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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10·我不能卖给你

2020-08-10 21:30 作者:景育  | 我要投稿

第10章    我不能卖给你

门缝越来越大,言和时刻做好了把门突然关上的准备。而利贝罗勒也睁大了右眼,顺着准心看过去,做好了开枪的预备。

言和不知道门那边的是谁,她最怕的,就是入室抢劫。好在自己有一个“枪娘”租友,也不至于那么怕。

“言和,言和。”门外边喊着她的名字,像是在央求她。

待到门推开,门外有一对夫妇,他们皮肤偏黑。女的穿着丝绸的连衣裙,紫红色的,抹了不合适的口红,领子圆圆的,戴了珍珠项链。男的则是穿着西化的服饰,但是那胡子和发型,却是东南亚保守的风格。女人手里还抱着一个看上去五六岁大的孩子。

言和探出头,东张西望,确认安全后,示意屋里的利贝罗勒放下枪。

那丈夫递了一张名片,上面印了汉字,他叫“阮森”。言和知道,这就是中规中矩的大南国姓名。

“你这里有Prontosil吗?”阮森开门见山,他用越国话说,但是他读的英语单词不标准,言和怎么听也没有听出来他在说什么。

阮森很着急的样子,从怀里拿出来一个纸条。一旁的妻子,则像是要哭了出来。

言和接过纸条,是她朋友陈浸雪的笔迹,落款也签了名改了私章。纸条上只写了言和的名字及读音,还有住址,以及需要购买的偶氮苯磺酰胺药剂数量和价格。

“不行。”言和把纸条还回去。言和还在生气,因为陈浸雪给她推荐的槟知的那个诊所没有买言和的药。

阮森接过言和推回来的字条,沉默着,一旁的妻子,则真的哭了出来。阮森把事情原委说给言和听。他们是高棉国人,他们的儿子感染了A组溶血性链球菌,在高棉已经确诊了,但是高棉没有药。他们知道邻国有药,就专程跑到了西贡。

“在西贡的闹市,有一个‘爱仁堂’,里面有一个名医叫做黎杏文,半个西贡的人都听说过他的大名。你去找他。要不我也给你写个条子。”言和告诉阮森。

“去过了。”阮森简单地回答道。

“怎么样?”

“他们不接待我们。”阮森回答说。

“那你加钱。”言和直截了当地回复他们。

对方沉默了,而抱着小孩的女人,哭得更加淋漓了。

言和这才察觉到自己说的话不对,但是她也不想道歉。现在她是主,别人是客,是他们有求于自己。

对方又说辞了一番,言和坐在了自己嗑瓜子的地方。这个时候看她,倒是有点像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虽然是在一股湿气的廉租房里。

“言和,求你了。”那男人双手合十,向言和作揖。言和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皱着眉头,不予理睬。

阮森在西贡做生意,常年往返于两国。这是他唯一的儿子,儿子病成这样,发高烧,冷敷、服用退烧剂都试过了,没有遏止病情。不止一位医生告诉他们,现在只有抗菌素可以治疗。而Prontosil则是当时人类发现的治疗链球菌最好的药物。

西贡只有几家诊所有。黎杏文那里确实有现成的药剂,但是“被人预定了”。整个东南亚生产不出来这种药剂,再远的地方,且不说签证手续,光估计航船都要十几天。

“求你了!”他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跪在了言和面前。

言和才心动了片刻,先是立即站起来,然后弯下腰伸手去扶。也就在这时,那母亲也跪了下来,哭出了痛心疾首的声音。

“药,我确实是有。也确实是治链球菌的抗菌素。但是我不能卖给你。”言和单膝跪下,也不敢在他的面前,而是在他的侧面,以避免别人朝着自己跪拜。

“为什么?”

要说理由,言和可以说一大堆理由,但是她挑了一个简明扼要的。

“这是处方药。你把医生的处方拿来。”言和先用这个话术搪塞对方。当然,这也不只是搪塞,处方药本来就要处方才能用。

阮森掏出刚刚言和还给他的字条,上面清楚地写着药剂的数量和价格。

“这最多算提货单,不能算处方。陈浸雪她是医生吗?”言和耐心地告诉对方,“你如果和我一样,也是卖药的中间商也就算了,我兴许会卖给你。但是你要自己用药,那没有处方我绝对不会把药给你。绝!对!不!会!”

阮森又从口袋里翻出一张白纸,上面用钢笔写着巴利文:“这是金边阿弥陀医院的处方。”

言和看着那七拐八扭的巴利文字,一个都看不懂。除了一个大写的拉丁字母“R”和一些阿拉伯数字。

“这上面写了上面?”言和问。

阮森翻译给她听。言和还是打断了他:“有没有用汉字写的处方,英文的也行。”

阮森摇摇头。把他们扶起来,自己站到了窗边,看着窗外的雨水。那妇女察觉到言和犹豫了,知道事情有了转机。

言和是这么想的,他们开的价格是市面价格,不是进货价格,自己要是直接卖给他们,自己确实是血赚的。他们有没有可能是来欺骗自己?因为市面价格的话,在黎杏文的诊所可以治疗,不需要私下来求自己。

他们会不会是自导自演,孩子根本就没有病,然后装病,并且开了假的处方,从自己手里买去药剂,然后再高价卖出去?

他们会不会并不是得了这种病,言和不是医生,不能诊断,也不能开药,万一不是这种病,直接注射,会不会出问题?

如果出问题了,致死了,会不会向自己讹一笔钱?他们会不会说“就是因为打了言和的药所以儿子死了”?就算不讹诈自己,会不会让自己名誉扫地,或者造谣说自己卖的是假药?

言和想到这里,才发现自己刚才太浮躁了,太肤浅了。一个人思索时的冷静,仿佛悬崖勒马,把她拉回到了心思的原点。

俗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自己在这条道上混,自己还是知道些规矩的。师父千叮咛万嘱咐,说不允许药商直接把药物卖给病人。自己以前以为只是一个约定俗成的习惯,怕得罪既得利益者的利益。现在才真正悟透了其中的道理。

“不行,我不能卖给你们。”言和转过身,冷冰冰地回答。

那位满脸皱纹的父亲,趁刚刚言和思考问题的时候,已经把钱数好。一沓白花花的英镑,攥在手里。

那女人听不懂越国话,但是也从言和的语气中揣测出一二三来。便又抱着孩子,痛哭流涕。

利贝罗勒看着他们可怜,就稍稍靠近了言和,扯了扯言和的袖口。

“言和姐,我看他们是真的可怜。你就把药卖给他们吧。”利贝罗勒抱着枪,央求着言和。

“血包。这不关你的事情。”言和转过身,看着面前的利贝罗勒。利贝罗勒仰起头,脸蛋上的肌理看得清清楚楚。

“你,你不会懂病人的感受。”利贝罗勒低下头,抱着枪,自己回了房间。她觉得,自己是可以体会到的,可以体会到病人那苦苦求药的心境。利贝罗勒突然觉得,这个表面对自己很热情的姐姐,原来是个这么冷血的人。

那对夫妇还在央求言和,在他们眼里,言和的药是救命的稻草。整个西贡他们都找遍了,只有言和这里有现货。言和卖给黎杏文的单价是200英镑,黎杏文用在达官贵人身上的价格是300英镑以上。现在这对夫妇愿意用400英镑来买。

三支药,1200英镑,可以在西贡或曼谷买下一套大宅子。当时英镑的含金量还有7克多,这1200英镑,可是相当于七八十根金条。

言和看着阮森手中的钞票,斯宾塞体的英文,背面空空如也,棱角分明,应该是新钱。

“借的?你怎么能一口气拿出1200英镑的?”

“嗯……把老家的果园和房子全卖了,值钱的东西都当了,股票也全卖了,又找人借了高利贷……”那个男人沉痛地说。

言和长叹一口气,带着一丝怜悯,缓缓地说:“你傻,你傻。快去把贷款还了,当的东西赎回来。你借钱买药,我就更不能卖给你。”

“我们凑钱,就是为了给他看病。整个高棉都没有这种药,我们千里迢迢赶过来的。”阮森也快要哭了出来。

言和知道,要不是阮森是个生意人,否则肯定凑不出这么多钱的。可是凑出这么多钱又有什么用呢?

“你这是在赌,”言和警告他,“谁告诉你,Prontosil就可以治好你儿子的病了?你以为Prontosil是仙丹啊?你的赌注太大了!”

望着哭泣的母子,和对自己点头哈腰的大男人,言和按着自己的胸口。

“不行,你不能这么赌。儿子没了可以再生。”言和再次告诉他。言和已经想象出了一个画面,他们花了1200英镑买走了药剂,也按照医生的意见注射了。但是还是无力回天,最后儿子发烧死了,而全部的家当也输掉了。人财两空。

“言和。他是我的儿子,你没有儿子,你不懂。再生一个,那还是他吗?钱没了可以再赚。他,他可是一条人命啊。”他还是在央求言和,说着说着,又跪了下来。

利贝罗勒坐在自己房间的地板上,背靠着门板,听着客厅里的交流,她恨不得,拿着枪出去,指着言和,要言和把药交出来。她知道言和怕死,拿枪指着她,她肯定会妥协。但是利贝罗勒不会这么做,言和对她那么好,她又怎么能忘恩负义呢?

“兴许她也有自己说不出的苦衷吧。”利贝罗勒自言自语,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

言和要他们不要激动,不要急。把阮森请到了桌子对面的椅子上,又给那母女准备了小马扎。

“急没有用。就算我现在把药给你,你也不能现在注射,是不是?”言和告诫当事人。阮森一边抽泣,一边呢喃,用纸巾擦着脸上的眼泪和鼻涕。言和能够察觉到他的激动。他,应该就是他们家里的顶梁柱,他肩头的压力,想必也很大。

“我还是得提醒你,如果我把药卖给了你,你的儿子也不一定得救,这是有风险的。风险有多大?我也无话可说,我不是医生。”言和冷静、郑重地告诉他。

“这个我知道。”阮森说。

“第二个呢,就是你必须在正规的医疗单位接受治疗。不能在家里。这个药的用法用量,我说了不算,说明书说了也不算,要医生说了算。”言和又提醒他。

“这个我也知道。”阮森一边擦着脸,一边说。

……

言和和他交谈了半个多小时,利贝罗勒在房间里偷偷地听着,紧紧地抱着自己的枪。那母子因为语言不通,只能面无表情地坐在房间的角落里。言和给她们倒的水,她们也没有喝。

“慈悲的言和小姐,说了这么多,你到底会不会把Prontosil卖给我们?”阮森双手合十,拇指抵着鼻尖,食指顶着额头,虔诚得,就像在庙里拜佛。

言和还是沉默了。

利贝罗勒仔细听,什么都没有听到。紧接着是一些脚步声,随后的关门的声音。

“言和拒绝他们了?”利贝罗勒抱着枪,推开门,她有点生气,言和竟然是如此的铁石心肠。可是客厅里空空如也,言和的卧室里也没有人影。言和应该是和他们出去了。

利贝罗勒跑到窗台,探出头来,雨水冲洗着她的面颊,凉丝丝的。朦胧里,只有言和与他们的背影。母亲抱着儿子,父亲撑着伞,伞倾斜着,自己的肩膀淋着雨。言和一个人举着伞,背着包,走在前面,时不时还催着他们。

利贝罗勒似乎是懂了什么,又一个人蜷缩到自己的小床上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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