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的自救]严浩翔//春久生
禁上升禁二改二传
私设OOC致歉
全文1.0W+
春酒声,春久生。生生不息,久久不止。
首棒.
下一棒:@温然同学
00.
宅院里多了几坛酒。没有署名,单单只是留下几句话——“故乡青梅有了果实,特意拿来做酒。可要好好尝尝。”
字迹带着力度,锋利如尖锐匕首,带着寒气。我单看这字,左思右想的想不到是谁会送来一坛酒。
自经历两大陆之争,横尸遍地,民不聊生。阿父为我,葬身在火海中。我一路颠沛流离到了另一个大陆。我自以为我的行迹到无人察觉的地步,不知哪一步的偏差,造成青梅酒的出现,使得我有些无措。
棕黄酒罐之上裹着一层橘黄隔膜,将酒水与空气隔离开。我蹲下身抱着酒罐子站起来在怀里颠了颠,大概有个两斤重。
院子不大,四十平米左右。院里栽种两棵梅子树,一棵在石桌右侧,一棵在石井左侧,间距有两米左右。梅子树在盛夏之际开的盛大,枝叶繁茂遮蔽阳光,大朵阴影下适合乘凉。
梅雨时节,地面大多潮而湿,丰松泥土与雨水混融一起。村子是个小村庄,来往人群并不多,我蜗居在村落靠河那处院落,两树一桌一石井,日子过的闲适。而两棵梅子树比我来的要早些。
“南山!”声音由远及近传过来。我将怀里的青梅酒放到石桌,转过头循着声音看过去。宋亚轩额头浸满汗水,打湿刘海斜斜沾在额头处。喘着粗气,大步流星走到石井旁将背后的树枝放到石井后,兴高采烈走到我这里来。
“我今天遇到一个人!模样十分俊美!和玉门庙里的供奉的云霞仙人一样!”宋亚轩讲的夸大其词,我默不作声揭开青梅酒罐。酒香扑鼻,有果香味儿又有白酒辛辣,与之融合又是另一番风味儿。宋亚轩大大咧咧地岔开腿,拿过桌上碗碟豪迈放到他的一侧,拎着酒罐子便往碗碟倒。黄里透白的酒液,顺倾倒弧度与碗碟触碰,因碗底接触碰撞出的酒渍如同抛物线般渗入于石桌深处。宋亚轩慷慨一挥,将灌得满当的碗碟推给我,大嚷一声“喝!”
我眉眼无奈,抵上额头揉了揉。宋亚轩喝的面部潮红,耳根红堂堂,和躲在云后的太阳似的。身体一晃一摆的,嘴里还胡言乱语着,“他好看!南山也好看!他们要是在一起就好啦!”
人显然醉了,神志不清了。我长长嗟叹,侧目看向石井后的木柴又看了看因青梅酒而昏睡的宋亚轩,任命摇摇头。
宋亚轩是在大陆之争逃亡时救下。我犹记得他满是伤口的躺在尸群之中。补满补丁衣物被撕裂成碎布,松垮的套在身上。嘴角红肿带着还未干透的血迹,羸弱身体之上是血肉淋漓。我于心不忍将他救下,一路逃到歇蜜源大陆的艾克村庄。
我把睡的昏沉的宋亚轩搭在肩上,拖着高我很多的他,送回房间。将他安顿之后,起身去往玉门庙。
玉门庙在村庄最深处,依林而建。庙宇轩昂,供奉香火。道听途说玉门庙是为东山西苜娘娘所建,世代守护艾克村。
庙宇石阶处是枯黄枝叶,脆巴巴生恹恹的散了一地,常年未打扫的样子。庙里僧人并不多,零星几个坐在蒲垫敲打木鱼与颂钵,独特的清脆与绵延回声,环绕整座庙宇,隐约间可以听到诵读佛经声。
临近傍晚,太阳西下,光影斑驳。余霞散绮,明河翻雪。偌大的庙宇孤零零,在森林之中格外违和。钟鼓楼高耸入云,橘海云雾,隐匿于鼓楼后。钟鼓钟声敲响,一声一声,是梵音。
我拎着裙摆,步履矫健迈上台阶走入主寺。庙院中放置一鼎香炉,青灰色炉鼎宽大正对主殿,对面则是西苜娘娘铜像。时间久远,炉中香灰堆的厚厚一层,上面仅仅插着几柱香烧着。
主殿供奉山苜娘娘,佛像高大而肃穆,慈爱又温柔。我跨过台阶,接过住持递来香,虔诚地对着山苜娘娘三鞠躬。香入香炉,屹立着。焚烧的着的香,在空中缠绵埋没于云海。我跪坐在地,双手合十,面向山苜娘娘的铜像而祈祷。愿我和他能平安。
从主殿离开,去往侧殿。与主殿不同,侧殿供奉的只是云霞仙人,侍奉一侧的还有说不清楚名字的小仙,香烟缭绕,整个殿沉寂着,带着麝香般的淤泥与缱绻,忍不住沉沦。我微仰着头,与之对视。如果山苜娘娘是慈爱,那么云霞仙人则是疏离。云霞仙人铜像眉眼惊艳,唇角微扬,带着悲悯。我忽的想起宋亚轩那句“和云霞仙人似的”,真的和云霞仙人一样吗?
我告别住持,朝深山走去。暮色将至,重峦叠嶂,夕阳之下,金橙绿蓝相辉交映,晕染大片大片的天。远看之下,像翡翠像金矛,多了几分神秘。
山路崎岖,脚下石阶,因下雨缘由怵而光滑。我鞠着腰压着步子朝深处走,不多时,在石井处我看到一个男人。
他面色苍白,浑身是血瘫倒在石井旁,身上布衣粘连着被雨刮过的枯叶,整个人如破碎的瓷器,微喘着。我又惊又怵,凭吊一口气慢慢朝他靠近。
我终于看清他的面容。他长的真好看啊,我如是想,真是和宋亚轩说的一般好看。剑目星眉,眼睛锐利如刀锋,我盯着他出神,耳边乍起一道声音,“你是谁?”
我激灵的一颤,摆手慌忙解释,“我是来救你的!我没恶意!”
他悠悠的从泥地坐起,看着我,满是警觉。
“没有恶意?确定不是来杀我的?”
我慌乱的口不择言,“不要乱说!我好心帮你!我又没杀过人!”他忽得笑了,像隆冬夜的梅花,我看的痴了。
“那你告诉我,这里是哪里?你是谁?为什么要帮我?”
我低眉顺目,用堪比蚊蝇的声音说:“歇蜜源艾克村,我叫南山,司南山。帮你是因为……”
“我想!”
他久久的笑了,笑容恣意,低哑的声音在谷中盘旋。林中惊鸟,向四周分散开。我伏托着将他从潮湿地上扶起,余下的一只手拾起地上竹竿顺着石阶步步下山。
“你不该救我。”他说。
“为什么?”我问。他静默向着溃烂看不到边的草地,哀叹几声。
“我早该死的,就该死在攻城的那一夜!”
我不明白他说的“他”到底是谁,所谓的攻城又是哪个城。我只知道他该养伤,该去舍去所谓的生死。
“既然你能活,那就要活。”我开口安慰,“为了你自己。”
他又一次笑了,与上次不同,他眼睛带着我看不清的情绪,我回望与之对视,只得看出悔恨与痛。
就这样,相伴无言由墨黑走向鱼白,由黑暗走向光明。风刮起衣角与我披落脑后的发丝紧密相连,我搀扶着他,面向的是另一个世界。
01.
宋亚轩早早便醒,同我简单问候背着箩筐一如往常去了山林。在山林救回的男人,我仍不知姓名为几何。村里小河,四五岁大的孩童扯着纸鸢在河边奔跑,一阵吵闹。我单手托腮,余下手微蜷敲打石桌,哒—哒—一连几声,音虽不大,听着却格外悦耳。
“司南山。”我循着声音找过去,回眸我看他倚靠门槛,“这是哪儿?”
“我家。”
他单单哦一声,不在说什么。救回他后,宋亚轩帮他清理了血迹并帮他置办一身新衣。黑色长褂腰间系着白色绸缎,俊脸之上尘灰不见,只留有少许红,像一抹蚊子血。
石桌摆满吃食,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坐到我的对面,举盏热茶,一口又一口的啜,不忘拿茶点塞饱肚子。
“你真的不问问我姓什么名什么?”
我懒懒掀起一侧眸子,“你真要想说,就在昨晚告知我了。”不必那么大费周章的问我了。
“严浩翔。”
“什么?”
“我的名字。”大概是怕我不理解,继而补充道:“我叫严浩翔。”
对面视线,很是火热,如三伏天般。我掀开余下眼眸,依旧懒洋洋的撑住额头。
蝉唱的一声又一声,我和严浩翔则沉默不语。河边偶尔传来几声石子投入的声响,几个阿婆持着面杖捶打衣服声,平添几分怡然。
“司南山。”严浩翔蓦然出声喊住我,“你这个名字,南山,司南山,有什么意义吗?”
我敲击石桌纤纤玉指顿了顿,启唇解释:“没多大意义,却有出处。”
“什么出处?”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严浩翔默然,学着我像模像样的颔首。半响闷出一句,“确实是个不错的名字。”
“南山!快来!”声如洪钟,从山那头穿过。我狐疑侧目,眼下宋亚轩气喘吁吁跑来,额上刘海被汗水浸湿,我敛眸叹气,从石凳离开,帮他接过悲上约莫十斤的木柴放到石井旁。
他身上衣物打的湿透,隐约可以看到肌理。伏天艳骄阳,便是泼水也挡不住燥热,眼下他大喘气,胸膛处随着呼吸起伏,严浩翔适时递来一碗清酒,他接过饮得酣畅。待呼吸平缓,宋亚轩滚了滚喉结,半缓说道:“林老娘同我说,歇米尔战争已经蔓延到尘缘庄,让我们快些走。”
歇米尔,久违了。我始终忘不了我的阿父,被刀刺杀,扔在火海中,惨烈哀嚎声如夜莺般在脑底旋转。
严浩翔的眸子晦暗不明,似是隐忍什么。
“你这是怎么?”我问。严浩翔默了半响,从嘴里闷出一句,“没什么。”便兀自回了屋。
我和宋亚轩相顾无言,将余下的清酒与碗碟收起。
午夜时分,我辗转反侧,睡不着。紧了紧衣衫,点了烛火举了灯笼,推门而出。夏夜风是凉爽的,吹的树叶簌簌作响,一道的还有蝉鸣与蛙声。
严浩翔坐在石阶,背对着我不知在想些什么。约莫是听着了动静,惊疑转过身,如铜币大的眼,皆是警觉。见是我,神情松了下来,舒了一口长气。
“怎么没睡?”他先一步说。我没接过话头,任话掉在地上。严浩翔挪出一点,我裹紧衣衫坐到那留白处。
“睡不着。”我说。严浩翔指尖一顿,侧目而视,“我也是。”
我知晓他这是同我解释。两个异乡人,在一处的月亮之下,心贴的很近。
我静默着仰头看月,思绪万千。耳边拂过的风与严浩翔轻微的呼吸声融入无尽的夜。脑底一片浪潮,汹涌澎湃的击打着。
“你是不是在想,战火会不会蔓延到艾克?”严浩翔问我,我混沌眸子逐渐清明,着眼短叹长吁,继而摇了摇头。
“是也不是。”我如是说,“我曾见过无数人因为战火死在她们所热爱的土地之上,也曾见过,敌人拿刀砍向无辜村民,哀嚎声遍地,血液染红了她们的衣衫和她们的心。她们也曾不屈,拿起长刀向敌人刺去,无一例外的只有死。”
“所以我拼命的逃,拼命的逃。为了我的阿父也要逃。”
严浩翔沉默了。我一直清楚的明白,他不属于歇蜜源,我也不是。我与他是无端闯入的侵略者。肆意挥霍,肆意破坏,打破原有的秩序。
“严浩翔。”
“我们不会对立的,对吗?”
他依旧沉默,恍若的让我又看了一开始见到的他。手里的煤油灯不知怎么的突然熄了,莹莹火光直至湮灭。
一同黑下的还有我的心。
我坐的身体有些凉,严浩翔低着头拿着木棍在地上描摹什么,我眯眯眼,看不太清。睡意如蚂蚁过桥,声势浩荡涌动而来。皱了皱眉,架着疲软的身体晃悠朝屋里走去。
“南山!”
我知晓是严浩翔在喊,我脚步顿下,回过头。
“怎么?”
“不会。”他答。
我清楚的知道,他这些话,大概意思是假的。他却眼眸亮亮,在暗夜无边的村庄点燃火星。我嘴角蜷着笑,安抚似的颔首。
“我知道。”
衣摆拂门槛,烛火映脸庞。严浩翔立在门外,痴痴望。
望余兰,望倩影,望苍明。
02.
严浩翔一连几日不曾理会我。大抵是受了那日的影响。宋亚轩一同往日去了深山,严浩翔也一同去了。战火蔓延至久落村,死伤无数,数不尽生灵死于这场战火之中。
我伫立在村落那头,望断壁残垣。杂草丛生,树木凋寥,血迹如花在断壁绽放。
严浩翔与宋亚轩背着木材,喘着粗气,手上不忘拭汗。我回神,欲拭,他躲。空气凝结几处冰点,我冷得蜷回手背到身后,为他二人开路。
“不是要躲,脏。”严浩翔小跑追到我身旁,朝我解释。我侧目蠕动嘴,说不出个所以然。他灰尘满身,棱角分明的脸上挂着彩,大抵是遇上了敌兵。
“为什么不躲?”我问。严浩翔梗在原处,指尖蜷握,低头顺眉不言语。我生平最厌他这般人,问而不答,答而不悦,锁眉禁锢,仿佛头顶有千斤重。
“严浩翔,你说。”我听你说。
他极尽缓慢抬头,搅着指头,扯出一抹涩笑。
“救人。”
“救谁?”我步步紧逼。
“林娘。”娘字落地,在我脑底轰的一声炸开,一片空白。
林娘,逃难中遇到的妇人。面容娇好,鹅蛋脸嵌美目,眼波流转,摄人心魂。她待人却是极好,时常想起我与宋亚轩等人。手里提着一窝杂粮送到我这处。
严浩翔扫向我,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颤抖着手放到我手心,“没有救回来。”
那是我为数不多的重物。将玉佩赠予林娘是感激,感激这些年月的照顾。如今玉佩回到我手中,掀起一阵汹涌,些许的难受。
玉佩烙在手心,渗着丝丝凉意。一如的是我的心。严浩翔缄默不言,摄魂的眼睛望着我。常道世事无常,故友离去,却道是添了神伤。
我回眸遥看落于湖边的玉山庙。
所供奉的仙神在灾难来临时,真的能搭救如蜉蝣的灾民呢?所谓的祈祷,是可以听到的吗?
那畔烽火连三月,相较于艾克显得格外不足惜。
“我们该走了。”宋亚轩如是说。我敛下思绪,点点头。
马车在严浩翔身侧停下,马蹄掀起一阵尘土。我皱眉给予不解。
“去吧。”严浩翔说。我直直驻在原地,进退两难。严浩翔似是察觉我的情绪,探出手揉乱我的发丝,“去吧。”
我姑且将他的所作所为评定他认定了我。在车夫催促之下,在宋亚轩帮扶之下,我乘马车与青梅酒,向着不知名的大陆而去。
我不知道今日之别,我与严浩翔、宋亚轩是否还能再见。我与他二人是萍水相逢,却在异乡寻到一片净土。
马车一路西行,我掀开窗,看二人身影渐行远去。我缓缓放下窗,目光落于青梅酒之处。褐黄酒罐捆着棉线,隔膜之上塞着一张字条。
曲腰小心翼翼将字条抽出,展开放置手心。羊皮纸赫然洋洋洒洒几个字—活下去,忘了我。依旧无署名,单是这口气,我不免与严浩翔对上。这般口气,除他还有何人?
马车途径深爰山,隐约间我听到几许抢矛刀戎之声。车夫湮没在刀戎之中,马车外兵刃相接,马惊起而嘶鸣,我坐于正位,随马车摔倒在地。模糊之间,我似看到严浩翔。头疼得愈发重,撕裂着滚出一道热流。
余下的事,我记不清。依稀之间,一双温热的手将我抱起,抵住我混沌而死沉的头。那道声音如一道清冽清泉,叮当响。
意识逐渐清明,我蹙眉扶额艰难坐起身。木床案头放着几许碗碟,我抿着嘴,嘴中涩苦的厉害,身上哪一处都不舒服,像是被人用铁锹狠狠碾压似的。
“醒了?”我循着声音看过去。门口立着一个男人,模样和严浩翔几分相似,却又和他不同。一个似嫡仙,一个似烈火。
我艰难启唇,从唇间溢出几个字,“你是谁?这是哪儿?”声音嘶哑的厉害。他闻声笑了,端着药碗在我旁边坐下,“贺峻霖,歇米尔大陆。”
我呼吸一滞,脑底一隅旋转歇米尔字眼。
“你应该庆幸,我救了你。”贺峻霖将浓稠不见底的药递给我,褐黄褐黄的药散发淡淡的苦涩味儿,闻着便不好喝。我牙底打颤,只觉口中苦味弥漫,汤药未到,味先到。我抿唇不情不愿接过放到口中抿了抿。
汤药顺舌苔自胸腔涌去,晦涩之味在嘴中弥漫。
好苦!
我皱了皱眉,抬眼下对上贺峻霖压迫的眼神,横心屏着一口气将涩苦的汤药喝的干净。碗底空空,我拧巴脸将药碗推给他。
“你好生休息吧。”他如是说。我暗叹了口气,捻了捻布衣,思杵该怎么出去。
他救我是好意,可歇米尔与艾锝仑自古以来便是敌对。我一个外乡人被歇米尔的人所救,无异于撇弃祖训。
庭院外候着几个侍女,手里提着灯笼。随一声“祺皇到。”我下床动作顿在原地,木板硌的生疼,我惹着痛,皱了皱眉。男人身披金甲,显然是从战场而下,眉宇间气宇轩昂,身边周遭弥漫着冷空气。我垂眸刻意躲避他的视线。
“好久不见,南山。”他说。
“马嘉祺,久违。”我深吸一口气扯出一抹笑,笑意不及眼底。马嘉祺自顾找了地方坐下,摆手让其众人退下后,自己则摆弄大拇指处的青玉指戒,慢慢摩挲,几分不经意。
“你不应该问问我,为什么会过来?”马嘉祺开口问我。我默言紧了紧手,“我为什么不一定要问?你我之间本就存在不可抗拒的芥蒂,我怎么能迈过这道芥蒂?”
“那如果是我呢?”我凝眸看清眼前人,是冷凝白。我的挚友。她气色比早些年好些,脸红润些,俏丽些。总比我好。
我低眉侧视注意到她的衣衫与坐在正位的马嘉祺通一颜色。袖口绣着大片大片的金丝凤凰,编发之上插着步摇,迈起步子,一阵声响,雍容华贵。
她坐在木床之上,抚顺我凌乱发丝,“南山,如果是我呢?”
如果是她呢?问题于石子般在河水之中漾起涟漪。是否定的。
所谓的国家与个人面前,我选择大家。
我躲过冷凝白的亲昵,刻意与她拉开距离。她淡定自若的神情开始崩塌,如隆冬之下的河,冰封十里,自重心之处的裂纹,“为什么?”她问。
“选择不同。”我如是道。
我和她本是一路人。选择出现,意味着两个结局;是相伴而行,还是分道扬镳,她已经给出我答案了。
03.
贺峻霖在别处熬煮吃食,我吸吸鼻子,似乎是中药。一连几日喝涩苦不已的中药,难免有些吃不消。我舔了舔唇,思杵着怎样避开贺峻霖的眼线逃出宫殿,去找宋亚轩他们。
醒来的时候身上衣服早已被换掉,而严浩翔留下的那张字条没了迹影。我曾向贺峻霖询问,是否有见到一张字条,得到的无非便是没有。
庭院深深,树影婆娑,月悬于空,月光柔白。我弓腰匍匐前进,晚间风吹起一阵寒栗,我裹了裹肩上狐裘大衣,撑起手臂自墙壁一跃而下。
道并无几人,零星几个燃着烛火,缓慢前行。我扒到墙壁,侧身巡视,确保足够安全,向着灯火通明处飞奔而去。
贺峻霖并无追来。
连逃几日我终于逃出歇米尔。我大喘着气,喉头尽是血腥气儿,撑着竹竿,步步向飞扬军旗军营。
我看到了久违的歇密源。
军营四周皆是持剑而立的战士。四大三粗,眉宇间藏不住的傲气与狠厉,是驰聘沙场的面相。
我推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艰难启唇,“帮我。”一声语罢,胸间传来阵阵刺痛,我忍着苦楚,竭力要将血液咽下。事事不顺,我终是瘫倒在军营外。
再次睁开眼,我闻到了熟悉的中药味。左侧坐着一个男人,眉间萦绕似有似无的凌厉,他手掌宽大,拇指虎口处凸起一块,那是磨出的茧子,是个常年持剑的人。他大抵见我苏醒,动作极尽轻柔,将我扶坐起。我方清看清他的面容,那是一张极为周正的一张脸,下颚棱角分明,嘴唇微抿,神情分为克制。我望着些许入了神。
这一生我遇见太多太多人——如马嘉祺清冷矜贵似玄上月,贺峻霖碎云破雾似山涧雪,严浩翔烈火辨玉似骄阳红,宋亚轩清风俊朗似岫岩玉;但都不及他,他风骨峭峻似磐石,如石中花,枝上雪。
“叫什么?”耳畔泛起玉石之声,迫切的我与之对上,细长瑞凤眼柔情似水,忍不住沉溺其中。
“南山,司南山。”
我想我应该受了他的蛊毒,既是不知他姓名为几何,却甘愿沉沦,做他腹中食。
“张真源。”同严浩翔一般说辞。这二人,一个似和田玉中花,玉软而花柔;一个俊逸而刚柔,似烟翠余柳。
他将满当的汤碗递于我,却立着不动。我踌躇几分欲躲,被他锢得完全。我低眉吐出一口浊气,接过喝得匀净。张真源低沉气压才稍稍松动些。
“待你伤好,随我去战场吧。”他扔下这般话,便兀自离开。
军帐之中,只留少许烛火映照我晦暗不清的脸庞。胸口伤被白布缠绕,洁白如雪的布渗出微微血迹,疑似梨花之上一抹蚊子血。
一连几日中药调理,嘴里弥漫苦涩味儿,话语间飘着一股中药香。张真源下战场之后马不停蹄到我帐中,亲自督促我喝下汤药。军营之中少不了闲言杂语,索性张真源身边侍卫皆是正直之人。杂语在他的威逼之下渐渐消逝。
这样的日子,一晃几天。在他照料之下我伤势渐好,既让丁程鑫教我习剑。丁程鑫是军营中另一位将军,与张真源不同,他生得瑰丽,俊逸脸庞之上挂一双狐狸眼,狭长眼眸清冷蛊惑,眼角轻佻,如若桃花。
“今日习的如何?”丁程鑫粲然一笑背手而来,我持剑动作顿在原处,动不是不动也不是。茫然窘迫朝丁程鑫投去一笑。
“算好。”有些累。
丁程鑫脸上怀有笑意,上前一步拿过我手里的剑在手中颠了颠,“重?”他反过问我,我急促眨眨眼,从嘴里干瘪瘪吐出两字,“没有。”
“一点也不!”
丁程鑫笑逐颜开,“说累便是,我又不会拿你怎么着。”我蹙眉顺目莫不敢言。
军营中时日,是继幼时之时最惬意。张真源待我极好,好到让我忘记严浩翔。宋亚轩与严浩翔依旧杳无音讯,散播消息石沉大海。张真源曾出榜贴士而昭告,兀然无迹象。
流光瞬息,歇米尔与歇密源开战数月。我的枪法一天天变好,却一日日见不得张真源迹象。
营外烽火连天,火势滔天,烧了大半村庄。军阶步步高升,我持剑而立站在烽火台,俯瞰被火烧的焦灼的土地。横尸遍野,哀嚎一片。我却无能为力。
“报……张大将军战死沙场……尸骨无存……”我伏在案头勾画地形图手顿在原地。眼眶痒痒的,心里疼疼的,像是被人拿刀在心口生生挖开一道,血淋淋的。
“再说一次。说。”我颤抖身躯,凭着一口气命令道。
小兵低眉垂手,一点点在牙缝中挤出,“张大将军……死在沙场……尸骨无存……”
尸骨无存……尸骨无存……
我嘴中呢喃,双唇抖动竭力无声。张真源战死之事如翩翩蝴蝶在军营中传开,我跌咧四肢发软倒在地上,手里捏着绣有潇碧的按在心上一隅,终究磅礴悲意如涛涛江水淹没我仅存理智,悲戚而哭。
“南山,醒醒。”薄凉之声传入耳屏。恍惚中我以为我又见到了张真源,我连声絮语,断断续续说不成句,“别走……别走!张哥……张哥……”
丁程鑫终是于心不忍,撇开我湿透的发丝,扶着我的肩膀将我唤醒,“他走了,不要想了,乖,醒醒。”
我固执攥紧帕子,死死拽住丁程鑫袖口。
“丁儿,我不信……我不信……”明明昨夜还是好好的,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丁程鑫放柔眼神,用宽厚的手掌抚顺我凌乱发丝,“要听吗?关于张哥的。你的张哥的。”
鼻子很酸,酸的说话都些许费劲。偏偏提起他,哭得干竭的眼眶又盛满了水。
“要听。”粗涩如伐木拉锯声,字字沁血。
丁程鑫眸子一淡,摇了摇头从衣襟处掏出一张信纸,郑重的交给我,起身拍散身上尘土,头不回的离开。
我捏着信纸,指尖抑不住的颤抖。信纸拆开,是一纸血书。我蹙着眉抑着哭意将信阅完。
“凭什么……凭什么……”我只恨世道无常,为什么好人都没有好下场。
张真源死后,丁程鑫袭上他的位置,而我从副将成为小将军。军中大小事务如常进行,悲戚的氛围似乎在那一晚消失殆尽,记着的仿若只有我一人。
丁程鑫有所察觉,在练兵之时伏在我的耳畔告诫我,“人,切不能因小失大。如果真的想报答张哥就保护好歇密源,保护好子民。这才是应尽的责任。”
一晃多日。我立在长城外等待捷报。这几日,军中大胜,却依旧挡不住七损八伤。营中伤亡惨重,断臂独眼随处可见,营中氛围更是低迷。我埋于伤病去帮扶处理伤口,绑着砂带却听到一声“报!”
我使眼色将包扎伤口交于阿青,自己则跟了上去。
小兵忡忡,不言不语将我领到丁程鑫军帐中,自行退了出去。丁程鑫床前蹲了很多人,脸上皆是凝重不已,不知谁道一句“司小将军来了。”簇拥人群全部散开,而我终于看清他的脸。
那不能称之为脸。大小不一的伤口在他俊逸脸上一道又一道,身上没一处是好的,血淋淋,依稀可见白骨,触目惊心。
“南山,过来。”他沉着嗓子唤我过去。我摇头第一次杵逆他。“乖,过来。”他又一次唤我,胸口涌出大片大片的血将绑着的白丝绸瞬间染红。
“其他人下去吧。”众人行礼之后依次退下。凌医师退下之时,拍拍我的肩膀,用仅仅我和他听到的声响,“去吧,将军有话对你说。”
我咬唇任泪决堤。那一刻我从未觉得到木床的距离甚是遥远。丁程鑫用他血淋淋的手唤我过来,我步步向他靠近,心赌的如快巨石,压抑着喘不过气。
“过来,再近一些。”我拧着眉乖乖听话。他艰难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轻轻放在我手心处。在我手心描摹,是个宋字和死字。意思是:宋亚轩死。
他嘴唇蠕动着,我听不清只得贴他更近一些。
“严浩翔……”他语罢,断气而绝。
那夜,偌大的军营只有我一人哭声。我再也听不到吹箫声,再也等不到捷报人。
04.
军中规矩,我成了大将军。袭上丁程鑫的位置。世事多变,终究我成了他。
我擦拭许久未见血的霜雪剑。这是张真源赠予我,丁程鑫赐予名的一把剑。曾几何时,我一直不愿拿它去战场,如今,这把剑成了我的念想。
“见血,复仇吧。”所谓的情爱在真正的大义面前不值一提。严浩翔,你最好不要让我遇到你,否则我见你一次杀你一次。
军帐外数万大军如铜墙铁壁般为一座城池。兵戎甲胄相互碰撞,发出沉闷金属声响。我迎着风,驻在最高处,看旗帜飞扬。
“众将听令!随我抗战杀敌!保卫家国!在所不惜!虽死不悔!”银枪过顶,剑穗在风中飞扬。甲胄千斤重,却不比肩上担子重。
“保卫家国!虽死不悔!”
“保卫家国!虽死不悔!”
“保卫家国!虽死不悔!”
号令如山似海,浩荡响彻天地,与之颤抖。
自银马一跃而上,马惊起而长鸣,手握缰绳持一银枪,声势浩大自城门而去。城门大开,狼烟四起,烟幕弥漫。青烟紫雾中我寻到两张脸。
马嘉祺与冷凝白。金甲在身,十分花哨。望向我不忘挑衅。
我将银枪高高举起,“弓弩手准备!放箭!其余人同我上阵杀敌,杀掉马嘉祺者重重有赏!”杀喊之声,九震云霄。
兵将如涟漪不绝江水泱泱涌出,箭矢如雨朝敌军,血迹浸染大地,烽火薄雾染红半边天。我疾驰骏马挥持银枪步步杀敌,朝冷凝白步步紧逼。我终于在她冷静自持的脸上看出一抹慌张。骏马飞跃敌军横死,自天空划过一道弧线。眼瞅逼近,马嘉祺慌不择乱护住冷凝白,伉俪情深。
“你俩都要死。何必在我眼前演什么鸿案相庄。”箭矢飞跃直直插进马嘉祺胸膛处,在金甲之上开出红花,他倒在地上抽搐着,嘴角流淌血液与红莲交融,马嘉祺终究在冷凝白嘶吼中长眠。
“司南山!我要你死!我要你,为马嘉祺陪葬!”她力竭声嘶将我坠下马。她金缕玉衣早已成了碎片挂在她遍体鳞伤身上,凝白如雪的肌肤与血道茜红对比,怵目惊心。
她大抵是疯了。
我反身便走却被她扯住里衣,她力度之大,撕扯一大块。我皱紧眉头,不愿与她交涉,“说。”
她声音极尽哀嚎,带着恳求,“放过我还不好,求求你了。南山,南山,算我求你,好不好。”对于她,我几乎无耐心。我侧目注意到她干柴如树枝的手心里泛起恶。
这么些年,她为的是什么?马嘉祺还是权力?
“松手。”我冷声警告。她恹恹收回手,“南山,还记不得你我之间最爱宫里的青梅酒,可我自从去了歇米尔便找不到你的踪影,其实你收到了青梅酒对吧!那是我专门送你的!专门找你的!”她自言自语,犹如疯癫。
青梅酒……确实我很喜欢,喜欢到每日带上一坛。如今青梅酒系数破碎,我和她之间走到尽头。
我拔出腰间刀,狠狠向她刺去。血液温热溅落我身,她眼神惊恐而不可思议。最终死不瞑目。
我动作轻缓将她眼睛阖住。
“凝白,下一世不要遇到我。”
我回身朝严浩翔,步步走近。将兵器扔的完全,他手中的长矛对着我的腹部。
我在赌严浩翔会不会杀我。
“阿山。”这是他第一次唤我阿山。严浩翔眉头紧锁,“不要走进。”他在哀求我。
长矛与腹部距离不到一尺,只要我上前迈一步我便会死。
“严浩翔,你答应过我的,不会还作数吗?”
他一如当初遇见,沉默寡言。我却在他眼中看出神伤,他在后退,为了不伤我。
“回答我。”他退一步我进一步,一步一趋。
“不作数。”心上那道伤痕重重被扯开。握住严浩翔手上长矛在他即将崩塌的俊脸之上朝腹部捅去。血指染矛头,在黄土地之上开出多多红莲。
我忍着痛刺穿身体,终于严浩翔疯了。他不苟言笑的脸终于出现哭的色彩,他急切地在满是尸体旁翻出一把刀将长矛割断,可,矛坚毅断不得。
我抚上他哭泣面庞,扯出一抹恣意的笑。
“严浩翔,我让你看着我死。死在你的面前。”
“让你这辈子陷入无尽自责中,这是你欠我的。”
“统一大陆。我爱你。”
最后司南山成了思南山,南山,成为等不来的南山。稚童哼唱童谣起,只听:春酒声,春久生。生生不息,久久不止;南山开满梅子树,果落出成梅子酒,酿酒阿伯泪洗面。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