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里奇谈】2019夏季篇评委捉鬼文42号《买命财》

作者:冰封洛尘
(一)
昏黄的正厅,四散的牌桌,窒息的汗臭,无处不在的烟雾熏红了每位客人的双眼——也可能是输的太多,不甘的血丝爆满了他们瞳孔。但他们仍然亢奋着,卖力地嘶吼,大把大把地甩下筹码。金属洪流涌向盘口,又分支成无数细流,汇聚在不同的荷包里。
这是一处不太出名的小赌场,名气几乎全来源于它的匾额,“正大光明”。这自然被往来的赌客们引为笑谈,赌场嘛,和这四个字是半点边也不沾,于是在熟客这里得了个“四不沾”的名号,引得旁人笑过之余,倒也有了这点名气。
曾经这里是片荒地,有店开张是应该好好宣传一下的,但赌场老板似乎觉得,这种宵小暗藏之地不宜声名远扬,便没广而告之,只是初营业时,白天时烧了一串烟花爆竹,惹得人间之里的村民们观望了好一阵,而又不见营业,渐渐才散去。
当晚夜色袭来,自有得了风声的老赌徒们摸上门,看环境,观风水,试牌运。赚了赌场的开门金,赌客们赶在天明前匆匆离去,第二天便是老手菜鸟混杂登门了。
赌场不大,该有的却一个不少,赌客最在意的玩法赌具样式齐全,最不在意的望风“夜雀”也是尽职尽责,在赌场外的明处暗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有风吹草动,赌场里立马摇身一变,包装成最普通的麻将馆子——那种在人间之里数不清的麻将馆子。多亏这道保险,赌场竟然一次都没被查到过,日子久了,最谨慎的一批赌棍也时常光顾,求一个安定。由此,“四不沾”也算有了和人间之里其他大赌场抗衡的资格。
无论赌场发生什么事,“夜雀”都不能关注。干这行吃得就是机灵饭,赌场安保自有人负责,“夜雀”只要谛听外面的细微声响就好。
“所以,你小子下次注意点,别整天盯着那没用的!场子自有人看着,你操心什么?”
隔壁酒馆,一对貌似父子的“夜雀”正坐在个破木酒桌旁,装作年轻点的男人小声呵斥道,“你他娘不想干了就滚,出了事拖累老子跟你受罚!”
一句两句,年轻人神色愈加严厉,声音却越来越小,只是透着一股子阴鸷。长相显老的那位唯唯诺诺,反倒像个后辈一样。
在刚才,赌场里传来了打架的声音,老者忍不住凑过去看了一眼。年轻人添了酒回来,正瞧见才溜回来的搭档,当即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擅离职守要是被大老板知道,夺了活计是轻的,说不得要被打个半死,停工期间可没人发钱。老者也不是不明白,只好给搭档赔罪不说,兼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时刻瞄着周围的陌生面孔。
酒馆里闲汉酒鬼三三两两,横七竖八地坐在几条破木凳子上,大声地讲各种粗俗笑话或者吹嘘自己。有几个人注意到了这对“父子”间的异常,却诡异地没有上来找茬。年轻人也注意到他们的存在,点点头算是赔罪,各人便收回各自警惕地眼神。
不多时,从赌场里跑出一个人,两只“夜雀”也不在意,直到场子里又跑出几十号人,轰隆隆地朝着那人的方向追过去,两人这才面面相觑,一头雾水了。
面相年轻的男人到底在别处干过一段时间,对这种事有些经验,知道和搭档留在原地就行。果然一柱香的功夫,赌场来了人。年轻人认得他,这活像个瘦猴的男人绰号“六子”,是个传声筒,专职通风报信的。
男人一路小跑,站定后也没避着店家掌柜的,扯开嗓门就喊。大概是说场子里出了乱子,有个小姑娘和不少客人打了一架,把对面全撂倒之后带着不少赌资跑路了。另一边也不善罢甘休,硬是凑了人手追过去。动静这么大,场子肯定得关门一晚避避风头,免得惹火烧身。年轻人听了开头就明白了,赶紧使了个眼色,老者当即喊了声掌柜,结了酒钱。两只“夜雀”出了酒馆,你左我右,分头飞走了。
不一会儿,酒馆里空了大半。掌柜的不以为意,吆喝着伙计收拾酒碗菜碟,半个多时辰后,本是彻夜不关的馆子,今天却早早打了烊。
人间之里的街道再次归于死寂,隐于夜色之中,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二)
赌场里来了位奇怪的客人。
六子是“四不沾”的“哨雁”,是平时在赌场里接待或者闲逛,出事了负责给外面其他人通风报信的家伙。这活不累,大多数时候都是闲着,这些干苦活的也不是圣人,在赌场里偶尔手痒,压两注***是没人管的。不过在赌场工作的人,除了缺钱卖身的赌棍,都多少能克制欲望,不至于赌个倾家荡产,玩玩也就算了。
六子正是其中之一,平日里不怎么参与,只是想试试运气时,随便兑点筹码,投几个当个乐子而已。大多数时自然是花钱听个响,不过偶尔也能小赚一笔,不说运气真的好或差,起码心情先好了三分。
但既然是玩票性质,怕就怕身边有个运气特别好的,自己也赢了还好,不过是嘀咕两句这人运势不错,自己输了的话,那叫一个“分外眼红”,恨不得取而代之。万一要是起了争强好胜的心思,能输到当掉裤子。
而像六子身边这种连赢了十七注的姑娘,已经不是所谓“运气好”能解释的了。赌盘周围的筹码桌上,独她一个,把筹码码了十几摞,立了座小金山,晃得周围人眼中直冒绿光,好一片“金碧辉煌”。
“揭面,庄家44为八点,闲家26为八点,对子,和!”
荷官面无表情地宣布道,但六子眼尖,瞧见这老荷官手在发颤,再默默估算了一下盘口注码,六子便开始鄙夷起来。这老荷官既贪又傻,哪有这么干的?庄家可以赔一两把,反正抽水是长远的活;你把闲家吃空了也无所谓,赌博各凭本事,运气不行财神爷也没辙。但你这扫清八方,独留一家是什么意思?不想吃赌场分成,打算自己派人一本万利?
那人赫然投的是“对子,压和”。
六子摇头不已。赌徒不怕输,就怕托,你这手法没遮没藏,尾巴竖那么高,当真以为赌棍都是白痴?一门心思快捞大赚,不被赌徒骂死才怪呢。到时候捅到大老板那里,怕是谁也保不住你,吃多少吐多少不说,是死是活还得看大老板心情呢。
“就是可惜这个托了。”六子微微惋惜道,“看看这小礼帽,小皮靴,啧啧,还带着十只戒指,这么一副暴发户的打扮,居然能显出贵气,干这行不算屈才不提,就算是……那也好啊,怎么都不会缺钱花。可惜了!毁在这老家伙手里了。”
果然,这一把结束,赔了不少的散户们坐不住了,大声叫嚷道:“死老头,你是不是‘找明灯’了?打算把我们都吃干净,你活腻了吗?”
叫的响的都是输的少的,真输得底朝天的家伙早就红了眼直愣愣地瞪着那个漂亮姑娘,眼睛里不可置信也有,怒不可遏也有,最惨的那个,今晚几乎一直在输,输的血丝密布的瞳孔里满是绝望,忽地又被点亮了,噬人一样的表情又光芒四射了,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从快要溺死的地步获得了喘息。他一把抓住那个姑娘,牙缝里几乎蹦出来火星子:“你耍阴招!”
“喂喂,你们都输不起的吗?输不起就别玩啊,有本事给我泼脏水,有本事和我对赌吗?”
那姑娘不耐烦地甩开那男人。男人不是个老赌棍,身材也谈不上单薄,但被这么一甩,直接给惯到地上,摔了个结实。姑娘却瞧也没瞧她,只是盯着自己的戒指,然后仔细摸了摸,这才舒了口气。
男人摔得不清,又听见这番挤兑,“蹭”地站了起来,瞪着被血气顶得通红的双眼吼道:
“赌!赌就赌!”
“哟,真打算送钱给我啊。赌什么?扑克骰子,还是别的?随你挑。”
那姑娘听了这话,稍感惊讶地撇了他一眼,饶有兴致地问道。
“赌扑克!就赌刚才玩的,你做庄家,我做闲家!”
男人歇斯底里地吼道,在六子眼里好像一只刚摔下树的光屁股猴子,惶急而色厉。
旁边的老赌棍们唯恐天下不乱,七嘴八舌的给男人提建议,六子听后撇撇嘴,男人要真按这群混蛋说的做,三十分钟不输到找“四不沾”的“散财童子”借高利贷才怪呢。
“不知道这个托会不会两手千术啊,当庄可是兼发牌揭牌的,想做点手脚还不容易?”六子心想,转身望了一眼老荷官,发现荷官还是那副死人脸。六子暗骂一声,老家伙真沉得住气。
在一众赌鬼的喝彩声中,男人在桌子上随便找了副扑克,拿给荷官。一般来说,赌场每桌的荷官只能负责本桌的工作,然而两边杠上之后,这桌再没人有心情玩了,荷官一时竟成了“闲家”。
老荷官面无表情,伸手揭过,一倒,一顿,一铺,随手在桌子上抹了一个心形,五十二张牌一览无余,以示此牌有效;再反手一收,一整,一合,所有牌在荷官手中犹如新出厂一般规矩。老荷官把它们双手递给那姑娘,众目睽睽之下,即使最挑剔的赌棍也挑不出毛病。
谁知那姑娘接过牌,竟是看也不看,反手就丢给男人。
“你什么意思?不敢赌了吗?”
“没什么意思。”姑娘伸了个懒腰,不咸不淡地回道,“调个风水,你庄我闲吧,我懒得很,送到鞋前的钱也懒得弯腰呐。再说,你亲自发牌揭牌,输起来也放心嘛。”
男人和其它赌客没有多想,六子反而一怔,这牌不过手,哪还有千术施展的空间?
六子不暇多想,男人已经答应下来。反正这玩法也不难,男人赌输了几十局,怎么洗牌发牌还是会的,大庭广众之下,男人虽然手颤不已,精神却反常的亢奋,按着规矩流程走,竟是没出什么错。筹码也放完了,两人面前便各发了两张牌。
男人心急,翻开自己的牌后,一把抓过对面的牌,直接掀开,登时变了脸色。姑娘却像是早知道结果一样,自顾自地把筹码划到自己面前。男人咬了咬牙,在一片哄笑声中去了一趟隔壁,也不知抵了什么东西,回来时带着几个人抱着好大一堆的筹码。
那真是好大一堆!不用说周围的普通赌客,就是常年泡在赌场的六子也是有些咋舌,这阵仗真是不多见。
男人不言语,放上比刚刚多一倍的筹码,又开始洗牌发牌。
几轮过后,男人脸皮由红变青再变紫,最后惨白的可怕,像马上要埋在棺材里的死人一样,僵尸般机械掀开牌,然后愣在原地。
“53八点,这边是七点,咦,这姑娘还真是好运啊,又赢了!”
“这总做不得假吧?好运气就是好运气!”
“简直是赌博的神灵在世!和这样的姑娘对赌,那个男人恐怕凶多吉少啊。”
不可置信,茫然无措,男人在这些状态里浑浑噩噩,周围赌客你一言我一语,他全听不见,双眼只盯着四张扑克牌看。
八点,七点,八点,七点。
“愿赌服输嘛,你不是还剩了差不多一半筹码?反正全压上也就是勉强回本,没意思。”
姑娘把玩着刚到手的筹码中的一个,摩挲半天,瞳孔染上反射的金光,状似漫不经心地说道。
回本!对,得回本啊!不赌我拿什么回本啊!
像是气泡被戳破,男人一下被这句话惊醒,一把把自己所有的筹码都推了过去,喘着粗气吼道:“再来,来赌!”
他完蛋了。六子别过头去,似乎不忍在看。
进了赌场的人都是输家,前期都只是小输小赢,而一旦输得多了,赌徒就会试图“补天”,妄想着一把把所有钱都赢到手,好填补之前的亏损,挽回即将的损失。执行“补天”计划的赌徒已经不是人了,无论每次赌输赌赢,“天”永远补不上,赌徒也就只能沦为靠翻身梦活着的鬼。
“输了,一无所有;赢了,贪念可会比你赌赢的钱强太多了。这人已经废了。”
一枚筹码被抛在筹码盘上,旋转两圈,这才随着姑娘的话停下。
“它代表我今天赢得所有筹码。”她笑着说道。
呼哧,呼哧,男人再也等不及,洗牌发牌,揭开自己的牌。
红桃J,红桃Q,根据牌例,是零点。
男人一动不动,甚至没去揭对手的牌。姑娘等了十几秒,才慢条斯理地翻开自己的牌。
周围所有的赌客都伸长了脖子,好像她的牌不是普通扑克,而是闪闪发亮,夺人心神。
红桃K,黑桃A,共计一点,恰好压死男人。
男人一动不动,就像根本没看到结果,又或是根本没赌过一样,任由姑娘扫走自己的筹码。
那么大一堆筹码,姑娘扫的也很吃力,观众看的也很吃力。有擅长心算的估了一下,顿时眼神炙热。旁的亲近的人按耐不住问了问,就得到了一个震惊四座的答案。
很快,所有人都知道,姑娘赢走了好多钱,赢走了够花好几辈子,死了在冥界还能花好几辈子的钱!
然而姑娘还没赢走这些钱。姑娘很吃力的划拉走一堆小山,桌子上却还留着一座大山。终于有赌客按耐不住,藏在人群里叫道:“她肯定作弊了!没有人能这么赢的,把筹码留下来!”
“钱可真是个好东西,想要吗?想要就来抢啊!”
姑娘猛地抬起头,略显神经质地嘲笑道。
人群一拥而上,被贪欲冲昏了头的打头阵,想趁机混水摸鱼的在中间,爱凑热闹的人跟在最后,而刚刚拱火的人却在原地张望,等着赌场的人过来管事。
只有六子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四不沾”专门负责安保的“苍鹰”赶到时,地上已经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的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穷的富的都有,就是没有刚刚那位姑娘。除了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场子里没剩几个人,追的追,跑的跑,乱象过后,一地鸡毛。
那个男人一动不动,好像整个世界都与他无关。
(三)
依神女苑没费什么力气就甩开了追兵。这实在是件简单事,先引开大部分人,再绕个远回去就行,最近这种情况越来越常见,对女苑来说根本算不上麻烦。如果路上遇到了不开眼的小部队,那就像今天一样,把他们敲晕再走,顺手的事而已。
很快,女苑就看到了自己的居所:一栋毫不起眼的,和周围一样散发着霉气的屋子。女苑当然是想住在富丽堂皇的屋子里,躺在柔软又香气扑鼻的床上,周围青山绿水,自己的心情和运气都会好很多。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只要紫苑还在家里住着哪怕一个小时,女苑都不会去考虑这件事。
女苑推开门,比赌场里更浓烈的“不幸”的气息让她难受不已。女苑皱着眉,看了看床上的人形,随手把身后的袋子摔在地上。“咚”的一声闷响,床上的被子受惊般缩成一团,紧接着蠕动几下,一颗脑袋才从被子里探出来。
“啊,是妹妹,妹妹回来了啊。”
紫苑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道。
“姐姐怎么还在睡?算算时间,占卜师也该来了,再睡下去,岂不是要错过治疗了吗?”
“大概,是病又严重了吧。”
紫苑才坐起身,又靠着墙壁,昏昏沉沉答道。
说话间,女苑去找了个茶壶,先是自顾自地喝了两杯,随后看到了面色苍白的紫苑,女苑便也给她倒了一杯茶,同时说道:“怪不得我一回来,感觉屋子里“不幸”又重了一分呢。再这样下去,我担心这屋子霉气重还是小事,说不准哪天屋子都塌掉了,那可就麻烦了。”
接过茶的紫苑只是喘着气,没有说话,把它小口小口喝干。
女苑没有在开玩笑。自从发现紫苑的能力失控之后,女苑越来越觉得姐姐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向着不幸的方向发展了:屋子渐渐腐朽不说,连床板也有塌陷的趋势了。甚至连自己也受到了这种干扰,掠夺金钱总是发生意外。
可就连永远亭的医生也治不好这种病,女苑又能怎么办呢?说到底,姐姐根本就没有患病嘛,从前她也是这样活着的,不幸的乌云一直笼罩在她的头上,顺带着拖累旁边的所有事物。只是,现在就连她自己也吃不消了。
女苑眼神晦暗不定。紫苑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虽然这是按照易先生的治疗方案正常的表现,但万一呢?女苑早早就习惯了计算得失,且不提紫苑好转与否,光着治疗消耗的金钱,就已经连她都感到担子很重了,万一出了意外,那就是人财两空。
值得吗?女苑早已有了答案。
“所以啊,姐姐要尽早振作,不然我可要亏大了。只有姐姐好转起来,我才能赚取更多的钱啊,到时候,豪宅名牌,应有尽有,姐姐也能过得不那么寒酸喽。”女苑轻声说道。紫苑还是不言不语,时而点下头,也不知是赞同还是瞌睡。
喀喇,门开了。
“晚上好,二位小姐。”
(四)
来者是一个其貌不扬的胖子,或者说非常富态的正常人。圆圆的脸看不出什么表情,无形中破坏了那一丝和善的面相。他虽然没特意装扮,身上还是戴着不少饰品,眼尖的女苑能认出不少,那些宝石挂件都是既在人间被当作珍贵的首饰,同时又是魔法道具的好货色,尤其是那十只戒指,不知比自己的贵重多少倍。这样的人,在普通人眼里不过是个富家翁而已。有钱人嘛,什么样子都不奇怪,这算是很低调的。
但前一阵子他找上门来,自称是占卜师时,女苑一下子就相信了。
占卜师稍显吃力地挤进门,半叹半笑道:“每次来都会这样,或许我该占卜一下进门的方式了。”
“占卜师先生,您来了!还是和以前一样,现在就开始治疗吗?”
女苑急忙赶上前,带着略显讨好的笑容问道,紧接着提起门口的袋子,把它塞给占卜师道:“这里是‘正大光明’赌场的筹码,您如果去过一次就知道,完全可以兑换成迷人的银圆的。这里的数量足够这个阶段的治疗了。所以您要现在开始治疗吗?”
占卜师没说话,只是似笑非笑地望着女苑,直到她有些遍体生寒,这才缓缓说道:“赌场啊,我的确知道那里。”
女苑低着头,不敢和占卜师对视。当初的协议其实说好了,占卜师保证治好紫苑,而女苑要提供金钱的——是提供现金。而筹码,终究还是要兑换才行,只是自己搞出了这么个乱子,肯定短时间去不了那儿了。
所幸占卜师没有深究,只是说了句“就这样吧”,一笔揭过了。
占卜师又恢复了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缓慢地靠近紫苑。女苑只觉得四周发生了什么莫名的变化,以占卜师为原点,一种奇妙而玄秘的气场弥散出来,迅速扩散至整间屋子内。女苑闭上眼,无需特意感知都能觉察到,原本混混沌沌的“不幸”,陡然沸腾不已,四处乱窜。它们奋力闯荡,试图逃离这里,然而这却是无用功,它们最多只能张牙舞爪地闯到门口,然后挣扎着,嘶吼着,却再也不能踏出一步。饶是如此,这些暗青色的气团明知这是徒劳的,也绝不愿意去接近占卜师。女苑转过身,“望”向女苑,她惊愕地发觉,女苑身上已经不再是漆黑一片。
那里有一片湖泊,不,比湖泊大得多,那是一片光之海洋,金色的海洋!
纯金色的波浪席卷了每一寸空间,沐浴在这金光中,女苑面色潮红,仿佛久旱逢甘霖般舒泰地呻吟了一声,眼泪随之涌出。而那些“不幸”则没有这么好运了,对于女苑来说,它们此时的哭嚎是唯一不和谐的声音。在金光全方位地压制围剿下,它们东逃西蹿,四处躲藏,最终纷纷龟缩在紫苑的身体里,再也不出来了。而没来得及逃的,则被那“金刀铁马”无情摧毁,连点痕迹都没留下。
许久之后,女苑连擦泪水,勉强睁眼,发现占卜师气喘吁吁地坐在椅子上,桌面却多了一堆灰白色的粉末。女苑连忙上前,给占卜师倒了杯茶水,顺带着清理掉那些粉末物质。
“这种治标不治本的法子,最多还能用几次。”占卜师忽然说道。
是的,不超过五次。女苑心里清楚,五次,这时姐姐能承受的极限了。再多一点,姐姐无疑会被这“不幸”诅咒致死,再无幸存余地。
“最好尽早筹集最终治疗的费用吧,这位小姐体内已经积攒了足够多的不幸,如果现在就布置法阵,我已经有十足的把握了。但想要以“破财免灾”的法子救命,需要的金钱可远远不止这个数字。”占卜师掂了掂装满筹码的包裹,甚至没有取出来看一眼面额,就这样笃定说道。
是的,这完全是杯水车薪。女苑早就计算过,以自己的赚钱能力,想凑出这么一笔巨款,短期内几无可能。而再拖下去,不仅金钱越来越难赚,姐姐也快要承受不住了。在天平两端,时间和金钱渐渐画上了等号。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女苑轻声呢喃道。
占卜师已经起身,费劲地从桌子旁挪到门口,听到这话,不由转过身来笑道:“小姐,您知道占卜师守则吗?”
占卜师有些疲惫,斜倚靠在门框上补充道:“事无做绝,卦无算尽,这是占卜师生存的智慧。这件事并非全无希望,为何要先心生绝望呢?”占卜师摇了摇头,“再起一卦,便是多了一种未知,是福是祸,就全听天意了。”
“不送。”
占卜师摆摆手,又吃力地从挤出门去,消失在沉郁的夜色中。女苑看得清楚,那手在被黑暗吞没前,分明只带着两只戒指了。
怔然片刻,女苑回过神来,看了看还在熟睡中的紫苑,女苑咬咬牙,狠狠抹了把脸,也推门而去,重新踏入那些隐藏着无尽财富的宝地。
哪怕它们也是择人而噬的深渊。
(五)
“喂喂,灵梦,你听说了吗?人间之里的赌场好像出了点事情。”
“喂喂,魔理沙,你听说了吗?神社的塞钱箱里越来越充盈了。”
“这我怎么知道啊?我又不关心那玩意。”
“那我怎么知道啊?我也不关心那玩意。”
魔理沙一愣,微微愠怒道:“不要学我说话啊daze。话说身为博丽的巫女,你都不关心一下人类村落的事吗?这可不是一家两家哦,几乎人间之里数得上号的赌场,都惹出了点乱子,不太平着呢。”
“如你所见。”灵梦喝了口茶,头都没抬地说道,“赌场之间的争斗,归根结底也不涉及妖怪或者异变,没死人就不归我管。你呀,有这闲工夫不如去找阿求去,稗田家专门负责这种琐事。”
魔理沙顺着她的话追问道:“那要是死人了呢?”
“那就更不归我管了!”灵梦好似早有准备,斩钉截铁地回答。
(六)
今天酒馆正常营业,还是上次那对“夜雀”,这次又做到了同样的位置上。一老一少化着同样拙劣的妆,大概唯一的区别,是身份互换了。这也不错,原先的年轻人可以正大光明的呵斥同伴,原本中年显老那位现在年轻的很,陪着笑脸也不那么违和了。
酒馆自然还是如往常一样,似乎上次的事情没对这里的生意产生一丝影响,四处都是划拳吹瓶的醉汉,大声吹牛的声音震耳欲聋。老人没受干扰,向着约定俗成的地方望去,不出意外的扫到了同样性质的家伙们。隔壁的”陌生人“举了一下酒碗,老人也回敬了一碗,双方一饮而尽,大家一起转过头去。
老人脸皮笑了笑,狠狠啐了一口。各家的探子,妆画的都一样差,也就骗骗普通人还行,老油子谁也别想瞒住。
这种各家用来收集对手消息的小酒馆,每个赌场旁边都有好几个。日子长了,各家的探子基本都熟悉身旁坐一晚上就喝两三碗酒的家伙是谁了,甚至连为哪家干活也能摸出来。闷闷不乐那个是场子刚被人砸过,话痨那个是最近得赏了银圆,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立场不同不耽误面子上过得去。天有不测风云,别看自己是刚接了任务,没准第二天就得去投个新东家,回头还能凭着这若有若无的交情讨口酒喝也说不定。
当然,这也不耽误老人看他们现在吃瘪的样子,幸灾乐祸一下。自从上次自家赌场出事了以来,自家是安稳了几天,别家就没那么好运了。这一连串的苦瓜脸,谁家没被砸过场子?老天爷公平的很,倒霉事是见者有份,一个也别想跑。
就是眼前这搭档太不经事,毛毛愣愣,动辄大呼小叫的,是真不适合干这行。“夜雀”潜于黑暗,要是总叽叽喳喳,早就被猎枪打死了。
“抖得跟筛糠一样,像什么样子!”老人看着年轻人那慌张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小声呵斥道。
“来了,来了!”年轻人指着门外,结结巴巴说道,“上次那灾星姑娘又来了!”
其实在这嘈杂的酒馆里,年轻人的声音并不大。但诡异的是,年轻人话音刚落,整个酒馆音量凭空低了七分,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缓气声音。几个客人甚至当场结了帐,勾肩搭背的往外走,临出门了,还不忘往这里挑衅地看两眼,再吹几声口哨,在老人难看的面色下扬长而去。
今天遭殃的可不是他们。
“去,告诉六子,易先生等的人来了。”老人一动不动,铁青着脸色吩咐道。
六子连忙跑出去,丝毫没听出老人语气中带着一点放松,以及任务完成的欣喜。
(七)
女苑无处可去了,她很清楚为什么。自己赢得太多太多,开始时还有赌场请出高人,打算和自己比划两下,等到她清了几个场子后,只要自己登门,就要被重重监视,到后来干脆没有赌场放她进去了,保卫人员老远就把自己赶走。女苑使尽了浑身解数,潜入,强闯,甚至连去神社塞钱祈福都试过了,情况却越来越糟。
无处可去,就无钱可赚。
如果不是“四不沾”找到了她......
女苑咬咬牙,在一层层的,或明或暗的目光下,正大光明地走进“四不沾”赌场。
赌场里还是老样子,与女苑记忆完全吻合。没走两步,一个精瘦的男人伸手拦住她道:“依神姑娘,这边请。”
来到别人的地盘,尤其还是有求于人,最好是乖乖听话。女苑只得跟紧男人,七拐八拐,直绕的她晕头转向,男人才停下那迷踪步,微微欠身说道:“易先生在里面等了很久了,姑娘直接进去便可,六子退下了。”
女苑无暇关注男人走了没有。她站在门前,心突突地跳,直觉告诉她,她绝不应该推门进去,最好的选择就是赶紧离开,离得远远的才好,反正来日方长——“哪还有什么来日!”女苑心想,用力把门推开。所有的景象争先恐后地映满她的瞳孔。
这间屋子非常整洁,只是有些凌乱不堪。纯黑的地砖镶嵌着无数白点,顶棚的吊灯有四五十个,互相缠绕挤在一堆,五光十色地洒下单调的光芒。桌子上的筹码摞的满屋都是,倒显得椅子周围那么空旷,除了个人影,什么也没有。
女苑死死盯着那人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还是对方先开了口:“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易......先生?”女苑张了张口,发出干涩的声音。
“或者可以像以前一样,称呼我为‘占卜师先生’。”胖胖的易先生似笑非笑,语气温和说道。
女苑如遭雷击,痛苦地双手抱头。易先生没有催促,耐心等待着,等到她终于想明白,回过神,放下手,等着她的质问。很快,整间屋子褪去了幻觉般的色彩,女苑垂下了手,抬起头来。
“你骗我的钱?
“这都是你占卜好的吗?
”你究竟想要什么?
”你要我干什么?“
”我想要什么?我想要金钱,想要比你需要的更多的金钱。“易先生慢条斯理答道,”骗?不,我还不至于如此不择手段。我能不能治好那位小姐?当然能,我首先是一个占卜师,这你大可不必担心,担忧什么钱财两空。我是为了钱才开的赌场,毕竟人间之里也就这么几门赚钱快的生意了,不劳而获的钱来得才最轻松,不是吗?“
占卜师摊了摊手,肥胖的身子扭动一下,做出耸肩的样子道:”这当然是我占卜好的,小姐,我渴望金钱,只好借用你的力量,借用你在赌博中展示的,让人倾家荡产的力量。“
”杀鸡取卵!“易先生补充道。
女苑悚然,随即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笑,狂笑,疯癫一般大笑不止,女苑笑出眼泪,颤抖着指向易先生道:”我在想什么呢?我没得选呀!我竟然在替那群赌棍犹豫?我竟然在替那群行走的荷包质问我的金主?“
女苑顷刻间沉默了,转而嘶声道:”你说过你会治好姐姐的,那么,你想让我干什么都行。但是,如果......“
易先生打断道:”占卜师守则里没有如果。“
”如果你没做到,那就同归于尽。“女苑不顾易先生说了什么,坚持说完。
煞人的话易先生见得多了,没怎么放在心上。”不用担心,我已经预见过结局了。“易先生站起身,向着女苑指向自己的指头,伸出自己的手道:”死的肯定不是我们,金钱至上的我们只会财源滚滚,心想事成。“
女苑咧了咧嘴说道:”好啊,那就让他们去死吧。“
几枚戒指摩擦出悦耳的响声,比交错的筹码还要清脆,为新的契约唱出终符。
(八)
就算是再消息不灵通的闲汉,现在也知道了,人间之里出了个大赌场——正大光明赌场。最近有关这家赌场的消息就没停过:什么村东的老马赌赢了几栋大房子,什么村西的老刘输光了家当之类的,只要是提起这家赌场,周围的人都得聚过来。
赌场出了名,那外号自然也没人提了。本来还有些老主顾会喊它”四不沾“,结果新来的生手根本不买账,几次吃灰,也就没人自讨没趣了。
要说最是被赌棍推崇的,还是那一位美女荷官。女荷官家家都有,但要说质量,那位可是一绝。那胸那腿,无不让往来的赌鬼眼馋不已。而深谙花丛的老手则对此嗤之以鼻,他们最是相中了那荷官的气质,先说一身制服,十只戒指,贵气!再看脸蛋身段,眼波流转,媚气!言语流传开来,这第一荷官的名号就打出去了,现在赌场的人气,倒有一多半得归功于她,慕名而来的金主豪客,能坐满稗田家的大宅。
要说那荷官就是不一样,外表绝佳不提,手段也是一等一的厉害。不知多少人明里暗里的打她的注意,人家就是能好端端的坐庄发牌。有一天,来了位身份尊贵的人物,点名和她对赌。那人上场,先是下了笔重注,输掉后眉都没皱,还笑道,权当是请姑娘的出场费了。
这第一荷官是笑着应下来,不出两个时辰,再笑着把输光筹码的公子送出去。
事后她竟也没被找什么麻烦,也不受什么影响,还好端端地作庄。贵客登门照样是点名,大把大把金钱洒在她身上,只是见不得光的手段便销声匿迹了。
某间破屋内,女苑扣好了制服扣子,对着镜子照了半天,确认没有问题,只是屋子的霉气渗浸衣服,恐怕要在外面晃一晃才能完全消掉。
”妹妹,你又要出去了吗?“床上的人勉强坐着,向女苑问道。
说是床,其实床榻已经塌过一次了,现在不过是几块木板拼在一起,只不过能躺人而已。但如果有来客看看这四处漏风的屋子,估计也不会注意床的问题。女苑没有转身,随口回应道:”是啊,又要出去捞金了呢,姐姐也趁早休息吧。“
”放弃吧。“
”什么?“女苑怀疑自己听错了。
”放弃我吧。“紫苑重复道,抬起头来。
不像是患病的人,紫苑并没瘦的形销骨立,或者胖的坐立难安。乍一看,完全是一个健健康康的人。
除了那副表情,那双暗淡的,死寂的,充满绝望的,还掺杂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的表情。
”姐姐在说什么傻话呢?“女苑走过来,摸了摸紫苑的头,”晚上就要进行最终治疗了,姐姐很快就能康复了哦?我可是在姐姐身上下了重注,姐姐也要为我考虑一下,现在放弃我可是会血本无归的。“
”最近有感受到什么不幸的事吗?“紫苑答非所问。
不幸?女苑感觉最近的日子才是过的有点希望,治疗费用有易先生负责,自己负责宰客就好——她相当擅长这件事。等过了今晚姐姐痊愈之后,最凶罪恶的双子星又能重临江湖,哪还有更棒的事呢?”没有哦,最近钱都向我汇聚过来啦,一切都顺风顺水。“女苑想也没想道。
”很快就会有了。“紫苑有气无力地说道,”我已经无法控制不幸了,我感受到,有相当多的不幸逃逸出去,沿着和我有关系的人扑过去,我没办法组织......“紫苑近乎梦呓说道,”已经祸及他人了,我不想这样,不想害了妹妹,放弃我吧,离我越远越好,等我死了,不幸就会散去......“
”别说了!“女苑粗暴地打断她,”姐姐为什么总是说丧气话?明明就快要治好了,却偏偏要想那些消极的事,还真是天生的丧气神呢。乖乖的呆着不动,不去想那些混账可能,过了今晚就可以正常生活了,然后来帮我赚钱,难道不好吗?真是的!“
女苑生气的跺跺脚,向着门外边走边说:”姐姐爱想什么就想什么吧,反正结局已经注定了,今晚易先生就帮忙布置法阵,等姐姐好起来,我可是会好好奚落一番的!“
哐当,门被猛地关严,紫苑闭上眼,虚弱地瘫在床上,仿佛刚刚说几句话就用尽了力气。
(九)
灵梦最近高兴的很。这段时间以来,自己的运气越来越好了。异变很久没遇到了,日常也渐渐有参拜客。自然,他们不会空手而来。灵梦抱着塞钱箱,里面沉甸甸的,露出一脸傻笑。连魔理沙这种大大咧咧的人都有些看不过去,忍不住说道:“喂喂灵梦,注意点形象啊daze,会把参拜客都吓走的!”
“你不懂!”灵梦瞪她,接着把脸紧贴在塞钱箱上,幸福地呻吟道:“自从我管理神社以来,就没见过这么多塞钱!是被神社里供奉的哪位不知名神灵眷顾了吗?还是说我终于时来运转了呢?”
魔理沙的确不太理解。自己做魔法使虽然也是个烧钱的职业,但家里总会给一定的接济,兼着时常去无缘冢淘点宝贝,实在不济,香霖总会照顾自己的嘛,也确实没尝过缺钱的滋味。所以魔理沙嘲笑道:“你这神社破破烂烂的,恐怕没有什么神灵愿意留在这儿吧。至于运气?”魔理沙拉了个长音道:“你要是真的好运,博丽神社还会被隔壁守矢神社抢走那么多香火?”
“都说了你不懂嘛。”灵梦并没在意她的挖苦,笑着回应道:“强运可是巫女的天赋,就算你怎么说,也改变不了的哦。”
强运?魔理沙哂笑不已,摊摊手说道:“至少你今天运气不怎么样,跟我去人间之里看看吧。”
灵梦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灵梦放下塞钱箱,强自镇定道:“异变?”
“嗯。”魔理沙肯定道,“有个赌场里死人了,神秘学导致的死亡,你推脱不掉了吧?”
“啊啊啊啊烦死了!”
(九)
女苑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自杀了。
男人死的一点也不壮烈。不过是抽出刀,对着自己抹了脖子,女苑还以为他是打算和自己拼命来着,结果并没有,他就那么自杀了,血喷了周围一地,喷了看热闹的家伙一身,喷到最多的当然是女苑,她的衣服染的暗红不说,连脸上都溅上不少。
浓郁的血腥气连赌场的烟臭汗臭都掩盖过去,男女客人的尖叫打破了单调的下注声和骰子声。仓皇而逃的赌徒连筹码都没兑换,纷纷逃离了这里。他们跑到外面,离得远远的才敢停下来,然后大口喘气——这都算好的,更差劲的早就瘫坐在地上,恐惧的望着“正大光明”,好像它随时会渗出血似的。
他们也算因祸得福。本来今天女苑已经准备好通杀全场了,这群赌棍有一个算一个,不掏干了他们最后的棺材本,女苑都对不起自己这第一荷官的金字招牌。然而他们才刚兑换了小额的筹码,就出了这档子事。“苍鹰”们都来不及反应,人就都跑光了。
女苑穿着染血的制服,呆呆的看着自己暗红的双手,上面的戒指闪闪发亮,倒是出人意料的干净,不沾一星血点。
今天的计划,易先生的吩咐,刚刚周围的乱象以及现在的一片死寂,女苑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也注意不到。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刚刚男人自杀后血喷的场景,男人抹脖子时的干脆,男人拿着刀子时的绝望表情,还有男人刚刚输掉了一个筹码,闭着眼睛从怀里摸索着什么东西的样子。
一个筹码而已啊。
这男人怎么可能缺这一个筹码?女苑记得他,第一次来这里时,这男人居然要和自己对赌。女苑好久没遇到这种散财童子,一时兴起,陪他玩了几把。其实仅凭着自己的运气,赢光他也不过是迟早得事,但女苑还是想着易先生快到了,实在不应该再浪费时间,就随便放大了他的欲望,让他本就患上的名为“贪婪”的疾病迅速恶化。
一个特别贪婪的赌鬼,很快就会输光自己的一切。反正结局也是注定的,节省时间对双方不都好吗?
所以今天,当男人抬了几箱子筹码来,指明要和自己对赌时,女苑想也没想,当场故技重施。她才不管这些是老婆本,棺材本还是卖房卖地抵押来得赌资,既然和自己对赌,这些迟早都得姓依神。
这种惊天赌局,看热闹的游客,跟风押注的赌棍,寻机生事的地痞把二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女苑自己不太会发牌,索性把当初那个老荷官拉过来,拜托他充当发牌员,自己坐庄就好。那老头上次被自己摆了一道,本来是被罢用了,基本功却精湛的真没话说,女苑便帮他讲了几句情,让这个死人扑克脸还能坐在这里。
老荷官面无表情,伸手取了一副扑克,现场开封。这种大赌局,都是要用新赌具才行,免得赌客最后输不起时挑赌具的毛病。老荷官还是那套标准手法:一倒,一顿,一铺,抹出一个心形,再反手一收,一整,一合,在满堂喝彩中默默发牌。
男人也确实不怎么会赌。女苑早就看出来了,输了就翻倍押注,赢了就减半赌资,这男人一共就会这两招。女苑对此嗤之以鼻,“倍投法”几乎算是能输的最惨的一种赌博方式,只要连输几次,想“补天”需要的钱就成了个天文数字。再输几次,就连钱庄子都印不出这么多银圆!
在女苑标志性的,被赌棍最津津乐道的“黎明前的微笑”下,男人很快就输掉了一半筹码。其实到这时,这“补天”计划基本可以宣告失败了。但赌棍就是赌棍,即使女苑表面上好言相劝,男人也瞪着他那双急红的眼珠子,野兽一般吼着:
“赌,继续赌!我就不信我赢不回来!”
女苑只好依着他的意思,几十万,几万,再到几十,几个,以至最后一个筹码。
“揭面,庄家01为一点,闲家00为零点,对子,庄家胜!”
老荷官仍然面无表情,平声宣布道。
紧接着,陶醉与欢呼声的女苑,就在天堂中直面地狱。男人没有不可置信地大叫,反而露出来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好像是承担着什么责任,终于可以卸下重担;又或是肩负着什么使命,终于迎来了终结。纯粹的释然和绝望同时出现在男人的脸上,虽然他一言未发,但所有人都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就这样结束吧。男人“说”道,
冰冷的刀子带出温热的血,像一条漏了的水管,他就这么死掉了。
女苑没经历过死亡。作为疫病神,谋财而不害命,说起来实在是件可笑的事。但女苑的确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导致他人的死亡。让他人患上疾病,然后拿人钱财,****,她很享受这种生活。至于死亡,她一直以为和自己没有关系。“不,”女苑喃喃道,“他完全是因为我才死掉的。所以,我.....我.杀人了?”
女苑浑身战栗,不敢相信,但她手上沾着的血却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刚刚这里发生的一切,她绝逃不了干系。
“死人就死人吧。”女苑试图这么安慰自己,但男人的脸却一直在脑子里挥之不去,女苑根本不清楚为什么,难道死亡带来的印象就这么深刻?为什么......为什么会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几乎是立刻,女苑就想起来了,这副表情,她今天还见过一次。
“姐姐!”女苑尖叫一声,跑出赌场。
仿佛是得到了什么号令,赌场的工作人员也开始四散奔逃。得了消息的易先生最先消失了。紧接着是六子,他是领了当天的薪金才走的。老荷官走的很晚,等到人差不多走没了,他把扑克,骰子等赌具整整齐齐地码好,这才转身离去。赌场里空荡荡的,两只“夜雀”却还在兢兢业业地监视外面的情况,直到酒馆打烊,年轻人坏了规矩,跑去看了看,老人才惊觉,原来东家早就扔下他俩跑路了。
那能怎么办呢?老人没理会旁边早已吓傻的搭档,心里盘算着还有哪家能接纳自己。不过当务之急,肯定得先离开这儿。老人一把拽过年轻人,拖着他往小路走去。
等到灵梦和魔理沙赶到,“正大光明”就只剩个空壳子了。
(十)
女苑从来没发现,赌场离自己家有这么远,要跑这么久才能跑到。她气喘吁吁地推开门,猛地冲进屋子,随即松了口气。
还好,什么都没发生。紫苑还好端端地坐在床上,只是精神状态很差。真是万幸,女苑略微放松的想,总算没出现自己最担心的局面。姐姐状态再差也不要紧,等到易先生来,就万事大吉了。
神经不再紧绷,疲惫如潮水般向女苑袭来,她累的连衣服都懒得换,匆匆洗了手脸,就坐到紫苑旁边。即使看见那些青黑色气团纷纷从姐姐身子里钻出来,又钻进自己体内,任由自己被这些“不幸”诅咒,女苑也只是注视着紫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妹妹怎么还没走呢?”
紫苑半睁着眼问道,很快就又合上了眼,似乎连这样的动作也吃不消了。女苑也没力气和姐姐斗嘴,一字一句答道:“当然是等着姐姐好起来啊。”
“没意义的。我快要死掉了。”
“怎么会呢?”女苑轻轻握住紫苑的手,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轻轻松开,把自己手上的戒指全都取下,重新握住她的手说道:“对我来说,这很有意义。钱财,戒指,名表,这些东西和姐姐比起来又能算得了什么?姐姐可是价值连城呢。”
女苑叹了口气,把手抽出来,带着歉意道:“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姐姐。很快就没事了,姐姐还请睡一会儿吧。”
一记手刀,紫苑失去了知觉。女苑精确估计过自己的力量,确信不会对姐姐造成什么伤害,更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临近最后,女苑实在是害怕姐姐再出什么意外,她还记得那男人死前的那副样子呢。
吱呀,门被轻易推开,一个胖胖的人走进来。
“易先生,您来了!”女苑精神一振,如释重负地迎上去,“您什么时候开始布置法阵,开始最终治疗呢?”
“法阵?”易先生奇怪地反问道,“法阵早就布置好了,可这和治疗有什么关系呢?”
”我有说过,那个法阵是治疗这位小姐的吗?“易先生带着一副虚伪的笑容,假装恍然大悟般道,“那个法阵,是布置给我用的,我只是打算借用那位小姐的不幸而已。至于最终的治疗?我说过了,你得破财消灾。”
易先生步步紧逼,冷笑道:“问题是,你有足够多的金钱吗?是啊,按照计划,我们今晚就能赚够它们,但很可惜,出现了你我都不想看到的意外。那我只好选择先满足我的需求了。”
易先生绕着女苑转了几圈,语气渐渐转冷:“事无做绝,这是占卜家的守则,所以我才打算给你一个机会。我可以给你宽限一天,你要么赌一把,试试今晚能不能赚够,你还有“补天”的机会。要么嘛,”
易先生回头朝着门外,边走边说道:“去赌场找我同归于尽?呵呵,你大可试试看。”
直到易先生走出很远,女苑僵硬的笑脸才有了变化,她猛地闭上眼,眼泪却无法抑制地涌出来。屋子内的霉气闻不到了,姐姐的样子也看不清了,女苑抱着头蹲在地上,无声的抽泣着。
“就这样结束吧。”她忽然说道。
(十一)
“那可不行。”
门被一脚踹开。女苑微微抬头,又被进门风吹迷了眼,眼泪就更止不住了,哪还看得清是谁登门?
但她还是听出来了,并知道了自己的命运。
“人是我杀的。”
女苑站起身,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表情平静,却带着哭腔说道。
“关我什么事?”灵梦不耐烦地挥着御币道:“赶紧告诉我,那家赌场的老板在哪儿?呃,就是被别人喊’易先生’那个。”
见女苑不说话,灵梦更着急了,拿着御币戳她的脑门道:“喂,想被我退治吗?可别想骗我,我知道他今天刚来过你这里!”
女苑被戳的一顿一顿,说话也结结巴巴:“还,还在,赌场,里。”
灵梦收回御币,挠了挠头道:“那就奇怪了,难道说错过了吗?”自己明明刚从赌场回来,是靠着直觉才找来这边的,结果却又扑了个空。灵梦百思不得其解,索性就不去想它,扭过脖子打算再跑一趟正大光明赌场。
啊,还有一件要紧的事。灵梦走进屋子,被这股子霉气呛得连咳嗽好几下,皱着眉头把女苑拉开,终于走到紫苑面前。今天灵梦来这里,还有一半原因是这个“炸弹”。灵梦看着紫苑,绷着脸掏出一沓符札,一边“啪啪”地对着紫苑贴了一大堆,一边说道:“先这么控制一下,回去我问问别人,总不能真让她死了,要是“不幸”爆发,人间之里被大规模诅咒,我这巫女就干到头啦。”
扑通扑通,灵梦动作稍大,这屋子就掉下来好些墙皮砖瓦。眼看着屋子要塌掉,灵梦又画了几个法阵,不说能一劳永逸,最少保证今天这屋子不会轰然垮塌。
这要是塌下来,把这个“炸弹”压爆了,自己白费工夫不提,紫肯定也饶不了自己。
料理了这边的事,灵梦满意的点点头,好像想起来什么,回头状似随意道:“赌博是取死之道,赌徒自杀简直是早晚的事,提前去听听阎王教诲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我是这么想的。你最好还是留在这儿,稗田家的人我通知过了,”灵梦斜着看看天色,不太确定道:“半个时辰内会来吧?反正定罪还是归他们管。”
这回是没问题了。灵梦心想,大步流星地奔向门槛。一只脚才迈出去,身后突然伸来一只手,一下抓住了她的胳膊。
“放手啊,别把血抹到我身上,我可就两套衣服!”灵梦气急,正打算大声呵斥,但抬头一瞧,对着泪眼朦胧的女苑,她只好换了一套说辞:“喂喂,我救你姐姐纯粹是巫女的职责,绝不是因为前一阵子你来塞了钱哦?不过以后来参拜我还是热烈欢迎的。现在嘛,你最好老老实实呆在原地,不给我添乱子我就谢谢你啦!”
“都说了放手啊,啊啊啊啊烦死了!”
灵梦还是更惦记着没抓到的易先生,宽慰几句之后,感觉抓着自己胳膊的力道减弱,急忙趁机用力挣开女苑,头也不回直奔赌场。
直到稗田他们的人赶到,女苑再没走过一步。
(十二)
如今的正大光明赌场可是有点惨,出了下午那档子事,人是溜得干净,东西还剩下不少,这就引来不少闲汉的注意。二狗子摸了进去,发现也没什么人管,顺手就揣了两幅扑克出来,得意的和同伴炫耀。有了带头的,其他人就不会客气,破窗千人锤嘛,能搬就搬,搬不动的就拿车拉,反正不拿白不拿。
等到灵梦第二次来找易先生时,她差点没认出来,这么个破屋子是几个时辰前的赌场?连窗玻璃都被砸得粉碎,“正大光明”都掉了几颗钉子,歪歪斜斜挂在那里。
走进赌场里,更是一片狼藉:地上垃圾密布,稍有值钱的玩意是半点也不剩,吃剩的瓜子果皮能堆满一车。桌子椅子?肯定搬走了。字画古玩?就剩下搬运的痕迹了。筹码估计是被拉走卖了废铁,半新的扑克牌拿走一半,剩一半洒了一地,估计也是懒得挑。倒是有了点“人去房空”的样子。
这可显得那个胖子分外扎眼。
“巫女小姐,您来了。”
易先生面对灵梦,笑着问候道。
“占卜术这么灵的吗?”灵梦小声嘟囔道,随即清了清嗓子,放声喊道:“易先生是吧?你也明白我的来意,咱们就别浪费时间了,你要么还钱,要么被退治,自己选。”
易先生哑然失笑,他的确没想到博丽的巫女会是这种混不吝的性格。他举起双手笑道:“也好,那我也直说了,钱,一是我合法赚的,二是我已经花光了,还钱是不可能还钱的。而退治?”易先生摊了摊手道:“我可是人类,无论如何也不会被退治的吧?”
“合法?”灵梦冷笑着走上前,示威一样竖举着御币道:“人类村落禁止赌博,你应该比我清楚。”
“赌博是人类天生的欲望,是没法根绝的。就像那个男人,他只要进来赌博,就一定会在赌场输到倾家荡产,债台高筑,我闲来无事替他占卜过,他是注定了要因赌而死的。即使少了我这一家,又有什么改变?”
“这话你留着和稗田家他们说去。”灵梦不耐烦地打断道:“所以我很讨厌你们这些神棍啊,和那个易者一样,都是神神叨叨的,还是直接退治了比较好。你有没有替你自己占卜过啊?落得这个结局。”
易先生轻轻拨开快要戳到自己的御币,貌似仔细的想了两秒钟,复而笑道:“这个结局,有什么不好吗?巧得很,我在占卜术上的确师承易者先生,这个化名也是这个原因。”
“早就猜到了。”灵梦向着门外张望半天,发现还没有人来,于是随意应和道:“人类里面也就他的徒子徒孙,喜欢研究占卜这种没用的东西。哦,原来如此,你赚这么多钱全用来复活那家伙了?”
“没错。”易先生坦然道,“根据我的占卜,复生法阵足够易者先生从冥界归来了。”易先生渐渐眼露狂热道:“能够追随易者先生学习占卜术,是我今生最大的心愿。钱财?呵呵,和占卜术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那你到时候可要趁早学,最好赶在我再把他退治之前。”灵梦嗤笑一声,隐隐听见了外面的脚步声,转身对易先生说道:“行了,稗田家的人快到了,说正事吧,我不退治你可不是为了听你说废话的。”
“您的强运和直觉真让我羡慕。”易先生叹道,“我还是会依照占卜师守则的,答应过的事情,我不会反悔。您所需要的人,正是人间收集厄运的神明。”
“强运?是霉运吧,求那家伙办事不还得我跑一趟吗?啊啊啊啊烦死了!这里这里,对,就是这家伙,赶紧把这个开赌场的给我抓走,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他!”
易先生被押走时,灵梦还在一旁跟着大呼小叫,嚷嚷个不停。一行人渐渐远去,正大光明赌场又再度陷入死寂,或许过一阵子,还会有孩子们嬉笑玩乐,但没有生意,这里迟早又会成为一片荒地。
(终章)
“所以呢?异变就这么结束了?”
魔理沙替灵梦守了几个时辰的神社,好不容易才盼到灵梦回来,兴致冲冲的问了事情经过,一下子感到有些无聊。
“不然嘞?有我出马,肯定是全都摆平啊!”
灵梦喝了口酒,心情很是不爽。
原来不是什么大事啊。魔理沙略微有点意兴阑珊,转而问道:“那你真的去找厄神大人了?”
“是呗,依神女苑那家伙被抓去关了起来,她姐姐可还在床上等死呢。我有什么办法?不过键山雏还是很靠谱的,她是以厄运为生的,请她来算是对症下药,这群神棍倒是没糊弄我。”
“那你满脸不爽的样子是为什么?这下赌场全关,以后又不会再出这种事,你总不至于担心一个死了不知多久的易者吧?”魔理沙奇怪道。
“你啊,真是什么都不懂!”灵梦终于恼怒,对着魔理沙咆哮起来:“我担心的是,这次去见了厄神,会不会沾染什么不幸啊?万一受了什么影响,塞钱箱又要告急了。我怎么这么倒霉啊?啊啊啊啊烦死了!”
选择题目:题目二
加分项:正邪(①②),阴差阳错,乐极生悲,否极泰来(①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