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gal式小说丨乘着通往光辉之翼：第一章 Don Giovanni（2）
「早上好，母亲大人。」洗漱后，我来到了厨房，向母亲大人问候早安。
「早上好，饭已经做好了，趁热吃吧。」
「遵命，母亲大人。」
在我落座后，母亲大人打开了唱片机，优美舒缓的音乐流淌出来，充斥了整个房间。
莫扎特，C大调第10号钢琴奏鸣曲K330，第2乐章，如歌的行板。
每当我吃早饭时，我的母亲大人都会放一段音乐，在我吃完后，她会询问我对这一版本的评价。
母亲大人不知道的是，早饭时间是我第二恶心的时间。
不，她应该知道，她只是不在意而已。
在简单吃了一片面包和一个煎蛋后，我将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
「多谢款待。」
我双手合十，向不知身在何方的神明祈祷着这段痛苦的时间早日结束。
「这个版本和你昨天听的版本，有什么区别吗？」母亲大人问道。
「这个版本更加富有变化一些。在第2乐章里，莫扎特前后标明了多段反复，和昨天的版本相比，这一版本试图让每次重复都变得不同。」
「这两种孰优孰劣？」
「并没有明确的优劣，一种是严格遵循原谱上的反复，另一种则是希望通过变出更多花样来让音乐听上去不那么无聊。」
「如果是你的话，你会选择哪种？」
「变化更丰富的一种。」
「为什么？」
「除了演奏古典时期音乐时应在重复段落做力度突弱这个一般性的理由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因为莫扎特的时代并没有留声机。那个时代的观众一生也许仅能听一遍这首曲子，再加上莫扎特是一个经常即兴作曲演奏的人，观众听到他演奏同样曲子的可能性又会因此而大大减少。所以，我猜莫扎特是为了让听众充分记住这个旋律才施加了如此多的反复。但在今天这个时代，人们可以随时随地听这首K330。所以，要让自己变得与众不同的话，最好还是演奏出多层次的变化来。」
听完，母亲大人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那么，我出门了。每天和我同一时间入睡，却比我早起得多，还望母亲大人好好休息。」我拿起便当盒，将其放进书包里，朝玄关走去。
「一路走好，今天的练习也要加油。」
……
快步穿过家里的小花园后，我深呼了一口气，将肺部的污浊全部吐出。
也真是神奇，明明只有一门之隔，但两边的空气却如此不同。
我看了眼手机，现在的时间是9点40，即便缓步走向学校，想要在第2节课开始前到达班级也是绰绰有余。
我们学校的第一堂课开始于9点，为此，8点40前，所有学生都要抵达教室。
但因为我的母亲大人曾给学校赞助了很大一笔钱的缘故，每天训练到很晚的我拥有了随时迟到早退的“治外法权”。
我不仅被免于参加一切班级和学校事务，而且还拥有一间专属的音乐教室。
就连闭校时间，这所学校的理事会也为我专门延长了一个小时。
不愿在自我突破时恰巧被保安催赶，这是我向母亲大人说的表面理由，实际上，我只是想尽可能久地不回家罢了。
我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很有钱，他们不仅给母亲大人留下了一笔极为丰富的遗产，还为她设定了一笔信托。这笔信托的金额夸张到单纯领利息就足以让母亲大人奢华度过一生的程度。
我缓步走着，晨光倾洒下来，令我身心都暖洋洋的。
这是我一天中最喜欢的时间。上课时要做曲式分析，放学后要练钢琴，回家更是会令我的步伐沉重十倍。
或许，用音乐术语来形容我现在的状态，也正是如歌的行板吧。
缓步走路，心情如歌一般。
当我走到班级的时候，第一节课刚刚结束不久。
无视同班同学们那总也不觉腻的好奇目光，我从后门走了进去，将第二堂课（数学课）所用的资料和即将做的曲式分析的乐谱放到书桌上。
就在这时，我收到了樱井的短信：
“星野君的身体是不舒服吗？好像星野君从来都没有按时来上课过……有些担心。”
“没事。”
话说回来，樱井对我的称呼从“同学（さん）”改为“君（くん）”了啊。
我朝教室的右前方望去，樱井此刻正盯着手机，在看到我的回复后，她长舒了一口气。
“谢谢你的挂怀。”
于是，略微感动于樱井关心的我键入并发送了第二句。而这次，樱井的嘴角更是明显上扬起来，露出了一个让坐在教室最末排的我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的微笑。
真是个直率的女孩子啊。
不久，上课铃声响起。伴随着老师的一句“现在开始上课”，我和那些满脸不情愿拿出数学卷子的人一样，翻开了这首交响曲的乐谱。
勃拉姆斯 《e小调第四交响曲》。
没有任何引子，小提琴开门见山般地呈示了主部主题，这个主题由两个音符的组合而成，并由一个四分休止符隔开。
同时，音符的组合呈现出一种对称式的结构，这让其中的音乐变化更加有迹可循。
三度的下行音阶，对于其他作曲家而言只是干瘪的种子，但到了勃拉姆斯的手中，却能迸发出蓬勃的生命力来。
……
「昨天的作业，会做倒数第二道题的同学请举手。」
与此同时，数学老师正在向同学们检查昨天作业的完成情况。
倒数第二道题，正是我给樱井讲解的题目。
出于好奇，我抬起头来，此刻的班级正一片寂静，即便是那几个排名前列的同学也低着头，生怕老师点到自己的名字。
「果然没有吗……」老师叹了口气，从中可以感受到他些许的失望。
我们班级汇集了很多学力上的顶尖者，老师一定在期待着他们能够独力解出这道题目吧。当然，老师不可能不知道这道题很难，但即便如此，他也还是希望能有那么一两个同学完成这个挑战。
就当老师打算亲自讲解之时，樱井的手举了起来。
「樱井同学，你做出了这道题？」老师半信半疑地问。
樱井的成绩虽然很好，但在这个班级里算不上顶尖，大概是第10名左右，只看数学的话，还要再往后倒退几名。
所以，不仅是老师，那些数学成绩比樱井好的人无一不用怀疑的眼神盯着樱井。
不屑——从几位学力佼佼者的眼神中，我可以读到这样的情绪。
他们不相信樱井可以解出这道题来。想必他们一定也曾像樱井一样，为这道题奋战了数个小时吧。
现在看来，樱井说的“她不太好向其他高学力者请教问题”，倒还真确有其事。
「是的，老师。如果我没做错的话，答案是2倍根号2。」
「你是怎么做出来的！？可以请你上黑板来向同学们展示一下吗？」
老师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好的。」
樱井就这么走到讲台前，手上空无一物。在向老师要过一张空白的卷子过后，她现场解起了这道题——并在每一步，都配上了详实的说明。
已知结果的我将注意力转回到曲式分析上：
在小提琴奏出主题的同时，低音弦乐演奏了跨度很大的琶音，如海浪一般，让旋律听起来更加富有情感。
……
过了一会儿，樱井的讲解结束了，而她的精彩发挥也收获了老师和同学们——或情愿或不情愿的掌声。
你很努力了啊，樱井。
下课后，我又收到了樱井的短信。
“星野老师，刚才我的讲解怎么样？我回家按照星野老师的要求认真做了三遍，今早起来后又做了一遍，果然完全掌握了这道题。^O^”
怪不得昨天她还理解得磕磕绊绊的地方，到了今天就能无比流畅地讲出来了。
大概是从来没有和别人这样聊过天的原因吧，此时的我起了些恶作剧的念头。
“我刚才没在听。”
我偷偷望向樱井，前一秒钟还兴高采烈的她一下子就蔫了下来。
“明明我是为了让星野老师验收教学成果才举手的……”
是这样吗？我还以为她是为了出风头或者想向那些不会的同学们分享解法呢。
“抱歉抱歉，其实刚才我有在听的。樱井你讲得很好，即便是那些难以理解的部分，你在今天的讲解中都显得游刃有余。”
“星野君欺负人！！！！！！！！”
感受到樱井的视线，我连忙低头，将自己藏身于勃拉姆斯构建的交响建筑之中。
不久，第三节课的铃声响起。和上节课一样，我一边听课，一边做着曲式分析。
第四节课亦然。
12:50分，午休时间到了。
我拿起母亲大人为我准备的便当，朝第二音乐教室走去。
上到顶楼后，我听到了前方传来的音乐声。
是那家伙。
如果我是一个迟到早退专业户的话，那家伙则做得比我还要过分得多。
她很少在课堂上出席，即便偶尔出席，通常也只是听十分钟就直接走人的程度。即便如此，老师们又偏偏拿她完全没办法。
我在座位坐下，一边吃着母亲大人为我准备的午饭，一边聆听着隔壁传来的音乐。
门德尔松 《乘着歌声的翅膀》
这首曲子改编自诗人海涅的一首歌颂爱情的同名诗歌。
即便是简单至极的音乐，在那家伙的手中也能变出多姿的色彩来。
那家伙眼中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我一边吃着饭，一边思索着这个扪心自问过无数遍的问题。
下午的课和上午基本一样，些许不同的是，在第五节课的后半部分，我翻开了老师们布置的作业。
不知不觉间，第六堂课和10分钟的短暂班会都结束了，无需自习的我离开了教室。
16:40，每天定番的运动后，我回到了我的专属房间。
隔壁的音乐声依然没有停歇的迹象，我一边感受着那家伙手中流淌出的旋律，一边将剩下的作业做完。
随后，便是20分钟的晚饭时间。
17:30，经历了短暂休息的我开始了每天固定的音阶练习，同时，最令我痛苦的时间段也由此到来。
这段时间，隔壁的音乐教室依然会传来声音。
这个从来不需要练习音阶的怪物，我腹诽道。
“音阶练习？完全没必要不是吗？因为你练的技巧也不一定在曲子中有啊。就算有，直接去练对应的曲子不就好了？”
音阶练习结束后，隔壁的音乐声也停了。今天的恶心感不如昨天那般强烈，但我还是按照惯例弹了自己最喜爱的《恰空》。
那家伙，是回家了还是刻意在这段时间让我一人演奏呢？
不论何者，我都无比感激就是了。
因为唯有这首《恰空》，我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22:00，我回到了家，在向母亲大人展示了今天的练习成果后，我继续在家中的琴房练习，直至凌晨1点为止。
1:40，和昨天一样的时间，洗过澡的我来到了床上。
打开手机，樱井又给我发了一条消息。
“星野君，我今天在学校自习的时候听了肖邦的夜曲。但很遗憾…在看书的同时我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耳朵在接受音乐。结果，一段时间过后我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听到第7首了。但每首曲子之间到底有什么区别，我完全没听出来……(＠_＠;)”
樱井还真是喜欢颜文字啊。
“古典音乐较其他音乐形式要复杂一些，可以只听，不做其他事试一试。”
回复过后，我把手机扔到一边，睡着了。
起床后，我又收到了樱井的消息：
“谢谢星野君，我会试试的！”
“星野君经常熬夜吗？虽然由我来说不太合适……但还请你务必注意身体。”
“我每天的睡眠时间是足够的，多谢关心。”
回复过后，我走出了卧室。
「今天的你比之前要开心一些，遇到了什么事吗？」吃早饭的时候，母亲大人问道。
「没有啊。」我回答。
「这样。」母亲大人点了点头，没有深究的意思，随后一如既往地打开了唱片机。
…
……
………
黄昏时分，我又收到了樱井的消息。她有几道不知道该从哪个角度分析的历史题，想要问问我的看法。
樱井认真的性格让她不满足于我简单的回答，每一个细节、每一处推论，她都在追求着言之有据。
几个来回，一种在浪费她电话费的罪恶感油然而生。
“我下了line，我们登陆好友吧。不然太浪费你的电话费了。”
“真的可以吗！”
“我的ID是……”
不久，我收到了樱井的好友请求。
她的头像是一只很可爱的小熊。
“能成为星野君的首个好友，我好开心。”
说完，樱井又发了一个表情包。
看来之前用颜文字是在委屈自己啊……
“太夸张了。”
在那之后，我又花费了一段时间把所有题给她讲清楚。
其间，隔壁教室的音乐声从未停歇。
音阶练习…已经来不及了啊。
算了，直接练曲子吧。
我先是慢悠悠地去了趟洗手间，随后又不情不愿地打开了钢琴盖。
贝多芬《第28号钢琴奏鸣曲》
这是贝多芬晚期5首钢琴奏鸣曲之一。自此，贝多芬的钢琴奏鸣曲开始变得深刻、充满哲思。在曲风更加宁静的同时，顺着音乐流露出的感情也无比细腻。尤其是第28钢琴奏鸣曲和第30钢琴奏鸣曲的开始部分，简直有如微风拂面一般温柔。
如果不是要练习这些曲子的话，我应该会爱上它们吧。
真可惜啊，厌恶本来可能成为挚爱的事物。
今天我要练习的，是这首曲子的第4乐章。
呈示部的第一主题由高低声部的模仿构成，有如相互追逐一般。
这是一段无比辉煌的赋格乐章。
赋格的本意是追逐的意思，相互追逐的不同旋律一起，彼此呼应、连绵不绝……
而就在这时，隔壁的音乐教室传来了美妙的和声。
如果说我刚才弹的赋格是两支旋律相互追逐的话，经由那家伙的手，现在变成了四条旋律线并行不悖的场面。
更重要的，它们营造出的和声是如此美妙，以至于让我短暂忘却了自己对这首曲子的厌恶感。
如若贝多芬在世，真不知道他是会因那家伙擅自修改了他的曲子而暴怒还是会因那家伙随手就奏出了两个和这首曲子并行的声部而狂喜。
或许狂喜的概率大一点吧，毕竟在那家伙的身上，贝多芬会见到自己崇拜的偶像——莫扎特的身影。
天才是世所罕见的，他们有着世间最深刻的思维和最敏锐的洞察力，而在那之上最重要的，则是独一无二的创造力。这份创造力，甚至可以让他们改变历史。
隔壁教室的那家伙，正是在我眼中唯一可以被称为天才的存在。
两个小时过后，我们的“合奏”结束了。
「辉君，你今天心情很好啊，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丝毫没有敲门的意思，那家伙直接闯了进来。
「没什么，雨森同学。」
「叫我小光啦，辉君你还真是不坦率呢，明明喜欢我喜欢到不行。」
这也是我们日常的玩笑话。
「话说回来，今天辉君的音乐色彩完全不一样呢。在灰蒙蒙中多了一丝粉红色，明明是贝多芬的奏鸣曲，却有了一分莫扎特音乐的天真无邪。」
「你看到了粉红色吗？」我问。
「骗辉君的话我今晚就吞一千根针！」
雨森光在听音乐的同时能够见到色彩，
像她这类的人，在科学上被称为“联觉者”。
见我没有回应，她擅自翻起了我的书包，抽出了曲式分析的笔记本。
对于她的这种失礼行为，我早已见怪不怪了。
「诶？勃拉姆斯第四交响曲啊。辉君一定会喜欢第四乐章的吧。」
「我还没分析到那里。」
「话是这么说啦，但第四乐章是这首曲子的顶点没错吧？第四乐章是一个长篇的恰空舞曲，豪壮与幻想、威严与柔情全都糅合在了一起，定旋律无间断地再现30次，让人不禁感叹勃拉姆斯真的是一个深沉的巴赫粉丝。」
「但你不太喜欢勃拉姆斯，我说的没错吧？」
「倒也没有不喜欢啦。」雨森将我的笔记本放回到书包里。
「只是…我觉得勃拉姆斯明明有一颗比谁都要浪漫的心灵，却非要建造形式的城墙来当作抵挡自己波涛汹涌心流的堤坝。你还记得他的第一交响曲吗？像是将已经结痂的伤口再度撕裂一般的主题……光是听着，就很令人心疼。」
雨森背对着我，这让我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
只不过，在她的话语中，我感受到了些许落寞。
那是，和雨森光这个人绝对不相称的存在。
「在限制中才能显示出能手，只有规律能给我们自由。」
我念起了歌德的诗歌。
「哈哈，或许就像辉君说的这样呢。那么，我先走啦。」
「再见，雨森同学。」
「叫我小光啦，辉你还真是不坦率呢，明明喜欢我喜欢到不行。」
又开了一遍日常的玩笑，雨森离开了教室。
「喜欢你到不行？我明明很讨厌你，比谁都讨厌。」
对着那道紧闭的大门，我轻声说道。
练习结束后，像是有所期待一般，我打开了手机。
果不其然，屏幕上面显示着来自樱井的两条消息。
第一条是一张图片，内容是一朵被夕阳照耀着的小花。
“星野君！这是我在放学路上偶然一瞥看到的，很漂亮对吧？看到这朵花的时候，我的第一想法就是：一定要分享给星野君才行。”
不过是讲了几道题的交情，完全没这个必要吧。
但与此同时，我注意到，我的嘴角正无法自抑地上扬。
“今天的你比之前要开心一些，遇到了什么事吗？”
“今天辉君的音乐色彩完全不一样呢。在灰蒙蒙中多了一丝粉红色，明明是贝多芬的奏鸣曲，却有了一分莫扎特音乐的天真无邪。”
看来母亲大人和雨森说的是真的啊。
也是，那家伙都说撒谎的话就吞一千根针了。
“嗯，是很美。”随手回了这条消息。
“嘿嘿~”樱井秒回。随后，像是不满足于文字的张力一般，她又发了一个可爱的表情包。
回家之后，是照例的向母亲大人展示练习成果的时间。
「停停停！」母亲大人不耐烦地连说了3声停。
「你那演奏是怎么回事？」
「抱歉，母亲大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我选择先行道歉。
「你过于把自己的心情代入到乐曲中了，导致整个演奏轻飘飘的。我不是在说辉你不能开心，但是开心也不能影响到你的钢琴演奏，这是艺术家，不，钢琴演奏者的基本素养，你能明白吗？」
「我知道了，母亲大人。」
因为很久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开心过了，所以情不自禁了吗…
「母亲大人，我能否去洗把脸？」我提案。
「去吧。」
……
冷水冲刷着我的脸颊，我也借此取回了平静。
在那之后，我的演奏恢复了正常水准，并得到了母亲的认可。
练习、洗澡、睡觉，一如往常。
我打开手机，发现自己又收到了樱井的消息：
“星野君，我试了你建议的方法，什么都不做只是去听音乐，果然变得不一样了起来。”
这一次，我没有回复。
把手机轻放到枕边，我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