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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桃油拌菜豆花

2023-02-06 09:02 作者:当代小二黑  | 我要投稿

这锅豆花,祖母只做一次,我美了两天,却一生回味。 六岁那年,房后的核桃熟了,我们打下来晒干后,祖母却不允许小孩儿吃,她把干核桃收好,放在木柜里,还锁起来。奇怪了,往年不是这样的。祖母要将这些馋得我直流口水的核桃怎么处理?送亲戚吗?拿去集市卖吗?我几次问她,都不回答。这让我更加想吃核桃了,奈何锁着的柜子实在找不到破绽,抬起来的一小点缝隙,根本拿不出核桃。每每看到祖母打开柜子,都忍不住伸手去拿透着香气的核桃,却总被她一手掌打回。越得不到越渴望,尤其看到隔壁家小孩吃这干核桃时,我口水直流。有点抱怨祖母霸道,不疼爱孙子了。

那年盛夏,黄豆丰收,小白菜长势也好。下午点,祖母准备做菜豆花。她先把黄豆用清水泡着,让我去房后山拣些柴来。回来后,黄豆已泡得胀鼓鼓的,我们祖孙二人便开始用石磨磨黄豆,磨出做菜豆腐的豆浆。她负责推磨,我负责端着小盆往磨孔放豆子。祖母那时体力很好,拉着木架让石磨不断转圈,洁白的豆汁豆渣,源源不断从两片带着齿轮的圆石片中溢出来,流在石磨下的大铝盆里。新鲜黄豆汁的香味,扑鼻而来。这种石磨里流出的香味,是后来打浆机打不出来的。

“奶奶,够了吧?”我手有些酸。 “不够,做好了,要给你坎上幺伯家送一点,还有隔壁你张三娘家,也要送一碗,人家做豆花时都给我们送的。” “吃人三餐还人席”,是她老人家奉行的处世哲学,也影响着我。今天有同事在餐馆帮我付钱,或请我吃饭,我是一定要设法还回去的,否则总觉得欠着人家点什么,心里交代不了。

石磨摸出来的豆浆,混合着豆汁,祖母会将它们舀到挂着的白纱布中,进行提纯。反复沥水后,纱布中就剩豆渣,而豆汁,全跑到底下的盆中。而我,则分工去架锅烧火。一口小铁锅在柴火舔舐下,没多久就升温了。祖母将盛着豆浆的塑料盆端过来,往里面倒了大半锅。接下来,我坐在小板凳上不断往灶火里添柴,她则在上边用勺子不断往锅里搅拌。煮豆浆过程中,可不能偷懒,要不断搅匀,否则粘锅烧糊,或者生熟不均。豆浆煮七八层熟时,开始凝结成块,而最表层,则出现豆浆皮。祖母把它们舀出去。 “干嘛舀掉?不能吃吗?” “要舀掉,免得它们覆盖豆花,一下不好用酸汤点豆腐。” 柴火燃得很旺,豆花味儿开始飘香,我的脸也被考得滚烫,要不是馋半小时后的豆花,我都想扔掉柴,和隔壁家陈老贵放牛下河,去捉拾蚌,或玩水咯。 “你来这样搅着,让它不粘锅,我去洗白菜来放里面。” 祖母不放心我洗菜,怕菜根的泥和菜叶子里面的鼻涕虫清理不干净,到时坏了一锅菜豆花。我只好拿着大木杓,站在齐肩高的铁锅旁,开始搅拌。不一会儿,她就用筛子端来洗净的小青菜,放到豆花中去。 “把柴抽出来点,让火小些,要点菜豆花了。” 可以点豆花了,离吃菜豆花还会远吗?我有点激动。不过,酸汤点豆花这个环节,是个技术活,必须祖母亲自操作。她老人家点豆花的手艺,远近闻名,寨上没经验的人家做菜豆腐或菜豆花时,往往要请她出马。她点的菜豆腐、菜豆花,不酸不淡,软硬适中,既保证了豆汁的浓香味,又保证了豆花能夹到碗里去。豆花点不好,前面的一切付诸东流,还要被全村人笑话。 奶奶端来小半碗酸汤,用巧劲开始全方位向锅里洒去,并用大勺子不断把菜豆花从锅底往上捞,如此反复多次,直到她老人家满意为止。

“再加点火,让它煮一会儿就可以了。” 我又往灶孔里放回刚抽出的半燃的柴,用青粽叶扇了下火。锅里面豆花拌青菜开始煮沸起来,汤汁“哗哗”起舞,透明的汤泡此起彼伏,小青菜也渐渐和豆花水乳交融,凝结成一个整体。奶奶迅速拿来菜刀,在锅里对着菜豆花进行横七竖八切分,又适度加些沸水。此番过后,就把菜豆花抬离灶火,以免煮老。 “可以做辣椒水了吗?我去拔小葱。” “这次不做素豆花,我们要做油的。”奇怪的是,奶奶并没有拿出菜籽油,而是打开柜子,取出收藏已久的核桃。

“拿核桃干嘛?” “我们这次做核桃油拌豆花。去,把核桃撬开,核桃粒放在石槽里,不要偷吃。” “核桃油拌豆花?好吃吗?以前没看你做过呢。” “好吃不好吃,晚饭你就知道了,快去撬开。” 我半信半疑中,拿起小铁锤把干核桃一个个撬开,取出核桃粒时,一边往石槽扔,一边还是偷偷往嘴里塞一点,害怕被发现,不敢嚼出声来。 用石棒捶碎核桃直至出油这道工序,又是祖母来把关。核桃油做好后,将炒菜锅放在灶火上烧烫,奶奶便往里面倒核桃油。等油烧快冒烟,迅速往里面加糍粑辣椒和蒜苗,不断搅拌,然后,将先前做好的菜豆花,分出一大半,倒进油锅里。顿时,一股前所未闻的香味窜出来,窜进鼻孔,窜到脑神经中枢,生成记忆基因,一辈子忘不掉的美味。祖母往锅里加沸水,我则拿起木勺开始搅动,却被制止。

“还没烧开时不要搅,会破坏油入味的。”些许,核桃油渗进菜豆花里了,二者结合发出的香味,实在妙不可言,我真想伸手进去夹一块来先吃为快。不过不敢这样做,我知道那只会遭来奶奶严厉的斥责。祖母教我要注意规矩,不要没教养乱吃乱动,那只会让大人丢脸,也会让自己遭人讨嫌。 菜豆花做好了,舌尖上的味道让我不争气地直流口水。 “吃饭了,奶奶,我去打饭。” “看你急的,没谁和你抢。” 确实没谁和我抢。家里四口,老爸去外面打工了,老哥去二十里外镇上念书了,只有我和奶奶还住在沙坡,住在老屋里。 那晚月明星稀,夜空静谧。院坝下的白杨树,在晚风吹拂中,沙沙起舞。萤火虫背着灯笼,徐徐而至,而屋檐下的蛙声,房檐前的蟋蟀,此起彼伏。我把小桌子搬出来,祖母端出一大海碗豆花。我拿出来两副碗筷,祖母抱出来盛饭的木桶。我舀好饭,就急捞捞开始动筷子了。

“不给我舀了?你这小娃没礼貌。” “哦。”我正要放下碗。 “吃吧,我自己来。”发现祖母没有真生气,甚至还对馋嘴的孙子面露微笑,我就管不了那么多,夹起一大筷子豆花塞到嘴里。 “嗯,真香!奶奶!” “香就多吃点,别呛着哈。” 祖母做的核桃油拌菜豆花,是真的好吃!不过那种味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硬要讲点冰山一角的话,就是浓香嫩滑,既不全是核桃的味也不全是豆花的味,是二者结合糍粑辣椒催生的一种绝美的味儿!那味道,比幺伯娘炒给我的那盘瘦腊肉都好吃!比在大连新疆支教老师招待的大螃蟹好吃!比海底捞好吃!比“大方莲渣闹”好吃!……反正那晚,我吃胀了肚子,一宿没睡。 吃完核桃油拌菜豆花后,我和祖母就坐在院坝里纳凉。 “奶奶,快看,那边来了飞机。”我指着从八角寨上空划向我们老屋的闪烁着红灯的飞机,那小东西跑得很快,我好奇坐在里面是什么感觉,也好奇它飞过大山将要去向何方。

“哦,对的。” “奶奶,河对面亮着灯的那家,是哪家呀?” “对面有好多家灯亮着,你指哪一家?” “就是陈瞎子家上去的那一家。” “那不就是你三舅公家吗?你一两岁时,我们常常背着你过去找他治病。” “奶奶,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可能下个月吧。” “奶奶,听你们说,明年也要送我去镇上伯家读书了?” “嗯,去读书吧,读书才有点出息。” “可,我不想离开你,你做的菜豆花很好吃。” “哈哈,你伯家那里也有好吃的。你过去学好了,放假回来我还给你做。”

…… 月亮偏西,夜露生起,夜风冷了。院坝下白桦林倒还不时摇曳着,但青蛙不叫了,蟋蟀也睡去,萤火虫和飞机,都不见了踪影。我和奶奶也回屋去。第二年,我被迫去镇上念书,奶奶独守一年老屋,就“被迫”去她大儿子家,由其照顾了。 后来,我好好学习了,但奶奶始终没再给我做核桃油拌菜豆花,不是她食言,是核桃不好弄,黄豆也收不了多少。 再后来,她竟早早驾鹤西去,孙欲养而亲不在呀!祖母的爱,像核桃油伴菜豆花那般浓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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