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之彼岸海微澜】第2话：约定

❀1❀

哥哥？

我五步并作三步奔向通往二层的楼梯，整个脑袋里想的都是冲进他的屋子，张开双臂扑向他的怀抱的场景。然而我刚转过楼梯的转角，即将迈上最后的几个台阶的时候，我却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个不明物体狠狠地撞了一下。

“谁呀？！”脑海中被我想象好的场景突然被打断，慌乱中的我连忙扶住自己身边的楼梯扶手，像是条件反射地一般喊了一声。

那个颀长的不明物体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微微转过身皱了皱眉，从上到下打量了我一番之后却阴森森地丢给了我两个字：“你谁？”

“我是阿绫啊！你又是谁？”我满头问号地看着他，那目光中流露出来的神情并不像是一个外人的样子，但面前这个人在我看来，却又是那么的陌生。

面前那个男人听到我的回答，神情显得更疑惑了。他稍微顿了顿，却立刻给了我一个冷漠的回答：“阿绫？不像……你不是。”

“我难道不是阿绫？你这个家伙竟然说我不是阿绫？”气呼呼的我瞪大了眼睛鼓着嘴看着他，就像一只绿色的两栖动物一般。

正在客厅看电视的妈妈似乎听到了我和他之间的谈话，连忙起身朝正在楼梯上面面相觑的我喊了一声：“这就是你哥啊，不认识了？”

这，是我哥？

我和他依然站在原地面面相觑地看着彼此，不过这一刻，我们彼此的头上都不约而同地飘起了一堆一堆的黑色问号。

 ❀2❀

我的哥哥叫乐正龙牙，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今年应该是23岁。

四年前，我的父母为了让他有责任和实力承担起他们一心经营起来的企业乐正集团，便执意将他送上了飞往洛杉矶的飞机，开始了为期四年的留学生涯。

最初的一段时间，他时不时便给在国内的我和我的父母发一封电子邮件，告诉我们他在那里的境况。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来电子邮件的次数越来越少，我也开始慢慢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吃饭，自己一个人睡觉的生活。

但我记得很清楚的是，我的哥哥是一个十足的妹控。在我小的时候，他每当写完作业都会跟我一起玩很久；在我上小学的那几年，在学校门口等上很久只为接我回家，还在路边给我买甜美的棉花糖的，也是他。

虽然我经常给他造成一些或大或小的麻烦，但比起时常因为在公司料理各种事物而彻夜不归的父母，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反而还要更亲近很多。

正是因为如此，当父母决定把哥哥送到国外留学深造的时候，我便成为了家里唯一的反对者。

“你们凭什么要执意把他送到国外留学？国外有什么好的，比国内更安全更先进，更利于我哥深造吗？”

即将升入六年级的我，那一年只有十二岁。我记得，我的爸爸在那一晚给了我至今依然铭记的一个耳光，说了一句至今都让我难忘的话。

那句话似乎是，我还什么都不懂，我的哥哥才是他心目中合格的集团接班人，所以必须要给他创造一个足够好的深造条件。而这个深造条件国内没有，只能远赴美国。

那一晚我哭了整整一夜。虽然龙牙哥一直在抚慰我，但最终，谁也没能改变父母的成命。

龙牙哥启程去美国的那一天，我赌气没有去送他，四年前和他见过的最后一面，就是在这个家的庭院门口发生的。似乎也是从那一刻开始，我的父母开始对我采用了“顺其自然教育法”。他们谁都没有再过问过我的成绩，也没有再督促过我的作业。甚至就连每次期中都要开的家长会，也是我家的管家去参加的。

这个教育态度时至今日依然如此。明明中考刚刚结束，坐在客厅看电视的妈妈却根本没有问到我在考场上的发挥，只是在告诉了我这个颀长的“陌生人”是我的哥哥之后，便头也不回地继续回到客厅看电视。

短暂尴尬了一瞬之后，我又恢复了那个欢快的样子，跟在龙牙哥身后蹦跳着跑到了二层他的房间。

虽然四年过去，我们都已经记不得对方的模样，但一直很宠爱我的龙牙哥还是给我带来了整整一个旅行箱的礼物。从玩具熊到各种可爱的周边，再到苹果的平板电脑和笔记本，每掏出一样东西，我都惊讶得两眼闪光不停拍手。

“对了，平板是美版的，如果不幸坏掉的话就只能找路边摊修了哦……”

“你妹妹不是一直都小心翼翼的嘛，怎么可能说坏就坏呢？反正，谢谢我老哥啦……来，给个爱心的抱抱……”我先是耸了耸肩，便伸出手来抱住了他的上半身。而直到这时我才发现，在此时身高已经长到一米八的他面前，一米六的我刚刚够得到他的肩膀。

这个时候，我忽然很是嫌弃我自己的身高。

或许是因为我说的话让他感觉有点肉麻，他不停地试图挣扎，最后还是一脸黑线地挣脱开了我的怀抱：“好了好了……我还不知道你？就你这个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脾气，怕是过不了几天这平板就得被你折腾的到处都是磕痕咯……”

“说得好像只有我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似的……你不也一样么，嗯？我的老哥？”

坐在他刚回来没两个小时就被他折腾得乱糟糟的床上，我一边看着他尴尬的样子，一边邪魅地笑着。可直到他将他给我带来的礼物一件一件地装回旅行箱，开始跟我谈心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在家除了在于星辰面前以外，已经很少像现在一样笑过了。

尽管常常被心华和星辰吐槽“你家里这么有钱还能有啥不开心的”，但作为一个集团家族的千金，我也有我自己的烦恼和不开心的事情。虽说父母的“顺其自然教育法”给了我充足的自由，也逼迫我开始试着料理关于自己的事情，然而也正是由于因为这份自由，让我有了不安，有了难以三言两语说清的迷茫。

“所以，自从我走以后，咱爸妈就没管教过你吗？”

我点了点头，很是平淡地耸了耸肩：“嗯……差不多是这样吧。我的成绩无论多差，他们都没怎么过问过；无论我不小心迟到过多少次，他们也没有再训斥过我。于是我为了不被学校开除，只能自己约束自己的日常生活……至于成绩，我只能尽力到这个样子了，莫得办法……”

乐正龙牙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皱着眉头愣了很久。他的神色中似乎在浮现着他对这个家现状的不解，也似乎在好奇我这四年到底都经历了什么。其实有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就连我也有类似的疑问，这个原本我十分喜欢的家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令我感觉陌生和不安的样子。

“既然你这样说的话，那么……”

乐正龙牙忽然抬起头来，走到了装满给我的礼物的旅行箱旁边，拉开了旅行箱的拉链，将他原本装回去的苹果平板和笔记本又掏了出来。

“那么这两样，我就先没收了哦？”乐正龙牙挑了挑眉，摆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什……什么？”我一下子慌了神，连忙起身扑到了他的身边，“我……我能安排好我自己的时间啦，你不用担心这两样东西会影响我的学习什么的……而且这两个多月我也不用上课，我已经初中毕业了呀……额，我知道你是我这个世界上最好的老哥，对不对……”

看到我那满头大汗的表情，乐正龙牙坏笑着耸了耸肩：“咳咳咳，看把你吓的……其实我只是刚刚想起来这两样东西是我今后要用的，我要用它们来做素材处理资料和文件什么的，不是给你做礼物的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哼，我不管，我就把它们当你给我的礼物了！想要回去，门都没有……”我紧紧抓住他的双手，就像饿虎扑食一般。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是他认怂了还是他故意在耍我，于是又补了这么一句话：“额……我又没说我会一直拿它们做素材处理文件，当我不用的时候它们当然是你的啦，怎么样，这样子你满意不？”

“这还差不多……”

勉强“获胜”的我将还没拆封的平板和笔记本塞回旅行箱，就像拉着自己的“战利品”一样洋洋得意地下了楼。而“认输”的老哥只能站在楼梯的最上面，看着我拉着那个箱子踉踉跄跄地走下楼，一边无奈地耸着肩，一边咯咯地偷笑着。

 ❀3❀

等待成绩下发的这几天，我的心头一直徘徊着一份复杂的心绪。

虽然成绩对于我来说已经不抱太大希望，接下去的三年似乎命中注定地只能在一所非重点的高中读完，但每当我想起这个成绩是我这四年来自我料理生活的证明，我又觉得它的意义远比我以后要上哪一所高中重要得多。

于是时不时的突然呆住，便成了我这几天的日常。

“喂！都已经考完好几天了你咋还在想考试的事情，难不成在后悔当时没有好好听课么……哈哈，早干什么去了啊喂？”

咸咸的海风吹拂着我的脸，身边的赤羽依然是那么的讨人嫌。事实上，在我的记忆之中，他也从来没说过什么能给我带来安慰的话。他只要能做到让我不烦他，我就已经感觉很欣慰了。

而每当他嘲笑我的时候，给我打圆场缓解气氛的，一直都是心华。

“喂！你能给我少说几句废话吗？”心华舔了一口刚刚从商店买回来的巧乐兹，轻轻瞥了一下捂住嘴巴的赤羽，耸耸肩道，“不过说真的，阿绫，现在还在想考试的事情是真的没必要啦……毕竟一切都过去了，没准此时此刻已经开始核算分数了呢……”

是啊，一切都过去了。

但往往让我心情复杂的事情，就是这些昔日旧事。

突然回国的哥哥激起了我对这个家所有的不愉快的记忆，以至于这几天每当我见到我的父母时，我的心里都会浮现出一种说不出的抵触感。但我并不知道我为何会有这种抵触感，毕竟他们并没有把我遗弃，也依然像我习惯的每一天一样给我提供着一日三餐，管家对我的态度也从来都没有变过。

他们只是对我的琐事在意得越来越少而已。或许，只是因为公司的事务越来越多了吧。

“所以，别想了，把这根冰棍吃了吧？友情提示，我也不知道这是倒数第几次请你们吃零食了哦！”

微澜的脑海中忽然在耳畔激起了一丝涟漪。我微微转头，只见心华正拿着一根已经撕掉包装纸的香草味巧乐兹，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墨蓝色的夜空渗透着一丝微弱的光亮，聚焦在她前额的波浪状发卡上，闪闪地发着亮光。

“那，谢啦。”我尽力地收敛起迷茫和不安的模样，挤了挤眼睛，咯咯地发出了一阵大小姐般的笑声，随即美滋滋地接过她手里的巧乐兹，轻轻咬下了一块咽进了肚子。

就在此时，身后于星辰的一个轻盈而悠扬的声音传来，问出了我也十分想问的一个问题。

“心华，你是马上就要去日本了吗？还用等成绩出来以后再去吗……”

心华咬了一口雪糕，抿了抿嘴，略微思忖了一会儿：“肯定得到成绩出来以后了，毕竟现在还有很多手续没有办完。不过就我那个成绩，可能就算把成绩单拿过去给那边的学校看，他们也懒得去看，到那边还得再考一次。嘛，我跟你们一起参加中考就是试验一下心理状态啦，分数什么的……不重要的。”

“那到了那边，还会记得我们几个吗？”星辰的眼中闪烁着几分不舍的神情。

“当然会记得的啦！你们几个啊，我这辈子都不会忘的！多么令人印象深刻的三个家伙啊，是吧杨桃精？是吧大小姐？是吧火鸡？”

心华一边说，一边还揪了揪前两天再次因为偷偷跑去染发而被我逮个正着的赤羽的头发。她死死地盯着赤羽的脸，似乎是在暗示“你要是敢反抗就给我走着瞧”。赤羽似乎察觉到了心华的“胁迫”，只能一边呼呼地喘着气，一边在额头挂上几道弯曲的黑线。

不过赤羽也是真的活该，谁让他总是为了刻意地吸引我的注意而没完没了地打头发的主意呢。今天也许是烟熏烫，过几天也许就是爆炸头，再过几天可能就会变成“鸟巢”。他不知道从哪里淘换来了一些发型设计书，指着某个样式就让理发师给他照着弄。因为多变且不合学校规范的发型，他已经被学校的校纪委警告过很多次了。

而我经常带他光顾的那家理发店，也早就熟悉了我们。我和理发师之间甚至形成了只需一个眼神，就能明白我要他给我把赤羽的头发恢复原状的那份默契。

似乎也正是因为赤羽总喜欢把他自己的头发染成红色，神似火鸡，所以心华总喜欢叫他火鸡。久而久之，这也成了我们几个对他的唯一“昵称”。

赤羽的表情把他自己对这个“昵称”的不满表现得淋漓尽致。但他那个任我们几个“欺负”的设定，导致他无论有什么不满也只能憋着，只能用像现在这样“可怜巴巴”的小表情无奈且无效地表达着。

我和于星辰跟着心华一起开心地笑了很久，直到意识到时间已经很晚，我才恋恋不舍地和他们一起起身踏上回家的路。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我却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我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看去，只见在模糊的夜色之中，一个大人正在训斥着一个短发女孩。女孩低着头站在那个大人的面前呜呜地啜泣着，但那个大人并没有任何停下斥责的打算。

发觉我停下了脚步，走在我前面的星辰、心华和赤羽也陆续停下脚步，走到了我的身边。

“是不是只是大人在训斥孩子而已……别人家的家事咱们也不好管，咱还是回家吧？”心华拉住了我的胳膊，迟疑地看了看我所看的那个方向，在我耳边低声说着。

然而，站在我右手边的于星辰却站在原地，望着那个被骂得一言不发的女孩，呆呆地沉默了起来。她黯淡的双眸中，却闪烁着一份我无法会意到的神色，似乎是在对那个女孩的遭遇动容着。

看着她那副关切的表情，我摇了摇头：“不，咱们还是上前问一下吧。如果有什么误会的话能化解一下也好……对吧？”

心华虽然并不赞同我的提议，但还是略微点了点头，跟我和星辰一起朝着女孩伫立着的地方走去。赤羽则依然停留在原地，一脸疑惑地看着我们三个。

“小姑娘，你……嗯？竟然是你？”

女孩的脸微微转过来，远处的灯光将她白皙的面容微微照亮。未干的泪痕闪烁着白色的光芒，即便眼眶泛着微微的红肿，但依然难以掩盖她姣美的容颜。

我刚刚开口，就一瞬间呆住了。在我右手边的星辰还不由得浑身抖了一下，就像触电了一样。

原来，这个女孩正是上个月在烧烤店吃烤串的时候，碰到的那个被拐骗的女孩。

一个多月过去，女孩的脸色显得更憔悴了一些，白皙的脸颊中，颧骨已经由于瘦弱而微微突起。眼球中泛着细细的红色的血丝，看起来已经很久都没有睡过安稳觉了。上身穿着的那件浅蓝色T恤衫脏脏的，散发着有些难闻的味道，似乎也已经许久都没有洗过了。

而这时，注视的目光却被身旁一个凌厉的声音突然打断：“你以为来了这几个人就是你的救星了吗？告诉你，今天摔碎的这一碟碗盘，你无论如何也要给我照价赔偿，听到了吗？”

我的目光慢慢转到她面前的那个男人身上，黯淡的目光中透着几分咄咄逼人的神色，听他说话的语气，似乎是女孩给他犯下了什么大错一般。

“这位大叔，您能告诉我为什么要让这个姑娘赔碗盘吗？您有什么话现在可以心平气和地在这里说，不要无缘无故地如此刁难她，可以吗？”

“我训斥她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是她什么人吗？哈，即便是她的什么人也没什么用，这兔崽子上我这儿打工，我好心收留她，结果打工第一天就给我摔了一叠碗盘。她刚想跑就让我给逮住了，也幸亏我发现及时！”老板模样的男人把视线收回，重新聚焦在了女孩的身上，“你知不知道这些碗盘是我派人买的新的？一个盘子就要一百多块钱，你就说，你这一身贱肉赔不赔得起？”

“这位大叔，请您说话放尊重一些……”

心华实在忍不住这个老板模样的男人那轻蔑的语气，想要上前阻止，却被我拦在了身后。我略微瞄了一眼心华那愤愤不平的表情，忍住心中的愤懑缓缓开口：“我们不是她什么人，只是希望您能心平气和地跟她一起商量。既然您这样说了，那我倒很好奇被她摔碎的那一叠碗盘到底价值多少钱。即便是我生活的家庭，一个盘子也只有几十块钱而已，我很好奇您的盘子有多么‘高贵’……”

“她那一叠碗盘就值一千多快呢！你们都在这儿等着，我这就给你们看看这盘子……”

说罢，男人便转头朝他的摊位走去，随手拿了一个盘子就走了回来，不屑地看着我们几人：“你看看！上等西式涂釉，一看就有品质感！我这样的店要想招揽更多的客人，就得需要这样的盘子……”

“哦？我端详端详？”

我接过男人手中的盘子，假装一个瓷制品鉴赏家一般细致地端详着，一边端详一边用手摸着它的纹路，心中则忽然萌发出了一个恶作剧。

下一秒，我双手一松，手中的盘子直直地掉落在了地上，摔成了数片碎片。

“你……你竟然也摔我盘子，你，你赔得起吗？”

我身边的于星辰在那一刹那也惊讶地朝我看了看，用眼神问我是不是疯了。我微微抿了抿嘴，假装无辜地开口：“啊……我真的是不小心，真的是不小心……对不起对不起……”

“别给我对不起，什么也甭说了，跟这个贱货摔了的盘碗一起赔吧！告诉你，一千六百块钱，不赔你们几个谁都甭想走，知道吗？”

“是这样的，实在对不起……那个，您看能不能……”

身旁的于星辰以为我做了火上浇油的事情，想试图打圆场，却被我回身打断：“别说话，我来处理吧。”随即，我朝他站的方向又向前走了几步，直至自己能够在黑漆漆的夜色中看到他狰狞的面容上若隐若现的毛孔，才慢慢停下脚步。

“哈哈，一千六百块钱是么？那我告诉你，你要想要一千六我可以直接签一张支票出来，你随意去取。但我希望您给我说实话，这个小女孩摔掉的盘碗，真的值那么多钱吗？”

我的语气开始显得有些严肃，但对面的男人却并没有改口的意思，理直气壮地喊道：“怎么？你还不信？哎呦你这小菜头竟然还敢跟我叫板了是不是？是刚考完试在家呆腻了，出来想闯点祸吧？”

说罢他伸出手来，想一下把我推倒。多亏心华和于星辰在我身后把我向前推了一下，我才没有因为失去平衡而摔倒。心华用指甲掐了我一下，用眼神示意我赶紧赔点钱走人，然而我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只是微微欠了欠身子，小声地告诉她，只需在我身后吃瓜看戏就好。

“吼，那您既然说我是在家呆腻了出来闯点祸来的，那我就是出来闯祸的吧。但是，我只愿意赔您200块钱。想再朝我要一分的话，那么……抱歉？”

“两百？”男人摆出了一个气急败坏的样子，“您糊弄傻子呢？还两百块钱，两百块钱我都不一定能买俩这盘子！告诉你，我说啥就是啥，别讨价还价！”

我就知道他会这么说，此时的我脸不红心不跳地掏出了我已经拨出报警电话的手机，将显示着已经拨出五分多钟的通话计时拿给了他看：“既然不讨价还价的话，要不咱们……局子见？哦对了悄悄提示您一下，您非法雇佣童工就已经够判刑的了，更别说您现在这个敲诈勒索的表演了……”

男人看到通话计时正在一秒一秒地走着，鬓角一下子渗出了好几滴冷汗。惊慌的他连忙改口：“两……两百也行，您别让我蹲局子啊，我还有一家老小……那个……千万别……”

“这还差不多！”我耸耸肩，从裤袋里摸出了装在里面许久的两百块钱，笑着开口，“拿好了，您拿了这钱，咱们就算私了了好不好？也请不要再刁难这个女孩子了，否则我还会打报警电话的……”

“好……好……”男人鬓角依然渗着冷汗，可他依然用眼睛的余光偷偷地瞪了女孩一眼，以解他内心的不爽。我很快就发现了他眼神的异样，清了清嗓子晃了晃手机，他便再也没有作声。

“阿绫，你……你真给他钱了……吗？这，他那么气人，你居然还给他钱？”

走出海滩，走在回家的路上，深夜凉凉的风从我的身旁掠过，让我不觉打了一个寒噤。我回过身，便看见心华那一脸愤愤不平且难以理解的表情。我无奈地耸耸肩，先看了看星辰那一直沉默着的神情，随即摇了摇头：“嗨，我毕竟摔了他一个盘子，难不成还赖账吗？他那盘子本来就不值多少钱，我给他这么多钱就算便宜他了吧。”

下一秒，我和于星辰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在了这个皮肤白皙，却穿着一身脏衣服的女孩身上。她的目光中依然徘徊着些许害怕和迷茫，但比起刚刚在男人面前孑然伫立着的样子，已经显得放松和安心了许多。

“如果可以的话，今天晚上在我家住一晚吧，我给你换身新衣服。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朝那个女孩笑着缓缓伸出了手。那一刻我忽然发现，那个黯淡了许久的眼眸中，却忽然闪烁起了闪耀的白色光芒。

❀4❀

 

原来女孩叫华海伊，今年十五岁。

两个月前，她的父母突然接到老家打来的电话，要他们立刻回家处理一些事情。然而此时的华海伊恰逢期末，学校要求不能随意请假。海伊的父母只能选择让海伊暂住在叔叔家，待他们从老家回来以后再把她接回来。然而，就在海伊的父母去老家料理事情之后的第三天，海伊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突然被一个陌生的男人从背后紧紧地抱住，并用一块布捂住了她的鼻子。而之后的事情，她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我再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坐在了一趟不知道开往哪里的火车上。我想说话求助，但是我的嘴已经被胶带封住，什么都说不出来……后来我被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带下火车，来到烧烤店吃饭，也多亏一块木炭掉在了我的胳膊上，我才可以大声呼救……然后，我就遇到了你们……”

刚刚洗完澡的华海伊坐在我房间的床边，身上裹着一块浴巾，向我和星辰讲着她遇到我们之前发生的故事。或许如果不是从她嘴里亲口说出，我大概真的会以为她所经历的一切是哪部小说里的情节。

“那……那天报警之后，你不是一起被警察带走了吗？他们没有联系上你的父母吗？”星辰一脸关切地问着，直至此时，她的身体还在不自觉地发着抖。

“并没有……”海伊摇了摇头，眼眶闪烁着泪花的她哽咽地说着，“他们给我家打去了电话，却没有人接听。我又不知道家里其他亲人的联系方式，他们只好给我找了个地方让我住下，之后也就没有再过问过我。我身上没有钱，只好出来试着找个零工什么的……一个老板收留了我，答应一天给我五十块钱。然而我做零工的第一天就把他的盘子摔了，他反过来朝我要钱，可我又哪里有钱呢……”

钱，是我从小长到现在所最不会令我发愁的事物。甚至很多时候，我都觉得它很庸俗，很无用。然而对于此时此刻的华海伊来说，钱却是她孑身一人出现在这座城市所不可缺少的事物。可十五岁的她，连法律所规定的打工年龄都还没有到，又能从哪里得到钱呢？

看着华海伊的眼眶中噙满了泪水，我微微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呼出，随即伸出右手缓缓地摸了摸她的头：“好啦别难过啦。在我们给你联系到妈妈之前，你可以暂时在这里住下。楼上还有一个收拾好的空房间，星辰，你一会儿就带她上去稍微整理一下就让她赶紧休息吧。现在已经午夜十一点多了……心华，你要不赶紧回家吧？明天咱们再聚可以吗？”

“那她……”心华指了指华海伊，惴惴不安地叹着气。

“放心啦，我和星辰会把她照顾好的！再过会儿还不回家的话，你妈妈那个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婆婆嘴就又该开启车轱辘话模式了哦？”

心华父母虽然管教心华的方法并没有星辰妈妈管教星辰那么严格，但一旦心华违反了她的父母给她制定的家规，心华的妈妈就会不停地说上半个多小时的车轱辘话，那个絮叨的神态和语气活似唐僧转世。我和星辰都还记得几个月前她因为迟到而被班主任责罚了之后，当天晚上心华便被她妈妈罚站墙根两个小时，外带听她数落了两个小时的事情。

“啊……那我回去了，你们一定要照顾好她哦！”心华想起她妈妈的唐僧嘴，连忙带上她桃粉色的手包火急火燎地跑出了我家。我和星辰听着房间外残留下的一阵嘈杂，不约而同地捂着嘴偷笑了起来。

然而片刻之后，我和于星辰的表情却又变成了关切和凝重的模样。

毕竟华海伊眼眶中的泪水，依然没能干涸。

我从抽屉里找到了一把打开楼上那间空房间的钥匙，递到了星辰手里，星辰便拉着华海伊的手走出了我的房间。突然变得空无一人的房间静得出奇，陷入了沉思的我躺回到这张床的正中央，凝视了一会儿发着淡黄色的灯管，又将视线投向了装满了初中三年课本和复习资料的书柜。

此刻，我只想要一个初中三年时光过去后，自己可以得到的证明。

无论这个证明是好是坏。

“海伊，暂时你就在这里住下好不好？我今天晚上也在这里住下，不要怕，到了这里你就安全啦……都熟悉我们几个的名字了吗？我叫于星辰，可以管我叫星辰或者辰；在楼下的是乐正绫，你可以管她叫阿绫，你住的地方也是阿绫的家……”

海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却忽地迟疑了一会儿，像是有什么话想说。于星辰微微抬起头，看了看她茫然的面容，轻声开口：“嗯？海伊怎么啦，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没什么，我只是在记你们的名字而已……哦对了，那刚刚回家的那个姐姐呢？”海伊连忙摇摇头来掩饰她的迟疑，于是尝试着岔开话题。

看到海伊有些遮遮掩掩，于星辰虽然感到有些怪异和好奇，但毕竟她们才刚刚认识，星辰也不敢过问太多，便只好打消了她的好奇心。她抿了抿嘴，托了托下巴：“你是说那个穿着粉色吊带裙的女孩？”

海伊点点头：“嗯……”

“她叫心华，和我跟阿绫都是一个班的好朋友。她可能再过段时间就要去日本留学了吧，也许在她离开之前你还能再看到她几次……大概？”

“这样啊……”熟悉了我们几个的名字之后，海伊缓缓掀开了被子，小心地坐在了床边。害怕把我家搞乱的她身体微微发着颤，小声朝着星辰开口，“我真的可以在这里睡……吗？我，我还是第一次睡这样的房间和这样的床呢……”

“当然。”于星辰笑着点了点头，“放心吧，我都已经在阿绫家住过好几次了。她人也很好，所以就不要拘束了哦！就……把这里当你的家一样就好。”

“我的家……”

华海伊听到这三个字便缓缓低下了头，看着床单上哪细小的织物纹路发着呆。于星辰微微推了推她的肩膀，也依然恍若未觉。这个时候，我捧着我在衣柜里找到的几件我不常穿的衣服来到二楼，推开了海伊所住下的这个房间的门。一进门，一种不知道哪里怪怪的感觉便浮现在了我的心头。

“海伊，我给你找了几件我不常穿的衣服，你试试合不合身吧？那个……不好意思哈，因为我喜欢这种鲜亮的红色所以我家的红色衣服特别多，不知道你会不会介意什么的……”

华海伊愣了几秒钟，才发觉到了我在房间的存在。看到我给她找来了衣服，她的两颊微微泛红了起来：“这……可以吗？当然不会介意的，当然不会……”

“那就好……那你试试这件睡衣合不合身吧？”

我递给了一件我感觉比较满意的睡衣在海伊的手上，海伊微微点了点头，便缓缓起身将她身上的浴巾掀开，穿上了我递给她的睡衣。我打开了手机里的相机功能，拍了拍海伊的肩膀，笑着说道：“你看看合不合身？这是我两三年前的睡衣了，我感觉你应该能穿，就给你拿过来了……”

“嗯，很合适的！布料感觉也好舒服……从来没穿过这么舒服的睡衣呢，谢谢阿绫啦！”

“阿……”听到海伊如此亲昵地叫我这个名字，我忽地楞了一下，看到于星辰的眼神给了我暗示我才回过神来，一脸满足地点了点头，“不用谢啦，你喜欢就最好了！”

不知不觉，时间便到了午夜十二点。在看着华海伊沉沉入眠之后，我和星辰轻手轻脚地关好她房间的门，走下楼梯，回到了我的房间。

窗外的云层忽而密集，忽而稀疏，将早已升到夜空正中的月亮温柔地笼罩着，在我的窗前留下了一个斑驳的圆影。清凉的风飒飒地吹过，微微撩动着庭院间栽种的树的树叶，如同悦耳的银铃，催人入眠。

但，于星辰却久久地站在窗前，难以入眠。

“星辰，是有什么心事吗？虽然现在已经是假期了，不过也不要熬夜哦……”

听到我的话，星辰微微侧过脸，将视线投向了我。黯淡的月光将她的脸庞徐徐照亮，将眉宇间所含着的那份似是忧伤，也似是不安和困惑的神情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我的面前。

“不开心了吗？”我关切地问道。

她摇摇头，眼眶中闪烁着的目光是我从来没有见到过的模样：“没有……我只是感觉，心里有点怪怪的……但是，我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

感觉是个莫名其妙的东西，它无时无刻不在左右着我们每个人的心情，却又往往很难被我们凝成文字，从我们的口中倾诉。我看着她的侧影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那，你能告诉我是什么人，或者是什么事物带给你的这种怪怪的感觉吗？是不是……”

我猜到了一个答案，却不是十分肯定，于是这个答案便在我的唇齿间犹豫了几秒钟，直至耳边她低沉的声音响起。

“嗯，就是她……你说的没错。”于星辰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从嘴唇的缝隙呼出，目光闪烁着些许迷茫的神色，“其实从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的脑海中就浮起了一份我记忆中从来没有体会到的感觉。就像……我很久很久之前就和她认识了一样。但我又很清楚我从来没见过她，长相也十分陌生……是不是因为我前段时间在复习的时候为了解压，看了一本小说的原因……”

似曾相识，却又未曾相识。

虽然我并不知道于星辰在我认识她之前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我还是耸耸肩，微微笑着开了口：“估计只是错觉而已吧。我在遇到一些人的时候在某一瞬间，也会觉得这个人就像何时在哪里见过一样。当我平静下来的时候，又会觉得这确实是错觉，那个人确实是我第一次见到……放心啦，不要再因为这些心思而睡不着觉了哦？现在已经很晚啦……”

于星辰顿了顿，缓缓点头：“嗯……这几天都没有睡足，大概真的只是精神不好给我带来的错觉吧。那，我今天就在你家一觉睡到大天亮咯？”

“嗯，快睡吧你！来，快点！”我拍了拍床，笑着眨了眨眼睛。

她徐徐褪下了凝重的神情，微笑着走到了床的另一边，躺在了我的旁边，给了我一个邪魅的眼神：“不过我最近解锁了新的睡姿，当心我一不小心把你从床上踹下去哦！”

“哼！你敢！”我用一副女王一般的高傲脸看着她，“咳咳，我可是这个家的主人，你要是敢把我从床上踹下去的话，那我也会把你踹下去的！”

“哈哈哈……”

脱口而出的一瞬间，我和她都不顾这个夜深人静的时间，大声地笑了起来。

果然，不管有什么心事，笑容总会让它消失得一干二净。

 ❀5❀

于是这一晚便成了我的记忆中，于星辰睡得最香的一个晚上。直到第二天下午两点，于星辰才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床上爬起来。而我，已经坐在写字桌边的地毯上玩了好久的电子游戏了。

几个小时前，龙牙哥和我的妈妈看到二楼西北角的房间里冒出了一个陌生的身影，相继来到我的房间过问那个人是谁，我只好用“那是我的同班同学，她父母吵架了来我家里住两天”来搪塞他们。

“你呀，就喜欢把这个家当你同学的临时避难所……真是的。”

虽然妈妈并不认同我的做法，但由于她和我爸爸平时在家的时间都不多，也没怎么约束过我，于是她只是简单吐槽了两句，便关上了我的房门。

于星辰睡醒后吃了些东西，便又躺在床上沉沉地睡了过去，直到晚上七点多才睁开眼睛。看着她睡得香甜的样子，我甚至有一种于星辰连着熬了两个通宵的错觉。不过也许，在极度精神紧张的情况下煎熬了将近两年的她，也真的需要在一个足够安全的地方好好地休息一下了吧。

就这样，日子又过去了几天。

六月底的一个时阴时晴的日子，洒在窗边的光影时而黯淡，时而泛着耀眼的金黄。

这是我们属于初中时光的最后一天，我们需要返回学校去取中考成绩，并且当场填写报考志愿书。就在我背上我的红色挎包，穿着我红色的吊带裙准备走出家门的时候，放在挎包里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我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号码正是我最近几天一直在不断拨打的那个号码。

“您好，您是……”

电话那边那个略带口音的声音文质彬彬的，却又难以掩饰她内心的焦急。而电话这边的我，却是终于安心地长出了一口气。

华海伊的妈妈终于联系上了。

我满脸欢喜地回过身，直冲二楼，把手机扔给在窗边发呆的华海伊便走出了家门，完全不再考虑这个上午会不会有人打电话找我的这件事。

在教室门口，我从班主任的手中领到了中考成绩单。虽然比起考试前自己估计的四百五十分高了二十多，但仍然距离这座城市的重点高中霞山路中学有将近五十分的分差。坐在教室里自己已经坐了整整三年的座位上，我凝视着眼前即将告别的讲桌，黑板，挂在黑板上方正中央的国旗以及它旁边的两块四字标语板，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刚刚兴奋的心情此时早已平静了下来，与成绩单上最右侧的那个三位数字一同，在我的胸口留下了一份难以表达的感觉。就在这个时候，于星辰走到了我的身边，缓缓坐在了我前座的座位上，面向着我轻轻揪了揪我头顶上那几根弯曲呈C型的呆毛，缓缓开口：“怎么啦，感觉没考好吗……”

我迟疑了几秒钟，却并不知道自己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大……大概吧，我只是忽然觉得，这样的成绩对不起我这三年的时光而已……忽然感觉这段时光过得有点快呢，哎呀……”

眼眶中的泪水莫名其妙地突然从眼角溜了出来，随即在一瞬间模糊了我的整个视线。我下意识地从兜里掏出纸巾小心地擦干净，却发现坐在我对面的于星辰摆出一副有些滑稽的表情，就像在笑话我一样。

“没想到我们的大小姐竟然哭了哦……”

或许是于星辰说话的声音大了一些，几个邻座的同学走过我的座位，朝着我看了一眼，却又继续跟着他们各自的伙伴有说有笑了起来。星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随即转回头来，朝我眨了眨眼睛：“当初我从考场上下来的时候一直在想考试的事，结果你和心华把我带到游乐场给我玩了个刺激；怎么，现在考试成绩已经成为事实了，你却又开始想考试的事了？那要不我和心华也把你带游乐场，让你也体验一下那个摆锤？”

“什……什么？”我一下子慌张了起来，“别……不，不要啊！”

“我就猜你会这样！”于星辰眯着眼睛笑嘻嘻地说道，“都已经过去了，就别多想啦！再说了，你以为我舅考得有多么好吗？喏，你看咯……”

星辰把她手中的成绩单拿到了我的面前，看到最右侧的数字，我猛然吃了一惊：“星辰……你……”

原来，于星辰也没有考上重点中学。由于第一天数学考试的影响，导致第二天的场次考出的成绩也受到了影响。虽然比我高出了二十多分，但距离重点中学的分数线还是差了一大截。

“没事，反正我和你都一样惨，以后正好可以上一个学校呀……我到哪里都会发光的，不是吗？”

虽然星辰目光中闪烁着的光芒让我明白这只是她自我安慰的话，但想起这样我和她就能上一个学校，心里稍稍感到了一点慰藉。但就在此时，从教室门口传来了一阵惊讶的叫喊声，使我们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聚焦在了门口那个身着粉色吊带裙的女孩身上。

“我……这，这真的是我成绩吗？有没有搞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