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尽欢《肉与骨的先知》（六十二）| 长篇科幻连载

本文首发于未来事务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众号

今天更新康尽欢的长篇小说，《肉与骨的先知》第62话。

【前情提要】

南溺水等人一起去地下科学家联合“南方”探寻技术，却和第九试验室的工作人员意外产生冲突。南溺水因势利导，争取到了参观南方组织绝密计划的机会，去体会数字推衍出来的肉海之后的世界。南溺水进入推演世界后才发现，在这个世界线上，人类又搞砸了，她努力见到了大长老，作为“降临者”，得到了大长老的支持，开始了寻找海拉细胞的计划……

| 康尽欢 | 科幻作家，代表作品《脑内小说俱乐部》等。资深媒体人，历年来为《时尚芭莎》《新周刊》《GQ》等刊物撰文超百万字，有多部出版著作。

肉与骨的先知

六十二 翻过肉山肉海来见你

全文约4800字，预计阅读时间9分钟

不归乡用了两年的时间，又把人类的领域边界范围扩展了十五平方公里。

大长老说，不归乡的人口增长很快，每一年新成年的少年，平均有七千多人，其中，至少可以增加五千名肉食者，不归乡“开啃”土地的能力会不断加速。

这两年时间，南溺水也终于训练出了她的突破小队，还有改变了她自己的这个身躯，她发觉自己的这个身躯其实很高大，果然从小大量吃肉的人类，就是不一样。南溺水把满身的肥肉变成了肌肉，成了一个姐贵，身高一米七五，体脂率20，双臂能举起100公斤。

选定的随队医师韩园园的扩展能力并不够理想，但是处理伤口，紧急救治完全没问题，本身还是个O型血，可以算是一个随行救急血包。

机械师张春北原本是个电器修理工，南溺水有空就教他，几乎是用两年时间让他从头修了一遍大学课程，而且，他还知道以勤补拙，他还背了几本机械维修原理在随行背包里。张春北也是个高大的壮汉，能自己背负电焊工具，包括两个小型气瓶。

人员的专业技术勉强达到了要求后，南溺水已经不打算再等了，即使现在的技术设备依然缺少，但是，她决定要行动了。

就像每一部灾难电影的常见情节，强烈依赖运气的计划，技术条件不足的设备，真相未知的对手，堪称远征的艰险距离。

根据能找到的各种版本的地图来测算，南溺水预计，此时的不归乡的边界距离平安京的南四环的理论距离是73公里，这73公里的地面上，是厚度达到三百米以上的超级生物——“它们”构成的肉山。

而这两年中，南溺水对它们进行了一些观察，以及切取了一部分组织进行研究，可以确定了它们的一些生物特性。它们有光合作用的能力，它们没有分裂出根系系统的能力，它们是动物细胞，它们不会主动攻击活着的人类。

但是，它们会分解自己区域附近的各种尸体，没有生命反应的物体对它们来说就是养分，这可能是设计者在设计它们的初始形态时，考虑了让它们吞噬垃圾和净化生态系统的功能。

它们也不会攻击各种大型树木，尤其是人类可以取得食物的果树。

它们的所有细胞几乎都是同质属性，在外层的细胞会有不同形态的表现，比如细胞膜角质化。

它们没有明显的神经节，它们能融合在一起，也会产生存储是存储能量用的脂肪组织。它们的细胞有寿命闲置，但是，死去的部分细胞会被周围的细胞作为养分吸收，直接进行迭代。

它们的染色体非常稳定，几乎没有变异……产生变异的细胞则会被其他细胞视作养分吸收掉。

它们不会主动攻击人类，但是，当遇到诸如火攻之类的攻击的时候，它们会大量爆裂，像炸弹一样，对周围大范围产生破坏，而飞散的肉片，则会开始吞噬周围的一切营养物质，它们的细胞液也会在一定范围强酸化，侵蚀周围的各种物质。

用刀切它们，它们却不会在乎，甚至直接被撕咬吞噬，它们都不在乎。

所以，它们就是一个为了产生肉和脂肪而诞生的超级大肉饼，本身不具有攻击性，但是，因为不断吞噬的本能，却把人类的生存空间不断挤压。

它们是以最高性价比成长的肉，那些原本吃不起肉的人，吃掉它的速度反而没有它成长的快……于是，世界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人类成了肉饼空洞里的寄生生物。

这个时代，早就没有残存的飞机和燃料了，少量的汽车，都是珍贵的高科技产品，被人们紧张地保存着。

南溺水的计划是使用人类最原始的飞行器——热气球，反正可燃烧的油料足够多。

行动计划的首要目标，利用飞行器飞过它们的肉山，向平安京进发，找寻原本几家大型生物公司的废墟，去寻找“海拉细胞”的残存样本。

次要目标，和平安京残存的人类组织建立联系。

之前的几代人类并不是没有想到过使用热气球这个计划，但是，小型热气球要飞行几十公里，进行定向降落是非常难的，每隔七八年，都会放出热气球小队，但是，往往有去无回。

南溺水掌握的科技，不只是生物技术科技，她本身也是理论生物学派的一员，对于飞行原理，恰巧也是有研究的。她设计图纸制作的这个热气球，不仅仅是一个热气球，还附带辅助飞行与滑翔翼和角帆，能控制飞行方向，即使遇到忽然出现的空中气流，也能保持平稳。

这两年的时间里，南溺水设计飞行图纸，反复调试飞行装置。培养医师和机械师，训练自己的助理。反倒是那六个来自“无骨者”的战士最省心，他们还有时间跟着学习了一些辅助技能。

这一天终于来了。

夏五月，南风勤起，雨尚少，日照长，气温适中。

南溺水向大长老提交了启动计划的报告，得到了长老会的批准与支持。

小队准备起飞的那天，休班的肉食者都来到了人民广场来欢送他们。

围绕着广场四周的人群，都是大小号不等的胖子，太阳照射在他们身上，汗液仿佛蒸发成了雾气。

在人民广场的正中央，三个组合篮筐，共计六十六平方米的底框面积，配套四组飞行翼和两组滑翔翼，六组角帆，双气囊热气球，十名队员，以及附加的两吨物资。

双气囊热气球的外皮也是双层安全材质，内侧是复合面料，外侧是柔软的皮质，主篮筐里有南溺水设计的新型燃烧器烧混和油料（没有它们的油脂），热气球的气囊开始不断膨胀，里面是单纯的热空气，而没有氢气，所以体积比浮力的比例不够理想，只能靠放大气囊的体积来弥补。

四周的胖子最初还在低声议论着，他们之中，也有人看到过上一批次的热气球一去不回。

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始大声喊了起来，“到了平安京，想办法给我们回信啊！”

“一路顺风啊！”“改变这个世界吧！”

“我要和刘小花结婚……”

从祝福到许愿，广场上的声音越来越嘈杂，这次探险之行的起点，忽然有了几分庆典的味道。

燃烧器烧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进行空气加热，热气球的气囊终于整个鼓了起来，地面的辅助工作人员开始解开牵引绳，篮筐开始慢慢飘离地面，周围的欢呼声更加响了。

热气球终于飘了起了，南风吹起，热气球向着北边的肉山方向飞去，飞过前线的肉食广场，那些还在坚持肉食工作的肉食者，也抬起了头，然后站起身，敲打起自己手里的餐具，对热气球上的探险者表达敬意。

“无骨者们，调整滑翔翼角度，前角上三十度……”南溺水站在主篮筐前方，伸出右手，测算着热气球飞行方向和肉山的夹角，三个篮筐呈品字形并列，左右两个辅助篮筐里装着物资，搭载着辅助翼，每个框里有三个无骨者。机械师和助理在主篮筐负责燃烧器，医师充当观察员，关注着天空其他区域的情况——比如，有没有鸟类飞过来？

人们已经好久没见到野生的鸟了，只有驯养的鸡鸭鹅残存在动物园里，这些家禽也可以吃到煮熟到十成的“它们”的肉，人们现在养殖这些家禽家畜已经不是为了吃肉了，反而像是物种保护，更多是当作宠物。

说起宠物，猫和狗这两种宠物残存的也不多了，而且必须圈养，尤其是狗子，不知道为什么，狗子对“它们”有一种克制不住的攻击性，而狗子攻击“它们”的结果，就是被它们吃掉或者从内脏开始同化。而猫就比较聪明，猫总是会躲着“它们”远远的，仿佛很明显知道“它们”的危险性，猫甚至会拒绝吃“它们”的肉片。

热气球在靠近肉山的范围之前，利用辅助翼的气流助力加快了提升速度，成功悬浮在肉山的上空。

从上方的角度俯瞰肉山，距离又如此之近，能看到一种浩瀚的寂寞感，视线的远方直到地平线的尽头，仿佛都是肉山的颜色，古铜色的肤色，表面有水分蒸发构成的一种光线扭曲感，非常虚幻。

热气球的高度急需上升，离实际的地面高度已经在八百米以上，主篮筐里的整体温度还好，副篮筐里的温度就冷了很多，好在那些无骨者的战士都很健壮，操作辅助翼也让他们不断出汗。

南溺水不停测算着运行角度，利用手里的罗盘进行定位，尽量减少方向偏离，来节省燃料，要利用普通热气球，将两吨物资，和超过一顿重的十个人运送七十公里以上的距离，并不容易。

这段飞行时间，是紧张的也是枯燥的，视线里除了肉山的古铜色一面，看不到任何其他物体，也没有坐标可以进行辅助定位，完全只能靠南溺水利用罗盘和太阳角度定位。

热气球的飞行速度很慢，即使能完全按照直线飞行，速度也不如自行车快，实际的飞行速度，不到时速二十公里。

飞了三个多小时后，肉山的表面依然仿佛没有尽头。

南溺水知道，理论距离肯定是靠不住的，如果平安京区域并没有建立起有效的防御范围，平安京庞大的环线面积是必然会被吞噬掉许多外围的。

南溺水大概估算过，除非平安京能在最初的动乱期保证残存十万以上的人口，并进行了有效的组织，否则，三环以外的区域，很可能会全灭。

到达残存城区的理论距离，又增加了十五公里以上，这也许就是往昔那些热气球有去无回的原因吧？耗尽燃料只能坠落在肉山之上……冲击力造成的破坏力，可能会引发肉山的反扑本能。

也许，让一个小队带足补给品，从肉山上慢慢步行一百公里去平安京，都比坐热气球安全，毕竟，肉山理论上来说，是不会主动攻击活人的，一百公里，大概要走三天？

南溺水决定做个试验，她对左侧篮筐的无骨者战士下令，“往后方抛一个三十公斤沙袋下去，看看肉山面对冲击物会有什么反应？医师，助理，你们两个跟着我一起观测。”

“收到！”队员们齐声回答。

中号的一个肉骨者，拿起一个作为锚重的沙袋，向后方抛了出去，沙袋在空中划出一条曲线，在热气球后方几十米的距离落了下去，几秒钟后，砸在了肉山的表面，并没有反弹，而是扑哧一声“跌进”了肉山！

肉山本身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南溺水却吓得满头冷汗。南溺水原本是想测试，肉山会不会爆酸液出来……但是这个“跌进”的效果，更可怕。

南溺水也不知道是否该现在告诉大家，她推论的结果。跟着观测的医师韩园园却是个聪明人，她忍不住先说了出来：“糟了，这个肉山根本不是固态的，难怪它这么庞大的身躯，没有自己压碎自己……”

“什么意思？它不是固态的难倒是液态的？”小助理不明白医师在说什么。

南溺水觉得既然瞒不住了，还是和大家说明白比较好，“我很庆幸，我没有执行另一个方案，那就是从肉山上面走过去。刚才的测试，证明了一个可能。那就是，巨大的肉山的真实结构，不是一座肉山，而是像一块竖起的蜂窝，按照某种数据值，其部分细胞组合成聚合肉的状态，作为立体墙壁。你们知道什么是蜂巢结构吧？就是蜂胶组成许多小型桶装结构，而桶内都是液体状态，这种肉山的结构就是少量固体结构作为几何结构互相支撑以及形成结构力，其他的大量细胞实际是整体以液态形式存在的，彼此可能还会形成内部的对流层，所以，它绝大的身躯才不会导致上面的细胞压碎下面的细胞……我们的采肉队，平时接触的区域，都是肉山的外壁部分，所以，我们一直想当然地以为肉山都是实体，看来，我们是盲人摸象了。”

医师接着说，“也就是说，如果我们的热气球坠落了，我们自己想跳在肉山上迫降，那怕准备了降落伞，实际上，如果我们不是落在蜂巢壁状结构的顶端区域，我们就是掉在了肉汤里……整个人会被肉山的细胞淹没……窒息，然后成为没有生命的养分，被吸收……”

南溺水跟着说了一句，“我们没有退路了，如果我们不能在燃料耗尽之前，找到可以降落的真实地面……我们就会淹没在肉海之中。”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残酷，每个人都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大家不再闲聊，不再说话，一股恐惧的气氛在不断放大。

南溺水想了想，忽然唱起了一首很老的歌。

为你我用了半年的积蓄

漂洋过海地来看你 

为了这次相聚

我连见面时的呼吸

都曾反复练习

医师笑了笑，也跟着唱了起来。

言语从来没能将我的情意

表达千万分之一

为了你的承诺

我在最绝望的时候

都忍着不哭泣

陌生的城市啊

熟悉的角落里

众人忽然体会到这首歌里的一语双关，悬浮其中的黑色幽默感，都忍不住苦笑起来。

一个最大号的肉骨者大声说：“放心吧，就算我们会堕落，我们六个也会先落下去，把细胞壁的位置找出来，我们不会全灭的！”

他接着认真地说，“队长，等燃料要倒数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们，我们会下去找路出来，如果那些细胞壁是彼此相连来支撑整体结构的，还是有路在的。”

南溺水点点头，“我会想办法的，从准备起飞到现在，已经五个小时了，大家换班吃饭，保持体力，随时准备迫降。”

小助理接替南溺水控制方向的职位，医师替机械师看火，每个辅助篮里的最大号肉食者掌帆，其他人准备开始吃饭。

南溺水一边吃饭一边思考，所有储备燃料还可以烧大概三个小时……是现在就回头返航？还是想办法，在这三个小时内，准备好迫降方案，怎样找到那些作为支撑结构存在的蜂巢壁领域？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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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 电视剧《开发者》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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