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力而为

周一

 

暮光听着雨鼓在车厢顶上轻轻敲打。

 

这种轻快又没节奏的窸窣声音通常会带来舒适和放松的感觉，温一杯热茶、抱一条软毯、拿一本好书，享受这恰到好处的背景底噪。但当它与火车一成不变哐哧哐哧的刺耳噪音融在一起时，暮光只感到一阵不适。那些不和谐的声音焦虑、凌乱、毫无章法，她不需要任何东西提醒她对蹄下这个任务的心中感受。

 

独角兽深深吸了口气，回头看了看静静躺在她膝上的那封不怎么让马放心的信。

 

暮光闪闪：

 

听说你和侵入者已经在路上了，我很欣慰。我害怕露娜会请尽快把它带到宫殿来。

 

塞拉斯蒂亚

 

“别告诉我你又在读这个，”明镜坐在她对面的座位上看着她，“你都知道它上面写了什么了，里面没一个字能让马放心的。”

 

暮光叹了口气，“我真的忍不住，它是这么的……短。”她又读了一遍，忽略明镜使劲翻着白眼的目光。“公主来信从来没有这么简短，她的行文也从来没有这么随便。我很担心。”

 

“嗯，所以我们已经尽可能加快速度了。”

 

她又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减轻胸中的沉闷，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远离小马镇，远离这场风暴。雨点横着身子撞在窗户上，没有给出答案。

 

“我懂，我懂，”她终于开口，“但我们每多磨蹭一秒，他就越有可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哼了一声，跺跺蹄子，“这东西不能再快一点吗？”

 

“你看到了！他根本没起疑心，”他对她笑笑安慰道，“根本不需要担心！这家伙刚来小马国，所以——”

 

她睁大眼睛，把蹄子放在嘴唇上，“嘘！你疯了吗？他听到怎么办？”

 

“我才不担心呢，侵入者跟斯派克还有其他小马在隔壁车厢里，”他向车厢另一端挥挥蹄子，“它从没离开过小马镇，所以它现在应该在努力融入这个新环境，而其他小马可能正在抱怨一个陌生的官僚把你从朋友身边拉出来谈生意是多不礼貌。别愁眉苦脸的了，出了事我扛着。”

 

暮光咬住嘴唇，“好吧，你都说到这份上了。”她的心还是随着火车的每一声轰隆和颠簸烦恼地打着鼓。那是门外的马蹄声，还是火车在铁轨上行使的咔咔声？她皱起眉头。就算外面有小马在偷听，这儿的噪音也太大了，肯定听不到我们说话。

 

“从它的行为能看出来，这东西刚到小马国不久，”他边说边把马蹄拍在一起，“奇怪的举止，不太正确的口音……它似乎只是在匆忙地适应着身边发生的事情。咨询师甚至提到它刚来那段时间怪异的表现。诚然，这并不能解释一切，但你我都知道侵入者会有一些奇怪的特征。还记得那句话吗？把小马从内到外弄得——”

 

“是啊！是啊，我记得，”暮光扯出一个痛苦的鬼脸，伸出蹄子打断他，“读一次就够了，谢谢你。”

 

“啊，当然，对不起。”明镜有点脸红，在座位上挪动了一下，“我的看法是，目前进展顺利，没必要恐慌。你认真检查绑带上的铭文了吗？”他的独角亮了起来，两根皮腕带从鞍袋里钻了出来。上面银光闪闪的铭文让它们看起来几乎都变美丽了。

 

暮光点点头，“我在自己身上做了测试，只要我们在侵入者的四肢上套上一个，无论他想要施放什么魔法都会被吸走。不能变形，无法取下。然后只需让他碰一下露娜，所有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等到了坎特洛特我就寸步不离地盯住他，以防发生意外需要把这个东西套他身上，”明镜把绑带收了起来，“我相信我们已经尽力了，至少目前是这样。现在只需要保持警惕，剩下的就交给时间吧。”

 

火车隆隆作响，车头的发动机嘎嚓嘎嚓地吼叫着，沉闷的声音被长长的距离和风声轻轻盖住一些。感谢塞拉斯蒂亚，火车里几乎没几只马。幸运的力量一定与他们同在，没有偷窥的眼睛，没有满头雾水的路马卷入其中，最重要的是，如果在去坎特洛特的路上出了什么重大变数，也不太会有伤亡出现。真的，首当其冲的只有咨询师和云宝。

 

黛茜……每当小雄驹摆了个姿势，或者开个愚蠢的玩笑表现得像个自作聪明的傻瓜，她的眼睛里就会闪烁出那种光芒。云宝会像对待其他姑娘一样为加百列撑腰，脑中蹦出的这个想法把暮光的耳朵紧紧钉在了脑袋上，一定要把他们分开，当最后云宝知道这一切之后……她得明白这是为所有马好，我们在救公主！

 

她呻吟着，“我真希望云宝没这么……决绝地要跟来。如果她能留在小马镇，一切都会容易得多。”

 

雄驹扮了个鬼脸，“是的，她是相当的，呃，信念坚定。不过，我们早知道她可能非要跟来，这就是后备计划的目的。即使以她的速度，留给我们的时间也算是充裕。”

 

从逻辑上讲，暮光知道他是对的，于是点了点头，“我们在做正确的事。”与其说是在跟明镜讲话，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那只小雄驹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生物，他是一个侵入者。即使有极小的可能性他并没有恶意，我们也是迫不得已，露娜公主必须得救。”

 

我知道我的所作所为皆是正途，为何心中却如此苦涩？

 

明镜伸出一只蹄子，撞了撞她的，“我知道这并不容易，谁的心中又没有不适呢。可这是它故意植在我们心中的形象，这让它看起来真的像一只小雄驹似的。”他轻声说道：“我知道你的朋友和咨询师一开始并不会接受，但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她们好，为了露娜公主好，为所有小马好。无论如何，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们的一切都托付在咱们身上了。”

 

“我知道，只是有些紧张，”暮光微微一笑，“顺带一提，你能帮上这么大忙真是太谢谢了。”

 

雄驹笑着，“你知道吗，暮光，自从我们学校一别后，你真的变了太多。那个连日常交流都费劲的小姑娘去哪里了？”

 

暮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想她变成了谐律元素。”

 

“啊，是了。你确定不需要带上你另外几位朋友？”

 

她的笑容消失了，“我不希望这里的情况变得更，呃，更复杂。这是个令马不舒服又困难的决定，随随便便就把她们拖下水可不是好朋友该做的事。”见鬼，我已经开始觉得自己是个很糟糕的朋友了。

 

“嗯，”明镜点了点头，“那么，你带备用的信了吗？你懂得，以防万一？”他对她的鞍袋扬扬下巴。她也转过头去，盯着自己的鞍袋，她知道里面有四个包裹严实的卷轴，随时准备发递。

 

“她们时刻准备着，”暮光说道，“但愿我们没必要用到小马国最强大的魔法神器来解决这件事。但如果真走到那一步，我可以告诉其他女孩尽快赶到坎特洛特，特快车票已经附在上面了。”

 

雄驹咯咯笑了，“你真的把每件事都计划的滴水不漏，不是吗？”

 

远处的厢门发出哐当一声巨响，门把手摇晃起来。暮光和明镜都怪叫一声，把头扭过来紧紧望着车厢尽头。过了会儿，车门打开了，火车的隆隆声变成了轰鸣声，并从门缝里冒出来一只绿色的小幼驹。两只小马盯着这个冒牌货，他扬起了一道眉毛。

 

盖比小跑进到车厢里面，车厢门在他身后慢慢关上了，“呃，你们这都是什么表情啊？”

 

暮光眨了眨眼，“嗯……”

 

“说实话，我们差点被你吓到了！”明镜带着一阵尴尬的笑声来救场了，“我们没想到这门能搞出这么大动静！”

 

“嘿，对不起，”小雄驹沿着过道走过来，“你们生意谈好了吗？”

 

“嗯，还差一些，加百列，”暮光讲到，努力压制住心中的紧张，“但是我们马上就好了，会回去找你们的！”

 

他在桌前停了下来，咯咯笑了起来，“哦，没事的，我才不关心你们聊什么呢。其他人都想知道你怎么能墨迹这么久，而我只是出来找厕所的。”小雄驹对他俩咧开嘴笑笑，迈开步子走到车厢另一端的门口。“Ciao！” 1

 

门关上了，挡住灌进来的大风，等车厢里面风声散去，明镜举起他的蹄子，“看？反正我不懂。”

 

暮光稍稍松了一口气，“我想你是对的。不过现在咱们还是在他折回来前先回去吧，我不想离开太久。”

 

“我随后就来。”

 

 

斯派克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在空荡荡的车厢里穿行，爪子轻轻拍在地板上。身边的车皮隆隆作响，即使像现在这样火车哐哧哐哧地向坎特洛特山脚下开去，巨大的噪音缭绕在耳边，对他的影响也似乎不像对其他小马那么大。或许与龙性有关？说不定只是我呆久了习惯了。

 

小龙想象着自己喉咙里发出火车般可怖的咆哮，打开身前厢门走到了车厢之间的悬空平台上。铁轨在脚下飞快向后退去，灰白色石板上留下一道道木枕残影。他选择不去想如果失足掉下去会发生什么，然后抬起脚跨过下一扇门，一只小马迎头撞了上来。

 

“哇！”两位连滚带爬跌进车厢里，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斯派克瞪大眼睛，并以最快速度把自己脱开。他匆忙站起来伸出一只爪子，脸上微微发烫，“对不起，盖比！我的错！”

 

“啊，没啥，兄弟，这对我来说连糟糕都算不上，”加百列说着，接住那只伸过来的爪子，拖着蹄子爬了起来。“不过我确实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其他人。”

 

斯派克挑了挑眉毛。他说的是:“其他人”。“是啊，我只是想跟着你去趟洗手间。”

 

小雄驹耸耸肩，“成吧，呃，你应该没这好运气了，我一直走到顶头一个都没瞧见。”

 

当他离开的时候似乎很自信地知道去哪里可以找到，斯派克想，真奇怪。

 

小龙哼了一声，“所以，在到坎特洛特之前，我想我们是走运不了了。还好离得不算远。”

 

“是啊，不过也好办，我在考虑到火车后面去放水。”

 

斯派克喷了个鼻息后哈哈大笑，“哦，老兄！要是让暮暮发现我这么搞，肯定会抓狂了。”

 

“啊，这也是乐趣的一部分，”加百列说着说着自己也笑了。小雄驹歪着头，轻敲下巴，“嘿，暮光今天看起来有点犯神经质了，是吧？额，我是说，比平常还要厉害。”

 

斯派克转了转眼睛，讪笑着。也太轻描淡写了。“嗨，你知道什么啊。”

 

“哦？”小雄驹靠在一个座位上，把一条前腿叠在另一条上面，咧嘴笑着，“愿闻其详”。

 

小龙双臂交叉，肩膀靠在另一条长椅上，“老兄，这几天她被一些事情搞得焦头烂额。”

 

“发生啥事了？”

 

斯派克掰着手指数了起来，“首先，她收到了塞拉斯蒂亚公主的一封超级神秘的信件，告诉她要研究一堆被禁止的旧魔法。然后皇家调查局派从坎特洛特派来一只雄驹来帮忙寻找某个魔法异次元怪物之类的东西，具体细节我倒不太清楚。”

 

小雄驹睁大了眼睛，“啥？”

 

“哦，是了，你是新来的，这种事情经常发生，所以放宽心就好。你在暮暮和她朋友身边待的时间越久，你就越会发现她们常常卷入各种疯狂的事情中。”他对小雄驹咧嘴一笑。“你和云宝住在一起，所以，嘿，说不定你已经发现了。”

 

“喔！”加百列用蹄子掠过自己的鬃毛，“跟她生活在一起确实让我学了不少。”

 

“然后这事儿就没完没了了，过了几天她又收到公主的信，上面说露娜公主真的因为那个怪物生了重病。”他揉揉自己的头侧，“你知道的，这下直接把暮暮逼进绝路了。”

 

“等等，公主病了？”

 

“是啊，”斯派克答道，他的脸耷拉下来，“我觉得这事真的变得很糟糕，暮暮太想帮助公主了，整个马都沉进去了，经常待在她身边她都注意不到。能被带进这趟旅行中我还该小小庆幸一下呢。”

 

“听起来麻烦事可真不少，”小雄驹蹭蹭前腿，“你觉得他们能抓住那个怪物吗？这就是我们去坎特洛特的原因吗？”

 

“要我猜的话，我们来就是为了找个啥神奇卷轴或别的小玩意儿之类的东西帮帮她。因为那只漂亮的雌驹和云宝被带过来帮她一蹄，所以你也被顺上喽，”他耸耸肩，“我只知道暮光无论如何最后总能完成任务。这么多次以后，我已经学会躺平啦。事情来临时先想清楚，再决定接下来要做什么，这样压力就小多了。”

 

“嗯，你说得对，”小雄驹笑了笑，伸出一只蹄子，“我想我能从你身上学到一些东西，斯派克。”

 

小龙咧嘴一笑，攥起爪子跟他对了个拳，“这话我太爱听了。”他转过身子，一龙一马往回走去。

 

 

引擎嘶嘶叫着，尖厉的刹车声响起，火车在坎特洛特车站呻吟着停了下来。所有乌云与雨水都被抛在身后。晴朗的午后天空填满了巨大的车窗，阳光洒向站台上熙熙攘攘的小马群。

 

盖比跳下火车，走上月台，瞪大眼睛望着头顶的拱形大厅。尽管对他惊奇的喃喃自语感到有点困惑，不过云宝黛茜还是面带微笑地看着他目不转睛的样子。“坎特洛特车站居然是这个样子……”

 

“嘿，孩子！别跑丢了！”她喊道。其他小马也随后接连跳下火车，暮光和那个古怪的官员正在一边悄声聊着天，沙丘则是跟着斯派克走到云宝身边。

 

“唉，我好紧张啊，”当大家都开始都向车站出口走去时，咨询师的脸色有些发青，“我真不敢相信魔法部这么快就回复了我的报告！”

 

云宝拍拍她的肩膀，“别担心，沙丘，你的工作做得非常出色！这些坎特洛特的呆瓜如果还不明白你对工作有多上心，那他们绝对是一群白痴！”她睁大眼睛，脸涨得通红，望着旁边一脸笑意的明镜，“呃，对不起，我无意冒犯，老兄。”

 

他咯咯地笑了，“一点不夸张，黛茜女士。我很清楚我们坎特洛特马有时候确实有点…以自我为中心。”

 

“不管怎样，他们如果想开你，那些坐办公室的马就该想想要怎么对付我了，”云宝飞上空中，低下头把蹄子拍在一起，“不过他们还没准备好接我一招。”

 

盖比大笑起来，一边走一边打着响鼻。云宝感到心中充斥着自豪，她发现很难用充满男子气概的帅气表情掩饰她脸上露出来的傻笑。

 

五马一龙在匆匆上了趟厕所后，便离开了坎特洛特车站，走进温暖的午后阳光，感受着清新的山间空气。他们情绪高涨地穿过坎特洛特街区，成群穿红着绿的小马挤满了道路，充满活力的声音充斥着整条大街，白色、金色和紫色的沿街建筑之间汇聚成一条条五彩缤纷的溪流，从拥挤的空间中流向四面八方。

 

小马镇的风暴丝毫没有影响到这里，天空是清纯透彻的湛蓝色，为正在空中飞行的彩色飞马提供了一个完美的背景。看到小马在头顶俯冲、滑翔，云宝身中充满力量，她发出一声欢呼，在天上做了一次完美的旋转回旋，然后降落在地上。如果苹果杰克在这里一定会向她咆哮：小心一点，甜心。

 

终于能伸展翅膀的感觉真不错啊。

 

“欧耶！”她笑眯眯地对着暮光和沙丘说，“塞拉斯蒂亚在上，我终于从那个逼仄的小火车里解放啦。”咨询师把咯咯笑声礼貌地掩在了蹄子后面，暮光则是微微翘起嘴角。

 

“我们最好赶在开会前赶到魔法部去，不过，嗯，我相信后面还有空余时间来享受这一天的。”

 

云宝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好吧，好吧，我们走吧。”

 

这只小队穿过正午拥挤的马群。又一次，盖比坚持溜着街边往前走，紧贴着五颜六色的建筑物和满是稀奇古怪小玩意的橱窗。路上云宝的视线从未离开过加百列，不过小雄驹却一直在东张西望。

 

盖比对大街上每一处都充满了兴趣，他瞪大眼睛，从伯爵夫马无瑕的白礼服到爬满楼的常春藤。云宝脸上露出笑容，把身子俯到跟他一样高。

 

“很疯狂，对吗？”

 

他笑了，“这地方太疯狂了，太多有趣的东西了！”

 

“是了，我第一次来到坎特洛特也是这个反应。”

 

“我从未见过哪个城市有这么热闹！它太，太开放了！到处都五颜六色的，还有好多小马在四处走动！这里一定住着成千上万的小马。”

 

“说的不错！”当大家拐到街角广场时，明镜说到，“虽然地理位置不佳，但是大坎特洛特有超过一百万的居民！”他的言语中充满了骄傲。

 

云宝觉得这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没有还嘴。她还没提云中城有五百万马口呢。

 

“哦，嗯。”盖比深以为然，可他的注意力已经被一群身着皇家盔甲，列队穿过广场的卫兵吸引了过去。一尘不染的光亮盔甲在阳光下熠熠发光，好似一队太阳的使者。他们蹄下的金属靴子踏在鹅卵石路上丁当作响。

 

“嘿，沙丘，那些卫兵在干什么？”加百列问到。

 

“嗯？”沙丘把目光从一群在匆忙搭建的木制舞台上表演的演员身上移开，转身小跑到小雄驹身边。“哦，我不清楚。老实说，我——呀！对不起！”她对刚撞到那只愁眉苦脸的雌驹红了脸，转身对加百列答到，“我对卫兵的工作也不太熟悉，除了，呃，公主亲卫。”

 

盖比耸耸肩，“没事，下次有机会我去问问。”

 

“嘿，暮暮，你不是认识一些皇家卫队的小马吗？”斯派克问，“我是说除了你哥哥之外。你觉得你哥哥会驻扎在城里吗？也许我们可以去看看他！”

 

“我也不知道，有一段时间没听到他的消息了。除了他也就认识一两个吧，”暮光回答道，把注意力从与明镜的谈话中脱了出来，“我自从上学后就再没有和他们联系过。”她稍稍振作精神，抬起头，“哦，这倒提醒我了，云宝，我有个事想请你帮忙呢。”

 

飞马咧嘴一笑，毫不犹豫地回答，“没问题，暮暮，永远酷炫的云宝黛茜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

 

她以为暮光会微笑，但她没有。相反，她看起来像是吃了些过期的奶酪——而且不是那种越放越酵越香醇的奶酪。

 

“你还记得我说的那个事儿吗？”云宝点点头。“是这样，既然我们已经到了坎特洛特，我得去皇家图书馆把那副卷轴取出来，你能帮我找找吗？”

 

为什么她看起来脸色这么差？出什么事了？

 

斯派克靠到小雄驹身边，“我说对了吧。”

 

飞马挑起了一道眉毛，“嗯，当然，不过我们不得先去开会吗？”

 

“实际上，黛茜女士，”明镜插嘴到，“只有沙丘女士、加百列和我必须参席这个会议。所以我们分开一段时间也没关系。”

 

云宝皱起眉头，心中打鼓。这是个好主意吗？有点不太对劲，明镜对加百列有点关心的过分了，但是她的朋友暮光正向她寻求帮助，云宝黛茜从不把朋友的请求晾在一边。

 

“嗯，我想，只要我们不去太久就行，”她看着加百列，“你觉得这样可以吗，孩子？”

 

“去吧，没事的，”盖比看起来非常轻松，“我对付这群书呆子绝对不成问题。”斯派克站在他身边，脸上露出了些许困惑的表情。

 

她翘起嘴角，“精神可嘉，孩子，回来告诉我结果，好吧？”

 

“没问题，”他懒洋洋地笑着说，然后转头看着暮光闪闪，“祝你好运。”

 

“...谢谢，”她有些尴尬地笑着回答，“好了，云宝，我们快走吧。”为什么她心中如此难受呢？

 

黛茜点了点头，关切地看了咨询师最后一眼，“帮我照顾他，好吗，沙丘？”

 

“当然可以，云宝，”她有些紧张地笑着说，“咱们待会儿见。”

 

 

过了一会儿，沙丘不禁伸长脖子，这个缺了两位成员的小队正一步一步走向她入职政府机构的总部大楼。它高高耸立在街道上，灰色的墙体上镶嵌着又高又细、看上去非常傲慢的窗户自上而下俯视着过路行马。即使门口看起来也很壮观，拱起的高顶远远高于她的头顶，正中央还有两扇中世纪风格的橡木门。可她一点也不喜欢。

 

比我们小马镇朴素的办公室逊多了。

 

“请进，请进，”明镜说着领他们进了门，“马上就到跟大区总负责马的预定会议时间了。”

 

沙丘在心中踢了自己一蹄子，急忙跑进屋里。集中精力，你还有工作要做。

 

大厅里比大楼的外观精致得多，但也不失气派。环境安静而舒适，四周夹杂着礼貌的交谈和笔在纸上书写的声音。前台显然是用一块精雕细琢的红木做出来的，后面站了几个办事员。在它上面有一幅几乎占满整个墙壁画着塞拉斯蒂亚的壁画。

 

高大光滑的柱子撑起了拱形的天花板，是她的好几倍高，为她创造了足够的空间舒适飞翔。如果她愿意的话，可以一路飞到顶棚旁，仔细看看上面那张他们精心绘制的、标有魔法部各分部的巨型小马国地图。马哈顿、天马维加斯、马尔的摩，还有那里，一个小小点代表着小马镇分部，不过和旁边坎特洛特那颗明亮华丽的星星比，它看起来小的可怜。

 

她想，如果飞起来仔细看看，肯定会丢掉工作，并被不友好的门卫送出大门。

 

明镜头前带路走了一小段路进入大厅中央，然后举起一只蹄子让他们等等，独自走向前台。说了些她听不懂的话，然后把那枚闪闪发亮的金色徽章朝办事员一亮，办事员睁大了眼睛，然后迅速使劲点点头。他们两马快步离开了一分钟，之后明镜转过身来，大步走回队伍中。

 

“好吧，各位，接下来事情要这样办。我先带加百列去做个评估出报告。”独角兽转向她。“然后我会下楼找你，沙丘女士，他们也会来找你。”

 

沙丘皱眉，“什么？为什么负责马要这样会见我们？这没有意义啊。”

 

“我不知道，沙丘女士。不是我安排的，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回去提交正式投诉。”

 

她的眼睛瞪大了，“不——不，这听起来挺好的。”沙丘点点头，觉得脑袋里好像填满了浆糊，“我和斯派克可以在大厅里等一会。”她觉得坎特洛特的办事方法可能跟别的地方不太一样。

 

“好极了，”雄驹带着温暖的微笑说道，“来吧，小家伙。”

 

小雄驹嗯了一声，跟在他身后，两马从巨大、华丽的前台旁边一个门洞里消失了。沙丘站在那里，盯着他们消失的那个镶金边门看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跟着斯派克走到大厅里的一张沙发旁坐了下来。当然，上面覆着一层毛茸茸的天鹅绒坐垫。

 

他们俩舒舒服服地坐着，斯派克突然把下巴埋进掌心，叹了口气，沙丘挑起眉毛，“你怎么了？”

 

“暮暮去图书馆了，没带我！”他轻轻哼了一声，鼻子里喷出一小股绿色的火焰。

 

“啊！”雌驹倒抽一口气，脸稍稍变得有些红，用蹄子掩住嘴巴咳嗽了几声，“嗯，对不起…你现在很想暮光闪闪吗？不跟她待在一起时间长了你会很难受吗？”

 

“不，不是那样的，”小龙呻吟着，“这只是…啊，我应该是她的头号助手才对！我才是那个图书馆的管理者！而云宝几乎不看书！为什么她选择带云宝却不带我去呢？”

 

“嗯，我相信她……实际上，等等，你说得对，”咨询师皱起眉头，“这说不通啊。”

 

“我打赌这是跟谐律元素有关的东西，可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为什么只带云宝来呢？”

 

沙丘心中没有答案。他们之间的谈话很快就结束了，就像它突然开始一样。一龙一马只好认命地看起了往来的小马。当她看着小马进进出出时，雌驹的心砰砰直跳，他们的脸上往往带着无聊厌烦的表情。

 

是什么让他们这么快就把报告读完了？她哪里做错了吗？她越权了？我知道我对加百列这事情有些黔驴技穷了，可我已经尽力了！她用力把蹄子从牙齿上挪开，提醒自己这个坏习惯已经被改正了，非常感谢。

 

“女士，您怎么了？鬃毛里进了蚂蚁吗？”斯派克挑了挑眉毛，突然说道，“您看起来就像暮光为了一节友谊课程而绞尽脑汁的样子。”

 

“哦，没什么。”斯派克能看出来，她想微笑，可没法把它挤到脸上。“到这里来确实有点伤脑筋，”她朝雕刻在前台中央的复杂徽章挥了挥蹄子，“这是我工作的政府部门总部，在小马镇也有一个办事处，但是它，呃……”她伸长脖子环视大厅，眨眼看着柱子上镶嵌的宝石和悬挂的华美金链，“……没这么亮闪闪的。”

 

“是的，说实话，他们真的下了不少功夫，”他傻笑着，“对我来说都有点多了。”

 

“在马哈顿还要比这更过分，”沙丘说到，“真正让我感觉紧张的是在这里工作的小马，他们是我上司的上司的上司的上司，他们掌管一切，并直接向皇室汇报。”

 

“啊，好吧，那我知道这是什么压力了，哈。”斯派克揉揉自己的头冠，看起来有点尴尬。过了一会儿，他睁大眼睛指向一个方向，脸上的表情消失了，“嘿，明镜回来了！可……”

 

那只雄驹低着头，迈着沉重的步子向一龙一马走去。沙丘一看到明镜便腾地站了起来，准备和他一起去跟她的上级谈谈，但她犹豫了。雄驹咬着嘴唇，没有直视她的目光。更重要的是，他现在独自一马。

 

沙丘咽了一口唾沫，“加百列在哪儿？”

 

雄驹把一条前腿拿开后才看着她的眼睛，那里的轻微湿润让沙丘心脏猛地漏跳一拍。他清了清嗓子。

 

“沙丘女士，我恐怕有一些坏消息……”

 

 

云宝黛茜转过身来，直勾勾地盯着她的朋友，“什么意思，坏消息？发生什么事了？”当他们小跑着登上闪闪发光的大理石台阶前往皇宫时，一只只穿着精致华美的贵族小马从身边经过，午后阳光把他们映衬的如此亮艳、如此耀眼。她们到达宽大平敞的楼梯平台后，暮光把她拉到一边。

 

独角兽伸直了脖子，用鼻子深深吸了一口气，“云宝，我很抱歉，我没有跟你完全说实话。”

 

云宝皱起额头，“什么？”她非常平静地问。根本没道理啊。

 

“嗯，你知道吗云宝，我……嗯，你知道公主们是怎么向我求助的吗？”

 

“怎么？”

 

“嗯，事情还不止我告诉你的这些，”她颤抖着蹄子，在大理石上画着看不见的圆圈，“几个星期前，露娜公主想释放一种，嗯，非常危险的魔法，但她搞砸了，受了伤。这就是我需要帮助解决的问题。”

 

云宝嗯了一声，把肩上的重担全都甩去，“就这样？露娜公主搞砸了一个魔法？暮暮，你早说不就得了么？”独角兽看她的眼神又把重担铲了回来。

 

“灵魂异术是一种异常危险的魔法，云宝。她现在病得很重，为了救她，我们需要找回她失去的那部分灵魂。”

 

“我还是不明白这有什么问题，”云宝皱着眉头问到，“我的意思是，我知道这是件大事，但你为什么不直接说实话呢，暮暮？为什么要对我撒谎？”

 

“非常……复杂。”她的脸甚至从紫色变成了绿色。

 

“暮光，你这是要吐了？”

 

“我没事！”独角兽狠狠吐出三个字。“我很好，好吗？”她用蹄子擦擦眼睛，“我……这咒语本该召唤一只小马，但露娜却召唤出了别的东西，有潜在危险的东西。现在有一个伪装成小马的宇宙怪物在逃，而且它有露娜公主的一部分灵魂。它被称为侵入者，而且这个东西与以前处理过的其他侵入者都完全不同。”

 

“一个宇宙——”云宝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用蹄子使劲按了按另一只蹄子，确保自己没在做梦，“暮暮，我没听错吧？你刚才是说我们这里有个外星马吗？”

 

“嘘！别那么大声！”暮光用蹄子掠过凌乱不堪的鬃毛，瞪大眼睛，瞥了一眼身边走来走去的小马们。“听着，云宝，你必须明白，如果我们不把这个侵入者带回塞拉斯蒂亚那里，然后消灭它，把那个东西身体里的灵魂碎片还给露娜，她就会死的。”

 

“好啊，是啊，”云宝哼了一声，“怪物，露娜的灵魂，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暮暮，我知道这些都非常重要，可你今天为什么这么奇怪啊？”

 

“我——我——嗯，云宝，你需要明白——”

 

云宝往独角兽面前逼了一步，“说就是了，暮光！”

 

“呃啊！”她的朋友痛吼一声，跺跺蹄子，“云宝！露娜是上周二晚上施的咒语。”

 

“所以呢？”云宝举起一只蹄子使劲挥了挥，“暮光，这特么都什么跟什么啊？”

 

“想一想！上周三早上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我不知道，暮暮？我怎么可能知道？”云宝看见一只戴大礼帽的雄驹在暮光身后站住，望着她们两个，不过那只满脸通红的雌驹一点也没注意到。她朋友今天怪异得很，而且还一直不告诉她为什么！塞拉斯蒂亚在上，这跟两周前的一天有什么关系啊？

 

地狱般的一天，自那以后发生了太多事情。自那以后她的生活便马不停蹄地往前奔去，她想了想，现在感到精力充沛的唯一原因就是那天和盖比在公园里小小休憩。

 

盖比，这只怪里怪气的小雄驹仅仅因为呆在身边就彻底颠覆了她过去几周的生活。

 

盖比，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没有小马认识他。

 

盖比，她周三早上发现的。

 

暮光凝视着她的眼睛。说话时，一只蹄子稍抬，半离开地面，并往她的胸口前伸了伸。似乎正时刻准备开溜。“云宝，就是他。”

 

“……不，”云宝跺着蹄子反驳，“不，不，这不可能。我敢肯定。”

 

“云宝，我——”

 

“不！”她把自己推到暮光脸前，“不可能是盖比。”

 

“听我说，黛茜。”

 

“不！你听我说！他不是什么带着超能力的噬魂外星马！如果他是什么的话，他就是世界上最逆来顺受的可怜虫！你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吗？”她用蹄子戳了戳独角兽的胸膛，忽略那群紧紧围住她们看热闹的小马，“他不该单纯因为与众不同就被称为怪物！”

 

“听着！”暮光吼道。云宝眨眨眼睛，向后退了一步。“云宝！我很抱歉，但那只小雄驹真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追踪了小马镇上空的魔法，我看到了第一现场，我看到了那根绿色的羽毛。”她又向前跨出一步，“你自己不也说过吗，他很奇怪，他不适应，他不属于这里，因为他不是小马，它是个我们不知道的东西，看看那只小雌驹的下场吧！”

 

“我，我不……”云宝咽下一口，“可他是个好——我是说，他是好心的！他没有——我是说…他不想伤害小马！他只是想……他只是——！”

 

暮光又向前迈出一步，“这些侵入者可能非常危险，云宝，它可能是任何东西，包括非常、非常擅长披着可爱小飞马伪装的东西。”

 

身边马群的窃窃私语变成了喘息、困惑和惊叹。云宝瞪着她的眼睛，觉得暮光的鼻子已经贴在了自己的鼻子上。

 

“我是想帮你，黛茜！即使，即使，有某种极其微小的可能性，那东西不是恶意的，我们还是得把它带到塞拉斯蒂亚那里，干掉它，去救露娜。”

 

云宝看见一束火焰从暮光的头顶窜出，她突然感到有些头重脚轻，聚集在两马身上的无数双评判的目光只能带来更多压力。她的心速飙升，发现自己呼吸都变得艰难了。云宝相信暮光，甚至可以把生命托付给她，可这个？这根本说不通啊！

 

还是说……也许她是对的。他的家乡，那个正在燃烧的城市，那些奇怪的生物。他们不是在大洋彼岸吗？她有些犯晕。不是，他们来自更遥远的地方。一个奇怪的地方，一个破碎、怪异、好似地狱般的地方，那里充满了奇怪的生物，他们手持奇怪的武器，进行着奇怪的战争，最后把自己的城市夷为平地。

 

从那个地方来了个自称加百列的生物。那个眼神冷酷身体并不协调的生物，那个毫不犹豫地打断一只小雌驹前腿的生物，那个曾经杀戮过的生物。

 

但……但那个生命也喜欢阳光明媚的日子，也喜欢吃干草热狗，尽管它给干草热狗起了个奇怪的名字；它喜欢画画，喜欢和朋友们鬼混，喜欢说些自作聪明的话，也对自己做过的事情感到深深的内疚。它数学很好，害怕打雷，而且它——

 

他不是怪物。虽然可能表现得一团糟，但他绝不是怪物。在她怦怦直跳颤抖的心脏深处，云宝深深明白，那个孩子绝不是暮光要找的恶魔。他只是被不公平的命运所伤、所累，被不公平的生活搞得疲惫不堪、满心伤痕。

 

可话说回来，露娜公主正朝着死亡奔去。

 

必须得救活她，她是小马国的公主！塞拉斯蒂亚的妹妹！这没得商量！他们能做到也必须做！如果露娜公主真的会因为丢掉加百列身上那片灵魂而死，那她还有的选吗？如果不这样做，瑞瑞、苹果杰克、萍琪和小蝶会说什么呢？如果因为她，公主没能得救，那父母又会怎么看待自己呢？

 

我们要做的就是杀了那个我承诺要照顾的孩子；那个我承诺要保护的孩子；那个从来都没办法决定自己命运的孩子。

 

那个一直都觉得自己不配的孩子……

 

云宝的脸庞渐渐坚毅起来，“我做不到。”

 

“黛茜——”

 

“不可能！”雌驹大吼一声，“我不会就这样放弃他的！肯定还有其他办法。我——”她的喉咙哽咽了，飞马逼迫自己把话讲完，“他不需要死，我们可以另想办法，或者找公主帮忙，或者我们自己找办法解决，但我不会让你带走他的。”

 

暮光的脸耷拉下来，说话声音变得柔和多了，“云宝，我不是那个把他带走的马，”她接着说道，“你觉得我为什么把你带到这里来？”

 

云宝瞪大眼睛，张开嘴巴，好像要说些什么。然后她沉默下来，蓬开翅膀。

 

“云宝，等等，你得——啊！”当飞马火箭般腾空而起时，暮光用一只蹄子遮住了自己的脸。在身边围观的小马们发出了惊讶的呼喊声，可它们已经消散在身后，被一阵呼啸的狂风和一只独角兽的绝望尖叫声吞没了。

 

 

“什么？怎么了？”沙丘歪着头，把翅膀贴在背上晃了晃，转头瞅了斯派克一眼。他只是用那双绿色的大眸子望着她，一边耸耸肩，一边拍拍自己的爪子。咨询师转过头看向明镜，“发生什么事了？”

 

独角兽紧闭嘴巴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然后咽了一口，“沙丘女士，这很难开口，我只是……跟你实话实话吧，我们刚和魔法部的大区负责马开了会。”

 

“然后呢？”这个问题从她口中迸了出来，她感觉自己充满了焦虑的情绪：狂躁，反胃，同时又极度疲惫，“他们怎么说？”

 

“嗯，在给出决断之前，他听了加百列的自述身世。他从自己在医院醒来的那一刻开始讲起，把一切都全盘托出了，”明镜咬着嘴唇，“然后，嗯……负责马做了一个决定。”

 

“什么？”沙丘必须用力抑制自己的声量不打破大厅里本来的安静，“那——那根本不可能！他怎么可能不听我的当面报告就做出决定？”

 

“可事实就是这样，”明镜叹了口气说，“他似乎已经听到了他需要听到的。所以我在这里正式告知你，从今天起，你不用再负责加百列的案子了，你对加百列的护理方案已经被全盘撤销，现命令你回到小马镇的驻地等待下次任务。而他将呆在坎特洛特接受进一步的评估与照顾。”

 

她的嘴张了又合。身边马蹄在大理石上的哒哒叩击声不断传来，在高耸空荡的大厅中荡漾着、回响着、扬散着，接二连三地在她的心脏上撞出血洞，她感到自己甚至失去了呼吸的气力。

 

“……恐怕事情就是这样，沙丘女士，我也无能为力，”明镜扭动着蹄子，用蹄尖在雪白的大理石地板缝隙上摩擦着。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很轻，就像试图告诉一只小幼驹他的母亲刚刚过世，却又不希望他在熙来熙往的闹市中大声哭嚎一样。

 

“什——什么？他们怎么能这样做？”沙丘用蹄子抵住自己的胸口，“是因为我的报告吗？是，是他们觉得我做得还不够好吗？”

 

独角兽看起来很无奈，“我真的不清楚，他没有说，只是叫我向你告知最终裁定，”他走上前去，轻轻把蹄子搭在她的肩上，“我知道这只小雄驹对你很重要，真希望我是那个有权做决定的小马，可惜我不是，抱歉。”

 

她眨眨眼睛，身子颤颤巍巍地摇晃着，活像一台生锈的打字机，“我——我不…我…”她好似突然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那感觉就像有无数的东西在大脑里翻滚云涌，互相交织碰撞。眼前的世界慢慢变得模糊起来。

 

“你最好先出去，”明镜说到，“我得回去找那只小雄驹了，再说一次，我真的很抱歉。”他半心半意地笑了笑，转身快步离开了。

 

“但是……但我，我——”沙丘使劲挤挤眼睛，然后抬起一只蹄子擦了擦，“什么……”她抽着鼻子，低声自语，“我该怎么办啊？”

 

冰冷而凋敝的大厅没有给出任何答案。

 

“嘿，我们……”雌驹感到有一只爪子缠住了她的蹄子，“沙丘女士，我们走吧。”

 

她僵硬地点点头，使劲眨了眨眼睛，咽了口唾沫，可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流。她看不清！她弄不懂！她跟着斯派克往前走。为什么跨出每一步都如此艰难？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当他们在大门口与别的小马擦肩而过时，她低下头，试图移开目光，但她知道他们全都看到了。

 

我看起来一定很可怜。

 

斯派克领着她走到下午的阳光中，但热烈的日光无法温暖她冰凉的内心。而且刺眼的光照迫使她把眼睛眯了起来。这里有更多小马，更多双目光。他们都在盯着她吗？当他们看着一只成年雌驹竟被一条幼龙牵着穿过街道时，他们在窃窃私语吗？他们在谈论她看起来有多糟糕吗？

 

沙丘忍住抽泣，紧紧锁住双目，专心致志地跟着那只爪子向前走去。她感觉自己正悬在崩溃边缘。

 

“好吧，让我们，嗯……让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下，好吗？”她轻轻撞到了与小腿同高的东西，好像是光滑的金属，被午后阳光晒得暖洋洋的。

 

“呜——呜啊？”

 

“这是条长凳，沙丘女士，”斯派克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让我们呆在这里等一会暮光和云宝，好吗？”

 

沙丘抽抽鼻子，点了点头，用蹄子在脸上使劲蹭蹭，“嗯，好吧，这是个好主意，”她低声抽泣。

 

雌驹爬上弯曲的长凳，扑倒在上面，把脸埋在蹄子里。她希望没有小马能听到她那哽咽、颤抖的啜泣声。

 

 

斯派克咽了口唾沫，“额……”当他看到那只雌驹趴在路边长椅上用蹄子掩住脸哭泣呜咽时，刚刚挤到喉头的几个字又哽住难言。长椅在正午的阳光下闪耀着自信的光芒，它炫耀着自己那迷人的曲线和卓越的工艺。像坎特洛特的其他东西一样，它散发着精致优雅的气场——与躺在上面的落魄雌驹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她的鬃毛向四面八方凌乱地摊开，随着身体的战栗而轻轻颤抖着。她尽可能紧紧蜷缩成一个小球，把双腿使劲夹在身下，尾巴在身体两侧扫动。雌驹啜泣着，呜咽着，拼命与自己的感情作着一场注定失败的斗争。

 

小龙举起一只爪子，停在空中顿了顿，然后他把爪尖放在沙丘前腿沙棕色的毛发上轻轻抚摸。

 

“嘿！”

 

斯派克在认出声音之前就把脑袋猛地转了过来，一阵狂风吹过，一只天马几乎坠落在路中央，跌跌撞撞地朝他跑来，他赶紧护住自己的正脸，“啊！”

 

直到对方停到离他脸前只有一蹄之远的地方，嘴巴甚至都怼到了自己身上，他才刚刚认出云宝。小龙踉跄地后退几步，举起两只胳膊，摆出一副自卫的姿势，然后仰面向后倒去。

 

“斯派克！”云宝喊道，“他在哪？”

 

“什么？谁？”斯派克眨了眨眼睛，盯着飞马，眼前的残影终于消失了，“暮暮去哪了？”

 

因为刚才的不欢而散，这个问题似乎把云宝激得火冒三丈，她高声咆哮道，“斯派克，那个阴险狡诈的小官僚在哪？！”

 

“哈？”斯派克想了想，仍呆呆地看着她，“你是说明镜吗？那个皇家调查局的特工？”

 

“那个什么？”斯派克被这声呼喊吓得几乎跳了起来，他把头扭向长椅那边，沙丘的脑袋直挺挺地竖了起来，鬃毛披散得到处都是。通红的双眼泛着血色，被泪水浸透的毛发条纹覆盖她在脸上。轻轻啜泣着。

 

云宝往后退了一步，“我的天，沙丘，你看起来就像——"

 

“斯派克，”沙丘道，“你再说一遍？”

 

“呃，明镜吗？他是皇家调查局的特工，你懂得，他直属于皇室。但你们已经知道了，对吧？”云宝黛茜和沙丘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对吗？”

 

一道耀眼的淡紫色亮光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暮光突然出现在了魔法部大楼前面。她猛地转身回头，一眼就看见了他们，飞奔过来，“云宝！”

 

“暮光？”沙丘跟斯派克一齐喊道。

 

“暮光，”云宝的脸色沉了下去，圆瞪双目。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滑倒在地上，“云宝，你听我说！我真的很抱歉，但我们真的无能为力！明镜已经带着它在去往皇宫的路上了，我们——！”

 

“告诉我他现在在哪，暮光？”云宝抢话问到，“那个卑鄙无耻阴险狡诈的小马在哪？”斯派克瞪大了眼睛，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他从没见过云宝像现在这样失去冷静的样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呃，暮暮？”斯派克胆怯地问到。

 

“明镜对盖比做了什么？发生什么事了？”沙丘态度相当强硬地问到。

 

“很复杂，我——”

 

“不！别听她的！”云宝大吼，“沙丘！暮光闪闪和明镜都想杀了盖比。”

 

“什么？！”沙丘一跃而起，差点被长椅绊倒，“他们要干什么？！”

 

“没那么简单！”暮光听起来有些绝望，“那东西真的不是小马！”

 

云宝咆哮，“你闭嘴！”

 

“你说什么？疯了吗！”沙丘用蹄子紧紧按着自己的头。

 

“我的意思是，加百列真的不是一只小马，而是别的不知道什么东西，”暮光从云宝身边走过，直挺挺地站在面带惊慌的咨询师面前，“它是被禁止的黑暗魔法召唤到这个世界上的，那个东西只是看起来像只小马而已。”

 

“我——什么？”

 

“暮光就是想吓唬你！”云宝插话道，她们三个现在紧紧围成了一圈，“那孩子不是怪物！你不许再叫他那个东西了！”

 

“不是怪物吗？看在塞拉斯蒂亚的份上，那东西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一只小雌驹的前腿！”暮光讥笑道，“云宝，我在努力让你看到真相！别跟个傻逼一样！”斯派克的下巴几乎掉了下来，暮光平常也不是没抱怨过云宝经常干一些鲁莽的事情，但现在她竟然当面侮辱她？今天绝对不正常，确凿无疑。

 

云宝皱起眉头，脸上腾起一阵火红，但被沙丘抢先一步，“那是自卫，暮光，我知道那件事。可那是因为小雌驹趁他不注意时打了他的头，”她的脸色阴沉下来，“现在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暮光——！”

 

咨询师把自己的蹄子按在云宝的嘴唇上，“我想听她亲口说，”云宝皱着眉头，不过还是闭上了嘴。随后两只飞马把灼热的眼神投向暮光，斯派克也是如此。

 

她哼了一声，“某只小马是该好好冷静一下了，”她狠狠地瞪了黛茜一会儿，然后转向另一只雌驹。“沙丘，加百列就是我们称为侵入者的东西。一个古老、违法的魔法把它召唤到了这个世界上，就像过去被召唤到这里的侵入者一样，它非常、非常危险。”

 

“什——什么？加百列……不是真的小马？”

 

暮光摇了摇头，“不，它不是。”

 

沙丘睁大了眼睛，脸上显露出一种糅杂的情绪。“可，可是他的过往，他的家庭，他的姐姐——！那都是谎言吗？他一直在撒谎吗？”

 

暮光继续说道，“我不清楚，不过这并不重要。现在当务之急的是，因为这个东西，露娜公主的生命正受到威胁。”

 

“露娜公主？！”沙丘向后退了一步，“什么？怎么可能？这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就是释放魔法的小马，”暮光把声音压得很低，“她施咒的时候，那个东西夺走了她的一部分灵魂，然后……我们需要摧毁这个躯壳来把灵魂还回去。”

 

云宝似乎马上就要爆发了，但沙丘抬起一只蹄子横在她胸前，清了清嗓子，“如果我们不这样做，她会死吗？”

 

“会的，”暮光点点头，“我不知道恶化速度有多快，但最终一定会，所以我们需要迅速开展行动。”

 

“这不可能，”咨询师喃喃自语，“不可能。”

 

“对不起，但这就是事实。”

 

“让我把事情搞清楚，”沙丘带着颤音说道，“你要杀死加百列，即使被‘召唤’到这里不是他的本意，即使他没有像其他那些侵入者那样大肆破坏，只是因为你需要拯救公主。”

 

“是的，”暮光道，“我很抱歉知道那个东西对你如此重要，可——”

 

“你管他叫‘躯壳’或者‘那个东西’，是因为可以减少杀死他的负罪感吗？”

 

暮光眨眨眼，“我——，什，什么？”

 

“嗯，被我说中了？”

 

独角兽吞吞吐吐地哼唧着，试图给出一个答案，“呃，不是这样的——我，我只是想告诉你们真相——”

 

“我想让你知道你在做什么，暮光闪闪，”沙丘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这与她平时愉快、慰藉心灵的语调产生了极大的反差，斯派克打了个寒颤，就连云宝也向后退了一步。

 

“你指责加百列是恶意的，可你并没有确凿的证据。你欺骗我们所有马，说你的“朋友”在魔法部里任职，其实他是皇家调查局的特工。你为了得到你想要的，不惜谋杀一只小幼驹。我说得对吗？”

 

“我只想要公主活着！”

 

“这的确是个崇高的目标，”咨询师回答说，“但你正用这个理由杀死一只小马，暮光，一只无辜的小马，你确定没有别的办法吗？”

 

“没时间了，而且那个东西不是——”

 

“他是一个人，或者无论是什么生物。我知道的是，加百列确实不清楚他是怎么来到小马国的。”

 

暮光把声音提了八度，“我想救——！”

 

沙丘也拉高声调，“我还知道他不是你所说的怪物。麻烦不小，这是肯定的，但他不是怪物！”

 

“就算他是全小马国最好的小马，也没用！”暮光爆发了，“我们没得选！”

 

“你总有更好的选择！”沙丘吼回去，蹄子重重地踏在地上。

 

“总！有！”

 

“你真的认为那东西的命比露娜公主的命价值更高吗？”

 

沙丘瞪大眼睛，大吃一惊，“什么，你个狂妄自大的混——”

 

一只黑白相间的雄驹在离斯派克一臂之远的地方滑着停住了，发出一声惊慌的呼喊。他的鬃毛看起来像是刚从龙卷风里逃出来一样，着急忙慌的奔跑在他骨白的脸颊上留下一片红晕。他拖着蹄子在行道上刮擦急刹，抽搐着停了下来，“呃啊！”

 

“你在这儿，狡猾的毒蛇！”云宝就像看到猎物的猎手一般，“马上告诉我盖比在哪，不然我绝对让你后悔。”

 

 明镜没理她，只是惊恐地睁大眼睛盯着暮光，在短喘中从嘴巴里挤出了一句话。

 

“小雄驹跑了，不见了。”

 

 

 

 译注

 1.ciao，意大利语，在这里意为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