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我偶尔会想,临海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这个偶尔是真实的偶尔,除开每次回家是短暂的几日或个把月,我几乎不会去认真客观地审视自己的家乡,审视临海。我对这座城市好像太熟悉了,尤其是自己生活着的这一块城区,这里的改变,包括景区的装修基建的增添人口的来去,像自青春期后萌芽的胡子,生长的过程几乎难让人注意,直到一段时间后,才会发现它繁杂如蓬草。可即使临海长髯满身,我辨认它,依旧是审阅它的眉眼,感触它的骨骼,聆听它的声响,感知它的灵魂。
就如同今年五一,人群是临海的衣装。这样的小城唯独这个黄金周能用密不透风来形容,紫阳街的两侧是绵延的人流,摩肩接踵人头攒动。每个小吃的店面可以算川流不息,繁多的海苔饼店更排满曲折狭长的队伍,长城底下人们用手触摸粗糙的石砖留影纪念,巾山脚的步行街喧闹又嘈杂。游客们自然不会去细究临海的全貌,在这个旅行的绝妙时节,他们是顾客,能够留下每位匆匆过客的视线的,正应当是这座江南小城的淡妆浓抹、精雕细琢。
可我是临海人,临海人麻烦的很。在景区旁生活的人当然不会被日复一日经过的景色吸引,我会极尽尖酸地批评城市里每一个难以令人满意的地方,例如日渐离家远去的商业中心,返修后完全不尽人意的过江大桥,目光短浅毫无秩序的交通规划。临海的基因里好像就有粗犷和不着边际,一如在台州方言区里出名的临海话,语气急促语调尖锐,像极了在斑马线前摁喇叭的临海司机。
可每次回来时,我站在东湖边看着人们钓鱼,鱼鳔抖动的水花漫向假山,波光粼粼;我爬一爬江南长城的入口,越过百级台阶后回头望,能看见巾山塔和老城区最高的医院住院楼;我也常在没那么多游客的时候逛紫阳街,那里除开许多新开的商铺,也有仍居住在巷子里的老人,偶尔端着饭碗坐在门槛,望着经过的每个人;最常做的事自然是过桥,在出行进城时,在游玩归家后,入夜时桥面最高处有着一览无遗的视野,我向前向后看,看见披挂金色灯组的长城,和近乎不被灯光照亮的灵江,它平静缓和地流动着,伴着江风,穿过有古至今临海老城区的一生。
就像这一次的五一假期。每次回家的消遣没有什么大差别,不过观观景,见见人,哪个城市当然都一样。可今天的晚上下了雨,灯牌姹紫嫣红的光穿过雨幕,又被湿漉的地面反射,我坐着车子回家,江风带着湿气,提醒我今天存在的遗憾。虽然是不值得牵肠挂肚的琐事,可依然让我感受到,我对家乡的远离。
我发现,自己似乎没办法再那么任性地回家了,一切的一切都在催促我,催促我迈过江面,将时间丢尽洪流。唯独此刻,我希望记忆能再美好一点,再深刻一点,像长城冬日绽放的梅花,和秋季嫩黄的银杏叶。
我突然理解了,为什么人们要将家乡的河流称为母亲河,大部分不是因为它真的灌溉了多少亩的农田或养活了多少人,而是它的奔流陪伴了许多人的漫长时光。雨天的灵江浪总是大的,我看着浪花席卷,不自觉想着翻新前路灯损坏大半的老桥,老城区过去充斥裂痕与坑洼的街道,依旧在崇和门拉弓唱戏的老头老太太,小初高近乎一条直线的上学路,和每一件学生时期贻笑大方的蠢事。我突然理解了临海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不过是我的家乡,在我若有幸能够前行不少路后,能够回头张望到的地方。
只不愿近乡情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