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更新康尽欢的长篇小说，《肉与骨的先知》第38话。

【前情提要】

大瘟疫后时代，肉类成为奢侈食物。六龙联合重组无中生肉有限公司，与超级垄断集团A集团的高价肉展开竞争。A集团启动大乱炖基金扶持计划，人造肉战争的路线之争更复杂了。南溺水和王巧合决定分头行动，王巧合去寻找“知味师”。

南溺水则负责邀请白守时，一起去地下科学家联合“南方”探寻技术。她们上了一艘邮轮，据说，目的地是南美洲……

| 康尽欢 | 科幻作家，代表作品《脑内小说俱乐部》等。资深媒体人，历年来为《时尚芭莎》《新周刊》《GQ》等刊物撰文超百万字，有多部出版著作。

肉与骨的先知

三十八 已过青春方渡海

全文约4800字，预计阅读时间9分钟。

海风是咸的，邮轮上的人也是闲的。

南溺水和孙白糖坐在甲板上三层的露台酒吧的小酒桌前，南溺水在喝酒，孙白糖在喝可乐，这是航行的第二天，视线之内完全看不到任何陆地，一望无际的海面，其实空荡荡，很无聊。

邮轮供应四顿自助餐，菜色不错，但是不提供酒水，小酒吧要单独消费。

“看来，南方也许有个很大的基地啊。也不知道我们还要在海上漂多少天啊……”南溺水一边感慨，一边不时打量着在露台上闲逛的人们。

“我也没有想到啊，我一直以为，现代的科技文明，发达到每个人都会被定位。原来，海上还是真空地带啊。”孙白糖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穿着的短袖花衬衫，露出来的胳膊部分，肤色已经明显变深了。

乘船旅行，是一种有点古典的旅行方式，庞大的船体空间里，几乎容得下一个街区的城市气息。如果不是海风和海浪的声音躲不开，一个人在大型邮轮上，和平时在一个城市里宅着的感觉差不多，完全没有旅途的那种漂泊感。

“白守时在干嘛？怎么不来晒太阳？”南溺水问起孙白糖。

昨夜，三个人上了这艘邮轮，每个人都有一间单独的二等舱小房间，三个人的房间彼此挨着。南溺水终究是个女人，也不好总往白守时的船舱跑，所以，她一直叮嘱孙白糖有空就去找白守时聊聊天。

“他在布置房间啊，我吃早饭时，去叫他，进去他的房间看了看，他带着的大行李箱里面，真的有很多居家用品，比如挂画……他好像是预备到了南方之后，装饰自己的房间用的。他说，人要在熟悉的环境风格内，才能良好地思考问题。”

“倒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他真是过于中规中矩了。我猜，要是行李箱装得下，他恐怕会自己带个实验室出门才能旅行。”南溺水打趣。

两个人坐在这里喝酒，是南溺水的主意，其实是想等南方的工作人员来接头，船舱里的走廊里的视野缺少遮挡，如果有人来找他们接头，也很容易被可能存在的跟踪者发现。而甲板上人来人往，如果有人来接头，反而不容易被可能存在的跟踪者发现。

都说小孩子才喜欢冒险，大人只敢追求安全的生活，那叫做稳稳的幸福。

南溺水喝到了第二杯的时候，越喝越开心，好像已经不在乎接头的人会不会出现了。

不用工作，没有日常的一切人际关系的干扰，旅途的快乐，其实不仅仅是看什么日常生活中看不到的风景，反而是因为看不到日常的生活和工作。

“看你们喝酒的样子真开心啊。”一个穿着夏威夷花衬衫的胖子，手里拿着一大把宣传册，一边说着，一边坐在了他们的桌旁。

南溺水歪着头看他，这个人如果回到甲板上的人群里，一定会被淹没在人群中，中年人的微胖的脸，老式的太阳镜，没有质感和特色的花衬衣，就像是那几十个旅行团中的数百个普通游客中的一个。

让他稍微有点与众不同的，是他手腕上的那块机械表，那表不是什么名表，但是陶瓷外壳的材质，天文表布局表盘，是一种非常实验室的工科风格。南溺水看过自己的一些师兄喜欢戴这款表。

“请我们喝酒，会让你更开心。”孙白糖接过了话头，他觉得这种情景下，不应该让南溺水接这种陌生人的搭话，那怕他可能就是南方的接头人。

“如果你们要掩人耳目，其实，顶层的露天游泳池才更适合，那里要比酒吧还热闹，人与人之间的自然距离也更近。”他一边说着，一边用食指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框。

“我们有什么需要掩人耳目的？”孙白糖反问。

“你们不是在等待南方的人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胖子随口就说出了接头暗号。

“你是？”南溺水终于开口了。

“我是个民科科学家而已，最近回平安京探亲，其实，南方也神秘也不神秘，我们真的就在南美，但是，南美本身就是个大迷宫啊。等你们到了码头，会有很多旅行车揽客，你们就上一辆车身上画了北极熊的车就好，下一段的行程，司机会告诉你们。”

“那么，到底有没有追踪者？”

“我们也不知道，但是，我们相信我们的路线安排足以甩掉跟踪者。接头结束，你们可以开心地玩了，这船到终点要开12天，中途会在三个海岛停留半天一夜，开心玩吧，不要想太多。”胖子笑嘻嘻地建议。“我们现在已经进入公海了，底层的钢管舞俱乐部，顶层的赌场，都开始营业了。”

“哈哈哈，赌场是哪种赌场？澳门那种？还是老香港电影里那种？”听到不知名胖子的建议，南溺水来了兴趣。

“你们看，这就是我掩饰身份的办法。”胖子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几个宣传册，递给两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个拉客的。“赌场绝对是规矩的赌场，钢管舞俱乐部也没有色情服务，要知道，来这邮轮上的旅行团，很多人都是无聊的中年人，你真的以为，他们甘心在半个月的时间里，只是每天吃自助餐吹海风吗？到了赌场，把这个传单交给服务生，就送500块的筹码。到了钢管舞俱乐部，凭传单，两人同行，一人免费～”

“所以，我们去了赌场，你还能拿到提成？”孙白糖好奇地问？

“当然啊，我也是个要靠自己赚零花钱的已婚男人啊～”胖子耸耸肩，起身离开，又到附近一桌去搭讪。

“朋友，光喝酒多无聊啊，要不要去看点好看的～”

孙白糖看着胖子的行动，甚至觉得他刚刚和自己说的那些接头的话，都好像不是真的，而是为了拉客随口说的套路话。

“走吧，我们去赌场！”南溺水站了起来，手里拿着酒杯，脸颊微微发红，兴奋起来了。

“就我们两个去吗？”

“对对对！喊上白守时，我猜，他也爱赌！”

南溺水猜对了，当两个人拿着传单优惠券，蹦蹦跳跳跑回船舱去找白守时，说起船上有赌场的时候，白守时的眼睛立刻就亮了！

“我们设置三个安全线吧！彼此的额度要不同！”白守时马上建议。

“什么是三个安全线？”

“输到多少就走，赢到多少就走，如果运气来了，要不要All in ！”白守时说起赌来，和谈论生产计划差不多。“我们三个人的底线要有高低差，不能都一样，碰到死线的人，就不要再赌了，互相监督，第一个被说服的人，要死磕最后不肯走的人。”

“你说得这么明白，你去过赌场吗？”南溺水有点好奇。

“没有，但是，我想孙白糖应该明白，大学男生宿舍里面，赌起午饭中饭晚饭来，是多么恐怖的无间地狱……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从大二开始，就没有自己买过晚饭吃。”

“听起来好厉害啊！”

“不，只是因为中午就把晚饭钱输光了……”

“哈哈哈！”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我们先各自回房间换衣服吧，赌博也是一种社交啊，穿着搭配要有气势～”平时都不怎么注意打扮的南溺水这时建议。

孙白糖和白守时一起点头，孙白糖有点后悔，自己没有带黑西装。

“半小时后见！”

半个小时后，孙白糖推开房门，看到白守时竟然穿着一身黑西装！还特意把发型梳了一个油头，完全是老港片里的做派。

孙白糖穿的是一套粉蓝色的西装，类似于晚礼服的风格，看起来非常花花公子。

两个男人互相打量，都觉得自己平时并不认识对方真正的样子。

又等了五分钟，南溺水出来了，她穿着一身淡蓝色的连衣裙，翻领，收腰，裙摆紧凑，头发高高盘起，戴一对珍珠耳环。

“赫本！”孙白糖脱口而出。

白守时跟着说，“也不知道这船上有没有电影院～”

“如果船上没有，我们赌赢了，下一次停靠，就上岸包场好了～”南溺水说得豪气。

“唉，大瘟疫时代开始以后，就很少有机会去电影院了。”孙白糖有点唏嘘。

“别唏嘘了！我们要有气势！我们要赢！”

三个人鼓起气势，按着宣传单的指引，去顶层，随着越来越靠近赌场，他们甚至能感觉到赌场散发着某种吸引力，身边越来越多拿着传单的人，大家彼此打量，脸上都露出有点兴奋的笑容，那些零星的胜负心和对金钱的渴望，星星点点在路上汇聚，最终涌向顶层的赌场。

越是年轻人，穿着越是郑重，反而是那些中年人，穿着件花衬衫，手里拿着个纸杯饮料，就来了。好像赌博对于他们来说，也不过是一件需要应付的日常麻烦而已，不值得重视，也不想为之努力。

孙白糖听说，职业的赌场，都是没有窗的，也没有时钟，背景音乐轻柔又快节奏，让人兴奋又不想离开。

邮轮上的这间赌场有点不同，竟然宛如是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子，四面墙是透明的，顶棚也近乎是透明的，除了有一层用于防紫外线的灰色保护层，也是只有在某个角度才能看到。赌场里的人和赌场外的人，彼此都能看到。

而且，看起来，还是那些还在赌场里的人比较开心。

普通赌客进入赌场的动线顺序，首先是玩老虎机，投币，拉杆，看着图案翻滚，投币，拉杆，看着命运变幻。玩老虎机的时候，很容易忽略时间，而且，往往因为刚进场的时候，会送一些玩老虎机的硬币给你，更容易沉浸其中。玩老虎机的人不会一直输，总是会小赢几把，虽然综合积累下来，最终往往是输光了手里的硬币，但是，在玩的过程中，却是只会记住赢了的几个瞬间的感觉。

白守时给大家订的老虎机底线是300元，上限是赢到2000元，很快，孙白糖就输光了底线。

普通赌客的进阶项目，就是轮盘赌，和老虎机类似，都是碰运气为主的项目。虽然轮盘赌看起来有很多数字，有很多数学爱好者和概率爱好者，都相信自己是常数中的特别。但是，真正上场赌几手的时候，就会觉得，这他妈比点菜还难啊……可以下注的数字太多，数字和数字本身到底能有什么区别。

在轮盘赌项目上，最先输到底线的是南溺水。

南溺水就是数学爱好者，三个人从轮盘赌的桌子离开时，南溺水特别不服气，“这不科学！所有数字出现的概率应该是均等的，连续三次出现同样的数字是根本不可能的！甚至接连出现比邻的数字都是小概率的！”

白守时笑了笑，“碰运气罢了，如果你数学好，我们去玩德州扑克吧。”

三个人离开赌场的时候，天色已经黄昏了，三个人都输到了底线，有点恍惚，出了赌场的门，耳边忽然空荡荡的，空气的味道也不同了，视线的亮度也不一样了。

孙白糖觉得自己有点放空，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手还在微微发抖。

“哼！我们去寻开心吧！”南溺水还在不高兴，主要是气自己，竟然和芸芸众生一样，也不过是赌场里的输家。

“这个时候，我们三个人里面，是不是应该有个人出来说一番人生哲理。比如，虽然我们在赌桌上输了，但是，人生真正的胜负不在赌桌上……而是在我们的工作上，因为，赌桌上的规则是别人定的……而我们的操作手册，是我们自己定的。”白守时特别认真地说了这段话，因为特别认真，反而好笑起来。

“少来了，白厂长，我们去底层吧。”南溺水觉得心情好了一些。

“底层有什么？更野的赌场？”白厂长并不知道具体都有哪些传单。

“当然是去看人间的美好事物啊！钢管舞俱乐部！那里的姐姐都身体健美，笑容甜美！”只有南溺水才能如此夸奖钢管舞俱乐部。

赌场，钢管舞俱乐部，最后，再去夜店跳舞，在维多利亚女王号的第一天，三个人玩到了午夜三点。

走出夜店的时候，大家都有点饿了。

南溺水有点喝多了，一直在哼歌。孙白糖看看白守时，“白厂长，会不会觉得我们太没正事了。”

“是啊，挺没正事的，不过，赌品不错，酒品也不错。将来有一天，无论是六龙吞下我们，还是我们吞下六龙，大家成为一个公司的人的时候，应该都不会记仇吧。”白守时的黑西服上衣已经脱了下来，挂在小臂上，领口解开，领带也早就摘了下来。

“明天，我们要再这样来一天吗？”

“不了，不了，太累了，我明天要好好睡个一天一夜。”

南溺水忽然说，“我闻到杂碎面的味道了！”

“这个船上还是真是什么都有啊……”两个男人四处打量，用力闻，然后，他们在一楼甲板，找到了夜市……仔细看，那些摆摊的人都是年轻人，恐怕是邮轮上的工作人员。

“肯定会有很多人，放着邮轮供应的免费自助餐不吃，而出来花钱吃这些娱乐项目啊……”白厂长感慨。

“我倒是想到另外一件事，如果把养殖场放到邮轮这种大船上，远离陆地，工作人员上船都要体检和消毒，也许，也是对抗大瘟疫的一种方法吧，肯定要比陆上养殖场安全许多……孤岛比世界更安全。”孙白糖忽然说。

听到孙白糖这样说，南溺水的酒都醒了，“好主意啊！不知道有没有人这样干。”

白厂长这时说，“是好主意，我回去以后，要试试，在大型船上建设一条高肉纤维生产线，配上净水循环系统，出货的覆盖范围会更广。”

“怎样都好，现在，我们去吃杂碎面吧！”南溺水解开了盘起来的头发，换成了披肩发的造型，月色幽幽，她看起来就像另一个人，孙白糖第一次看到南溺水完全不工作时的样子。

忽然觉得，这个商业婚约，也许真的变成一段长久的婚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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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 电影《阿丽塔：战斗天使》截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