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一只兔子

        记得动画版的《西游记》里有这样一幕，大致是唐僧连蚂蚁也不忍心杀死，而是任其爬回地上。我不是什么特别善良的人，要是蚂蚁爬到我的身上，我一定会先问候它的父母，再问候它的祖宗，最后使劲一掸，让它飞出十万八千里——这虽然只是我们眼中的一小步，却是蚂蚁界飞行历史的一大步。

        我也从来瞧不起什么素食主义者——在我看来，生命若是要维持下去，势必会压榨他人的生命。虽然这群人只吃素，但相当于侵占了牛羊的食物，压榨了牛羊的生存空间。一部分牛羊因为生存环境只能选择少生优生,而那些没有被生出来的牛羊，也就相当于进了素食主义者的腹中，毕竟这部分能量原本是牛羊们的。退一万步讲，那些被吃掉的植物难道就不是生命吗？Plant's lives matter ! 气抖冷，我们植物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

        其实，这些观点的缺陷也不是很大。按照一般情况，我肯定是不会改变这些观点的。

        直到我上了医科大学。

        青蛙是人类的好朋友。它们捕食害虫，保证了农田产量；它们也可以被扒皮抽筋用来做蛙心灌流实验。

        第一次做青蛙的实验时，我是非常抗拒的。直到抱起青蛙的那一刻，我才明白了蚂蚁与人的区别，以及素食主义者和一般人的区别。不同于更加低级的生命形式（对，我就是要说植物和昆虫更低级），你能清楚地感受到它在害怕，在用力挣扎。我们处死青蛙的方法是捣毁脑和脊髓，即从枕骨大孔插入探针，先在青蛙的脑部搅动，再换个方向抽查来捣毁脊髓。我的手法并不娴熟，经常是一下子把整个头给扎穿了。生命是顽强的，即使头被扎穿了，青蛙也不会死。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青蛙无力挣扎，尝试着再插入探针。这是我想：原来杀生是这种感觉。

        我错了，这根本还算不上是杀生。青蛙毕竟还是太“低级”了——它没什么温度，也不怎么流血。在2021年的12月31日，我做了第一次兔子实验。

        这种感觉很难描述，没有亲自体会过的人是无法理解的。我敢肯定，如果看了这篇文章的人较多，肯定会有人异常兴奋，要我发去兔子开膛破肚的照片，说自己要用照片下饭；也肯定会有人装作自己帮忙杀过鸡或猪，然后说“这算什么，我......”

        这次实验需要我们剖开胸部肌肉，在气管处作倒T型缺口然后插入导管，研究影响呼吸的各种因素。

        兔子自然是要先麻醉的，但对我们来说，麻醉反而是最大的难题。它会受惊，会颤抖，会挣扎，会因受惊而拉屎，甚至会直接被吓死。打针时，它的眼球凸得厉害，像要蹦出来一样，死死地瞪着我们。接通二氧化碳时，它虽然处于麻醉状态，却反射性喘得厉害，像溺水一样。具体的细节，我也不但算过多描述了。

        从植物到蚂蚁，再到青蛙和兔子，它们的生命形式越来越高级，却也越来越脆弱。植物就算只有根也能活，兔子却可能被直接吓死。除此以外，从不会做出反应到有血有肉有温度，它们也越来越像人了。医生嘛，以后总是要面对真人的，但对象越是像人，我却越是难以下手。当然，这段话其实也有些纰漏，毕竟现实世界中，压榨他人生存环境而变相“吃人”的反而是人。

        我仍然不是什么特别善良的人。但现在，如果有蚂蚁爬到我的身上，我只会轻轻掸走，而不会问候它的家人，毕竟生命在等级上有高低之分，在价值上却是平等的。更重要的，生命都是值得尊敬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