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贝】【金婚五十年】岁岁年年（4）
热情是难得的消耗品，到了她们这个年纪更是如此。贝拉和乃琳都想坐得久一些、多看看这条河上往来的年轻人，可身子实在不允许。她体恤贝拉辛劳，说要先回酒店休息休息。
…
“拉姐，结婚之后没有那么爱说话了呢。”
“嗯？乃琳你说什么？”
她坚持要乃琳在回程的时候把帘子全放下来，所以声音传过来总听不太清楚。河岸边的风也缓了，她听得出乃琳语气的变化。
“没事儿，先回去吧。”
乃琳真的要说什么的话，她自己会先忍不住，所以贝拉养成了不追问的好习惯。秋末的风光实在漂亮，片刻沉寂没什么不好。对方的声音听了五十年，到头来最怀念的，还是第一次来这里时的耳音。那时说了些什么呢？似乎没什么重要的，之后的人生中有太多沉甸甸的回忆，这里的第一次虽无可奈何，却也渐渐昏黄了。
那时她们还不是恋人，五个人一起骑着车，各自怀揣着不安的梦想和躁动的春心；余下的细节，贝拉要靠老花镜和泛黄的相片才记得起来了。
…
“乃琳，拉姐睡了？”
她们真的很久没有这么玩儿过了，原来贝拉也真的老了。她总是喜欢逞强，也从来只在自己面前卸下防备。贝拉不喜欢歪在乃琳的怀里，她靠在车窗挨着自己的一侧，牵着乃琳的手，睡得很香很沉。
“嗯。估计要睡一会儿。乐，你最近怎么样？”
当年的小狼公主眼神是媚的、尖利的，如今变了模样：她戴那副花镜不是为了给观众们留下好看的侧颜，只是看不清孩子们的样貌了。她本来绰约的身形微微弯曲了，毕业之后她收养了很多孤儿，搬到乡下去住，一待就是五十年。她是很随和的老人，却也有贯彻信念的决心；没有找到志同道合的伴侣，她便一个人过了一生。
“老样子。最近身体好一些了，但是比不上从前，估计就到这儿了…”
“…孩子们呢？孩子们还好吗？”
“都好，都好。早上她们把我接出去吃饭了。还是多亏她们，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坐车回来。老了，新东西学不会了。”
她们每次聊天其实话题都差不太多，话也是轱辘一样来回讲。可就是不乏，就是喜欢讲。
“拉姐怎么样？药还坚持在吃吗？”
乃琳感觉手指温热的，心里也很暖和。
“她自己的药总是忘了吃，我的药从来没忘过，早上一起来就给我弄。”
“…拉姐，又忘事情了？”
“嗯，可能有些严重了。医生说还是坚持药物治疗，多给她看看之前的东西。不过我们还是很幸运的，拉姐精神头很好，一点儿不影响生活。”
她们没有聊很久，一会儿就挂了，车还没有到酒店。乃琳没有隐瞒什么，贝拉很多东西记不清了。但是她很高兴，特别高兴。贝拉没有忘记她，从来没有。她免不了要担心，自己要是走了，没有人再牵着贝拉，她会不会过得不开心。
她有一个自私的愿望，她希望贝拉记她一辈子。不止知道有她这么一号人，而是永远把自己放在心尖儿上。她把贝拉的手贴近自己的脸颊，贝拉睡得沉，不会醒过来。
“拉姐，要永远永远把我放在心上，记住了吗？”
这是乃琳五十年前在河边对她说的话。乃琳替贝拉记了一辈子。
…
午饭她们就在酒店解决了。酒店的菜有点儿贵，但胜在方便。贝拉本来说等乃琳睡个午觉再去逛，却被乃琳自己否决了。
下午的行程很轻松，也随性，就是在酒店附近转一转。当年的枝江市被拆成几个区，她们下榻的酒店所在的，是枝江的市中心，现在改叫枝江区了。这里自然不比当年繁华，可靠近黄昏、天边擦黑儿，依然有着当年的味道。
当时最大的步行街上挂着最耀眼的屏幕，上面是枝江最引以为傲的五个偶像。她们就在匆忙与烟火气味的交叠处，映照出枝江的模样。那条步行街还在，五十年之后依旧在。她们特意等到下午四点多钟，才慢悠悠晃到街口。
屏幕要比当年好了不少，她们认不得这是什么技术，但总归是要更好一些的。屏幕上滚动的是各式各样的商业广告，尽是些她们认不出的高科技产品。五个人花了好久才接受自己不再是枝江偶像的事实，花了更长时间才接受了枝江再没有偶像的事实；可真回来、站在这块屏幕前，她们才知道，自己从来没有接受过。
这座城市也不再年轻了，就像她们两个一样。没有几个年轻人，更没有愿意为偶像驻足的年轻人了。她们俩系好了围巾，手牵手，站在屏幕下面，抬头一直看。
晚间新闻也在这大屏上播出，她们一条一条地看完，看到乃琳有些站不住了。
“乃琳，我们找地方坐一会儿吧。不早了，一会儿我们就回去歇着。”
乃琳闭着眼睛，抓着贝拉的胳膊，嘴巴稍稍张开，又马上闭紧。她有些发昏了。贝拉带着她找了一处长椅，叫乃琳靠在自己的肩头。乃琳是个不服老的臭美姑娘，平日里总笑贝拉出门带个水壶，活像个老大爷；那水壶大得很，贝拉把它挎在腰间，的确不好看，可就是为这种时候准备的。
“哼，现在知道我对了吧？”
风不算刺骨，只是略带凉意，壶中热水的温度轻易就感染了周遭的空气。发昏的感觉不好受，就像突然起身、两眼一黑，在此之上眼眶还有些发麻，恢复也不似那么迅速。所以她站不住时，就抓右边的手，靠右边人的怀。这是长久形成的默契，她们两个人的默契。
…
她们有充足的时间等乃琳恢复过来，温水暖胃、相伴暖心，只是路灯不太友善。她靠在她肩头，两个人都不急。贝拉呆呆地看着屏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拉姐，我差不多了，咱们回酒店吧，明天中午还坐火车回去呢。”
“啊，哦好。”
那面屏幕播了很久的新闻，一直是浅色的背景光。等她们拍拍衣服准备离开，那光忽然变了。红色的、浅蓝的、深蓝的、粉色的，还有紫色的，像极了岁月里属于她们的光。她们都以为自己看错了，五十年了，怎么可能还留着呢？
“拉姐，拉姐！是真的！你看那行字儿！”
贝拉近视和老花都沾一点，读起来有点儿费劲。乃琳等她不及，先读出来了。
“庆祝枝江偶像组合‘A-SOUL’毕业五十周年！滚动播出历史演出影像！”
她们手忙脚乱地拿出自己的新型机，花了半天才调出录像模式；可再一抬头，滚动已经过去了。
“是滚动的话，我们等一会儿应该就又有了。”
那段影像她们五十年来看过无数遍：在各种机型上看过、和对方一起看过、单独看过，还和孩子们看过。就是从来没有回来这里看过。
这实在是很奇怪的景象。本应该被这花花绿绿吸引的年轻人低着头走过街区，不亮不暗的路灯照着两个佝偻的老妇人，焕发出青春的魅力。
…
这个五人群聊一直在。换了平台，换了机型，都被她们保存下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群里的互动没有文字、表情、分享，只剩下一通又一通的视频通话了。
“然然！群里的消息，你看一眼！我手不方便。”
很久没有看过的视频分享。
“奶奶！你的手机！”
珈乐牵着孩子的手，那双稚嫩的小手把手机和眼镜递过去。
【贝拉Kira：分享了一则视频】
【乃琳Queen：五十年了！】
【贝拉Kira：分享了一个相册】
相册里只有一张照片。两个老妇站在大屏前面，摆出背景里五个小姑娘的姿势。
【嘉然今天吃什么：我们是A-SOUL】
【向晚大魔王：我们是A-SOUL】
【珈乐Carol：我们是A-SOUL】
…
她们火车的座位连在一起。她替睡觉浅的她戴上眼罩，不一会儿她就睡着了。五十年了，她还是只敢在她睡着之后吻她。
“谢谢你，乃琳。我爱你。”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