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界·梦凝录 013 清玄的真相
惊天一剑已经练成，但是却成了自己杀害师傅的证据，到底是谁干的，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孟岩吃着杏仁酥，神色凝重地往前走着，不知道为什么，越往长寿镇，越往师傅身边去，越接近真相，他反而有些想要逃离，仿佛天生就排斥着那个答案。
“到了。”沈凝停下脚步，看着前方，“前面有冥界的禁制，应该是前来收服怨魂的勾魂使者下的，以控制长寿镇的怨气不外泄不影响周边，但也因此，前方的怨气甚是浓郁，你们小心一些，不要被怨魂感染或是缠上了，”沈凝说着看了看贺舞，“尤其是法力低微的。”
贺舞瞬间炸毛，“妖女你说谁法力低微啊，信不信我分分钟收了你啊！”
“所以师妹，‘清心咒’你会背吗？那是应对怨魂最有效的咒语。”周天说着掏出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咒语，贺舞嘴角一抽，随后抢过周天手里那张纸，“我现在背！”
孟岩捏了个法诀在周身形成一个结界保护自己，“师姐估计连清心咒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我在背咒语你不要说话分我心啊！”贺舞指着孟岩骂道，“你这个结界又是什么鬼，看起来很好用啊，快教我啊！”
“这是妖术，师姐你应该是不会学的吧？”孟岩对着贺舞挤眉弄眼，如今北陆虽然已经成为冥界，但是那些亡灵是在巫族的控制之下，巫妖斗争上万年，自然有上好的应对怨灵的方法。
“你——臭小子！”贺舞气得说不出话来，周天笑着拍了拍贺舞的肩膀，“你还有师兄，别生气。”话音刚落，贺舞身上便也出现一层类似于结界的东西，贺舞正想道谢，却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气鼓鼓地看着周天，“所以师兄你刚刚拿出那什么清心咒让我背是要干嘛？”
周天闻言哈哈一笑，“当然是要你知道不看书的后果有多严重啊。”
“你们准备好了，就进去吧。”沈凝说着便要往前走，却被孟岩叫住，“凝姑娘等等，你不准备一下吗？”孟岩说着就要把身上的结界过给沈凝，却被沈凝制止，“你的法力省着些用吧，这区区怨气，我还不放在眼里。”
孟岩这才反应过来，怎么忘了呢，眼前的人虽然一副凡人模样，可骨子里却是实打实的神界上神啊，怎么轮得到自己保护她呢？想到这里，孟岩莫名有些黯然，却又很快振作起来，只要自己努力，总有一天，起码是可以和上神并肩站在一起的。
“但是…凝姑娘方才不是说前面被勾魂使者下了禁制吗，冤魂出不来，我们作为外人也轻易进不去吧？”周天若有所思道，能困住这样大量怨气的一定是不一般的禁制，既然不一般，就一定是里面出不来，外面进不去。
沈凝不屑一笑，“冥界由巫族掌管，这小小禁制我还不放在眼里。”说着便径直朝前走去，轻松便将禁制打开一个入口，周天等人见状便赶紧跟进去，沈凝随后又把那个入口堵上，然后看着如潮水向他们涌来的冤魂们，冷哼一声，“这么点怨气，也敢在我面前放肆，还不快滚。”话音刚落，沈凝杏眼一瞪，周身气势大盛，巨大的水流被召唤出来将那些怨魂冲向远方。贺舞直接被这一幕惊呆了，“竟然只用水流就……”游魂没有实体，按理说普通水火是不能触碰到他们的，可眼前这个女人，竟然没念口诀也没有捏法诀，凭空就召唤出这样强大的水流，而且还用水流就击退了几十个怨魂……这女人，究竟有多强。
“我还说是谁打开了我的禁制，原来是昆仑山凝姑娘啊，失敬失敬。”一个声音传来，前方渐渐显现出一个身影，“只用水流就击退怨魂，这么强悍的御水术，真不愧是……”
沈凝杏眼一眯，“日游。”
后面几人听见一惊，十大阴帅之首日游？竟然连他都来了，看来这长寿镇的案子果然是非同小可。
日游对着沈凝一拱手，“凝姑娘放心，在下不会多嘴的。”说罢看向沈凝身后的孟岩，“五界通缉的魔头孟岩——”
周天立马挡在孟岩面前，手按惊天剑，“日游阴帅，我小师弟绝不是杀人凶手，还请不要捉他。”贺舞也跟过来，“休想动我小师弟！”
“师兄，师姐…”孟岩感动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两人，只觉得心下一阵温暖。
日游一笑，看着没有动作的沈凝，“凝姑娘还真是淡定，在下原以为姑娘十分在意这小子，所以才费了那么大力气才把他救下来，而且看他现在这模样，姑娘调教他还花费了不少心思，就不怕在下把他带走正法吗？”
孟岩听见这话不禁朝看向沈凝，心里不禁有些落寞，是啊，方才凝姑娘一点反应都没有，大约是……不在意自己的。
沈凝冷眼看了日游半晌，“你身上并无敌意杀气，还是说……”沈凝周身一股水流猛地向日游冲去，“你以为你有本事把他从我眼皮底下带走？！”那水流直捣日游身后，瞬间击倒一只怨魂，眼看就要把那只怨魂击得魂飞魄散，日游连忙拦下，“凝姑娘好大火气，非要赶尽杀绝不可么？”
沈凝撤回水流，“我是来找人的，清除怨气将干净的灵魂带往冥界是你们冥界的工作，他们若是干扰我，我自然没有留情的理由。”沈凝说罢径直往前走，看也不看日游，便从他身边走过去，“你们几个，还不跟上。”
孟岩几人这才如梦初醒，对着日游一拱手，便小跑着跟上沈凝。三人跟在沈凝身后，看着沈凝气势大盛地走在前面、各路冤魂攻上来又被击退的模样，顿时觉得身上的结界有些多余。
“是凝姑娘么？”前方出现两个身影，赫然是华坚和巫婧，“远远看着这样厉害的御水术我就在想是不是凝姑娘来了，果真！”华坚十分惊喜道，然而沈凝身后的贺舞看见华坚的一瞬间却挥鞭攻击，“妖孽，看鞭！”
华坚一愣，他身边的巫婧倒是反应极快，用手中长钩拦下攻击，随后用力一拉便把鞭子从贺舞手中挣脱，“你是什么人？怎敢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
“打人？我明明打的是妖！”贺舞话刚说完就被周天拦下，周天对着巫静一拱手，“在这个怨气冲天的地方突然出现妖怪，我师妹以为来者不善这次贸然出手，还请见谅。”
孟岩也对贺舞说道，“师姐，华江和巫婧是好人，我能知道师傅的下落多亏他们。”
巫婧冷哼一声，把鞭子丢还给贺舞，“修道之人还如此不明事理，礼天门还真是什么人都能进啊。”
“你——”巫婧的话戳到了贺舞的痛处，贺舞不服气地想要冲上去，却被周天拦下，“师妹休要再生事端。”
巫婧不屑地看着贺舞，“怎么做错了事，不道歉还不准我说两句了？看来礼天门只礼天，冥界妖界就不放在眼里了？”
“婧儿你少——”华坚话未说完，就被巫婧一眼瞪过去，“我少什么？”
“少……少女般的肌肤可真是好看呢哈哈哈……”
孟岩看着眼前这两人，嘴角一抽，转世之后性情也会大变吗？总觉得这两个人前世的性格不是这样的啊，不过这样一来大概也能解释得通上神为何会变得喜怒无常了吧……就像今天，上神似乎，火气特别大。孟岩看着明显一脸不善的沈凝，这么想道。
长寿镇很是荒凉，四处是空荡蒙尘的房屋，沈凝站在空旷晦暗的街道上环顾四周，像是在打探什么东西，最终把目光停留在东南方向，“那边，是龙骨山吧？”
“正是，凝姑娘要去看看吗？”华江问道，沈凝却不作答，反问华江，“你们两个为何会在此处？我还以为你找到了清玄道长的下落，就会自在逍遥去。”
华江听见这话苦笑一下，“我倒是想，但是婧儿不同意，非要留下来帮日游阴帅的忙，我这不才留下来做免费苦力么？”
沈凝闻言，目光却不经意地暖了暖，轻声道，“只要是在一起的，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说起来，长寿镇的尸体呢？怎么进来这么久只看到怨魂，没有尸体？”孟岩也跟着沈凝四处张望，“通过尸体应该查找出一些线索才对。”
“那三百余口无人收尸，怨气日渐积郁，我们来了之后便把他们都安葬了，怨气这才消散了一些，但饶是如此，长寿镇的怨气依旧很严重，”华江看向龙骨山的方向，“尤其是龙骨山上，我先前竟然不知道，人间竟有这么一处怨气冲天的地方。”
龙骨山…孟岩也跟着朝东南方向看去，却见山势绵延，上面郁郁葱葱长了各种植物，碧绿碧绿的，煞是好看，但却隐隐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这样的青山碧水，怎么会没有鸟兽虫鱼？“那山远看倒像是座灵气充沛的仙山，怎么会是怨气冲天？”
华坚还没回答，周天却已抢先开了口，“有道是大伪似真，若是怨气大到极致，会显示出一副灵气充沛引生灵前去的模样，也不是不可能。”
巫婧点点头，“正是如此，我之前也曾来长寿镇勾过魂，总以为那是处灵山，还想着以后有机会要去看看，直到这几日仔细辨认，才发觉竟是座怨气极大的山，而且看着模样，应当有千年了。”
“千年怨气不散…”孟岩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是有多大仇啊，这山，究竟是什么来历？”
周天皱着眉头，神色凝重，“我曾在礼天藏书阁中的一本地志上看到过，据说这山…是龙骨所化，也就是说这郁郁葱葱的树木之下，其实是一堆龙骨。如果情况属实，再加上千年之期……事情只怕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许多。”
沈凝看向华坚，“清玄道长的行踪可有找到？”
华坚摇摇头，“镇子上都找遍了，完全没看到清玄道长的踪迹，除了…”华坚看向那座郁郁葱葱，看似灵力充沛，实则怨气极大的山，“龙骨山。”
沈凝杏眼微眯，迈步走向龙骨山方向，“去探个究竟吧。”
“等一下！”巫婧连忙开口叫停沈凝，“那山的怨气实在太重了，他们都是凡人，只怕受不住——”
“我若去了，那怨气自然会避开，”沈凝神情淡漠，并未将巫婧的话放在心上，兀自朝龙骨山走去，“你们，跟上。”孟岩和周天对着华江巫婧一拱手，贺舞冷哼了一声，三人便离开。
巫婧看着四人离开的方向，不禁忧心忡忡，“我知道你们妖族为了防备巫族利用怨魂，有不少驱散怨气的方法，但是那山的怨气世所罕见，我当勾魂使者几百年，从未见过这样强大的怨气，只怕寻常招数起不了多少作用。”
华江却拍了拍巫婧的肩膀，“别担心，凝姑娘的功法自成一系，而且，她从来，就不是妖啊。”
沈凝来到山脚下看着面前高耸的山峰，眼里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又低头看了看脚边用石头垒的东西，眼睛一眯，一脚踏入龙骨山地界。孟岩等人跟在沈凝身后，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原本郁郁葱葱植被茂盛的龙骨山，随着沈凝的进入，他们身后渐渐被开拓出一条道路，而那路上的青青草地，竟然……变成了层层枯骨。
那枯骨之路在一片青翠之中尤为刺眼。
“这些，大概是被龙骨山假象所吸引来的生灵吧。”周天看着路旁的枯骨，有人的，也有鸟兽虫鱼的，心下不禁叹息，这山下埋的龙骨，这样大的怨气，难不成真是他想的那样，那龙骨生前是……
“我刚在还奇怪，这样一座山怎么会没有鸟兽虫鱼的叫声，却原来是这样。”孟岩难受地看着这路边的枯骨，这些生灵大概都是被山的表象所迷，本以为是座仙山，却不想枉送了性命。
贺舞则是强忍着不吐，脸色苍白地拉着周天的衣袖，艰难地往前走。
“凝姑娘准备如何找师傅？这山上怨气这么大，蒙蔽方向，对人体的伤害也很大，若是没有章法地乱找，只怕不行。”孟岩走到沈凝身边，转头看向沈凝，“不如我们分头——”
“到了。”沈凝停下脚步，看着前面青碧的山野，“清玄道长，我们已经找到这里了，再躲，就没意思了吧？”
“哈哈哈不愧是凝姑娘啊！”眼前的青碧消失，变成一片枯骨，宛若修罗场一般，老道走到几人面前，“乖徒弟，乖师侄，好久不见啊！”
“师傅！”
“师叔！”
礼天三人兴奋地跑到清玄道长面前去，十分高兴地与之叙旧，孟岩拿出从望文镇带着没舍得吃完的杏仁酥递给清玄，“师傅，杏仁酥！”
清玄接过杏仁酥，大口地吃起来，“好吃！这是去处去的杏仁酥吧？”
贺舞闻言轻笑，“什么都瞒不过师叔这张叼嘴，这都能吃出来。”
周天见状却神情严肃，眉头紧皱，手按在腰间惊天剑上，警惕地看着清玄，“你，到底是何人？”
“师兄？”孟岩和贺舞见周天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由得讶异，“怎么了，这是师傅啊？师傅的气息我还是认得的。”清玄见状却哈哈大笑起来，抹了抹胡子上杏仁酥的残渣，欣赏地看着周天，“到底是小天儿先反应过来啊！”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孟岩不解地看了看师兄和师傅，又看向沈凝，“凝姑娘？”
沈凝瞥了他一眼，“你难道忘记，清玄已经死了吗？一个游魂，是如何吃东西的？”
孟岩闻言脸色一僵，看向师傅的眼光多了些探寻，“借尸还魂？”但是师傅的尸体早就烂掉了吧，哪里找的和师傅生前一模一样的尸体？
清玄哈哈一笑，“傻徒弟，难道在望文镇，你们就没诧异过，那辛仪小姑娘的手稿是如何复原的吗？”
周天恍然大悟，也不再警惕地看着清玄了，“以神还形之术！”
“正是！”清玄转头看向沈凝，“凝姑娘自踏入这龙骨山地界，应该就发现了吧？否则在见到我这本该是游魂的实体的刹那，就该向我出手了。”
沈凝看着脚边用石头垒的物件，轻笑一声，“当然，否则一个游魂，该怎么摆这坤威之阵呢。”
以神还形之术，是礼天门祖师爷根据神魔两族的“以神化形”之术修改而成的。神魔是天生地养的天地精华，他们先有神识，再以神识化出真身，而人族则不然，是父母精血孕育而成，在有魂魄之前就已经有实体了，所以“以神还形”其实是为了死去的人族能够再次使用真身而成。
“师傅用了这招，以后岂不是就能和以前一般了？”孟岩十分欣喜，以后就能像之前一样和师傅在一起了！
“但是这门功法已经被各位前辈们带去仙界了啊，修道之人飞升仙界须脱离肉体凡胎，所以飞升到仙界的只有魂体，仙家们就用这一招来恢复实体，礼天门内没有这个功法，师叔又是怎么会的？”贺舞疑惑道。
清玄哈哈一笑，“仙界又如何，这天地六界，我来去自如，还真没我去不了的地方！”沈凝瞥了他一眼，清玄面色一僵，讪笑两声，“当然了，昆仑山不是一般地界，我自然不能来去自如。”
“师傅…去过昆仑山？”孟岩抓住关键词，有些讶异，“师傅去昆仑山做什么？”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总之你们先帮我把这坤威之阵摆成，我要把这龙骨山的怨气和执念化解了，”清玄说着坐在地上继续用石头垒成一些形状奇怪的形状，孟岩和贺舞还在奇怪，周天看了之后却已了然，“师叔又拿我们寻开心，这阵已摆成，哪里还要我们帮忙？”
“需要的。”清玄说着从怀中拿出几只水囊，那三人还不觉得什么，沈凝看了却是一咬牙，“东海水…你还真是用心，哼。”
“坤威之阵借大地之威确实能化解怨气不假，但是若要斩断执念，就要东海水不可了，”清玄说着把水囊分给三个晚辈，“下山，绕着龙骨山把水洒一圈，给你们半个时辰的时间。”
东海水…周天拿着怀里的水囊，眉头紧皱，他大约猜到了这龙骨山的“龙骨”究竟是谁的骨，而师叔，竟然想凭一己之力就化解那人的怨与执么？
看着三人离去，清玄拿着徒弟留给自己的杏仁酥吃起来，“我到忘了问了，我要斩断龙骨山对长寿镇的执念，凝姑娘答应吗？”
“你连东海水都拿来了，我答应不答应，已经不重要了。”
“都一千年了，过去的事……”
“除了当事人，谁也没资格让它过去。”沈凝握紧了拳头，转身离开。
半个时辰后孟岩三人回到原地，见到只有清玄时一愣，“师傅，凝姑娘呢？”
“她见本大仙要施法，吓得离开了哈哈哈哈——”
贺舞：“师叔好棒！那个妖女果然在您面前不值一提！”
周天和孟岩：“……”师叔/师傅又开始发疯了……
一切准备就绪，清玄坐下准备施法，却被周天拦下，“师叔，这阵法实在是……至少，让小侄和您一起。”
“师兄？”孟岩和贺舞不解地看着周天，这个阵法怎么了吗？
清玄摇头拒绝，难得严肃地看着周天，“有些事情待我把龙骨山解决后再与你细说，但是，小天儿，你要记住，你有更为重要的事情去做，不是所有事情你都要插手，你的力量，应当用到更为重要的地方。”
更为…重要的地方？周天似懂非懂地看着清玄，脑中闪过一些模糊的片段，他来不及多想，就看到清玄已经入定，开始启动阵法。
沈凝站在山下仰望一片青碧的龙骨山，眼神中不知是什么情绪，日游不知何时站在沈凝身边，“我该感谢上神没有出手阻拦么？”
“拦与不拦，都已经没有意义了，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沈凝淡淡开口，“这三百多怨魂，大概可以给冥界增添不少战力，昆仑山在战时带走了你们一个驱魂使，还一个军队给你们，说起来，你们赚了。”
日游闻言无奈地长叹一口气，故作困扰道，“明明是大帝心甘情愿帮上神挡刀吸引东陆的注意力，这才导致北陆和东陆战事对峙，怎么到了上神嘴里就变成我们占便宜了？这可上哪说理去。”
沈凝沉默半晌，轻轻开口，“确实是我麻烦他了。”
日游一愣，随后连忙摆摆手，“上神别这么说啊，大帝做这些事情不仅是为了上神，大部分还是为了冥界考量，我就是随便说说，上神这句话要是传到大帝耳朵里，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沈凝不再多言，只是默默看着面前的龙骨山。随着清玄阵法启动，龙骨山上的青碧渐渐消失，露出堆积成山的枯骨，再之后，那些白骨渐渐被消解，化为齑粉，随风飘散，在那些白骨之下，竟然是被冰雪覆盖的龙骨，龙骨散发着强大的怨气，那些怨气四散，深入到长寿镇的每一个角落，仔细观察，其中还有宛若丝线一般的东西牵引着长寿镇遇害的怨魂。
“如此强大的怨气与执念，不愧是天生异种……哪怕是身陨也这样强大，自妖皇之后，我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气势。”日游不禁感叹道，“龙凤两族本就是最为强大的妖类，天生异种的龙族……若是千年之前没有那件事，只怕如今离殿下和宁殿下在这六界中，已经没有敌手了，这样强大的妖力，即便是昆仑王，只怕也……”
“强极易折，况且以天下四陆众生狭小的心胸，他们容不得强大的魔君，又如何容得下凤离与敖宁呢？天生异种？不过是天生注定早夭罢了，”沈凝的话语中带了些不屑，但若仔细分辩，其中还有丝轻不可闻的叹息，“雪衣是天生的九尾，虽然对修行不上心，只晓得吃喝玩乐风流快活，但是好歹也活了几万年，若是连两个娃娃都治不了，还有什么资格当昆仑王？”
日游点头，“上神说的是。”
“况且，雪衣他，不过是藏拙罢了。”沈凝看向那层层冰封，不知想起了什么，淡漠的眼神中透露出丝丝暖意。
龙骨山四周，被孟岩三人洒下的东海水忽地发出强烈光芒，十分刺眼，但日游和沈凝却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之间那些光芒之上九霄，将从龙骨中散发出来的丝线一般的东西齐齐斩断，半晌之后又归于平静。
“啊啊……阿嚏——！”贺舞打了一个喷嚏，却见自己正坐在冰山之上，不由得大惊，“师叔，这……也是您的法术？”
“我才没有这么厉害的寒气——不想冻成冰棍就赶快下山！”清玄嘴里说着，但脚下跑的比谁都快，眨眼工夫便没了人影，只剩下他身后扬起的尘土。
贺舞一抽嘴角，“师叔身上究竟是有多脏，这冰山上都能被他跑出尘土来——师兄师弟你们等等我啊！为什么冰山上你们都能跑这么快，不怕滑倒吗！”
“我们就是滑下来的啊啊啊啊，师姐姐姐姐——”山底传来孟岩的声音，还带着丝丝回音。
华江和巫婧察觉到龙骨山的动静，也赶来，“凝姑娘，阴帅，发生什么事了？”
日游：“清玄道长已经将龙骨山与长寿镇众人的执念斩断，那些怨魂没了执念牵制可能会四散，你快叫其他勾魂使者把怨魂们控制住，然后带回北陆。”
巫婧应了一声，便拉着华江离开，按照日游说的话去办，华江面露苦色，“为什么我也要跟着跑腿啊……”
日游飞到空中去，手中捏法诀，“我先把长寿镇的禁制加固，再把龙骨山的怨气——”沈凝猛地腾空，一脚踢开日游的法诀，眼神锐利，“你要把龙骨山的怨气怎么样？收来增强自身修为吗？”
我已经说的那么大义凛然还是被发现了，这女人也太敏锐了吧…日游讪笑两声，连忙摆手，“您说什么呢，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我保证一定把这些怨气交给大帝发落！”带回北陆去怎么用还不是我的事。
“原来是这样，那还真是错怪你了，”沈凝眉毛轻挑，手中水流结成信封模样，“那我就传个信给奢比尸…告诉他代替我好好补偿你吧。”话音刚落，那信封便飞往北陆去，日游面露苦色，小算盘被认出来了……看来这一趟是没什么油水可捞了，还是乖乖做好工作，免得油水没捞到，还把本应得的报酬给弄丢了。
清玄带着三个晚辈下山来，“哎呦呦累死本大仙了，徒弟，还有杏仁酥吗？”
孟岩摇摇头，“我给师傅您留了一盒，都吃完了吗？”
“那点东西够干嘛的？没有就算了，本大仙要歇着了，都别打扰我睡觉！”清玄话音刚落，便觉得眼前一暗，睁眼一看，却见沈凝正面色不善地盯着自己，当下便受到了惊吓，“啊啊啊你你你干什么？我可警告你，本大仙的修道之心天地可鉴，断不会被你的美色所迷，你不要幻想用色相诱惑本大仙！”
沈凝看了他半晌，淡淡开口道，“你的以神还形之术还能坚持一天而已，之后便是该去冥界轮回的游魂一个，还不准备把事情给你的好徒弟解释解释，难道要我来说吗？”
坚持…一天？孟岩怔怔地看着清玄和沈凝，“坚持一天…是什么意思？”这个以神还形之术难道不是可以一直维持的吗？
自己就是担心这个才要帮师叔一起施法的，周天轻叹一口气，“这个术虽然好用，但是说到底也只是术而已，并不是真正的身体，是要消耗自身法力维持的，师叔在这样的状态下强行启动坤威之阵消除怨气，斩断龙骨对长寿镇众人的执念，已经不剩多少法力来维持这个身体了。”
孟岩愣在那里。
“但是…仙界的仙家们不也是用这个术的吗？”贺舞焦急起来，话里带了些哭腔，“一定会有办法的，师兄你那么厉害，一定有办法救师叔的对不对？”
周天垂下眼眸，轻轻摇头，“仙家们本就是脱离轮回的魂体，不会受到冥界轮回的牵引，所以即便是魂体也没关系，而且东陆灵气充沛，加之那些仙家们并不是经常用这招，所以对他们来说没有多大损害，但是师叔就……”
怎么会这样…孟岩听着周天的话，呆愣半晌，随后眼中溢出泪水，“师傅…怎么会这样……”他本以为是失而复得，却原来不过是昙花一现，得而复失么？对了，玄凉玉，师傅之前不是卷了一车玄凉玉吗？孟岩满眼希冀地看向沈凝，“凝姑娘不是有很多玄凉玉吗？拿来救救我师傅好不好？在下愿意为凝姑娘做任何事，就算要孟岩的性命也没关系，只要姑娘救我师傅！”
沈凝低头凝视着少年泪痕肆意的脸，皱了皱眉头，轻轻开口，“就算要你性命也没关系……我费了那么大力气救下的你的性命，你就这样不在意吗？”
孟岩一怔，呆愣愣地看着沈凝，一时间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要你性命…？”沈凝默念着这几个字，随后自嘲一笑，喃喃道，“我拼命救你，又怎么会…要你性命呢。”
沈凝的声音很轻，旁人听不见，但是不知为何，字字句句尽入孟岩耳朵，他听得清清楚楚，自然也听出了沈凝话中那一丝……悲伤。“凝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方才那是情急之下说的无心之语，只是想——”
“无心之语……”沈凝垂下眼眸，你难道不知道，向来无心之语，最伤人么？沈凝深吸一口气，“我若是不答应呢？你别忘了，我会带你来这南陆，是因为你答应我的条件，你的命已经是我的了，又有什么资格用命来交换？”
“你这妖女，果然心狠手辣，我师叔是为了这三百余怨魂才变得这副模样，但凡正道之人，见此情景难道不应当伸出援助之手吗？”贺舞恨恨地看着沈凝，“空有一身修为，却原来也只是个不顾苍生死活一心只想自己的小人罢了！”
不顾苍生死活？沈凝闻言在心中冷笑一声，那苍生，又可曾顾过我的死活？
孟岩听见沈凝的问话却愣在那里，不知所措地看着沈凝，凝姑娘方才说什么？不救……？怎么会呢，凝姑娘是慈悲柔善的凝水上神啊，那个曾经救济天下的凝水上神，怎么会不救师傅呢？“凝姑娘…难道不是一定会救的么？”
“我又为什么一定要救？”沈凝反问他，“难道就因为，我有这个能力么？”沈凝冷笑着看着孟岩，眼中的寒芒看得人心中一凛，“你能杀人，不代表以你一定要杀人，同样的，我能救人，不代表我一定要救人，对不对？”
孟岩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回答，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如果能救人的话，就应该去救不是吗？
“如果，我不救他，你是不是也认为我是一个冷血无情心狠手辣的妖女？”沈凝直直看着他，眼神藏了些孟岩看不懂的情绪，似乎是……在祈求他说——
不是。
孟岩张了张嘴，半晌没有说出一个字。
沈凝等了半晌，垂下眼眸，面纱下的嘴角苦笑勾起，转过身，袖子里的手紧紧攥成拳头，“算了，我不想听到答案。”
“凝姑娘，我不——”
“千年之前我曾立下誓言，再不会去救一个与我没有干系的人……今日，”沈凝咬着牙，一挥衣袖，身后赫然出现一片物件，是玄凉玉酒壶和酒盏，“这些玄凉玉和寒玉露，你就当……是我不小心掉出来的吧。”沈凝说罢便朝着冰山方向走去。
这个背影…这个头也不回的决绝背影，为什么会觉得……在哪里见过？孟岩眼前的景象和脑海中模糊的片段重合，那个背影一会儿是银发，一会儿是黑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师弟？师弟？”贺舞扯了扯孟岩的衣袖，“你还不去追？”
“追？”孟岩迷茫地看着贺舞，“为什么？”师姐不是一向讨厌凝姑娘的么？
“虽然这妖女很讨人厌，但是毕竟她答应救师叔了，而且……”贺舞看着蓝衣女子的背影，轻轻开口，“总觉得…她现在很难过。”
孟岩听见这话便跑向沈凝的方向，却被面前突然出现的巨大水流逼得退后几步，随后那水流凝固，形成一道巨大高耸的冰墙，将孟岩和沈凝生生阻隔在两边。
冰墙透明，孟岩透过冰墙，只看见蓝衣女子身影消瘦，独自一人，越走越远，到最后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身影。
就像梦中一样。
“好像…把凝姑娘惹生气了呢。”日游坐在地上喝着沈凝留下来的寒玉露，十分惬意，“不愧是价值千金的美酒啊，好喝好喝，真没想到我竟然能有机会这么肆无忌惮地喝寒玉露，这么些寒玉露，得要我几千年的俸禄啊。”
“你这老鬼给我放下，这明明是我乖徒儿求来给我的，你给我放下！”清玄直接拿着酒壶就往嘴里倒，“好酒好酒！”
“你杀了我冥界轮回使，我喝你点酒怎么了，抠老道！”
什么？孟岩等三人听见这话不由得回过头看着往嘴里倒酒的两人，日游方才说什么？杀轮回使的人是谁？
“那是东陆的奸细，我帮你们除掉了，你们怎么不谢我，反而要喝我酒？真是不要脸，啧。”
“师傅，您刚刚……说什么？”孟岩怔怔地看着正喝酒的老道，“杀轮回使的…是谁？嫁祸给我的……是谁？”
“嗯？”清玄疑惑地看着孟岩，“沈凝没告诉你吗？”
“告诉我……什么？”
清玄无奈地一拍脑袋，“难怪那个女人刚刚叫我给你解释……好吧好吧，”清玄不耐烦地坐直了身体，皱着眉头，“轮回使，我，还有长寿镇，三者的命案从哪讲起呢……算了算了，先说长寿镇吧，你们知道长寿镇为什么叫长寿镇吗？”
孟岩点点头，“我听说过，是因为这里的人都很长寿，寻常不修仙的凡人能活到七八十已经很难得了，而这里的人轻易就能活过百岁。”
日游放下手中酒壶，“那你们又知道，他们为什么能轻易就活过百岁吗？”
那三人俱是一愣，随后齐齐摇头。
“那是因为，千年之前，这里的人，吃了…龙肉。”
龙肉？周天眼皮一跳，心中那个答案几乎要浮出水面，然后就听到清玄接着开口道，“而且这里的人吃的不是一般的龙肉，而是……天生异种。”
“天生异种？”贺舞对自己不明白的词提出了疑问，“天生异种是什么？”
果然！周天心中那个答案终于确定，他转头看向被冰封的巨大龙骨，“人族修士中有天赋异禀的天才，巫妖两族自然也有，巫妖两族生来比人族强大许多，而在他们中间，天才中的天才，叫做天生异种。”
清玄点点头，接着开口，“六界之中神魔为尊，神魔两族一直是六界中最强大的存在，虽然他们人数稀少，但是就单个功力来说是六界拔尖的，神魔两族的上神和上魔，以一敌万不是什么难事，寻常巫妖难以和神魔抗衡，但是天生异种则不然，他们修炼到极致，是可以与神魔匹敌的存在。”
和神魔…匹敌。孟岩脑海中浮现沈凝的模样，上神她，也曾经见过天生异种么。
“最出名的天生异种，巫族的十二祖巫，妖族的妖皇昆仑墨裳，和如今妖族首领，昆仑王昆仑雪衣，这些都是天生异种，”日游进一步解释道，“天生异种可遇不可求，自三千年前那一场大战后，六界之中便再也没有出现过天生异种，直到，凤族的凤离殿下和龙族的敖宁殿下降生。”
凤离，敖宁？这可都是书上才有的名字啊，竟然…和自己有关？孟岩不由得屏息凝神仔细听下去，生怕遗漏一点细节。
“我们查看了长寿镇三百余口的尸体，发现他们要么是体内水分被抽干，要么是水分过多暴胀而死，能造成这种现象的，只有最顶级的御水术，凝水上神的‘细水绵针’，”日游条理清晰地讲述着他和清玄推断，“但是凝水上神三千年前就已经身陨……”
不，上神她回来了，只是你们不知道而已，上神…孟岩抬头望去，却见蓝衣女子站在冰山之上，明月之下，形单影只。
“三千年来，从未有巫妖人的御水术能与凝水上神比肩，除了，千年之前那位横空出世的天生异种，九爪金龙，龙族嫡公主敖宁。”
龙族司雨，自三千年前归顺仙界后便一直掌管人界的降雨之事，每个龙族都以保证人间风调雨顺为己任，敖宁也不例外，她百岁之时便已经是族里第一人，再无龙族是她对手，也因此领的布雨范围最广，大半人界的降雨都是由她控制，而人间亦感恩戴德，对龙族尊敬有加。
事情的变故出在她大婚那日，她与凤族的凤离殿下是天帝指的婚，两人自幼青梅竹马，感情极好，是外人见了都要称颂一句“真是一对璧人”的存在，而在大婚那日，魔君前来捣乱，她重伤逃走，逃至长寿镇上空时再无力气，便坠落，却也是小心避开了民居，没有压死人。龙形巨大，众人听见如此大声响都出来看，敖宁没有力气变成人身，只能开口，“我是给你们布雨的龙族，如今身受重伤，还请救我一救。”
有人想要救她，便询问如何救，然而敖宁还没开口，就听得有人在人群中喊了一句，“这是万年难得一遇的九爪金龙，吃了这龙肉，修行者功力大增直登仙界，凡人延年益寿可得长生，这是上天送给我们的礼物！”话音刚落，敖宁便发现那些凡人的眼神变了，变得贪婪，仿佛她的身体是一件宝物，一件只要他们立即争抢，就绝对能到手的宝物。
终于有人，一口咬上了她受伤的地方，她还未来得及觉得疼痛，身上便扑来了无数的人，有人用嘴，有人用手，有人用刀剑，甚至有人叫着，“把龙鳞拔下来，回去磨粉吃！”
有人想要救她，想要阻止，却被那些贪婪者踢倒在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
血流成河，敖宁已经痛得麻木，竟能做到冷眼看着自己布雨恩施的凡人在自己身上一口一口撕扯着自己的血肉，敖宁以前只以为没开化的畜生才会吃未经烹饪的生肉，却原来，人也是会的。那些人的眼睛发红，嘴里咀嚼着生肉，唇边满是鲜红的血液，手上沾满了她的血肉。
什么畜生？恶鬼也不过如此。敖宁这么想着，眼前一黑，有人剜走了她的眼睛。
血肉被啃噬干净，那些人还不满足，正想将龙骨打回去煲汤时，路过的昆仑王看不下去了，施法将敖宁的尸骨冻起来，这才使得剩下的龙骨没有变成那些人的盘中餐。
“那些人怎么能这样！就算他们不知道宁公主给他们的布雨之恩，就算他们见死不救，也不该落井下石啊，生食尚且活着的宁公主，他们怎么忍心！”贺舞听得义愤填膺，鞭子狠狠甩在地上，“天下竟有这等堪比恶鬼的人！”
周天点点头，“确实，这等耸人听闻之事，实在是闻所未闻，不过，师叔，日游阴帅，照你们的说法，那宁公主应当已经死了才对，又如何会在千年之后来寻仇呢？而且事情已过千年，即便当初生食她血肉者长命百岁，也早该化作尘土了啊。”
日游长叹一口气，“这才是我要说的——千年之前，我们冥界，根本就没有勾到宁公主的魂魄，换句话说，这千年之中，宁公主的魂魄一直在世间游荡。”
众人惊得倒吸一口气。
“而且，”清玄放下酒壶，擦了擦胡子上的酒，“这死的三万余人，就是当初生食她血肉的人——你们还记得我用东海之水斩断龙骨执念之事吧？”
三人点点头。
敖宁生前善待人族，但是人族全不念旧恩，反而生食她血肉，竟致她死亡，怎能不怨？她是天生异种，修炼千年法力高深，怨气竟化作丝丝执念，但凡食她血肉者，生生世世皆投胎于这镇上，前一世活了多少岁，这一世就活多少岁，若是有人想要逃离，便会被那股执念拉扯回来，偶尔有外人投胎到长寿镇，也会被她的执念赶出去，所以死的三万余口人，没有一个冤枉。
“敖宁出身东海，是龙族嫡系，东海之水于她，如苍茫大地于我们，生母一般，所以我便借用东海之水来斩断她的执念，这样这三百余口人就能逃离生生世世皆投胎于此地的诅咒了。”
“大婚之日被人搅局，又被人族这样对待，那位宁公主可真可怜，”贺舞托着下巴，看向日游，“你们地府对那帮生食宁公主血肉的人，就没什么惩罚吗？”
日游摇摇头，“并不是我们不想惩罚，而是不能——宁公主的执念太强，那些魂魄死后不用勾魂使者去勾就会在执念的驱使下自己前往冥界进入轮回，一分一秒从不曾停歇，我们也曾试过阻拦，奈何抢不过宁公主的执念。”
“但是…”周天皱着眉头，“虽然如今已经鲜少听闻宁公主的名字，可我之前曾在某处听说，宁公主被逐出龙族，这是何故？还有，龙族族长，也就是她父亲东海龙王，都不曾替女儿报仇么？”
“这就和这个案子没什么关联了，我们还是说说轮回使和清玄道长的案子吧，”日游说着看向清玄，“道长说说吧，那东陆的仙家，是一副怎样的嘴脸。”
清玄仰头，将玄凉玉壶中的美酒一饮而尽，满足地喟叹一声，“这件事该怎么说呢……总之，冥界被杀的那个轮回使是凌霄安插在冥界的眼线，我杀的，我自己嘛，也是我杀的，目的就是为了嫁祸给你。”
嫁祸…给自己，而且还是自己一向敬爱的师傅？为什么会这样？也就是说，之前种种……都是师傅在欺骗他在瞒着他？而他却像个傻子一样为了自己心中的那个师傅四处奔走……孟岩怔怔地看着师傅与之前没什么不同的样貌，突然间竟觉得仿佛从未认识这人一般。
“师叔刚刚直呼天帝姓名…怕是有些不妥。”周天有些迟疑地指出清玄方才称呼的冒失之处，清玄听到这话却冷哼一声，“名字起来不就是让别人叫的？当了天帝凌霄就不是凌霄了、名字就叫不得了？就是魔君也没有倨傲到这般地步。”
周天一时语塞，竟找不出什么反驳的话语。
“而且，小天儿，你可知道，为何这两千多年来，人族修士能入仙界的，越来越少了吗？”
因为那些自诩德高望重的仙家们，在害怕。
三千年前那场大战后，无数功勋卓著修为高深的人族修士在战役中丧生，剩下的人也身受重伤，于是人族的修真界便商议，将东陆那块灵气充沛的地方分配给这些人养伤用。那些人本就是人族中修为极高的人，加之功勋卓著，便在伤好之后，由礼天门的祖师爷带头，在东陆成立了仙界，并从尚在南陆的修士中选了一些法力较为高强的可塑之才去东陆，这就是最初的仙界。
“那场大战虽然人族胜了，但也只是惨胜，人妖都元气大伤，多出的游魂反而增强了北陆冥界的实力。仙界成立的目的，原本是让资质较好的修士去到灵气更为充沛的地方修炼，用以迅速恢复人族的实力，以防巫妖来犯，其实仙界就是高等学府而已，但是后来，”清玄轻叹一口气，“仙界易主，凌霄上位，自封天帝，从此仙人之间，隔阂便越来越大了。”
凌霄很聪明，他懂得利用人内心的阴暗面，他知道已经到手的特权会给人带来多大的优越感，也知道上位者、既得利益者，最想要的是什么。
卧榻之侧本就难容他人酣睡，何况这个“他人”，还越来越多。
他先是将人族进入仙界的门槛提高，随后又逐渐减少人族进入仙界的名额，最后竟然让人传言，东陆灵气渐稀，人族修士若再想进入仙界，只有羽化登仙，抛弃身体，只留魂体进入仙界。
六界众生，包括神魔在内，先修身，再修魂，身体与魂体都是拥有法力的，换言之，抛弃身体，等于抛弃了大量修为。凌霄这个举动，是为了安仙界元老的心——哪怕来了新人，也不过是修为被削了的，无须担心。
同时这也意味着，没有仙人会比凌霄更厉害，他在安抚，老臣的同时，也巩固了自己的地位，使得“仙界易主”这样的事情不会再次发生。
就这样，凌霄渐渐将仙界那批法力高深的元老们收做自己羽翼，在神魔衰微、巫妖未恢复元气之际，凭借自己强大的修为和对仙人两界的控制，睥睨六界。
人在一无所有之时是无所畏惧的，相反，到了一定高度，拥有了一些东西之后，惧怕的事物就会越来越多，而像凌霄这般已经站起巅峰上的人，他最想要的就是保持现状，因为哪怕移动半步，都是失去。
封锁了上升通道的权威，最惧怕的当然是出现对权威强有力的挑战者，尤其是在这个以修为论高下的六界。礼天山网罗人界修行翘楚，即便仙界用了“书文教化洗脑”、“带走高阶功法”这样的方式防止人族修士对自己造成威胁，但是他们依旧紧盯，一旦出现天资极高的人，便设法除去。
“小天儿是我和师兄从小带大的，对他的资质我们一直隐瞒伪装，直到他已经足够强大，强大到不会轻易被仙界解决，我们才撤去对他的保护……虽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的修为已经瞒不住了，”清玄无奈叹了一口气，“练成了惊天一剑，又把惊天剑收做自己的佩剑，这样大的动静，我们已经瞒不住了。”
周天一愣，他从小就被师傅师叔要求修为不外露，本以为是叫他谦虚不要嚣张，却原来是因为这个……“师叔，您和师傅，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的话，你一定会对仙界产生抗拒之心，对于凌霄来说，出现一把可能会锋利无比的宝剑固然值得警惕，但只要剑锋不指着他，就没必要那么早销毁，留着收为己用是更好的方法。我和你师傅不告诉你，是为了保全你。”
但是孟岩就……周天教给孟岩惊天一剑，而且孟岩还练成了，礼天山上一下出现两柄锋利的剑，这就不是凌霄所乐见的了。奈何周天行走六界多年，口碑极好，而且他修为较高，仙界想要对他下手并不容易，所以凌霄把目光放在了孟岩身上——一柄尚未被人熟知的宝剑，他自身的锋利，就是摧毁他自己最好的办法。
仙界以保全礼天门和周天为条件，让清玄变成他们手中的刀，杀冥界轮回使，为除后患让他自杀，以嫁祸孟岩。清玄死后，在冥界庇护下，他才逃过仙界斩草除根之举。
“长寿镇之事是巧合，至于龙凤两族的命案，我就不得而知了，但是若是栽赃在你头上的话，想来和仙界脱不了干系。”
孟岩沉默，周天沉思，遇到大事时贺舞一向听师兄和师弟的，如今见他们俩都不说话，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得问道，“师叔，那我父亲知道这件事吗？”
“既然是师傅和师叔一起隐瞒我的资质……想来，师傅也是知道的。”周天低着头轻轻开口，又沉默半晌，随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抬起头眼神坚定地看着清玄，“师叔知道我若知晓真相必会对仙界产生不满，今日不再瞒着小侄，想必是想让小侄，反抗。”
反抗？贺舞吃惊地看着周天，又看向清玄，随后孟岩也开口，“东陆既然容不下我，我除了反抗，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清玄点点头，“既然你们有这个觉悟了，那我就把接下来的事情告诉你们——一旦你们知道这件事，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贺舞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点点头，“师叔请说吧。”
“礼天门已经和昆仑山达成了约定，推翻凌霄的权威。”
三人俱是一愣，而后日游开口，再次让他们震惊，“冥界已经和妖界联手了，然后……魔界，也加入。”
什么，就连魔界也？！
“毕竟魔君之死和仙界有关，他们当然不会放过为君上复仇的机会，”清玄说这话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孟岩，后者似乎是被这接二连三的消息震惊到了，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清玄便无趣地接着解释，“在决定变成仙界的刀后我和掌门师兄商量了一下，决定将计就计，之后偷偷去了趟昆仑山，与凝姑娘说了这件事，请她去礼天山救你，你在礼天山上被师兄用剑阵威压，是师兄在演戏，为了安仙界的心罢了。之后我在冥界卷走的那批玄凉玉，是六界第一奸商鹭老板的货，若不是有他支持，给我熊心豹子胆我也是不敢去碰他的货的。”
鹭老板？贺舞想起沈凝曾经告诉自己，若要解父亲寒毒须上魔界找鹭老板要九叶灵芝草，“师叔，那位鹭老板……是个什么样的人，好说话吗？”
鹭老板啊……清玄和日游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吃人不吐骨头只认钱的奸商，谁要是欠了他东西，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跑不掉。”
贺舞面露苦色，周天却若有所思——若真如师叔所说，是和凝姑娘约定好的，那么凝姑娘又为何还要借师傅使用礼天剑阵之故对师傅下寒毒？周天心里虽然疑惑，但还没问，直觉告诉他，这事与师妹去魔界有关，自己在没弄清楚事情来龙去脉之前，还是不要多嘴的好。
“此间事了后，小舞儿去魔界，乖徒弟跟着凝姑娘回昆仑山，小天儿就比较自由了，除了礼天山，你哪都可以去——记住，你们三个万不可回礼天山，否则会有性命之忧。”
不能回礼天山？周天和贺舞还想和清玄说什么，却被清玄摆手拒绝，两人便知道此事再没有商量的余地，一时间神情落寞，坐在原地默默不语，没了说话的兴致。
孟岩默默站起身离开，周天和贺舞也难得地没有询问他去哪里，清玄和日游解释工作完毕，自然是接着喝酒。
孟岩朝一旁的冰山走去，眼里只有孤单站在山顶上临风而立的蓝衣女子。师傅所说的关于仙界的事，凝姑娘之前就告诉了自己，奈何自己不信，即便知道她就是自己夜夜梦到的上神，但是他在心底里，他的理智再告诉他，不能完全信任她。
上神怎么会和妖混在一起？和妖混在一起的上神还值得自己像之前那样尊敬和牵挂吗？与妖为伍的神，大概已经不值得人去信任了吧。
但是，自两个月前礼天山上，她一袭蓝衣飘然而至之后，日日夜夜，点点滴滴，她所说所做，都是为了自己。
沈凝坐在冰山之顶，感受着扑面而来冰凉的山风，垂下眼眸。明明是她告诉孟岩，救他是为了复活君上，是在利用他，孟岩对自己心存疑虑也是正常的，为什么……自己要生气，要难过？
孟岩爬上冰山顶，走向沈凝，却在离蓝衣女子还有几步路的时候被凭空出现的水流拦下，他只得停在原地，对着沈凝的背影一拱手，“凝姑娘…抱歉。”
沈凝没说话，孟岩只得略显尴尬地继续开口，“师傅把一切都告诉在下了，在下已经知道，凝姑娘所做种种，都是为了在下……是在下不理解凝姑娘苦心，特来给姑娘道歉，对不起。”
沈凝还是没说话，孟岩看着沈凝消瘦的背影，心中忐忑，在冰山之上，额头竟出汗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孟岩正想接着道歉时，面前的女子却开口了，“没什么，以后你对我的防备能少些也是好事，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我。”
声音轻轻的，带了些自嘲在里面，孟岩听得心下一阵愧疚，甚至带了些不明所以的心疼，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我会这样，只知道，自己从心底里听不得女子这样带着悲伤的语气，见不得她孤独落寞的背影，“凝姑娘，我——”
“应该的。”沈凝轻轻开口，双眼无神眺望着远方，喃喃开口，似是说给自己听的，“你不信我，应该的。”
你忘了之前种种，对你来说我不过是个堕落到与妖怪为伍的早该死去的神族罢了，我与你才认识两个月，就算我对你再好，你不信我，也是应该的。
但是……但是……沈凝手紧紧攥着心口，全身轻轻颤抖，我和你认识好久了，我们从上辈子就认识了，带我认识这世界的人是你……我刚刚化形，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信你了。
为什么……你不可以呢，我的君上，我的…梦魇。
孟岩原本是没有方向只知前行的行尸，遇见了师傅才知道自己要身往何方；他本以为修行是为了匡扶大道，仙人们是自己要学习的楷模，可现实却是那个看起来光鲜无比人人向往的仙界，内里已经腐朽不堪；他本以为妖族心狠手辣残暴凶残，可真相却是，仙界要杀他，妖族在保他；他本以为神族不食人间烟火，冷眼看着世间，一心追求大道，是这世间最为正义所在，但他所见到的上神有喜怒哀乐，会和妖族在一起。
他本以为自己对上神的敬仰不可动摇，却原来，自己是这样虚伪。
孟岩在沈凝身后站了一夜，冷月如镜，映得蓝衣女子的背影瘦削单薄，孤独无所依，孟岩有愧疚，也有心疼，他把这副光景深深刻在心里，一个从灵魂深处的声音一直在脑海中响起：绝对不可以，再让她难过。
天光乍破，怨气消散，日游带着冥界的勾魂使者们押送魂魄前往冥界，清玄将最后一壶寒玉露喝尽，随后卷了玄凉玉，跟在日游身后，“本大仙走了，走了！”
孟岩闻声一愣，赶紧跑到清玄身边，眼眶一红，“师傅…”他知道的，即便有了沈凝给的玄凉玉，也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罢了，等到这些玄凉玉被消耗完，师傅照样还是要变回游魂，进入轮回，但是即便是这样，他也在想，哪怕能多一分一秒也是好的。
“这有什么好哭的，不过是轮回里走一遭罢了，”清玄看着徒儿这模样不禁摇头，随后看向站在冰山之顶的沈凝，大声喊道：“凝姑娘，在下走了，我之前卷走的玄凉玉好像让您的老朋友们很不开心，这些玄凉玉，我会带给您的老朋友们，就算是表示歉意了！”
沈凝一愣，随后闪身到清玄面前，手中出现尖锐的冰棱直指清玄喉咙，警惕地看着他，“老朋友？你究竟知道了些什么？”关于她的真实身份，除了曾经的旧人，没人知道，这个疯老道，怎么知道的？
“凝姑娘！”孟岩见沈凝要杀清玄，不由得出言阻止，“师傅…师傅已经死了，您就放过他这具身体吧！”
清玄哈哈一笑，伸手拨开自己面前的冰棱，“这寒气说到底不是您的，还是少用些为妙，至于我知道些什么……我什么都知道，包括，您不知道的。”
她不知道的？袖中的手攥成拳头，语气中强行忍耐着怒气，“你，到底，是谁？”
清玄甩了甩袖子，径直走向前去，与沈凝擦肩而过，仰天长叹道，“琴音犹绕梁，弦断无人听。须臾一盏酒，空置三千年！”
琴弦…虚空…沈凝猛地转身，看着清玄的身影消失在远方，良久没说出一句话。
拂徵…你不在轮回台守着那个永远也回不来的人，跑到人界来做什么？你说你知道许多事情，那么是不是有关于梦魇没有被找到的尸身，你也知道？
梦魇消失的这一千年，到底在做什么……
清玄跟着日游走了许久，确定沈凝感觉不到自己的气息后，停下脚步，长舒一口气，“哎呀呀可算是完事了，那盏酒我放了三千年，总算能回去喝了，”清玄说话间已经变了个模样，从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变成了一个成年男子的模样，发髻随意束着，身上衣物松松垮垮，嘴边留着一圈胡渣，腰间别着一只酒葫芦，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一双银眸浮现出满意的神色，“还是这副模样最好，成熟有魅力，魔族身体长到二十岁就不长了真是可惜，要我说，还是三十岁好，不论是勾搭小姑娘还是小伙子，都是刚刚好的样貌。”
日游笑着对清玄一拱手，“这次多亏您了，我家大帝……让我转告您一句话。”日游说到一半却停了下来，似乎有些犹豫，清玄眉毛一挑，“那老僵尸说什么？”
日游咽了咽口水，开口道：“大帝说……老流氓，滚回天上，轮回台上没你的位置。”
“那个老僵尸简直就是过河拆桥！老子真是给他脸了！看我不把他用琴弦勒死！”清玄嘴里叫嚣着，往北陆冲去，日游只得赶紧跟上，余光却瞥见空中闪过一个身影，“上魔，刚刚那好像是凌霄身边的季生，往上神那边去了，我们不回去看看吗？”
“看个屁，她身边一直有个暴力跟踪狂在的，打老僵尸比较重要！”
“凝姑娘？”孟岩轻声试探地唤了唤发呆的沈凝，沈凝回过神来，垂下眼眸，“贺姑娘该去虚空之境给你父亲找解药了，越快越好。”说罢便走向包裹着龙骨的冰山，伸手触摸上去，那些冰竟渐渐消解，化作丝丝寒气进入沈凝体内，沈凝皱眉沉思，拂徵…你消失了三千年，又以这样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到底是你的自作主张还是他的命令，这和他假死…到底有什么关系？
贺舞看了看师兄和师弟，深吸一口气，怀揣着不安飞向天空。
冰山渐渐消失，露出白森森的巨大龙骨，九只龙爪尖锐可怖，向外张开，带着不甘。沈凝正要把龙骨收好，眼眸忽地一紧，向后跃去，躲开突如其来的攻击，看清了来人，眼色一沉，“季生。”给东陆放了那么久的消息，又在南陆磨磨蹭蹭了这么久，总算把东陆的人等来了。
“凝姑娘！”孟岩见沈凝被人袭击便要冲过去，却被周天拦下，“你不是他对手。”
季生对沈凝出手时似乎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下了决心一一般，密集的动作一直向沈凝袭来，沈凝全力对敌，对周天大声喊道：“带孟岩走，他是冲着我来的。”
“但是——”孟岩还想说什么，却被周天拉走，“我们留在这里只能给凝姑娘添乱。”孟岩不甘心地离开，两人逃离时，遇到已经辞职没有回冥界的巫婧和她身边华江，孟岩便急忙开口，“凝姑娘被人袭击，来人很是厉害！有没有什么办法帮帮她！”
“要是和凝姑娘打成平手的话我们能做的只有逃！”华江说着抱起巫婧就跑，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孟岩一边跑一边思索着该怎么办，他看向周天，“师兄，就没有什么办法了吗？”
周天摇摇头，“那人是仙界的仙家，我们的武道术道他都了解，但是我们不了解他，找不出克制之法就会反被其伤害，还是先逃掉再想办法。”周天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人的武道术道已经是修真者顶级的水平了，自己不是他对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