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卖月亮馍的大叔
每天清晨四点的时候,我都会起床把粉蒸肉、午餐肉片等一些所需要夹入面饼内的菜式给准备好。把它们放进不锈钢桶里,再用两只手拤着不锈钢桶拤到设置有煤气灶的三轮车上。
我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了,皮肤黝黑,胡须也已经懒得去处理。人是不能不服老的,这我也早已知道。最近起得太早,常常腰痛。
不需要问辛不辛苦,人嘛,卖东西挣钱的时候,只要一想到我那在读大学的好姑娘嘿,我就高兴的很,再大的累也都无所谓了。
漂亮话说不出来多少,但也就是这么个样子吧。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每听到女儿的声音,就觉得高兴,比卖了很多钱还要高兴。可能我就是这么个女儿奴吧……
骑着我那有了些年头的电动车,一拧那个黑色电动把,“呜——嗯——”它就开始跑动了。
真是神奇的东西,往年的话我只能骑着脚踏三轮车,那可真累啊……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电动车会自己跑动,如果是女儿的话她一定能知道吧。
大冷天的早晨实属有些难熬,等到跑到了学校的大门前头,跟着那些卖鸡蛋灌饼、煎饼果子的老竞争对手笑着打个招呼将摊位一放,再把车里的煤气炉打开。
放在小蒸笼里的菜式和面饼就开始在蒸汽里面加热了,蒸汽在冬天的时候看着尤其明显。
在六点之前可以听着手机来上一段隋唐演义或是杨家将,嘿,说的是那个李元霸啊!他双手拉起宇文成都……呦,这会儿来客人了。
“老崔!你又拿了个头彩!”
“呦,你瞅你这说的。”
来的是一个学生,也不愧是十字开头的年纪,精神头大着呢。
“叔,来个四块五的正常的就行。”
“中。”
我手中的动作不知道重复过多少遍了,自然也记得清楚。
把面饼从中间的那条缝撑开,先刷上一层烧烤酱,把粉蒸肉填个二分之一,再放煎鸡蛋和生菜,上面加上一片午餐肉,一合,整个过程用不了多久。
我接到了钱,那孩子拿到了饼。
早晨往往就是这么些个小客户啊,让我忙来忙去的。不过也好,这些孩子也有父母在期望的吧,他们如果有一天成了材……
我打住了想象,我是个卖饼的。他们哪里和我有的了什么关系啊,也本就不该有什么关系。感谢的是老师,我付出的也的确没有老师那么多。
粗人一个嘛……
等到天几乎大亮了,窄窄的小路上都是学生。现在的孩子长得快,你都分不清哪个是初一的,哪个是初三的。根本分不清。
不,分得清的。我都给忘了,每年这个时候初三学生的早读都提前到六点半了,体育加试刚过不是?因为操场里面没有哪个体育老师再老是喊着“一!二!一二一!”什么之类的号子,后面也没有学生集体跟着喊了。
一个个学生聊着哪个老师不受待见的,又有谁去网吧一出门就遇到了班主任的,不是……你说你班里的哪个女孩跟男孩亲上了?
嘶……怎么一听这种事我就膈应呢?你说我姑娘在外面……
可是又摇了摇头,没办法……他们终将远去,包括女儿……我的婆娘已经到了我找不到的地方了,我有天也会让女儿找不到……没办法的事吗根本……
刚刚是不是听到了李元霸和宇文成都的那段?
稍微清净了,因为快要上课了。
“叔!快快快!老样子!”
“你小子下回起早点能咋?”
“那不睡饱咋听课啊?”
“你还贫!”
我熟练的把一个月亮馍做好了,给他递了过去。那矮胖小子拿着就走了,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他前脚刚踏进学校大门,后脚就打上课铃了。
没事,想必他不会被扣分了。我如是想到。
之后做到了八点,我将车推到了商贸城的外边,好多开店的客户会来买月亮馍吃的。
站在商贸城的大门口,大门口的中央是一条水泥路。上面跑过送货的面包车和各种电动车,他们都是从远处来送货或买些什么东西回去的,这个商贸城建的早,由于城市居民区的迁徙附近已经少有人烟了。
不过现在别看这样,要是在过去啊……年轻人我给你指指啊,没有人比我更熟这一块儿!
看见我大门东边紧挨着门岗室的那家火锅店了没?那原来啊,是间公共厕所。后来拆除了又翻新成了那样……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就是想来有些意思。
商贸城的对面是原先农场里的土地,当时我父母的生产队大概就在这里吧。我还跟着来过几次,不过那会儿还小,都给忘了。现在那里的地都被盖成了公园,可是为什么不盖成小区呢?那样的话大家来这里不就方便了?整个市里就这一座大商贸城……
可是每次当我有这种疑问的时候,总觉得人家政府里的干部肯定比我这只识几个字的老汉懂得多,也就收敛些了,省得让知情的人听到了笑话。
“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凉……我老汉,五十多来身健壮,把活干。只悔得是,没读圣贤书,只能挨寒暖。高楼一座又一座,日子一天又一天。穷归穷,穷来把女养;苦归苦,苦中亦有甜。一声“爹”哎——说累俺是一阵酸,一阵甜,一阵似得盐茶酱醋浇了柴火……”
我无聊着用戏剧说话时的腔调随意的唱着,唱起来……这道不怕人笑话了。
“不,不对……甜哎!日子甜的我是心中蜜糖般、般、蜜糖般的窝着我的心口甜内——!”
胡邹几句之后,赶紧四处瞅瞅眼见的四周没人拍了拍胸脯……你说我瞎唱什么啊。
客流期已经过了,快到收工的时候。一般过路的买客不是被自家馋嘴的小孩儿带着来的,就是有什么事懒得做晚饭来这里买馍凑活的单住户。
只是大冷天有时候也会出汗,拿着搭在肩头的白毛巾一擦,省得冷了感冒。一感冒人难要我东西,一发烧更是几天出不得摊,咱可受不起这个。
裤子口袋里的手机一响我就给它接起来,果不其然是俺的小棉袄。
“爹,快要收学费了……”
“你这丫头无事不登三宝殿,我知道了,你回来到家一趟取吧。”
抛开客套话,也就这两句。什么时候和闺女也要用了客套话?到底是什么时候?
这让我有些感慨,可我又不是小说里的谁,只是个卖馍的老汉罢了,因此细想不下去,脑袋也不大中用了。
看着表一到六点左右骑着车往早上那个学校门口赶……初三的学生晚自习,初一初二的学生要放学了。
到那里又是猛卖一通,等下课铃一响再卖一会儿,我就又回家喽。
“我先,行不?”
“可以。”
“你又欺负我妹?”
“没……我没……不开玩笑俺俩这关系。”
“你这话说的好像你俩关系挺差似的。”
站在我一旁等的三个老顾客又开始说笑了……不,某种意义上是小顾客。现在的孩子也是,流行将女孩叫做哥哥的吗?对,有一个比较不爱说话的女孩管另一个长得高的女孩叫哥,虽说早有这情况但挺有意思就是。
那个不爱说话的孩子我记得很深,因为她是他们班最早常来我这里买馍的,又唯独好跟我说话,长得跟我闺女似的讨人喜欢,也就往往等她最后一个买,多塞点粉蒸肉的是。
“多放辣?”
“辣椒放满。”
“对对对,叔,给她放半个馍的辣椒。”
我扭头看着这几个,虽说我知道那不爱说话的人儿是个能吃辣椒的主,但是……
“明天就中考了!她就再也吃不着了!”
一群学生又在那里嬉闹,我照做放了半个馍的辣椒。
(………谢谢……叔……)
蚊子般的嘟囔,我不知道那大叔有没有听见。
“快快快!”
一旁的朋友催着我赶快将馍吃下,我咬了一口……嗯……怎么说呢……
“咳……咳咳……”
“喂喂喂!你没事吧!?”
“不慌不慌……我今天就是要把它吃完……”
这是发生在那年的,我吃过的最后一次月亮馍,也最后一次见那大叔。
后来听卖鸡蛋灌饼的竞争对手对我说他不干了,说是挣不回利息……可他不做这个他又能有什么门道挣到钱呢?他常给我提起的那个闺女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
一切噶然而止,很多事一辈子都不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