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SOUL/琳狼】朝暮(二)


冬雪纷飞的腊月,王城内外都消弭了声响,天地间的一切像是一同沉默在了这片漫无边际的银白里。道路上只要一两道马车的车辙印,叮叮当当的马铃响过后,不消一刻钟所有的痕迹又会被大雪掩盖得无影无踪。
即使披着貂裘披风,握着马绳的手还是冰冷得就快要失去温度,胯下的马不时地踱着前蹄,似乎就要在这场等待中失去了耐心,但马上的身影却还是不动分毫。被玉冠束起的长发已经落满了白雪,口中呼出的白雾模糊着眼前光景,珈乐望着前路一语不发。眼底尽收的茫然一切,让她想起宫外遍地的腊梅,等来年,或许那些花瓣的红都会溶于土地上吧。
珈乐作为家中独“子”从小被父王、老师教导的韬光养晦、家国礼法,从决定起兵入京帮当今的小皇帝夺王位再到亲手将那人送上太后之位再到现今,她也未想通自己是如何在那短短的一瞬间做下如欺师灭祖的决断,中军帐里虎符的铁质触感,千军阵里剑柄火热灼人,都未曾让她怯懦地想及若是失败的后果。
当珈乐步步登上大殿台阶的时候总是会想起毫不相关的所有,北境草原上她们一起策马扬鞭的时光,或是自己练兵归来总能找到的蓝色月亮,抑或又是,那人在醉酒后一场翩跹惊世的舞。直到珈乐一步一步向上走去直到在内殿里看见那个同样有着蓝色眼瞳的孩子,看着那孩子眼底倒映着的自己,珈乐忽然明白,自己是不想让污秽沾染她的月亮,临别前蜻蜓点水的一吻她记到现在。
“我就在此等你归来。”

江山万里,山河万重,其实于我又有何关联。
马车在雪地里慢慢地前行着,即使四下冰天雪地,祭祀的队伍还是与以往一样庄严肃穆。行进的速度不急不缓,所有人的表情里没有仓皇焦急。
微微摇晃的马车车厢里摆放着温热的火炉,暖意弥漫着像是初醒的春天,被厚重的毛毡仔细封住的车帘前挂着一只精致的铃铛,叮铃铃的声音与风雪声一路合奏。放在竹席旁小巧木筒已经空了,曾放在里面的布帛被车厢里独坐的人握在了手心。
素白的布帛上唯独一个“安”字,娟秀的字迹,熟悉的往来勾折,墨色还散发着微微的松香。看着这字,乃琳能够想象那人书写时微微蹙起的眉尖。
上元后的冬祭乃是王朝历来的惯例,皇帝派遣族室宗亲为使者,前往山顶祭坛主持祭祀。主司者斋戒三日,以六畜为献祭拜天地河川,燃放天灯,祈祷来年风调雨顺、万民安康。而去年夏秋中都一带大旱,为表重视,原本皇帝打算亲自前往天目山,却无奈西南战事吃紧政务繁忙,只得托付他母亲也就是太后代为东行。
得知她要代皇帝祭祀之时,乃琳思前想后,最后还是决定带着珈乐一同前往天目山完成冬祭,身为皇室宗亲的镇北王一同前去也和礼法。再者说,她内心里也有些私心在里头,一是她想劝珈乐将兵权交出让她能给皇帝个不撤藩的理由,二是她当真想她了。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太后娘娘,马上就快到天目山行宫了。”
侍卫长的声音从马车的窗边响起,告知她这段颠簸就要结束。乃琳只淡淡地应了声,便又微微阖上眼慢慢平静着心头的思绪,为即将到来的冗长事宜养精蓄锐。
队伍依旧在大雪里行走着,前探又传来镇北王与祭官在行宫门口接驾的消息,乃琳忽的生出几分欣喜,感觉到车队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她不知道哪里涌上的迫不及待,命人揭开了车厢的帷幕。寒风瞬间灌入,白雪沾染上她的发梢,但乃琳像是没有察觉一般,弯腰走出了马车站在了辕座上。
马车停了下来,乃琳远远便看见朝思暮想的人穿着白色胡服安静地等在大雪里,她立在马头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归来的方向。看到了归城的车队,那人轻轻夹了马肚,马儿便踱着优雅的步子载着她缓缓走近,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微笑。珈乐翻身下马,单膝跪在了雪地里,她的身后跟随的百官也一同跪了下来。
“恭迎太后娘娘,娘娘千岁。”
清冷的语调在寒冬里变得温暖异常,乃琳看着她身上落着的雪,眼里溢满了心疼。让众人起身后,循例回了几句慰劳敬谢的话,她便吩咐行官们退了下去。待到四周无人后她向立在辕座上向白衣白袍的珈乐伸出了手,微润的指尖轻颤着,掌心被马车里的火盆烘得温热。
看着伸到自己眼前的手珈乐有那么一瞬的愣神,终究还是弯起唇角,握住那只纤美白皙的手和她一同走入了马车中。走进车厢时铃铛叮铃作响,珈乐还没来得及适应温暖的环境,双手就被人捉在了手里轻轻揉搓着。长发上的白雪慢慢融化,顺着发梢悄悄低落,而她双睫上结的霜雾也在乃琳的指尖轻轻划过时化成了春水,颤动着落在了她伸出的掌心里,素雅的白色骑装腰间却系着一只花花绿绿的棉布小老虎。
“幸好没有冻伤。”
像是庆幸,又像是低叹,每一个字里都似乎深藏着百转千回。
“不冷的。”
“胡说。”
果决反驳掉回应乃琳抓住冰冷的双手就往自己暖炉上放,就像是十年前一样,北境的风雪里练兵归来的珈乐总是能得到这样的温热,这样的场景再度重现,仿佛她们从未分别。
“你还记得之前上元节我们的见面么?其实我并不没有那么喜欢灯会,况且那一次也是我主动请命替陛下召见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虽是问句,乃琳却没有等珈乐作答,她顿了顿,接着说。
“那时我便想劝你交兵权,你的属地是陛下最为忌惮的藩属,先任镇北王在世时先皇就动过扯藩的念头,只是碍于你北境二十万精兵才迟迟不敢动手,而现在与你的关系好坏就是我握在手里的筹码,我答应过姐姐成为阿晚的母亲要护他一世周全,作为母亲我不得不为他多多考虑。这几年阿晚渐渐长大,早已不是那个无论何事都能听我几句的孩子。我怕你若是不交兵权迟早、迟早......”
乃琳顿了顿终究还是没能吧可能性继续说下去。
“如今趁着现在,我不想再瞒着你,为了阿晚希望你能谅解我。还有我也希望你能够为了你自己惜命一些。”
说话间,乃琳自始至终也没抬头看珈乐一眼,心里惶恐着从她眼底看到失望与愤怒。一直安静听着的人唇角一直含着笑意,她抬手轻轻抚着乃琳还未完全挽起的长发,凑近了她的耳边,吞吐着气音,悄声开口说。
“腊梅开了,我已经折下了一支,放在行宫里你房外的窗边。”
我说过,家国天下早已与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