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说德云】写在德云鼓曲社成立系列演出之前
我小时候爱听相声,不爱听鼓曲。
相声多有意思呀,俩人站那你一句我一句,逗得人哈哈大笑。可鼓曲呢?呱唧呱唧布隆布隆敲打半天都不唱,等她们乐意开腔,我早就跑了,谁耐烦等那么久?
第一次被鼓曲打动是九几年一个秋夜,雨敲着窗户,裹上毯子还觉得冷。
电台说今天请听众朋友们欣赏一段传统唱段,讲的是安史之乱,唐明皇在马嵬坡赐死杨贵妃后于雨夜思念她的故事。
我缩在毯子里犹豫要不要换频道,一句“马嵬坡下草青青”出来,我瞬间被击中了,原来鼓曲也那么好听。
丝弦如泣,鼓声如诉,唱腔悠扬跌宕,一句一句如银瓶碎玉呜咽哀鸣。
很多年后,我才知道那天听到的叫《剑阁闻铃》,是什么曲种我已经不记得了,连唱词我也只记住了头一句。
可是,那天我受到的感情冲击,一代中兴天子狼狈奔逃的惊惧无奈,不得已赐死杨玉环后的愧怍痛悔,清晰如昨。
在那个雨夜,我看到了黑黢黢湿淋淋的树,听到了凄惨惨冰凉凉的铃声和雨声,我看到剑阁里形单影只无力回天的唐明皇白了头发灰了脸庞,再不复诛杀韦皇后赐死太平公主的意气风发。

《剑阁闻铃》又名《忆真妃》
许多年后,我再一次听到了《剑阁闻铃》。
去年团综第三期,老郭遣散众徒,对着空荡荡的剧场敲着书鼓打着木板唱起了东北大鼓《忆真妃》,纵是君王又如何,敌不过命,留不住情,徒有万种凄凉千般寂寞。
短短三句,听得人无限唏嘘。
很多话不能说,那就拿鼓箭敲着书鼓,拿木板击着节奏,把满怀愁愤都寄托在唱词里吧。
知音少,可也未必没有。
很多弹幕说明知是假,可还是听得泪目。不奇怪,因为那本来就是真的啊。
团综里的情节是假的,老郭的情绪是真的。
是什么曲种有什么要紧,那些故事那些情感,古今一理世人皆同。谁没有“一夜无眠悲哀到晓”的时候?然而天亮之后,没人管你天塌了还是死人了,别人只是告诉你:该启程了,今天还有今天的事情。
无奈的时候,自我安慰说连李隆基都把日子过成了那样,更何况是我?天亮了,该起来做事了。


另一次被鼓曲打动,是一本讲《红楼梦》的书里写到林黛玉和紫鹃的感情,作者说京韵大鼓《别紫鹃》是最好的抒发和注解。
好奇之下我找来听,听着听着不觉就怔了。
大观园的姐妹齐来看望,林黛玉眼也不睁口也不开。直等到夜静更深人都散去,才向那紫鹃姐姐诉情怀:
紫鹃哪,你我相随这几载,同心合意两无猜。
自从我得了这个样的冤孽病,你时时相守未离开。
难为你知轻知重得人意,难为你软语柔情解闷怀。
难为你问饥问饱随着手儿转,难为你早起迟眠耐着性儿捱。
眼皮儿终夜何曾闭,眉头儿终朝展不开。
万种的温存千般的亲爱,就是我那骨肉的亲人也赶不上你来。
大不幸我今朝和你分了手,我死后你也不必太伤哀。
想人生离合悲欢都是数,各奔前程各宽怀。
只要你安身立命的得好处,我在那九泉之下也笑颜开。
从今后你一宠的性儿休要使,心儿要细你的嘴儿要乖。
倒不知将来派你到何房去,只怕那别的姑娘你服侍不上来。
对黛玉临终前这番话,紫鹃先劝慰,然后说:若教我重新伺候他人去,别说是羞脸儿难抬头,我的心上下不来。

我虽自诩熟读红楼,却从来没从这个角度想过。
我只读到了紫鹃说“她又和我极好”“一时一刻,我们两个离不开”,却没想过紫鹃要多爱黛玉,才会像带孩子一样“问饥问饱随着手儿转”“早起迟眠耐着性儿捱”。
我只想到黛玉必然会因泪尽而亡,却从来没想过黛玉会这样无奈又细致地忧心紫鹃的未来。是啊,她死了,紫鹃怎么办?
雪雁是林家的人,必会扶灵回南,可紫鹃是贾家的家生子,就算她服侍了黛玉一回,最后也还是贾府的奴才,还得服从贾府的安排。
雪中孤雁,啼血杜鹃,从今别却江南路,化作啼鹃带血归。
曹公的原著如梦如幻,叙事多抒情少,要不是《别紫鹃》这一大段鼓曲,我都不会想到,居然还可以从这么低、这么世俗的角度看《红楼梦》。
这才是真实的人生啊。真实的人生不是太虚幻境的神仙精怪下凡历劫,真实的人生就是生老病死、悲欢离合。
这是曲艺的价值,它从另一个角度和层面为文学做补充,把高处的艺术落到了实地。
刊印出来的《石头记》是属于贵族文人的,唱出来的《红楼梦》是属于普罗大众的。从艺术角度、文学视角研究《红楼梦》固然有价值,可是从生活角度、世俗角度说唱红楼,更多几分烟火气。
比起原著,曲艺里的《红楼梦》抒情丰富直白,讲解详细具体。曹公给大家留下这个故事,不同的人从不同的角度去解读和感受,不管哪个角度,都是中国文化的共同构成。
曲艺促进了文学的发展。
我国很多传统文学题材,故事的基本事件是一样的。
唐代元稹的《莺莺传》不算高超,经过宋《元微之崔莺莺商调蝶恋花词》、金《西厢记诸宫调》,再到元代的《西厢记》杂剧,崔莺莺和张生的故事不断丰富迭代,最终成为曲艺史、文学史上重要的作品。
《三国演义》《水浒传》在成文之前,也经过了历史上漫长的话本演变,最终成了不朽的经典。

“生书熟戏听不腻的曲艺”,其实哪是曲艺听不腻啊,是听的人随着年龄的增长经历的增多,再听曲艺讲述的故事时,有了不同的感受。
曲艺是用说唱的形式讲故事,而好的故事就像人生,真实,厚重,怎么品都能品得出新味道。
中国的传统曲艺生于这片土地,在漫长的历史变迁中不断交汇融合,滋养着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
抓住一个点上溯,我们能看到一段历史。

今年国庆期间,德云鼓曲社系列演出,谢金要演单弦《高老庄》。
单弦又叫单弦牌子曲,是清时旗人子弟流行的用八角鼓伴奏的一种演唱形式。
早期,“全堂八角鼓”是他们的自娱自乐,后来铁杆庄稼没了,单弦、相声、子弟书都成了他们糊口的营生。
这就是相声史上的“清混合流”。
相声、单弦、梅花调和乐亭大鼓,组成了清末民国初一台曲艺要有的“四梁四柱”。
许多年后,在德云社的剧场里,这几样曲艺形式又凑在了一起。
顺着谢家捋下来,我们能看到曲艺的传承。
谢金的父亲是谢天顺,谢天顺的父亲是谢舒扬,谢舒扬的父亲是谢芮芝,是谢派的创始人,代表曲目有《高老庄》《沉香床》《武松》等。
这都是我们没断根儿的本土文化,从古到今一脉相承。
现代社会,人们有很多方便快捷的娱乐方式,曲艺早已式微。
老郭多年坚持,相声活过来了,希望曲艺也能活下去,活到再次绽放魅力的那一天,等来它们的春暖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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