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现象的未明子
倘若不以文学创作为目的,谈论一个人的品行本身是没有价值的。但作为个体的人却可开释一个社会的结构形态;或者作为一个原型,展现文化的特征。
我与
未明子私下并不相识,曾在他的视频中有过些许收获,也曾在他的行为中感到些许厌烦,除此之外并无更多联系。但他的确成为了当今社会中一个独特的现象,成为了历史与现实一个悲剧性的交点。正如布鲁图斯·杰伊在《无名的能指》中写道的
Un filosofo ama la potenza sarà dimenticato o una tirannia.
我们可以将这个现象称之为"La tragedia del re filosofico"(哲人王的悲剧)。也就是说,在一个普利多社会中(praetorian society)中,当一个启蒙者开始渴望启蒙大众,启蒙往往会被异化。而这个过程或者这个悲剧的发展,往往不受启蒙者本人的控制。
我们可以将这一个现象拆解成两个部分
- 启蒙的自我异化
- 在一个普利多社会中
而这两个部分皆牵扯到我们的现实。
(一)基督原型与权力的悲剧
原型(Archetype)是一个荣格的概念,可以被理解成跨文化的潜意识意象。它们在历史与文学中的反复出现,成为了集体无意识中本能性的一部分。而基督原型,是我个人发明的一个概念,可以说是一时性起,或者说是修辞需要。但其实是来自于一段让我印象深刻的文段
普罗米修斯令人吃惊的旅程至此结束。他嚷嚷对诸神的憎恨对世人的热爱,轻蔑地背离宙斯,投向凡人,带领他们向天国进攻。但凡人或懦弱或卑怯,必须把他们组织起来;他们喜欢作乐,喜欢眼前的幸福。必须教会他们自己成长壮大,弃绝现世的甜蜜,就这样普罗米修斯轮到他自己成为教头,先谆谆教诲,后发号施令。斗争依然继续,尽管越来越令人心力交瘁。世人怀疑到了太阳之邦,即使这样的城邦存在,必须让世人自己拯救自己。于是,这位英雄对他们说,他熟悉这个城邦,唯有他知道得一清二楚。对此言怀疑的人们将被扔到沙漠里,被钉在岩石上,供凶猛的猛禽充当食物。此后,凡跟在沉思而孤独的导师后面的人们便将在黑暗中前行了。普罗米修斯,唯有他一人,成为神明,主宰着世人的孤独。然而,从宙斯那里,他所获取的仅仅是孤独和残忍,于是他不再是普罗米修斯,而成了恺撒。真正的、永恒的普罗米修斯如今获得的是受害者们当中的一张面孔。来自世世代代深处的呼声如出一辙,始终响彻西徐亚沙漠的深处
这段出自于《反抗者》这本为许多马克思主义者所不齿的文本,让我突然看到了许多历史上重合的面孔,带着统一的腥红色的面具,发出着同样的真理之光。在这些面孔中,我一路追寻到历史的尽头,我看到了耶稣的脸。耶稣曾是一个启蒙者,一个贫农与无产阶级的导师,用美德留下了光芒万丈的背景,最终却成为了在位千年的暴君。随后在人类的历史上,这场悲剧一次又一次的重演。直到我们不得不思考,启蒙与权力的关系是什么?
康德在《何为启蒙》中写到
启蒙就是人类摆脱与自己加之于自己的不成熟状态,不成熟状态就是在没有别人的引导,就对理智的运用无能为力。
因此,我们可以将启蒙理解为:"个体拥有独立使用理性之能力的过程。"而这个定义的尴尬之处,就在于无处安放启蒙者。
然而,我们可以说,启蒙者依然可以存在,而达成启蒙的目标。在哈贝马斯的交流理性视域下,两个平等交流的个体在传递信息的时候,可以不构成权力关系,因为教育者对我的每一个教导,都只有在我的认知反思与批判之下才会被接受。然而,如果一个启蒙者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教育启蒙的对象,那么启蒙本身必将走向启蒙的反面。这种居高临下并不只体现在启蒙者本人的态度上,也体现在启蒙过程是否是一个允许交流的过程;启蒙的关键是在于启蒙,还是启蒙者的个人魅力。
未明子的悲剧,在于他的信徒正在将他视作一个新的耶稣;在于他正在设计一个内涵伦理判断的体系;在于主义主义(ismism)真的成为了一个主义;在于他在创造一个意识形态。
启蒙,可以说是一种批判,一种对于意识形态的消解。在意识形态的废墟中,人们得到自由与重新反思的机会。一场成功的启蒙往往会在启蒙结束之后,重新建立一个对人压迫更少了意识形态。
但倘若在启蒙的过程中,一个新的意识形态,就已经从旧社会的尸体中萌发出芽,社会就尚没有反思的机会,如此意味着启蒙从未开始。这是启蒙最大的悲剧。
而悲剧的缘起在哪里呢?是什么让未明子成为为未明子,信徒成为信徒呢?
(二)在政治的真空中
今天我们所生活的世界是一个现代化社会。我们还处在现代化的路上,而在这条路上,起点与终点都是平静的,路途却荆棘丛生。
一个纯粹的前现代(premodern)社会往往是稳定的,贵族与庶民都知道自己的位置。不考虑到现代性的问题,现代(modern)社会也是稳定的。而革命政变动荡不安腐化最为严重的,都是现代化(modernizing)社会。正因为的政治经济的重构,权力的重新分配,而一系列要素的不相匹配,往往会制造出一个停滞不前的混乱社会。普利多社会是其中的一种。
在《变动社会的政治秩序一书》中,亨廷顿将普利多社会定义为
一种政治化的社会,在这种社会中各种社会势力都干预政治。
这里就涉及到一个干预(intervene)与参与(participate)的分别。谷歌词典上将Intervene定义为"进入一个事件的中间,并改变事件的结果或阻止事件的发生"也就是说,干预是非法的,是对于一个合理程序的打断。在当前的政治学理论之中,合理的政治结构是良性的委托人-代理人模型,也就是议案的提出者和议案的执行者,两者清晰的分开。合法公民的政治参与者集中在委托人一端,往往以议会作为机构,为政府提供目标;代理人则作为独立的官僚机构对公民的意见加以执行。
政治衰败则往往出现于代理人或委托人一端出现了问题。美国社会中官僚系统的依附性,也就是代理人的无力,导致的行政效率低下一直,被政治学界诟病。而委托人的无力者,往往会导致普鲁士式国家,也就是官僚系统与底层的隔离。而在《变动社会的政治秩序》的下文中,亨廷顿提出了普利多社会的两个直接成因。
缺乏充分的合法政治参与
政治共识探讨的丧失
这正体现了官僚与底层相隔的病症。
亚里士多德说,人是政治动物。这是一句朴实的真理。人类在动物属性上的群居性与文明社会对于群聚的要求,必然让权力关系出现在人的生活之中。而正如韦伯所说"国家是在一个地域内合法垄断暴力的组织。"权力关系的专业化让政治出现。这种专业化往往意味着权力从人身上合法地被剥离,成为一个名为政府的他者。
但是,每个个体都有追求权力的本能,每个个体也有确立权力关系保护自身的需要。传统社会采用不同形式的寡头体制,也就是部分人的政治参与,来维护这种政府与公民的脆弱平衡。现代社会意味着个体的崛起,也意味着个体联合的可能,这种普遍的政治参与的需要造就了现代政治体制(elective democracy)。在现代性批判的视域之下,现在政治体制是漏洞百出的。但它也是我们生活的一种权宜之计。"如何达到丹麦"这种布尔乔亚的问题,自然会被共产主义者所不齿,但却也的确是目前大多数发展中国家人民的梦想。
迄今为止的历史案例表明,现代政治体制与经济发展彼此共同进展,才能造就一个稳定的社会。而发达的经济,落后的政治相结合所造成的灾难是一目了然的。如果一群受过教育的,富裕的,拥有反思精神的人民无法合法的满自己的需求,他们会寻求非法的方式。这种需求,也就是政治参与的需求,会弥漫到那种社会的各个角落。对于富人,这种普遍政治化体现资本(corruption),对于穷人,则体现为不安(revolution),对于知识分子,则体现为耶稣原型(ideologization)
(三)Quindi, come facciamo?
让我们再次回到本文的标题。"未明子"这个名子取的实在有趣。它表现出了这个名字之所指的一种谦逊,因为似乎一定会有一个人叫"明子",还得比这个"未明子"要"明"上三分。"明"嘛,叫light也还好,luxe也罢,总归跟启蒙(enlightenment)有关系。所以未明子也可以叫"未-启蒙子"。当然"未-启蒙子"有他自己的事也要干,他还得给自己的信徒分饼,还得舌战群儒。那么咱们不如谈谈,"启蒙子"该怎么办?也就是严肃一点说,一个普利夺社会中的启蒙者应该怎么做。
作为一个智识不充分的笔者,我自然没法写一本《启蒙手册》,相比之下《D手册》好写得多。但是我想,作为启蒙者的伦理底线是清晰的,那就是平等与宽容。用恶B战胜恶A自然是最为快捷的,但最终不过是当事者的悲剧,局外人的笑话。而这种平等与宽容,也就是"启蒙行为本身的启蒙化"具体体现为什么呢,我可以用Latin America left中的关于巴西左翼党Partido dos Trabalhadores(PT)研究的文本的作为本文的结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