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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与“子”

2017-10-09 14:47 作者:吐司里有一对汽车雨刷  | 我要投稿

“父”与“子”

《异形》,是讨论世界科幻惊悚电影史时永远绕不开的一个存在。这个系列电影的诞生不仅仅意味着一个电影长青形象的成功创立,更加代表着一种科幻电影风格的成型。

自《异形》到如今的《异形:契约》,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十八年,到2019年便是四十周年了,与之直接相关的官方电影便多达八部,与之相关的几款游戏也获得了不俗的成就,试问有多少电影艺术形象可以跨越如此长的时间和空间依旧在新老粉丝之间引起如此激烈的反响和讨论呢,我想说得上来的也就那么几部罢了。所以在此不由得为雷德利老爷子祈福,希望他身子骨一定要继续硬朗下去。

总体来讲,《契约》给我带来的震撼不如《普罗米修斯》,但是这部电影本身依然有许多值得探讨的地方,而看完整部电影,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三个字,“父与子”。

影片开场,是刚刚出生的仿生人大卫与他的父亲韦兰德的一席对话,对话内容围绕《普罗米修斯》中便已经提出的“人类的起源”展开。起初,我觉得将这样一段故事放在整部电影的开头或多或少是显得有一些突兀的,但是当对话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韦兰德的一句台词,或者说从他口中说出的一个名字,让我敏感的神经不由得跳动了一下。其时韦兰德让大卫试着演奏一段钢琴,大卫走至琴边坐罢后询问韦兰德希望他演奏哪一段,韦兰德只是略一低头思忖了片刻,便脱口而出三个字:瓦格纳。

正如讨论世界科幻惊悚电影绕不开《异形》一样,讨论欧洲古典音乐史也绕不开瓦格纳。

但是如果仅仅是因为“音乐”就提及了瓦格纳这个人的话,那为什么不是巴赫,莫扎特,贝多芬呢?这三个人的艺术成就和世界影响显然是高于瓦格纳的。而答案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瓦格纳是一个激进的反犹太主义分子。

没错,瓦格纳一生最大的争议就是他对犹太人的态度一直都是偏激的,至今犹太主义国家以色列依然禁止任何瓦格纳的歌剧在其国土内上演,而笔者之所以在听见韦兰德说出“瓦格纳”三个字的时候神经会猛地跳动一下,是因为就在观看《契约》前不久,我看了一部传记式电影,在那部电影里,男主角二十多岁时是一个穷困潦倒的流浪汉,居无定所,孤身一人,饥一顿饿一顿,终日蓬头垢面,是一个彻底的失败者,而在他那段颠沛的时光里,是瓦格纳的歌剧激励了他,给了他无尽的勇气和信念,让他在残酷的岁月中艰难前行……这听起来是不是很像一部讲述有志青年历尽艰辛终于大展宏图的励志电影?是的,这个有志青年最终的确一步一步走向了人生巅峰,而且他的“成就”在可预测的有限时间里也只怕是不会再有人能够企及,因为他最终成为了一整个国家意志的代表,挑起了第二次世界大战,鲸吞了整个欧洲,杀害了将近六百万犹太民族,他的名字叫做阿道夫·希特勒,那部传记式电影的名字叫做《希特勒:恶魔的崛起》。

归根结底,瓦格纳只是一个音乐家,但是人类是一个奇怪的物种,音乐最早是由宗教仪式而来,它代表的是神秘,神圣,未知,和移情。音乐所能够传达的事物之多,实际上已经超出了文字描述的能力,瓦格纳更是将音乐的这种属性发挥到了极致,当你完全沉浸在他的音乐中的时候,你会发现自己被他的情感所彻底折服。可以说,瓦格纳的个人色彩,对于希特勒后来的发展有着无比重大的影响。

所以,当《契约》中韦兰德说出“瓦格纳”的名字的时候,我不仅仅是神经跳了一下那么简单而已,我甚至已经隐隐约约的嗅出了什么,而这一微妙的感觉随着电影的进展慢慢得到了印证。

我第二次嗅到这种类似的气息,是大卫的回忆片段。

在那段回忆中,大卫和伊丽莎白坐着《普罗米修斯》中夺来的飞船到达了“工程师”的故乡,飞船稳稳地进入降落道,舱门缓缓打开,大卫就那么站在浮在空中的飞船里,用他不带任何感情的双眼看着飞船下成千上万的迎接“战士”归来的“工程师”种族,脸上永远是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罡风猎猎作响扑进飞船内,成千上万的黑罐如同撒旦的眼泪一般呼啸着倾泻而下,这一创造了人类,产生了异形,充满无数未知性的生化武器——黑水——将整座星球化作人间炼狱,工程师们四散奔逃,原本壮健无比的身躯随着黑水的侵蚀而一点点化作齑粉,腐朽消失,哭喊声和痛苦的呻吟此起彼伏,每个人都挣扎着伸出痛苦的双手却又无处可逃,当最后一缕夹杂着黑水与呻吟的风飘过这座城市上空时,所有的一切都归于清静,大卫犹如神一般睥睨着下方这片一切开始的地方,没有怜悯,毫无犹豫。只是一盏茶的功夫而已,大卫便亲手毁灭了一座城市,屠戮了一个种族,终结了一个文明。那一刻,我在他的身上,看见的不仅仅是瓦格纳,希特勒,还有他的父亲,韦兰德。

在2012年《普罗米修斯》上映之前,制作组曾经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病毒营销”,其中包括与TED合作,制作了一段年轻时韦兰德于2023年在TED做演讲的虚拟视频,那则视频至今还可以在网上搜索到http://www.1905.com/video/play/501607.shtml。视频中发表演讲的韦兰德拥有的正是与瓦格纳,希特勒类似的那种无法阻挡的渲染力和感染力,任何一个精神不足够坚强的人,都可以在韦兰德的演讲中迷失自己。

《圣经》中,上帝以自己的形象创造了人类,“人类”与“上帝”是“父与子”的关系,“人类”身上必然带着“上帝”的固有属性,反过来讲也成立;《普罗米修斯》中,韦兰德亲自参与创造了大卫,二者是“父与子”的关系,大卫身上则必然带着韦兰德的固有属性。正是想象力的局限性局限了我们所创造出的物品的边际,让我们的创造物烙上了浓厚的个人风格,这也是艺术家之所以是艺术家的原因,他们的风格独特,不着边际,且难以被复刻。

当看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经开始暗自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这部《契约》究竟要探讨一个怎样的问题,而此时电影已经过半,我已经确信了一件事,那就是“工程师”,这个看似强大,身躯矫健,建立了高等文明,在第一部《异形》中便因其神秘莫测的真实身份而被誉为“太空骑师”的种族,至此应该算是完全杀青了,曾经期待了许久的人类与工程师进行深入接触的情节只怕是不会被搬到大荧幕上了。为什么?其实只需要略一思忖就可以领悟到,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逻辑结构问题,假如人类真的和工程师展开了和平对话,问题无非就是“你们是谁”和“为什么创造我们又要毁灭我们”,那么你觉得工程师会怎么回答呢?就《普罗米修斯》的设定来看,我想工程师的回答是“我们也不知道我们是谁,所以我们创造了你们,要不我们一起携手去寻找我们的造物主吧!”

这是什么?这是一个无比狗血的巨大轮回。一旦电影这样拍,剧情会陷入一个死轮回,浪费经费和本就宝贵的电影时长不说,还会把电影拖入一个奇怪的节奏,别忘了,我们的主角不是这些工程师,而是我们可爱又霸道的异形啊!所以,为了避免影片主题走入一个奇怪的轮回,抛弃“人类起源”这样一个话题转而尝试在《契约》中发掘一个新的主旨是势在必行的。

故此,当电影一步步进入高潮,大卫一点点展示出他的本来面目,我也开始意识到,雷德利老爷子这是把他最擅长的人工智能的话题搬进了《契约》中啊。

也正是如此,我才会觉得《契约》在整体冲击力上不如《普罗米修斯》,但是这话不是说前者不如后者,实际情况是《契约》把他的目的和主题隐藏的很深很隐晦,不像《普罗米修斯》开宗明义直击心灵,《契约》不看到最后是无法完全理解其要义的。

说起来也巧,不管是瓦格纳还是希特勒,都是德国人,而扮演大卫的迈克尔·法斯宾德也是一名德国人。当然这多多少少只是一个美丽的巧合,可是当影片最后大卫操着一口流利的德语说出要系统演奏的瓦格纳乐章的名称的时候,个人认为那画面配上法鲨的音色实在是撩人至极。

至于另一个让我觉得《契约》不如《普罗米修斯》的地方,那毫无疑问就就是全片除了法鲨所扮演的角色之外其他角色的设定以及表演了。

在《普罗米修斯》中,不管是被大卫下毒最终惨死的女主的爱人,隐藏到后半段才出现的老年版韦兰德,心高气傲又极为性感的韦兰德之女,还是最后作出决定驾驶飞船自毁的华人飞行官,他们都有着各自细致入微的刻画,导演给了这些角色足够的空间和篇幅去发挥,去使角色饱满起来,赋予角色灵魂。但是到了《契约》之中则不然,《契约》中的角色除了女主因为是“女主”而给我留下了较为深刻的印象之外,其余角色的刻画都实在单调得很。女主的丈夫——船长——在开头就被活活烧死在了休眠舱里,连出现的唯一一个正脸画面都是通过智能终端呈现出来的。其时女主一边看着这往日的视频一边痛哭流涕,虽然演员演得很卖力,演技很在线,但是这种感情桥段没有如同《普罗米修斯》一样的铺垫是完全无法令人产生过度深刻的认同感的,在《普罗米修斯》中观众见证了伊丽莎白与她爱人一道发掘出了壁画,一同抵达了目的地,一同经历了各种风险和危机,观众对二人的感情是有具体的认知的,这才使得后面伊丽莎白因为他的死而伤心的画面能够获得观众的认同。我甚至不由自主的想,《契约》中这个男演员就在智能终端里露了这么一小会儿脸,他究竟领了多少薪水,够不够他吃一天饭的。至于其他配角就更不用说了,明显对于权力有欲望而实际上外强中干的继任船长,他在本片中最大的亮点就是他是第一个见到抱面虫并成为了异形宿主的男人,然后,他就扑街了。然后……对不起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哪个角色值得探讨……

就是这样,这些角色要么灵魂刻画残缺不全,要么灵魂空洞无比,要么连灵魂都没有就直接扑街,最惨的莫过于飞船上始终都在休眠的那几千个殖民者,除了少数几个休眠的殖民者在镜头边缘些微的漏了半张脸——而且还是在休眠舱之中闭着眼的——之外其他“几千个人”就如同幽灵一般存在于角色们的台词描述中,这种设定始终给我一种怪怪的感觉。纵观下来,这部电影整个就是法鲨一个人的演技秀啊!嘛……不过光看法鲨也够了。

所以说,《契约》没有《异形1》的初见之惊为天人,《异形2》的再见则风格迥然,《异形3》的芬奇式拷问美感,《异形4》的黑暗与血腥美学,《普罗米修斯》的宏大主题与重重谜团,有的只是大卫的黑暗面以及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从他那颗“完美”的芯片中诞生出的所谓的“神性”。在几乎所有的宗教传说里,都有着“灭世”这样的说法,而负责“灭世”的,往往都是“神”。大卫就做过这样的“神”,一次。现在,他还想做第二次。

片中继任船长在被小异形开膛破肚之前问大卫他究竟相信什么,大卫说“创造”。大卫在这颗星球上独处的十年之中,用黑水感染了星球上所有尚存活的有机生命体来对生命进行研究、模拟和创造,最终甚至成功感染了部分植物,还制造出了在他看来最完美的存在:异形卵。他在灭绝了一个种族后成为了一个疯狂的造物者。这种迷恋“创造”与“灭绝”的精神,是“神”最喜欢的。在此还可以顺带提一下最近的一部超级英雄大片《银河护卫队2》,片中男主角的父亲就是这种“神”的最完美的范例,而且是教科书式的模板,不带半点偏差。

但是,“神”最喜欢做的那些事情,却又都是“人类”赋予的。这又回到了“父与子”的这个话题。

《圣经》说“上帝”创造了人类,但《圣经》实际上是人类写出来的,所以说“神”,是被人创造出来的,二者彼时的“父与子”的关系在此时被掉了个个儿。所谓的“神性”,其实就是“人性”。我们在各种神话作品中会发现这些“神”有善良美好的一面,比如帮助人类度过瘟疫灾荒,拯救众生于水火之中,但同时也有另人类感到厌恶的一面,比如他们的杀伐果决或是毫无情感以及永远高高在上蔑视一切生命的自我优越感,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文化中,众神因为某一个人的过错而惩罚甚至于毁灭与之有牵连的一整座城市甚至国家,这种桥段和传说屡见不鲜。这些其实都是人类赋予他们的情感和思想,而这种情感源自于我们自身,就比如瓦格纳和希特勒。这两个人其实只是一个代表,喜欢瓦格纳作品的人浩如烟海,其时拥泵其反犹思想的人也不在少数,而希特勒则更是代表了当时国际背景下几乎所有德裔日耳曼人的意志,他不过是轻轻推动了一下第一块骨牌而已,剩余的所有骨牌就全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可挽回地倒向了人性的黑暗面。

“神说,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人说,要有神,于是便有了神。

在此刻,《契约》才真正显示他要探讨什么,与前作的“万物之起源”不同,《契约》要探讨的,是在不断地创造与被创造之中,哪些新的东西会诞生,哪些旧的东西会消亡。恰巧的是,在21世纪初到如今这短短的不到20年时间里,人工智能已经从鲜有人触及的蓝海变成了世界各国争相研究的领域而且几乎每天都有新的进展和突破被发表。人类距离真正的“大卫”已经不会太遥远。

工程师创造了人类,又欲使之灭绝;人类创造了大卫,大卫反过头来灭绝了工程师而且紧接着将矛头对准了人类。

现实世界没有工程师,只有人类和还在子宫里的人工智能,但是新陈代谢是宇宙中永远不会过时的一个话题,只要有“生命形式”存在,这样的话题就会永远不停地被人讨论下去。就好比在地球几十亿年的生命史中,物种一轮轮地出现,一轮轮地被灭绝,在人类两百多万年的进化史中,文明一个个地兴起,又一个个地被遗忘。

“父与子”就是一个完美的创造与灭绝的过程。“子”是被创造者,而“父”则逃脱不了最终被消亡的命运。而终有一天,“子”会成为“父”,在创造中迎来属于他自己的消亡。在这样的关系中,已经消亡了“己父之父”且意欲消亡“己之生父”,并且更重要的是已经创造了“己之子”的大卫,其最终的命运,也就是显而易见的了。

《契约》的“父与子”不如《普罗米修斯》的“物种起源”来得大刀阔斧且刚猛勇武,但却是一壶不可多得的陈年佳酿,值得仔细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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