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1.1:终结于大山以西的荒原
来自北方的劲风,袭过北大荒原,翻越高峻之山脉,肆意驰骋于辽阔的东部平原上。
当第一缕境外的风吹过北方要塞,带走一点砖隙中苔藓味,那就是夏日的末了。
年复一年,这一规律,未曾有过变化。时间尽情流淌着,尘世间的一切涌动着。
在七河的土地上,希斯伯格的龙冢丘陵依旧长满植被,阳光的照射下,亮紫色的花海覆盖着森林,那是这个季节独有的景观。
河角地的麦田尚未成熟,绿谷的草茵还保留着夏日的姿色,国王大道上的旅人,还没来得及感受一切的变化。
寒冷一天一天,一点一点的到访七河,悄无声息。
不安分的风儿被隔离在了银水河北岸,余下的微风潜入灌木或是林叶中,秘密地继续向着南部前进,少数的幸运儿得以一直飘荡到海湾那里。
“我说,那个,科恩斯特,这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克洛伊蒂奇放下手中的酒杯,扭过头来看向一旁的少年。他的那张脸在火光的照射下更显得沧桑许多,漆黑的眼中透露着对答案的欲求。
在他的眼里,是一片被荒诞充斥着的黑色荒原,夜色染透了整个世界。
冷风的吹拂掀动着他甲胄上的布片,一股冰凉的感觉沿着他的神经穿梭,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了曾经在北界湾留下的伤口,来自绝境的龙息。那一次的确好险。
然而就算他再怎么盯着,科恩斯特一时也是答不上来这一问题的。
篝火里的火焰也为活泼之风所动,随着前者的步伐,摇曳起来。
事实上也不只是科恩斯特,在座的那几位,除了伊尔,那个打算赴死的奇怪之人,应该都不清楚自己接下来的长远目标,对未来没什么打算吧。世人害怕变故,这里的几位也不例外。
科恩斯特·阿弗索恩,这个红发少年会给出怎样的回答呢?
“啊哈哈,哈,呃,这个嘛,嗯,我想,也许接下来我会去科蒂埃尔吧。”
刚刚还在说笑的科恩斯特自然没来得及刹住自己的嘴,没能想到稳妥的回答,也只能用尴尬的语气来打圆场。
“什么鬼啊大叔,不是刚刚还在聊林境山脉的事吗?这突然叫我怎么回答,真是离谱了。”科恩斯特心想。
克洛蒂伊奇仿佛对答案不感到意外,他放低声音回答道:“唔,嗯......唉,这样么。”
毫无疑问克洛伊蒂奇把天聊死了,科恩斯特这下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拯救这场会话。
在一场聚餐中,难免会有冷场的时候。那么想要让气氛活跃下去,就需要一个懂得化解尴尬的人。
和科恩斯特坐在同一个圆木桩上的莱昂听到科恩斯特的话后,一边装作漫不经心地向篝火中丢柴火,一边又忽然开口问道:“那个,我问一下,你去那么远的地方干什么?”
克洛伊蒂奇仍旧没有作声,转回去正过身子看向了面前闪烁的火花,随手举起杯子又豪饮了起来。
火堆中传来木柴爆裂的噼里啪啦声响,这样的点缀使得本就寂静的夜晚更加令人心生不安。
也许克洛伊蒂奇他更在意的不是众人的归宿,他这样的人物,往往经历过的事情很多。愈发丰富的阅历也许就只能像此刻这般将他困在由无奈和犹豫交织出的陷阱中。
面对同伴莱昂的提问,科恩斯特若有所思,然后答道:“我可能还是想再去看看那些我没见过的地方,毕竟我入会的时间比诸位前辈晚嘛,参加过得任务不多。世人都说魔管会的足迹遍布大陆,但就我来说,其实也没去过什么地方吧,哈哈,对吧。”
莱昂苦笑着回应道:“的确科恩斯特你一直都向往着去那些从未去过的地方呢,我记得你第一次去岩簇城时,夸张的说,下巴都差点快掉下来了,之后到了帝都,我记得更是激动的说不出话的样子。”
“嗯,是那么回事吧,我已经记不太清了呀,不过这么说来,年轻时真好啊哈哈,那时去哪里都会很开心,大概,是因为我一直都想逃离自我出生起就困住我的那个牢笼吧,我被禁锢的前半生都抛洒在希斯伯格地区的土地上了,记得待在那里时,我的灵魂仿佛会一直催促着我,鼓动我去往奥多兰布大桥的另一端。”
“那么你是没经住诱惑喽?”
说完,莱昂难得的放松身子笑出了声,那一刻的感觉,是相当纯粹的。
“可以这么说吧哈哈哈。”
但他马上就平静下来,脸上的表情再次回归到安详,他开始回忆道:“所以我几年前,也就是你入会的那个时候就想,这小子也太野太活泼了,真是我讨厌的类型的人呢,一想到要是以后就得和他一起共事,还真令人头大。”
“不过现在我们倒是可以坐在这里畅谈无阻,看来有时候也不能全凭直觉来摇动未来的骰子,真是诸事难料啊前辈。”
“也许是有什么变了吧,我说不清楚,但总感觉,一定有什么东西,随着过去的时间一起消失了,还有一些东西,随着未来的时间一起降临了。”
是有什么变化了吧?但同时也有些东西依旧披着旧时的衣服吧。这样的念头不时从莱昂心头闪过。
“不如说,是多亏了魔管会,将大家的命运连结在一起,随之产生了某种羁绊,重构了每个人的人格吧。”
“你现在也会说一些有模有样的看起来回绕的句子了呢,科恩斯特。另外啊,事到如今你还提什么魔管会,这大概都已经是载满禁忌的名字了吧。”
“哈哈,这,未免就有点妖魔化了吧前辈,这里又没外人。而且用伊尔他的话说这也只不过是政治作用的结果罢了。都是尘世间的暗流,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气氛仿佛回到了几分钟前,空气中再次弥漫着看起来的快活。
话说完,科恩斯特就放下身子,躺倒在草地上,静静地看着夜空,留下莱昂独自呆坐在那里思考着什么。
然而那天上只有三四块被月光照的模糊惨白的云,以及寥寥数几的星星。名为科恩斯特的少年,大致的审视了一下眼中的世界,随即不假思索的说到:“我之前听伊尔说,科蒂埃尔的星空之绚丽,总让过往旅人赞叹不已。”
的确如此,至少在哈威戴恩天文台荒废以前,湖月丘陵地带是整个奥尔维斯大陆出了名的观星地点。
星空只是旅途的一部分,或许,看尽一切奇观才是科恩斯特的人生终极目标?
十一年前,曾有某个少年怀揣着那样的理由,加入了七河魔法管制协会。
“好了,这是什么狗屁问题啊,不过硬要说的话,因为,用自身的一切作为代价,去感受世界的存在,就是我对生命的最高解读啊。收集迄今为止的苟且,愿用一世的庸俗,换一瞬的大彻大悟。”
旧时的誓言,回响于耳边,那十七岁的科恩斯特,如是说道。
时光荏苒,昔日的少年也逐渐托起了短须,戴上了岁月的面具。
“不知不觉间,也有人开始叫我前辈了呢,不知不觉间,我也见过了很多光景,那样想来的话,也没什么遗憾了吧,不对,要说的话,遗憾还是有的吧,真是,如果曾经那样的人生能再长一点,就好了。”——科恩斯特如是般思索着。
唯有他好似火焰的赤发依旧闪耀着迸发的活力底蕴,仿佛随时可以变回曾经的少年,重制一段更精彩的人生。这个人,从骨子里就追索着自由。
独自沉思良久的克洛伊蒂奇这时发话了,他总是不忘给别人泼点冷水——“不过现在这个局势,恐怕想出境不是什么容易事吧。我记得之前在河角地的酒馆里打听到,现在莱安罗德家族还在四处抓捕协会的人,许多边境地区也都加强把关了,毕竟只要抓到协会的人,现在都不论生死,一个脑袋就能赚够那么多钱,听说不少底层官吏甚至会抓捕无辜的平民冒充会员来领赏。”
克洛伊蒂奇绝对是他们几个中最厌恶贵族和官僚的吧,这个疾恶如仇的老家伙。
科恩斯特露出无奈的神情,释怀般的说道:“我现在感觉也是见怪不怪了呢。”
说完克洛伊蒂奇晃了晃杯子,杯底残存的液体映射着明亮火光,他随后做出诸行无常的手势,接着又给自己满上。就让美酒冲昏一切,连同烦恼一起吧。
然后是一阵心有灵犀的鸦雀无声。
连风也止住了。
“嗯......的确现在的环境不是很安稳呢。”莱昂插入了对话。
他又说道:“要不,你先跟我去近水丘陵,等我在那里安葬完阿卡斯塔后,我可以带你走玟塞黎安山谷到达科蒂埃尔,我想,那样的话应该就能避开莱安罗德家的走狗们了。”
“也许吧,等我考虑一下再说。不过对了,说起来莱昂前辈有什么长远打算吗?”
“如果说长期的计划的话,现在还没想好。”
“那,前辈有想过回森林吗?嗯......语精灵啊,说来也好久没有遇到过了。”
“唉,我跟你说过的吧科恩斯特,对我们语精灵来说,走出森林的人,少有能被记住的。我们几乎只关注眼前,因为眼前的一切几乎总是一成不变。于是我们就能欺骗自己抵达了永恒的境界了,仿佛世界真的能止住一样。而且,我觉得罗林格勒尔应该能把森林的事情管理好,根本不会需要我去凑什么热闹吧。”
“哈哈我当然没忘记的说,开个玩笑别计较,不过莱昂前辈果然还是这么认真的呢,那要不到时候和我一起去科蒂埃尔旅行吧,反正前辈也得有的干,不是吗?”
“嗯?这......”
莱昂意识到这明显可能是另一个玩笑,但他又无法肯定,毕竟,在科恩斯特看来他是真的没有什么归宿,这也许是在担心自己吧。
不过所谓精灵啊,长寿的精灵们,有着强大生命力的精灵,这一族类早已从时间之海中学会了如何抵抗孤独,他们一直自称他们的词典中没有寂寞。
一旁的克洛伊蒂奇不知不觉中已经又喝完了三杯朗姆,“噗哈——爽!哈哈,那啥,我说,科恩斯特,你想的也太天真了,莱昂他应该是有别的很重要的事要去干吧,嘛,总之,不管了,你们先聊,我得去睡了,嗨呀,明天得早起赶路程,顺带正好拖走这个臭小鬼。”
“吃饱喝足了就去睡了呢,大叔大概算是一点也没变吧。”莱昂微微抬起了头,闭上眼睛心想。
那一刻,他感觉到有凉爽如清泉的东西从他身边穿过,那样亲切的感觉,只能是风。
队伍里的每个人都有那样的一种感觉,就是莱昂其实从未解开过自己的心结,觉得他始终保留着一部分过去的灵魂,作为那些语精灵的第一令言。
说完克洛伊蒂奇把杯子放到身边矗立的酒桶上,起身拖着从刚刚开始一直在地上熟睡的伊尔朝着马车的方向走去。他还不忘抱怨道:“这个臭王八蛋,白天一直叽叽歪歪个不停,一到晚上睡的跟头猪一样。”
被大叔暴力拖拽着的伊尔这时候也被克洛蒂奇他给弄醒了过来,不过他的初次登场就显得如此狼狈——“嗯?啊?呕呕呕——?咳!我去,等!呸!大叔你干嘛托我,哎呦我去,要吃草了,放开我,呸!天,放开!”
按照克洛伊蒂奇的性格和脾气自然也不忘给他放狠话。
“快闭嘴吧你,我好心帮你上车你还这么多事。”
“可是你就不能,唔——呕——”
一时间,一股难以形容的粘稠物从伊尔空中降生在了拖拽着他的克洛伊蒂奇的裤腿和鞋子上,散发着一阵阵强烈的酸臭味。
“我了个去!伊尔你这个家伙,你吐了我一身!”
看着远处打打闹闹的两人,莱昂陷入了沉思,他突然想着,把身上的盔甲一件一件的卸下,将他们整齐的摆置在脚边。
饱经风霜的铠甲暴露在火光下,打上了黄昏的颜色。
一切仿佛回到了曾经的时候。
那些曾经的冒险不断的涌出回忆,如果没有那场闹剧的话,现在他们也能像以前一样冒险吧。
然而。
一切就像泛起的涟漪,只会推向更远的水域,无法退缩。
“为什么坎伯里德,会做出那样的选择呢?帝国又到底在弗加提亚岛上隐藏了什么?阿卡斯塔真的死于非命吗?”
这短短的一年之内发生了太多,诸如此类的疑问在脑中挥之不去。
思来想去,也没有一点头绪。
莱昂扭过头来,一旁的科恩斯特已经开始整理众人的狼藉残羹。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他不自觉的开口说道:“或许那个由伟大真知开创的时代,即将迎来终结了吧。”
“嗯?什么?”一旁的科恩斯特抬头看向莱昂,露出一脸疑惑,很明显他没有听明白刚刚的话。
莱昂没有多做解释。
“不,没什么。”
然而不只是环境的作用还是无意识的击中,科恩斯特的思维陷入了更深的地方,他一边收集着刚刚被喝醉的伊尔甩的到处都是的酒杯,一边不由自主的说道:“我觉得,呃,那个,说实话,前辈,您真的对这样的结果满意吗?”
莱昂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刚刚才缓过神来,他有点迷糊的应道:“嗯?什么?”
“关于,魔法......”
科恩斯特的话刚到了嘴边,但又被他咽了回去。莱昂知道这个老实天真的同伴不是什么优柔寡断之人。
他一定有什么心结,或是疑虑吧。
“有什么想说的,就向我说出来吧,科恩斯特,经验告诉我,憋着会很不好受。”莱昂用带着关怀的语气说道,松下身子对着科恩斯特露出了如流水般的包容神情。
“......我是觉得,我们至少不应将真相掩埋。”
“你是想说,帝国的这场禁魔运动吧。”
“......嗯”
“嗯......也许吧,也许这算不上是一件坏事呢?”
“啊?这还算不上是坏事?如果到以后,人们都不会使用魔法了的话,那岂不是严重阻碍社会的发展。”
“谁知道呢,且看吧。”
谈话只是进行到一半,突然,一阵强劲的气流扫过草地,青草肉眼可见地颠倒又自行扶正。
莱昂和科恩斯特警惕地迅速站了起来,二人以各自最快的速度将手按在剑柄上,紧紧握住。
没人知道下一刻会是什么,危险可能就潜藏在周边,要确保自己随时可以持剑战斗。
按照眼下的情况,任何局面的战斗对科恩斯特他们来说都将是不利的,他们已经没有像样的魔力储备来施展魔法了。
刚才一阵那样不凡的风吹草动后,环境却又慢慢恢复宁静。
虽然模糊却似乎强烈的杀气逐渐淡了。
科恩斯特突然将头转向右边的大石头后面。
“找到了!”
他大力地拔出剑刃,与剑鞘擦击出火星,伴随一阵刺耳的金属碰撞声。
莱昂紧跟其后,抽出长剑,二人摆出浅蹲正身的应战姿态。
石块后面似乎没有动静。
科恩斯特快速思考了两秒钟,随即得出了应战的结论,虽然不知道来者的身份和实力,但如果是敌人的话,眼下不得不战。
他朝莱昂轻轻地使了一个眼色,莱昂快速地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一个助跑加猛蹬,科恩斯特跳了起来,一个翻滚调整好姿势,双手合力,将手中的剑刃对准石块的要害。
莱昂一个侧扭起身,快跑到岩石的左侧,找准位置扎好马步,准备来一记横劈。
几乎在同一时间发生,科恩斯特将石头击碎,随后莱昂将手中的利刃挥出。
突然,黑暗中出现了些许火花。
那是莱昂的魔剑发挥效果了,他一定是砍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