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
在梵高的作品中蕴含着一种原始的分裂:星空被呈现为肃穆的静止,被视域所框定的实存,而在某个迸发的时刻——它断不可被察觉,且伴随着无限的惊愕而来——这一框定竟使自身解体,画面由实在转向虚构的深渊。框定从视线与作为可见边界的画框中解脱了,它重获了新生,隐匿于绘画的流动之中,隐匿于观看者的遗忘。然而,这并不意味其背叛了它的过去,因为那是它显现的依存,它必须以此为中介,才能向世界宣告自身。因而,这两者正处于永恒的争斗之中,它们间存在不可弥合的裂缝。
可此刻我们又遭遇了一种新的冷漠,因为裂缝又将变为新的静止。它生产出新的安宁,它谎称自身为一种神圣性。在这里,真正可怖的东西则被遮蔽了,堕落一方面被认定为神圣的分娩,一方面又被限制为对神圣的背叛;从而,本真被把握为在背叛中的回归,被把握为一厢情愿的赎罪。
突破的方式是,向这二元性的调和作决绝的告别,并勇敢地直面不可表象的恐怖。当置身于星空之中,主体便获得了体验撕裂的契机,夜在奇幻的光明中袭来,大地以朦胧的方式在天边消隐,和谐总会在瞬间被突兀所打破,一切悸动中又蕴藏着安宁。在此,现实和虚拟的界限被打破:如今,真正的现实是被撕碎了的存在,它成了游离的灵魂,其碎片集聚于可怖的深渊之中,主体必须远离它,否则连自身的同一也维持不了;而它同时是燃烧的活火,勾起艺术的渴望,使纯粹的幻想被引入现实——它是比实在更现实的现实,前者是无世界的物,而后者自身敞开一个世界——它们又必然地不可分离,因为只有行动本身才能带出它的根据。
创作者让可怖的现实以虚幻的方式降临,通过这一方式,不可见的才能被见到,不可听的才能被听见;只有这样,可见的才会揭示它目光外的破碎,可听的才会带来它无声的震撼。但这又是一道考验,它将自身设置成这样:让麻木者保持麻木,让孱弱者因恐惧而退怯,为崇敬者制造幻梦,只有不屈服的强力者能真正地洞悉它,贯穿它,哪怕他竭尽全力,又哪怕这一洞悉同时意味着某种失去。一旦如此,就代表他必须担负所有的罪,而唯一解救自身的方式是去解救前三者。他或许距离那伟大的作者——那个真实的揭示者——最远,但他又离他的精神最近,他远离他,而又成为他。
为何平静的村落与云涌的星空有一般色彩?为何寥寥灯光与神秘的闪烁相互照应?又为何黑暗的窜起要必然地撕裂这一切?真相不在它们的分离之中,也不在它们分离的调和性整体之中。它真正源自分离者彼此的共同渊源,那个不可靠近之“物”,那个根本不可称为物,但被艺术家强行带入物的形式之中之物。
作品所敞开的是现实的真理,而麻木之人囿于其表象的外框,孱弱之人惊骇于其外显的深邃,崇敬之人已然深入其中,感受它的对立与和解,但他却跨不出这最后一步:他放弃了自身的强力,而只是寻求作品对他的慰藉,他将自身安放在作品敞开的世界当中,作品对他而言是被动地凌驾于其上的用具。他可知,它确是用具,然而是对于历史而言;它带出现实的真相,同时发出严肃的呼喊:“我使真理摆脱重重桎梏,我意图将它带出我自身,切勿在让它回到我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