,真是:稀奇南北千年不见势,赶得东西万民求如意。
见这等暴雨,众将皆惊恐无比,律师道:“莫不是前日大火杀生,故苍天降水来责?”齐骞跑马飞到,曰:“大王快撤军到巅峰高处,大雨似要下上一夜。”律师急教起寨撤走,使王天霸共千来大胆军士通知前军——这雨太大,鸣金呐喊听不到。
这律师引军上高峰山巅扎寨,一直折腾到深夜,清点人数,也有千人死在雨中,大军被割断五六段,都在不同山巅上,点身边战将,除不周长只有蔡于鹍、年艾、年贲、李团李三寺、羽苍、肖尧。全军将士泥泞不堪,士气低落,难以前进,律师心急取禅州,待雨渐小,天色渐明,教斥候探信,不久汇报道:“水泥阻路,难以前进。”律师道:“阻挡到那里?怎这么快回报?”斥候道:“泥石连山道也挡住了,故回报得快。”律师心急,教铲锹开道,兵士不习生态,兼这场大雨,哪里干得?真是:
偏将校尉喝不出声,战卒军士走不动道。刀枪剑矛躺于湿地,盔铠甲胄充满泥淖。纛旗破洞自在飘,战马弯腿气饥劳。柝软擂不动釜,柴干点不起灶。若有兵来;纵是孔明无力退敌,就算子渊绞脑没招。
律师亲下监督,喝叫指挥,无一点效应,远处听得走兽叫声,见几百农夫担铲镐、牵骆驼、推泥车缓缓走来,律师道:“不是‘武人狩’?”急教人列队,自摘下钺定住,那队村夫中,一个老者走出来,见其装束,真个清朗:
丝帕翠巾绑头额,天马长衣挽肐膊。
拧裤轻拉圈麻靴,拄青头拐缀花落。
鬓发银头犹仙气,笑面清蔼一团和。
趟浆拓泞观自在,游山逛水乐踏歌。
这老者向前礼道:“将军,闲人有礼了。”律师道:“先生何人?”老者道:“我自姓郭,无讳,都叫郭散。昨夜因大雨藏在山中,请了几位农人开道。”律师心想:“这一班子人,都不像是猾头村夫,便是有歹意,我怕他不成?”遂下马施礼,散教农夫开工,士兵摆下桌凳,几将伴坐下,郭散道:“将军从哪位大王?”律师道:“先生说的有趣,北方有多少个大王?”郭散道:“这一年间出得,数不胜数也。”
律师报了姓名,郭散并不吃惊,师诧异,问曰:“我带兵所到之处,士民见得,都惊恐逃窜,先生怎似知晓一般?”散道:“老夫逍遥散人,练禅坐心,到处看惯了,故无惧,可也?”二人相谈甚久,将士疲惫,歇息些时,打不起火来,农夫取出干粮相赠,皆称谢不已,至晚皆归,散邀律师众将去村里歇息,师委不周、肖尧管军,律师带几将同郭散回村,山村虽简,乱世之中也是自在繁华,村民聚些酒菜,推杯换盏吃喝一番。
天气渐冷,郭散点起火炉,众将说起闲话,羽苍问曰:“适才先生道北方有许多大王,游骑军为何不镇压?”郭散道:“北方人地分散,不好治也,开国以来频发兵驻,几次无功,甚有时大败,大团长干脆委任当地豪族为太守大员,光放手拿税了。我所见处,当地流浪部团更多,元州人被骚扰的紧,皆叫苦不得,既法规得松,自然闹事的紧,更逢乱世,自然到处揭竿起义,称王称霸。”
律师道:“其中该有多少豪门?”郭散曰:“甚么蛟王、蛇王、大汗、吉祥君、自由王,都是名气大的。”律师复道:“若论最大最凶的,要属哪个?”散思想片刻,笑道:“不敢说雄踞一方,说最凶的,只有功夫王了。”年贲笑道:“我听说有‘闯王’、‘美王’、‘曹操王’,没听过甚么‘功夫王’。”
众人听了都笑,郭散道:“这也是个奇人,海新往动去,乃是大柱国界,国人淳朴蒙楞,那功夫王姓马,自称霹雳蛟。”李团道:“这必然是个武功高强的练家。”羽苍道:“恐怕名气大,威力小。”郭散冷笑道:“这位少年将军说的对了,真就是个耍花棒卖膏药的骗子,且听我娓娓道来。”
这边不抄郭散言辞,唯我说书人来细讲,多年前大柱国蒙聂省天平州意邦县里有户人家姓马,世代出文人,只因战乱纷飞,断了一代文化,这一日老马家长与朋友喝酒回来,见大街上贴着柱王布告,挤进看时,竟是恢复科考,家长大喜,忙回到家中,对老妈子道:“叫我儿来。”老妈子得名,急匆匆叫来那个人,但见其子:
雄赳赳!大步若流星;气沉沉!吐气上碧霄。却见公子长七尺,眼小眉厚脸搭桥。截发短辫布靴,丰体猿臂面松蒿。年纪尚小;父母逼着娶妻儿。二八年华;斗兽摇赌样样高。金瓶久熟知人事,尾龟详略煮红袍。白缎阔衣粘身上,会使轻鞭耍花刀。卖弄精神唱大喏,嘴上一撇假温笑。
这人便是老马家长的儿子,名马叫,字护邦,这马叫道:“我父唤儿——何事!”老马摆手道:“你不要来这一套,我问你,书读的如何?”马叫道:“儿愿习武,日后在边庭立功,父亲必然是看到布告,要儿去科考?”老马道:“既你明白,快收拾东西告别妻儿去,考不好不要来见我。”马叫道:“只让我见见母亲罢。”老马素知妻子溺爱儿子,却不好阻挡,唤丫鬟道:“去告诉夫人,不要给他钱。”
这马叫听到不喜,往母亲房去,一见母亲,放声大哭道:“儿这一去,少则几载,多则十几年…”马夫人听了大吃一惊道:“科考而已,何去几载?”马叫曰:“儿子书读不精,考取不得功名,父亲必然赶我,若是死皮赖脸求回,儿子一生抬头不起了,故我想考不得功名,也该游遍山川,学一身武艺,回来好见父母。”马夫人本就是糊涂人,儿子胡言一番,竟信了,也哭起来,马叫假意安慰,夫人收泣道:“你身上可有盘缠?”叫曰:“爹只给了几两银子。”那丫鬟不敢说话,夫人将积攒的银子饰物塞马叫,外面人道:“公子该去了!”马叫嚎着出去了。
众家人嘱咐一番,马叫拜了父母,骑着白马,迤逦往南大柱国国都连京,谁曾想出县数里,反转往北走,这一走,便去游名山大川,乃是:
竹杖芒鞋戏昆仑,破裳皮毛游长江,县城酒肆春楼都要逛,到处闲谈养嘴方。在外水宿风餐、披霜冒露。在内香帐逍傲、烛点闻谣。缺钱霍教花拳绣腿,少银用坑蒙拐骗。到处拜师寻仓皇,三道板斧学个忙。逞神流;日啖三颗巴戟天。装高强;搭草台子虚名扬。自称混元功门掌门人,不惑之年称四方。
这马叫倒是好孝子,这一去就是三十多年,这里安歇,那里做家,确确实实与那名师高人当过徒弟,只是生性顽劣,没几个月或被逐出师门,或学两三手就走,俗话说劣毛攒起也是球,马叫学得“多”身本事,自以为是武林高人,自称游荡极之西东,因战乱在四十九岁那年决意归乡。
回来那日,马叫身穿彩段功衣,坐下一匹白驹,背后是来的徒弟打着幡上:“马家混元功门掌门人”更有那吹锣打鼓的护送,百姓争先出来看,这马叫浑然大师似风范,挺胸抬头、扬眉吐气。有道是:二流子坐上双龙位,一混货误来一群人。直教云中天王抬头看,泥潭鱼虾称作王,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