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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2022-10-18 17:01 作者:壹个可怜人  | 我要投稿

        海边的男子漠然地一回头,能在一片黑灰中分辨出一个略显瘦削的人形轮廓,其黑度与周遭不同。秋冬之际,天五六点已经黑得差不多了,更何况八点多。

       他接着漠了一瞬,突然来了精神。“我靠,你来了?”然后他两手往前一举一揖,腰往前斜了下去,一个茶馆的店小二便突然出现,音调比刚才那一声高了一倍:“哟,您来啦?”

       “你搁动态里气急败坏地叫骂,我觉得很乐,就过来看一眼。”姑娘只是把自己的声音从黑暗和静默之中亮了出来,一个亮相之后音高也跟着提了半倍,“但是中间隔了这么长时间你人竟然还没走我是没想到的。”

       “窝这不动了,摆烂了。”男的一样在黑暗之中并解释着他现在在黑暗中的缘由。他回过头后,前方是她,背后是海,相较于背靠都市的另一侧,裹挟着他的黑暗更加浓重。 “他妈的我坐着公交到这来,坐到半道想回家,车换了方向没换,好家伙一口气给我拉终点站来了,给我撇这荒郊野岭了。我还纳闷呢怎么坐着坐着公交开进别墅区里了,去他妈的大转盘,我这个月都不会在这样的地方打公交车!”

       女子用力地笑了两声,这男的现在表现得这么有活力,说明之前他相当来气,但从现在出发看现象,现象是好的。她想继续寒暄下去,但是“为什么”之类的问题在这没有意义。“你原来想干什么来着?”

       “我今儿下午请了个事假,出来得早。我当时事办完了看时间觉得还早,于是突然想跑来看一眼海。”

       姑娘朝着应该是海的方向望过去,黑暗在上,压着黯淡而破碎的天光,回头看过去,高楼大厦远远地在城市之内闪耀着。城市并没有给海边太多驱散黑暗的机遇,一条道路在这里宣誓了城市对海边的主权后,城市对这片海边便再也不管了,就好像已然获得征服的胜利了。

       “某种意义上,你确实得偿所愿了。”

       “这得偿所愿它按揭!现在我半道回家的想法和本该在家里窝着的时间已经全抵押进去了。”

       “哦?”

       “三点多我出来办事,四点多完事,我寻思去看个海。谁知道个破市区恁大,我坐车到地方的时候已经快六点了,再走到海边应该六点半。哪怕走到海边马上回来,一样的流程走一遍,回家估摸十点多了,我明儿上班六点起床。”

       “走到海边六点半?码头这地方下来就是海啊?”

       “我原想在广场站下车的,看那个地方的海,结果上错车直接干到运货港,给我一条道走到黑了。我到这就七点多了。”

       “一个小提示,现在八点多了。”

       “是的,摆烂了。”男人就直挺挺地站着。“不能一趟下来啥都捞不着啊,还是搁这看看海吧。”

       说完男人的身子就直挺挺地转了过去,面对着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把他吞噬的黑暗。天光仍旧是那个天光,罩着它的黑幕愈发厚重,它一样地明亮,也依然碎着。

       “一个问题。你之后怎么办?”男人的声音。

       “我等会走一段,坐地铁回去。”

       “不是,我是说你明儿咋整。”

       “我明天没课。”

       “研究生没课?妈的早知道考研去了。”

       寂静。天光被黑夜淹没着湮灭了。姑娘还朝着海边,朝着走错了路的青年人,他的轮廓被晦暗腐蚀,逐渐模糊,最后化在其中。他什么反应都没有,就这么站立着被吞没了。女人跟着站立着,眼前也逐渐地近乎什么都看不见。

       她突然觉得似乎早就习惯了这样。如此的交谈、打趣、一时兴起在二人之间已经顺理成章地存在了几年。兴头来了,一方就撞到对方面前扯皮,一回合的插科打诨就玩了起来,玩得越来越热闹,就像白天的太阳往上升。日头落了下去,散场了,留下寂静与幽暗,他们就鼠一样地回到自己的地洞里去。日子长久,都知道对面的窝在哪,于是一个来了兴趣,便串了门,地上吱吱喳喳响起来了,太阳又升起来了。入夜时,她再探出来向外看过去,外面,以及他们两个之间只有一片黑暗。以后再回想起他们走来的一路,也没什么风景,只有黑暗——其中偶尔会蹦出两句话语,一段交谈,这就是全部了。升学和工作让他们从原来的窝里走了出来,但这好像并未让他们脱离黑暗之中,她在旁边站着,他冲了进去。 她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大概知道男人在哪,却没有方向感,也辨不出空间。

       “哦?”已被黑暗吞没的人听到了动静,发出了回应,于是她一下就抓住了他的位置,于是她立刻就有了底。确实她早就习惯了这样。似有似无的脚步声自不可视之中一点点滴落,爬向男人背后,女人再试探着伸出手,于是她就从脚步声中钻了出来,飘上了男人的后背。

       “哦?”他发出了一模一样的声音。这下女方更能确定他的位置和距离了,她向右前方跨一步,于是两人就并肩了——这是她通过刚才的声音和自己的估算下的判断,这样还能顺势挽一下男方的胳膊。

       “嗯?你先稍稍。”他这么说,那看来胳膊是挽不成了。于是乎两人就并排站在彼此旁边。

       “你不妨想想当你做出动作的时候会营造出一个什么场面,黑灯瞎火的一对男女勾勾搭搭,气氛和意味都不咋地。但是‘黑暗中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并肩站立’,这就有点浪漫了。”

       “浪漫的,至上主义的,构成主义的。”女方继续与男人并肩站着,顺势玩了起来。

       “现在不兴这个了。修正的!”他把话头接了过去又抛了出来。

       “嚯?”抛狠了她没接住。

       没接住就没接住。这话头就从二人之间飞了出来,掉到了黑暗中,沉入了沼泽里。再又一次沉没和掩盖后,海边回复了往常无人时的晦暗与平静。他是个兴趣十足,精力充沛的人,他总是在口头上提起看到的好玩东西,不过在现在,在这个已经不能用“小孩”来形容二人的阶段,他和她都没什么要说的。还需要用什么语言来形容黑暗吗?它已经满眼都是了。

       于是二人无言,只是继续站着,同时夜把夜色进一步吞噬。这近乎彻底蒙蔽了他们的眼,他们只能听到空气在流动,海爬上来又退下去,同时知道自己左右有个人。他俩不回头,回头远远的是城市,它带着晕白了一片天的霓虹灯,成了宽广黑布中的一个白点,使习惯了黑暗的两个人不习惯。

       但不习惯不好使,男的明天还得上班,且吊着一个姑娘让她跟自己搁一块傻呆着想来不很合适,他寻思寻思决计要溜了。“我决定润了。”

       “善。我的建议是你走慢点。”

       “我走慢不好使,这城市有一股催人跑的感觉。”男人的声音说着就飘忽了,跟着它一起出现并移动的是坚实的脚步声。以他的迈步的距离与频率,一个女人想赶上是要费些劲的。

       “主要问题是我现在在跟着你走,你走得快了我容易跟丢人。”女人迈步的声音听起来就小而轻得多,最重要的是它的位置的变化没有男人的脚步声那么快,那么有攻击性。

       男人抬头看了看远在混沌之中的白斑。他想着“你跟着我干什么?那边就是城”,这个问题他暂且掖在了怀里。他知道她跟他一样不太喜欢那种坏气氛的刺头,就像黑布中的白斑那样的。他步子迈得近了点,依旧不发声。

       “还有一个什么问题呢,你走得猛了,可能一回头就找不着我了。”

       “我找不着你?这确实是个问题,但这也不是问题。”

       “看来你对自己的视听非常自信。”

       “我现在当然不怕看不见你。虽然现在黑得很,但人除了我只有你一个,找找总会有的。到了白天那可完了,车出来了人出来了,啥玩意都出来了,妖魔鬼怪一团乱糟,你像粒沙子似的混在里面,到时候我想再找那可就找你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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