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一个梦想

别看，要脸（） 很久以前，我有一个朋友，那时的他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和普通的三十多岁的男人没什么两样，都是一副处在青年和中年的分界线的样子。留着普通的板寸，长着普通的五官，穿着普通的衣服，开着普通的小店，有一个普通的妻子和普通的女儿，过着普通的生活。 但你一定要要说他有什么不普通的地方的话，那他还真有一个：他有一份不普通的工作。他是一个放飞梦想的人。 怎么，想知道怎么回事吗？ 那可不行！除非你答应我保守秘密。 答应了？那好吧，那我就告诉你。 人人都知道，很多人总归是——至少曾经是——有梦想的，不过梦想这东西和理想又不一样。理想是一块硬邦邦的石头，它就立在你的心里，只要你往前走，总会实现它；但梦想却是一只只不安分的小鸟，它们挥舞着翅膀，“扑棱扑棱”的飞进你的心里，然后在你的心最脆弱的时候开始唱歌，让你不得不想起它来。这些小东西不喜欢大人，只喜欢小孩子。因为它们觉得小孩子的心是软软的，住在里面很舒服，大人的心经受过很多挫折，已经变得硬邦邦了，住在里面不仅不舒服，还容易折寿——因为梦想住在心里后，就再也出不去了，等到那个人忘记自己的梦想后，就是它的死期了。 你问我为什么知道的这么详细？因为我曾经亲眼见证过一个梦想的凋亡。而这，就是我接下来要给你讲的故事。 我的朋友每天早上起来会先清点梦想的数量，然后开门，经营自己的小店。到了晚上他就会拿出一个装着梦想的罐子，每一只罐子里面都装着一只不安分的梦想。他会把它放出来，去找它的归宿。每一只梦想飞出去时，都是白色的羽毛，不过羽毛末梢是蓝色的，还长着红红的嘴巴。它们会钻进睡着的孩子的心里，变成那个孩子的梦想。 有一天早上起来，朋友起床去清点梦想，却发现少了一个罐子。 怎么回事？难道是女儿偷偷拿了吗？女儿虽然很乖，但是偶尔也很调皮。 于是男人去把女儿叫起来，问她是不是昨天晚上动了那些罐子。女儿涨红了脸，把手背在身后，说什么也不肯承认。他着急了，硬是把女儿的手拉了出来——她手里果然拿了个空罐子！ 看到事情瞒不住了，女儿的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她低下头，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原来有一天，女儿和同学聊天时，同学提到他有一天晚上看到她爸爸晚上拿着一个罐子在街上对着空气打开了，感到很好奇，让她去看看那罐子里装着什么。于是她就趁着爸爸没起床悄悄打开了一个罐子，结果里面的梦想飞了出来。它似乎很着急，像一支箭一样飞了出去，结果女儿根本抓不住，只能看着它越飞越远。 朋友着急了，丢掉一个梦想是小事，但是白天飞出去的梦想很难找到归宿，就算找到了那只小梦想，让它在众目睽睽之下飞回来，兜售梦想的秘密也就保不住了。这时他想起了我，因为我是为数不多知道他这个秘密的人，也是全世界唯一一个能看到人们心里的梦想的人。 什么？我为什么有这种能力？ 啊，我也不知道，只能说，天赋使然吧。 好了别打岔了，因为接下来就是这个故事最精彩的部分了。 我的朋友找到了我，告诉我这件事，我就和他们父女俩一起出发，到处找睡着的人。这件事很困难，因为我们都不会飞，也没有隐身的能力，结果常常被当做偷窥别人的怪胎，被到处撵来撵去。 我们找啊，找啊，从城南找到城北，又从城北找到城南，找了一上午，才在城西的一家医院找到了那个梦想。原来它从窗户飞进了一个病房，带着一种赴死般的冲动直直的飞进了一个小女孩的心里，像是一架战斗机一样。 我们去找了护士才知道，她叫小颖，生了很重的病，医生说她可能很快就会死去了，除了她的父母每天晚上抽点时间来看看她——他们需要挣钱给她治病——此外就没人来了。 朋友的女儿不知道什么是死，就问我的朋友：“什么是死？”她的爸爸也答不上来，就把求助的目光转向我。 我蹲下来，直直的看着这个小女孩的眼睛告诉她：“死就是睡一个永远醒不来的觉，做一个永远醒不来的梦。” “那是不是会梦见在进行一场无法逃脱的冒险呢？”天真的小女孩又问道。 “也许吧，因为死亡本身就是我们谁都无法逃脱的冒险，而梦想能使人勇敢。”我转过头，又答。 “那那个小家伙是不是也在进行无法逃脱的冒险？”她直直地盯着我。 “我想是的，因为当时只有她睡着了。”我们抬起头，她爸爸终于能接上话了。 “而且只有它会这么勇敢。”我补了一句。 我们站在门口看了看小颖。她已经非常虚弱了，脸色白得像一张纸，头发也被剃光了，只戴着一顶棉帽子。她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就连胸口的起伏也很平缓了。那样子仿佛睡觉才是她最平常的状态，醒着才显得她不对劲。 女儿看到她这个样子，被吓了一跳，躲在她爸爸身后直哆嗦。 “爸，爸爸，她死了吗？”女儿小声问道。 “没有的，她只是睡着了。”爸爸轻轻抚摸着她的头。 渐渐的，女儿似乎也不再害怕了。她向她的爸爸转过头：“爸爸，我们下午来看望她好吗？我想给她带我爱吃的芒果干！”她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好像装满了星星。 “你不怕了吗？”我俯下身问她。 “不怕了！”小女孩笑嘻嘻地说，“叔叔，到时候你也来吧，出来后给我们讲讲那个小梦想在做什么！” 我释然的笑了，看来小姑娘已经有勇气面对死亡了。 那天下午，我们三个以朋友的身份去探望小颖，女儿还给她带来了零食和玩具。小颖一开始很害怕我们这几个陌生人，但是女儿很有耐心的和她聊天，而且她实在太孤独了。在确定我们没有恶意后，她渐渐放下了防备，开心的和我们聊了起来。 七弯八拐的说了很多，朋友才问她：“小颖，你有什么梦想吗？” “梦想啊……”小颖歪头想了一会儿，“今天刚刚有的，我想我的病快点好。” 她说这句话时，我看到那个小梦想正在她的心里扑腾着翅膀，不过它的四周有很多黑乎乎、黏糊糊的东西抓着它，想把它压下去。我认识那个东西，它叫“绝望”。 忘了说了，有些梦想倒不是被忘记而死的，是被绝望给淹死的。我就亲眼见过一只梦想飞进一个少女的心里不久，就被绝望淹死了。恰好那时，那个少女已经站在天台上，正准备一跃而下…… 唉，又跑题了。 回去路上，女儿还是很懊恼自己放出了梦想，还麻烦大家一起去看望小颖姐姐。但她我的朋友拉起了她的手：“这不怪你，孩子。因为对于那个小梦想而言，这就是它一生中无法逃脱的冒险。就算不是你把它放出来，它还是会去小颖那里的。明白吗？” “真的吗？”女儿抬起头看着爸爸。 “当然，这是它自己的选择。”爸爸点点头，“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它一把。” 于是，我、我朋友和他的女儿每天都去医院看望小颖，给她讲笑话，陪她一起玩耍。女孩和小颖成了好朋友，她经常把班里的事给小颖讲，两个人会躺在床上笑得东倒西歪。 每次去的时候，我都会仔细观察小颖的梦想。果然，那些绝望正在一点点退潮，小梦想不再被那些黑乎乎、黏糊糊的东西抓着了。 “对了，你有什么梦想啊？”有一次，小颖突然问女儿。 “我啊……”女儿歪头想了想，这时我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她的心里也有了一只白色的梦想。 “嗯……我想当一名医生，专门攻克像你这样的疑难杂症。” “真的啊？”大家听罢，都发出了善意的笑声。 “笑什么笑？！我可是认真的！！！”女儿气呼呼的说，她心里的梦想也气得奶声奶气的大叫起来，大家也笑得更欢了。 正当我们以为事情会一点点好起来时，一次变故却像一块巨石一样砸了下来： 小颖的父亲出了车祸，送到医院时已经没了生命迹象，小颖的母亲受不了这一系列的打击，丢下这一切跑了。等我们赶到医院时，护士才告诉我们这一切。 那个小梦想怕是也要被淹死了吧，女儿说。 果然，我们在病房找到小颖时，我第一眼就看到，那些黑乎乎的绝望已经把那只小梦想缠的快透不过气了。它越是拼命地想挣脱，那些绝望就缠得越紧。 “千万……千万不要放弃你的梦想啊，小颖姐姐！”女儿拉住小颖的手，呼唤着躺在床上的小颖——她已经虚弱的连坐着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可能的……我已经没有希望了。”小颖低声说，“我的梦想……已经死了。” “走吧……都走吧……” 这时我看见，那只小梦想已经彻底没了力气，被绝望压了进去，再也没有探出头来…… “不要再为我这个废人白费力气了。” 没过几天，小颖就去世了。 我们三个以朋友的身份把她的骨灰带了回来，从中取出了一小撮装在一个火柴盒里，然后把他们俩安葬在一个土坑里。 我前前后后见证过无数梦想的死去，但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纪念一个死去的梦想，因为它的勇敢无畏让我敬佩，也促成了它这次无法逃脱的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