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穀梁傳注序 【民國】柯劭忞.撰
自瑕丘江公絀於董子而穀梁之學微。孝宣以後,劉子政為穀梁大師,其學說尚有存者。子政通儒達識,兼采公羊,然用傳義者十之七八,用公羊義十之二三而已。漢書五行志:「劉向治穀梁春秋,數其禍福,傅以洪範。」知子政演說春秋禍福,皆穀梁義也。東京之末,篤生鄭君,兼通三傳,尤篤好穀梁之學。其言曰:「穀梁善於經。」又曰:「穀梁近孔子。」可以知其宗尚。其起廢疾之說,發揮傳義至精至密,舉一反三,斯為善學。
何邵公治公羊,智慮深長,為經師之冠。其說「三科九旨」不用古說,而別為條例者。按公羊徐疏引宋君春秋注:「三科者,一曰張三世,二曰存三統,三曰風內外。九旨者,一曰時,二曰月,三曰日,四曰天王,五曰天子,六曰王,七曰譏,八曰貶,九曰絕。」何氏則就三科分為九旨,擯古說之九旨不用。蓋以三科為公羊學,九旨則穀梁學,故取其三科而不取其九旨也。今以穀梁傳證之:日月時之例,傳義較公羊詳數倍;天王、天子、王之三稱,傳義備用是知宋君所謂九旨者,誠哉為穀梁之義例矣,公羊未之及也;譏、貶、絕之例,亦較公羊爲詳。。何氏耑治公羊,故舍之不取。奈何治穀梁者熟視無睹,而自棄綱領之大者乎!師說久湮,傳義恒疑其無條理,若統之以九旨,則有條不紊矣。今就子政、康成之遺文墜義而推闡之,以九旨為全書綱領,復取本傳之文旁參互證,以究其未備,庶幾穀梁一家之學得其門而入乎!
至於疏通疑滯,其事有三:一曰正文字之譌。如僖十六年「公子季友卒」,傳曰:「稱公弟、叔仲,賢也。」此謂經文稱「公弟叔肸」、「叔仲彭生」,可證文十一年「叔彭生會晉郤缺」,當依左氏經文作「叔仲彭生」,今本奪「仲」字,傳之大義湮矣。桓二年「取郜大鼎于宋」,傳曰「責以賂」,范注本作「數日以賂」。「數日」者,「責」字傳寫之譌,賴有敦煌石室穀梁傳殘葉可證。一曰正說解之譌。如僖三十有一年「四卜郊,乃免牲」,傳曰「乃者,亡乎人之辭」,言其咎不在乎人,與宣三年、八年,成七年、十年,襄七年之傳義並同。范武子各為之說,俱失之。賴高郵王文簡公深明訓詁,大義始晦而復明。一曰通傳文之義例。傳文有二事相比之例。如隱五年「公觀魚于棠」,傳曰:「尊不親細事,卑不尸大功。」此以公觀魚之事與士匄不伐齊喪之事尊卑比例,以見義之高峻。有比事則發其義於一傳之例。如僖八年「褅于太廟,用致夫人」,傳曰:「夫人之,我可不夫人之乎?夫人卒葬之,我可不夫人卒葬之乎?」此兼釋文五年「葬我小君成風」之義,略於彼故詳於此,以見義之精嚴。有因一事而通釋數事之例。如宣七年「衛侯使孫良夫來盟」,傳曰:「不言及,以國與之。不言其人,亦以國與之。」此舉成七年「及荀庚盟」、「及孫良夫盟」之言「及」,定三年「仲孫何忌及邾子盟于拔」之言「仲孫何忌」而通釋之。因不言「及」而通釋言「及」、言其人,如此而義始詳盡也。
至於同一事有發傳不發傳之別,有前後發傳之別,又有處處發傳不嫌重複者。日月時之例,如內外之會盟、內大夫之卒、外諸侯之卒葬,參差錯互,皆精義之所在。吾友鄭東父有言:「穀梁之複傳,其文省而理密。」嗚乎!可謂知言矣。竊謂世亂方亟,撥亂反正,莫尚於春秋。非兼通三傳,不足以治春秋之學。左氏傳有杜元凱,公羊傳有何邵公,皆可以津逮後學。獨范武子穀梁集解多襲杜氏、何氏之說,其自為說或不免於淺膚。近人有為之補注者,汎取唐宋以來諸家之說,亦無裨傳義也。劭忞檮昧,無能為役,譬茅塞之途粗知墾闢,成穀梁傳注十五卷,敬俟大雅君子匡其不逮焉。丁卯冬十月朔,膠西柯劭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