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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亦是行人-夏花

2023-07-04 07:08 作者:Celia_东疏  | 我要投稿

By 东疏 夏婉总是在语文课上被表扬。 周围的同学们用一种钦羡的眼光看着夏婉从讲台上拿走一朵小红花,随手塞在了口袋里。按他们的年龄,拿小红花实在是一件幼稚的不能再幼稚的事情。可那也不是一般做贴纸的小红花,它是一种并不怎么精巧的塑料花,花萼处有个机括,可以手动控制花的开放与闭合。只是触感太粗糙坚硬,冷冰冰的毫无生机。 这是所有“机械花”中最廉价的一种,而那种可以根据光照强度开放闭合的自动式机械花,则要昂贵许多。 其实那种自动式机械花,除了炫富以外毫无意义。毕竟若要是真想看花,打开全息影像就可以解决。不仅可以选择花的品种数量,家里面积大的还可以弄出一座森林,只是没有任何触感,倒像是道貌岸然地欲盖弥彰。 几百年来环境被人类大肆破坏,环境的巨变让世界上所有的植物几乎灭绝殆尽。虽然说是“几乎”,仅剩的也就是国家实验室里,在精心设计的培养室中,用作研究的几种植株了。 语文老师的表扬,是因为夏婉对于描写花朵的把控非常出色。如果是一朵真花日夜摆在自己眼前,还能描写的不真实吗?就在她自己的家中,有一株真实的花。那是一株栀子花,总是在夏天开放,白皙的花瓣包裹着傲人的香气,灿烂而又清新。 但其实,在家中私藏植物,是违法的。 这是一个冰冷僵硬的时代。房屋线条平直形状单调,路上见不到人影,更别提绿化的植物。常年来,蔓延于楼宇之间的沉沉死气中,只有工厂的噪声,机器人车轴摩擦的机械声。 人们醒来又睡去,男人,女人,富人,穷人,高贵的人,卑贱的人。 把自己沉浸在酒精和性爱的荒诞里。 孩子们上学,放学,考试,毕业,直到成为和自己父辈,父辈的父辈一样的走肉行尸。 清晨的黎明没有光亮,黄昏的落日没有余晖,似乎在漫长枯燥的生活中,千千万万的人海里,唯一真正有生命的,只是那一株虚弱而营养不良的栀子花。 这株栀子本来也是研究所里的植物。只是在一场事故中被人抢救出来送给了夏婉。那场事故的人员折损,其实也就只有两人,夏婉的父亲和母亲。那个研究室里工作的,本是一个三人研究小组,可另外一个人却不慎将实验室仪器的参数调节错误,那个仪器就在夏婉父母的手中炸成了烟花,连带着整个实验室连环爆炸。熊熊大火中,无数的植物样本和研究成果只剩下了灰烬,而那个酿成惨剧的人,却带着一株样本,成功地逃出了火场,瞒过了重重检查来到夏婉面前,亲手递出了一枝白的洗涤灵魂的花。 那朵花其实已经不那么洁白了。在高温下走过一遭,花瓣边缘打着焦黄的卷。可夏婉指知道,那朵花是忏悔,是赎罪,所以最后她只是索取了法院判决的赔偿,也没有再追究过这件事的发生与结束。 当然,那只是夏婉所以为的。 如果不是那个人最后仍旧是郁郁而终,临别时夏婉去看他,他抓住夏婉的手低声道:“之前没告诉你……那朵花本来是你爸爸妈妈打算偷偷做成标本送给你当生日礼物的。但是当时那个实验室都已经毁掉了……就只能把整株一起给你了。” 夏婉愣了愣,竟是想不清楚这究竟是一种赔罪还是二次伤害。若论价值,肯定是真花更珍贵也更诚挚,但若论起法律规则甚至是花朵的寿命——标本必然好了太多。至少标本还可以假装是花重金买到的,但是真花—— 最终还是没舍得将父母的遗物撇下。如果做成标本的话,父母应该是想让这株植物长久地灿烂吧,夏婉有时想,那就好好养下去,一直让它活着就好了。 那朵花像是父母临别时依依不舍的眼睛,像是无边黑暗中一抹白皙的黎明。 后来,那个人的家人曾提出过资助夏婉的学费,只是被她一一婉拒了。即使是资助,也拿不出救人治病的钱来吧。 夏婉无意识地拨弄着手中又厚又硬的塑料花瓣,怔怔出神。 很少有人知道,夏婉还有个弟弟,一个出生后就基本没离开过病床的弟弟。 夏生的病情又恶化了,可家里很难再拿出更多买药治病的钱了。 两年前父母走的时候,十四岁的夏婉毫无怨言地扛起了整个家。“整个家”听起来十分宏大,其实也就只有姐弟二人。父母留下的房子里,除了每天上学的姐姐和卧病在床的弟弟,就只剩了下一个保姆机器人和一个护理机器人。 哦,还有那朵大难不死的小花。 这个时代的资源虽然几近枯竭,但是高科技的存在可以弥补一定的缺憾。虽然夏生的病情限制了他的行动空间,但至少可以在家中靠着护理机器人治疗。可天价的医药费用让夏婉喘不过气,即使是当年的赔偿和国家给的抚恤金,也不过是隔靴搔痒,聊以慰藉罢了。 至于别的出路…… 其实夏生半开玩笑的劝过姐姐让自己放弃治疗,他天资聪颖,病情好转时就能自己研究机器人的程序和代码。程序代码可以让他与机器对话,在逼仄的空间里与外界交流,甚至可以操控者自己的机器人做一些程序设定之外的事,在沉疴的躯体中寻求一点点的反抗。那天下午的太阳很漂亮,初夏的光晕温柔地顺着浅金色的痕迹,透过有些模糊的窗打在床头上。夏生躺在靠椅上敲着代码,突然抬头问坐在床边看书的夏婉:“欸姐,我是不是可以黑进护理机器人给我打一针安乐啊?” 夏婉正在翻看父母留下的有关花朵养育的纸质资料,听到夏生的话时并没有立刻回应,只是苍白的指尖在脆弱的纸页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末了,她还是抬起头不动声色道:“嗯?你说什么?” “黑进机器人啊,我可以黑进去让它跳舞,还不是可以黑进去搞一针安乐嘛。”夏生丝毫没有意识到不对,音色里还带着爽朗,“那你不就轻松——” 一个铁灰色的影子擦着自己的靠椅扶手飞了过去,在墙角处发出厚重而又沉闷的巨响。若不是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芳香,他几乎是不敢相信那是夏婉宝贝在手心里,连他碰伤了一片叶子都要埋怨两句的栀子花。普泽大地的阳光笼罩在白皙的花瓣上,细弱的茎无力地歪垂在地,泥土灰尘几乎要埋没住信仰一般的纯洁。 “夏生。”夏婉的声音仍然很平静,只是手中的书页颤抖出了虚影,“你说什么?” 夏生呆愣在原地,几乎是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脚边飞溅出的泥土粉末,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保姆机器人检测到了污物,转动着机械的齿轮打扫狼藉。铁质的器具蹭在碎石子之间留下尖利的声响,眼看着机器人马上要拎起花朵扔进垃圾篓,他才赶忙关停了机器人,小心翼翼地捧住花,说:“没什么没什么,我瞎说,我开玩笑的。” 夏婉没再说什么,本来夏生以为这件事可以被轻轻放下的时候,第二天早晨,那朵本开的恣意的白色小花,就变得萎靡不振了起来。 连夏生病重抢救的时候都会逃出家门去学校的夏婉,那天竟是没有去上学。她几乎是一动不动地坐在被砸出一个浅浅凹陷的花盆旁边,静静地坐了一天一夜。 其实夏婉并不是呆坐着,也拿了课本翻看。只是一天二十几个小时,她没有离开过那一见方的窗边,没有抬头看过眼前,脸上甚至平静的没有一丝表情,若是靠的近了,还能听到她低声背书的声音。 若不是她几天不肯离开,若不是她的反应变得迟缓,若不是她的眼神又变得空洞,夏生一定不会觉得,夏婉那么悲伤过。 就像是,一具空虚的躯壳在挣扎着苟活一样。 然后那朵花凋谢了,随着季节的流逝一瓣一瓣地消逝。夏婉由着夏生收起花瓣打包好扔进收纳箱,湮没在黑暗的废弃篓里。 他这才彻彻底底地意识到,不知不觉间,那朵花已经不再只是一朵花了。 从那以后,夏生再也没敢提过死。 当夏生这一次浑浑噩噩地被拉扯回人间时,那朵栀子花却不见了踪影。 夏婉给保姆机器人输入指令,将花朵放在了机器人的恒温核心里,带去了地下交易所。巧合的是,此时正好也是夏天,洁白的花瓣在初夏的风中轻轻颤动,勾起一阵又一阵诱人的幽香。当那扇机械小门“咔哒”一声闭合时,夏婉只觉得心里一阵寒风,在盛夏的日子里逼着她冻得发抖。 地下交易所,俗称黑市,流通的都是市面上被禁的物品。虽然是高科技社会,却仍然难以管辖黑市的经营流通。于是长久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偶尔会遣派管理机器人突击检查,逮捕一些以杀鸡儆猴而已。 保姆机器人去了又回,恒温核心内只剩下了几粒泥土碎末。夏婉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心不在焉,只是草草地转移了交易的钱财,删去了保姆机器人的行动路径,瞒着夏生开好了他所需的药物,就离开了曾经有过那朵花的家。 夏婉觉得心里很空,但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失落。那朵花本就是他人相送,并不属于她,这简直就是一桩便宜买卖,什么都没有失去,却得到了那么多。 只不过是那朵花如果还在,就像是父母还在远远地支持着自己一般;只不过是那朵花如果活的灿烂,就像是从未离开过轮椅的夏生也能康复一样。 她瞒不住夏生,却也无法向他解释这朵花的去向。正在她挣扎着混沌的大脑思考之后该怎么办时,她忽然接到了警务人员的讯息,询问她是否是夏生的家属。 周围老师讲课的声音瞬间如潮水一般褪去,她几次反复点开又关闭,确信自己一定没有看错,愣怔了几秒钟猛然从椅子上站起,顾不上向老师请假就跌跌撞撞地向外跑去。一路上周围的屋宇似乎都成了虚影,缠得她混沌的大脑隐隐作痛。 夏婉觉得想到了所有她能考虑到的结果,无论是询问她是否家中私藏花卉并进行非法交易,亦或是夏生偷偷跑出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只要夏生没事,她想,只要我的弟弟没事。 警务人员板着一张冷淡的脸,语调没什么起伏。由于私藏,非法交易,盗窃的犯罪行为证据都很确凿,警务人员根本没准备认真询问,只是最简单的让家属知情罢了。“你弟弟夏生,在家中私藏花卉,拿到黑市去进行了非法交易,卖掉花之后又觉得后悔想抢回来,争执间有机器人爆炸,那些物证很多都已经被销毁了,但是你们自己的保姆机器人芯片里还可以恢复很多信息。” 说着,他打开投影,罗列出一条条“夏生”曾经发出又删除的指令,从卖花到夺取,从房间中提取的指纹到遗留的叶片痕迹,可那么多,那么明显的证据,每一条每一条,都和夏婉没有任何关系。 夏婉手脚冰凉,竭力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喉间像是灌了铅,又被刺骨的冰冷撕裂。 见她没有回答,警务人员的声音又冷淡了一个度:“我们虽然会考虑到夏生的身体问题,但是他这件事的影响太大,后面的爆炸已经波及到了普通居民……” 后面还说了什么,夏婉已经听不清了。她听见自己破损的声带不受控制地发出嘶哑的吼声,一遍一遍地重复“是我不是他”,试图找到蛛丝马迹证明自己,可是警务人员早已见多了知晓案情后情绪崩溃的家属,根本不屑于在一个十几岁的女孩身上浪费时间,挥挥手不耐烦道:“证据呢?” 夏婉一下子噤声,茫然地抬头,仿佛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一样。 对方已经明显有了不耐烦,只是挥挥手把夏生带进房间,说:“一会儿要把他带走了,你看看还有什么话说吧。” 夏生看着姐姐,竟是笑了,笑的恣意而又张扬,就像是少年应有的模样。 “去看看那个窗台下面的柜子……要一直照顾好自己啊,姐姐。” 他最后说。 窗台上原有的白色身影被一个透明的小盒子代替了。盒子里是一朵花的标本,只是花瓣已经半萎蔫了,边缘泛着微黄,似乎还隐隐带着余温——就像是她第一次见到的那朵花一样。 不过,它也不会再萎蔫,也不会再凋零。 曾经的时光,也就这样定格在一朵名为希望的花,一个名为信仰的人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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