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时侵
不断从一点去垒高沙塔，最后你只会得到一滩崩塌的沙堆。
1.
“小哥，打尖还是住店啊？”
李皓然刚跨过门槛，店小二模样的人就靠了过来。
“住店的话可就不巧了，昨个人满，今早还没人来退呢。”
“不过小哥天方亮就到了，想必也不是住店吧。”
李皓然没说话，点了点头，挑了一个能看见去路的窗边座位坐下，看了一会待会就要前往的终点，初晨时分落下的光线远比往日时分路上的扬尘更加喧嚣，但那只不过是现在它们同人间一样还未醒来罢了。
“再往前走可就出‘关’了，我建议客官还是在这里吃顿好的，免得出‘关’之后思乡堪脍。”
店小二端着茶盘过来，用搭在肩上的巾布把桌上落下的些许尘客们擦净，再斟上似乎并不热腾的茶水递到李皓然的面前。
“茶水是凉的。”
李皓然喝了一口，如今入夏，即便是晚上赶路，也未觉的有些许凉意，倒是这凉茶颇得他心。
“小哥莫怪，这是我晚上自己泡的冷茶，店门刚开，新水尚未沸呢。”
刚刚斟茶的人现在正站在柜台前打着算盘，似乎是在对昨日的账本。
“你不是小二，你是掌柜的。”
李皓然突然说了出来，其实没什么意义，常人一眼便能看出来，此刻说出这种话，更像是李皓然在自言自语，又或者说，他在和自己说话。
“当然，您见过这么早就在柜台算账的小二嘛？”
此时离卯时大概还差半个多时辰，虽说有些早行的队伍已经准备出发，但......
说话间，似乎街上有些热闹了起来，是时候了。
“小哥想必是彻夜赶路了，如果没有急事的话，我还是推荐您吃点东西再上路，小的比较推荐咱家的高汤牛肉扁粉，您看如何？”
“厨子已经开工了？”
“不，小的得亲自来做了，毕竟我也得吃点，酒足饭饱好开工嘛。”
李皓然再次沉默，但是点了点头。
“那就再等一会吧，这里已经是最后的‘存档点’了，”李皓然这样想，“以后无数次，可能都要在这里重来。”
思考之际，掌柜的已经把热腾的汤粉呈了上来。
“看样子小哥不太喜欢表达同意的观点。”
“此话怎讲？”
“我把这碗粉端上来，只是因为你点了两次头。”
“是吧，不好意思，很久没和其他人说过话了。”
掌柜的挑起眉头，但什么也没说，又回到了柜台上，边算帐边吃粉。
“掌柜的。”
掌柜的抬头，看着之前有些沉默的客官，显然是没有意识到他会主动招呼自己。
“小心别把汁水洒到账本上了，”李皓然挑起一些米粉放入汤匙中，“脏了可就弄不干净了。”
掌柜的冲他笑了下，又接着埋头干自己的事了。
2.
“铛！”
李皓然身上的衣装几近全毁，浑身上下也没有一块好肉了，烧伤、冻伤、穿刺伤，血混合着冰渣熔岩一同流下，但他似乎并没有感觉到疼痛。
他当然可以再突击一次，但拒绝他的是他身边散落的九把断剑——准确来说是十把，因为最后一把将将折断，尚在他手上。
“我还要如何夸你？”
李皓然面前的是一个类人型的“生物”，只不过这个这个“生物”笼罩在一层颜色不断变化的光芒之中，每次光芒闪烁，地上的断剑的裂缝就会增多一处，本该为李皓然所使用的力量，如今却以自毁般的方式充盈在自己的对手身上。生物一步一步靠近他，待李皓然用手中最后一把断剑把自己支撑起来的时候，另一把没有实体的剑直插入李皓然的脖子，强行把他的头抬起来。
“九把剑，很不错，”笼罩在光芒之中的生物并未有任何表情，但毫无疑问的，李皓然看到了戏谑和讽刺，“这意味着你至少看完过一次我的全部招式并找到了他们全部的破解之法。”
生物把脸凑到了李皓然面前：“很难想象你到底见过这个时代的‘我’多少次了？”
“又或者说，你失败了多少次了？”
“不过无所谓的，这次你应该能明白了。”
“‘我’不是‘你’能对付的。”
李皓然握住插进自己脖子的剑，粗暴简单的将它横向切出去，这一瞬间，他两眼失焦，倒在了“生物”面前。
“再来一次。”
其实“生物”猜错了，包括最后的谢幕在内，李皓然都已经历过成百上千次了。夸奖的对话，无谓的挣扎，只是这次他相信自己已经做到完美，但最后始终差一点——封制的阵法八个方位，“生物”每次吸收一种剑的性质，李皓然便要以相对的方向击破，如果自己能分身，那“生物”找不到反制的空间了。
换句话说，地上的断剑，一半是“生物”吸收导致的，而另一半，是李皓然自己弄断的。
同样的，李皓然又说出了那句话。
3.
“小哥，打尖还是住店啊？”
嗯，“存档点”，回来了。
“住店的话可就不巧了，昨个人满，今早还没人来退呢。”
“不过小哥天方亮就到了，想必也不是住店吧。”
李皓然没有说话，在窗边的座位上坐下，同样的对话与同样的行动相对应，李皓然的记忆从未改变过。
“再往前走可就出‘关’了，我建议小哥还是在这里吃顿好的，免得出‘关’之后思乡堪脍。”
......
“茶水是凉的。”
......
“你不是小二，你是掌柜的。”
......
“小哥想必是彻夜赶路了，如果没有急事的话，我还是推荐您吃点东西再上路，小的比较推荐咱家的青梅酒和卤牛肉，您看如何？”
......
还是一样的对话。
......
“掌柜的。”
“小心别把汁水洒到账本上了，脏了可就弄不干净了。”
......
“铛！”
......
“‘我’不是‘你’能对付的。”
......
“再来一次。”
4.
“小哥，打尖还是住店啊？”
......
“小哥想必是彻夜赶路了，如果没有急事的话，我还是推荐您吃点东西再上路，小的比较推荐咱家的凤梨酥，您看如何？”
......
有人会拿凤梨酥当早餐吗？但李皓然还是接受了。
......
“掌柜的。”
......
“小心别把汁水洒到账本上了，”李皓然拿起了一块凤梨酥，“脏了可就弄不干净了。”
“小哥，我的茶水，已经喝完了，这里可没有汁水可洒了。”
嗯？我在说什么？李皓然心想。
不对，不对。
你在说什么？
“你在说什么？”李皓然反问了出来。
“看样子稍微有些不同的反应了。”掌柜的坐到了李皓然对面。
“......你在说什么？”李皓然又问了一遍，但似乎问的并不是同一个问题。
“小哥可是有什么心事？”
李皓然怔了一会，这次和以往不太一样，也许转机就在此处，他犹豫了，他本不该犹豫的，他被告知过这件事是最高机密，他不能告诉这个时代的任何人，当然，告诉了可能也没人相信。
但他觉得他需要抓住这个机会，于是他就这样，简单地，把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包括自己已经来这个小店很多次的事。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你需要一个帮手。”掌柜的很快理解了现状，在李皓然看来掌柜的脸上连一点怀疑的神色都没有。
“很危险，如果这次不能成功的......”李皓然的话被打断了。
“哈哈哈哈，那又何妨？等你下次再来这里，我不还是会和你说同样的话？”
不，不会了。
然而李皓然没有说出口，这条时间线他交到了许多朋友，但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也失去了许多朋友，但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而死，因为当李皓然“再来一遍”的时候，这些人并不会再和他相遇了。
那些朋友，有些就是在这最后一战里失去的。
5.
最后一战相当顺利。
掌柜的在理解阵法上几乎是天赋异禀，李皓然甚至觉得这一时代就应该把自己的任务交给他，如果能早点遇见他的话，甚至可以不用死那么多朋友。
当李皓然挥剑砍下“生物”的头颅时，听见了他从没听过的一句话。
“没想到‘你’找到了‘你们’。”
李皓然听到了，却没有尝试去理解，对于他来说，这一剑斩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该回关内了。
小店内，李皓然和掌柜的面对而坐，桌上摆满了食物，每一件都是他说过“再来一遍”之后，在这家小店吃到的早餐。
李皓然抬起了自己的头，这一瞬间的既视感和以往被“生物”强行抬起来的头如出一辙。
这是李皓然第一次看清出掌柜的模样，但这张脸他再熟悉不过了，他的记忆没有出错，他确实很久很久没有和“别人”说过话了，即便他每次都会在“存档点”和掌柜的说话。
“李皓然，我是谁，你看清楚了吗？”
“你是......我？”李皓然似乎并不奇怪。
“不，‘你’是我。”，“掌柜的”语气却比李皓然更加平静。
“我是你？”
“是，反时侵第二小组组员近代线执行记忆‘李皓然’，任务成功，我来接你回家了。”
6.
“欢迎回来，李皓然同志，感谢您为时间安全做出的贡献。”
黑色的房间中没有立刻亮起灯光，它还在等待归还者适应醒来过程。如今AI合成的女音已经不像以前那般不带情感了，但即便如此也很难让每次从执行记忆中回来的组员第一时间分辨出是否回到了自己的时代。
“这是哪里？”
李皓然有些没有生气的地提问。
“这里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李皓然同志。”
短短七个字，让李皓然长出了一口气，神情也明显安心了许多，原本有些扩散的瞳孔终于能够重新聚焦起来。
灯光终于亮起，他面前的机械门忽然打开了，一男一女穿着李皓然记忆中他的时代的衣服走了进来，祎时迩、祎矢散姐弟，在李皓然进入反时侵小组之前就已经在这里工作了，李皓然不知道这两个人的年纪，但从外貌上看来，二人年轻到了有些年幼的感觉。
“皓然！”，先开口的是女生，“这次怎么这么久？‘生物’出现了什么变化吗？”
短暂的喘息时间里李皓然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思考能力，他挠了挠头，然后才开口回答。
“嗯......有些不同，时迩，我需要准备向组长报告，帮我准备一下。”
“好的，记得把这个时间线上的经历讲给我听哦！”女孩马上转身出门。
“怎么回事？”
男生尚留在房间中，手中拿着的是录音设备，反时侵小组的组员在刚刚归还的时候记忆是最清楚的，对以后的组员进行反时间侵害来说是宝贵的经验，甚至有时还会带着一些归还时代的口音和语言方式，有可能会变成相当重要的历史材料。
“矢散，这次‘生物’似乎认出了‘我’。”
“你的意思是......这个时代的‘你’？”
“我想，我们找到它了。”
“为什么这么说？”
“它称呼那个时代的‘李皓然’为‘你’，但它最后似乎称呼了我为‘你们’。”
“......我明白了，难怪你想立刻向组长汇报。”，矢散按下了手中的录音笔，然后晃了晃，“但在此之前，我们还有些日常需要做完。”
7.
另一个房间，第二小组组长走了进来，开始自言自语。
“耗费了这么久的时间，我们终于找到你了，没想到你距离我们已经这么近了。”
和李皓然归还的毫无布置的房间一模一样，只不过中间的设备换成了多层透明板状物体围成的箱子，箱子里面的正是李皓然在过去看到的笼罩在光芒之间的‘生物’，目光可至的地方，光芒中产生了一丝裂缝。
“帝剑轩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