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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f14| 厨子系列10:一个普通艾欧泽亚人的自报家门

2023-05-23 21:53 作者:水族馆的大梨子  | 我要投稿

好好谈谈我自己,我的家庭和我的职业。

         一位从草原来的朋友,她最近常来吃我做的菜,也看了不少我对各种菜肴的洋洋洒洒的议论。她说了说对我那些漫谈的印象,其中有些使我自己听了也恍然,她说我的字里行间,乃至我的菜肴里,都有很多泥土气息。我想她并不是说菜没有洗干净,她是草原人,对土地有别样的敏感,她或许是感受到了有别于萨纳兰土地的松散和干燥,也不是伊修加德的寒冷和结实,自然也不是她们草原上那种松软的沃土,而是带着一些海水气的,新鲜却并不那么富饶的土壤。确实是这样的,我的家乡在拉诺西亚,具体一点是赤血雄鸡农场,拉诺西亚的低洼地带,挨着莫拉比湾。

       虽说是低地,但朝着北边远望,能看见利姆萨罗敏萨的灯塔尖。即使再来一次水之灵灾,也肯定先把利姆萨罗敏萨淹没才对,我小时候常和小伙伴分享这个“伟大”的发现,长大了才觉得这个想法荒谬。因为我的家乡倚靠着海湾,三面环海。从我们这里去利姆萨罗敏萨,一路上要经过两道大桥,一座是修在拉撒格兰东路悬崖边的错乱桥,一座是连接海峡两岸的奥修昂大桥,桥下是飞流直下的瀑布和波涛滚滚的大海。因此,海洋是我的背景,我熟悉的一切都经过她的滋润,包括土地。

       我是一五五七年灵一月二十九日出生的,母亲说她记不得那天的天气了,但她却清楚记得我满月那天下了场很大的冷雨,按拉诺西亚的气候,我出生那天大概也是又潮又冷。也是这一年,阿拉米格成了加雷马的行省。父母亲带着我从东方逃了一路,渡过重洋,在守炬码头登上了拉诺西亚的土地,后来辗转到了低地,在农场里落了脚。一个落魄的父亲,一个刚生产过的母亲……个中艰辛,我不忍想象。

        赤血雄鸡农场就这样成了我的家。农场的主人阿纳奥克叔叔,尽他最大的努力为我的父母和许许多多逃来的人建了房子。房子用木板和刷了油脂的毡布建成,像裹着桌布的小木箱。天气不错的时候,木屋里是黑色的,一种朦胧的仿佛夜晚的黑色。木板缝隙里漏出丝丝缕缕的光线,反而把这黑色映衬得更深沉,充满了摇曳的影子。门上面钉了一颗钉子,一只很细的花瓶挂在那里,里面的野花大部分时间沉默地开放,有风的时候才精神起来,打着转儿,跳着舞,花瓣被吹到门口片刻的光影里。阴天或者下雨的时候,木屋真成了罗列在一起的小箱,看不清什么颜色,洇成一小片模糊的影子。

       要是天气不错,父亲就披着衣服坐在门口,手里端一杯热麦茶。农场的叔婶们有的哗啦哗啦地磨镰刀,有的一手拎着自己的早饭,另一只手拎着家畜们的饲料桶往窝棚走。母亲则一起来就要打理两片花田,但我已经摘好了今天的第一朵花,插在门口摇摇晃晃的细脖瓶子里。父亲坐在门口,想必能闻到花的香味。

        我的父亲曾经是一名贵族,据母亲说他原本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宫殿,全然用阿拉米格岩砖砌成,终日闪烁着淡粉色的微光。他是个怪人,拔掉了窗台下的玫瑰,种了一院子高地小麦。进出他会客厅的人,也不是什么贵族和雇佣兵,而是和他一样的人。母亲说,父亲喜欢听戴着夸张帽子的吟游诗人讲故事,黄道英雄啊,失落的灯塔啊……之类的,还常常拉着她一起听,而母亲把这当成午后小憩。听到深处,父亲和诗人手舞足蹈地表演起来,一会哈哈大笑,一会仰面痛哭,夜晚就趴在床头写些漫谈。“活疯子。”母亲这么说,但她笑得很温柔。父亲还喜欢钓鱼,可惜到处也找不到淡水湖,只好翻来覆去地看黑衣森林钓场地图。父亲很少离开他的宫殿,也不豢养死士和佣兵,但他和诗人、旅行家、捕鱼人成了朋友,朋友们不要他的金币,更不要阿拉米格的魔导武器。在高压的阿拉米格,我的父亲是一个异类,人们好像忘了他的身份,最后几乎把他这个人也忘了。

       我的母亲在来到农场之前,就熟悉各式园艺镰、园艺斧、鸭嘴锄。父亲说母亲每天都会带一两样工具,去宫殿周围探险。她有时是一大早出发,有时是日落才动身,有时一会儿就回来,有时可能让父亲等上一两天,风雨无阻。“你母亲智勇双全,而且盐湖和森林的元灵从来不会为难她。”父亲的话让我想到格利达尼亚的角尊,那些能和元灵对话的人。我家有一册《基拉巴尼亚湖区及山区采集录》,是母亲一步一步丈量土地的证明。在地形图的基础上,用深浅不一的灰色标明地形的坡度和弯曲,并用小图形详细标注了可以采集到的植物和矿物,在第二页附上植物和矿物的图像、注解。字写得很清秀,也很有筋骨。因此我知道我的母亲完全是凭借智慧和勇气征服那片土地的。小时候,我几乎每天都会看这本小册,一是被图画吸引,二是实在没有什么书可读,包裹着小虫的古树液块,长着三条棱的躲在毛茸壳斗里的山毛榉果,状如小人的葛根……都给我带来无穷的乐趣。大了几岁之后,开始读那些长长短短的注释,原来古树液块很罕见,融化之后涂在斗笠、草履上可以提升其性能,山毛榉果可以炼油,也能喂陆行鸟。除了注释,还能看到父亲在后面缀上的小诗,仔细看,能看到书缝里有一两句俗气的告白,显然是写给母亲的。

        我印象中的父亲,比母亲描述得要沉闷许多,也许是因为远离故土,产生了漂泊的苦闷。父亲时常守着一盏小灯,在黑暗的小房子里喝茶。但他为我写过很多小诗,一首诗讲一个故事,也为我做过很多草编的小玩具,星星,小虫,甚至草杆扎的小宫殿。我的审美,我的趣味,很大程度上受到了父亲和母亲的影响。

        因此可以说,我虽然没有上过学,但读过书,有的书能捧在手里,也有不少是无形的。非要说的话,赤血雄鸡农场是我终身的学校。

        在农场里,除了阿尔基克薰衣草和拉诺西亚香橙是利姆萨罗敏萨的特产,食人魔南瓜、仙子莓、库尔札斯茶叶都是从很远的地方引进的作物。农场主阿纳奥克叔叔一直坚持种植外地作物,他宁愿牺牲一年的收成,也要琢磨出合适的种植方式。他是一个有着雄心壮志的农场主,毫不逊色于森都的园艺专家或者萨雷安的研究员。小时候,我在农场里东跑西颠,骚扰渡渡鸟和绵羊。大了些,则在农场里东看西看,阿纳奥克叔叔的藏书室、仓库、储藏室、食人魔南瓜田、谈生意的油棚、批发理符的柜台……我看着亚雷恩隆纳把猫薄荷、盛开的蒲公英、甘菊还有香菜捆成一小把,喷上圣水,再倒挂在草绳上风干,看穆格拉姆撅起双唇,用“咕噜噜噜”的声音让渡渡鸟排成一队,看斯卡恩玛利索地处理小山一样的货单,看叔叔婶婶们抓起锄头把捣乱的机敏针鼹敲晕,扔出农场……我到底是怎么成了一个厨子的,和这些不相干的事反而有很密切的关系。这片土地、像我父母一样可爱的人,使我在不明白感动和幸福这两个抽象概念之前就已经体会到了最大的感动和幸福,使我年幼的心沉浸在辛苦、踏实、平和、恬静的氛围中。因此,比起那些波澜壮阔,我的关注点总是落在平凡的,甚至有些封闭的人和事上。

        我的厨师启蒙老师是农场里的本草学家亚雷恩隆纳。他不仅善于培育农作物,还善于把它们以各种方式发挥利用。一把薰衣草(大约四棵),能提炼出一瓶薰衣草油,剩下的晒成干花。薰衣草油能出口,做香料和调味料,干薰衣草能止汗臭。我小时候第一次知道这些的时候,深深地被人的智慧震惊,明白了加工这个步骤的了不起。我买不起炼金的原材料和蒸馏器,只好试着从最简单的加工开始。于是我靠在墙垛边,给辛苦工作的大人们泡茶。先用滚水烫一壶库尔札斯茶,放一大勺甜菜糖搅拌开,做成甜茶茶底。看到有人过来休息了,就切几个用井水冰镇过的新鲜仙子莓,泡在甜茶里,做成简单的饮料。叔叔婶婶们大口地喝,称赞我能干,而后再畅饮几口。我便知道,汗流浃背之后最适宜喝一大口酸酸甜甜的仙子莓茶,解解疲乏和暴晒的毒气,直接吃仙子莓是没有这种效果的。夸张点说,这些酷夏里的一杯杯仙子莓茶确定了我终身的事业。

       一五七五年,我离开家,到利姆萨罗敏萨的俾斯麦餐厅面试。这不是我第一次去俾斯麦餐厅,此前常常跟着车队给餐厅送食材,但一想到要在这里找个活计养活自己,俾斯麦餐厅就变得威严起来,让我很紧张。我没吃早饭,站在考试的灶台前切黄瓜、库尔札斯萝卜,切成小丁,小块,透明的小片……还没考完,我就头晕眼花。随后还有些考试,总之糊里糊涂地做完了,晃晃悠悠地飘到后门口,坐在台阶上等。十二神保佑,竟然中了!

        我先是在烹调士行会的接待台,负责卖一些烹调杂货,有黑麦、小麦、新薯之类的作物,也有低地葡萄、罗兰莓、拉诺西亚香橙,还有各种调味料,大蒜、野洋葱、桂皮、食盐和岩盐。黑线鳕和公主鲟之类的海产放在冷库,其余的一袋一袋地放在架子上,堆在我身后。我像个杂货店老板,认识了不少农场里没有的东西,特别是水产,但总是恍恍惚惚的,谁来买我就装给谁,缺乏强烈的情感。

        萨林格尔店长富于激情,他身高体壮,一把大嗓门。他看我满足了,就把我从后台挑了出来,让我做见习的小厨子。萨林格尔店长不是开厨师班的人,因此他不会讲课,更没有可以照抄的食谱。他在我边上支起自己的灶台,他做他的,我做我的,偶尔即兴地谈上几句,也算是一种特殊的教育方式。他常常讲的是:按照你的喜好,按照客人的喜好。我开始很不能理解,总是觉得没有一个固定的配料表就做不出菜,而且我也不知道什么算好吃,更不知道客人的口味。后来做的多了就渐渐明白,好吃不好吃其实是一种很直接的感觉。第一口不一定要惊艳,不让人觉得难吃已经算可以,第二口让人觉得自然,再产生想吃下去的欲望。在这个基础上,就尽可能用喜欢的食材创造喜欢的口味,多放少放就没有固定的要求了,除非是一些特别的配方。做菜的时候,食客是最主要的,其余都无甚所谓。俾斯麦餐厅的厨师要和自己的客户贴近,观察他的行为,打探他的喜好,所谓“制作菜肴时要像家人一样为对方着想”。有许多厨师在一道菜里极尽炫技,菜肴反而和食客脱离了,菜品极好,但只是厨师心目中的极好,最终反而使自己和食客疏远了,双方都不满意。一个品评美食的美食家,他一定吃了很多东西,那么一道清爽的蘑菇沙拉就是好的,一个不爱吃甜的海盗首领,她一定对甜味非常挑剔,那么一道清新精致的栗子冰糕就是好的。可见,按照自己的喜好是入门的技巧,按照客人的喜好是进步的技巧。

        一五七七年,我已是个成熟的厨师了,受萨林格尔店长委托,前往各地采风、收购食材。其间去过很多地方,见过不少人,大多是第七灵灾后的幸存者,都在为了新生活努力。当然其中也存在着不少隔阂,特别是蛮族和人之间,生理差异让双方谁也看不惯谁,饮食上更是难以融合。

       我特意在基拉巴尼亚待了很久,试图找到一点属于父亲母亲的过去,很可惜什么都没有。没有人记得这里曾经有一个爱听故事,种小麦的奇怪贵族,更没有人听说过用双脚丈量森林和盐湖的奇女子。想来也是,父亲母亲早已是拉诺西亚人了,或者说他们是自由的,我想更合适。

       我很重视饮食的自由,也许过于重视了。我以为饮食应该和任何兴趣一样,具有随时更改的可能,不管是今天的自己和昨日的自己相比,还是此地的自己和彼岸的自己相比,更不用说全艾欧泽亚各个地方的人们之间。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才能让饮食不止发挥温饱的功能,让它像一段情,一川水,滋润制作和品尝的双方。

        总是想多说点,多说点,最后实在说得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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