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人心不如水

威斯特法轮球场的风一直很大，最起码莱万这么认为。 “Lewy!” 他的声音随风而来，头发被吹得凌乱，莱万愣了半天才抑制住伸手的冲动。 “马尔科，是Lewa 。”格策纠正道。 罗伊斯没理格策，只是怂了怂肩，撇嘴望着莱万，又喊了一声“lewy?” 格策的头发倒是挺整齐的，但面如死灰，刚要再张嘴。 “Marco ？”莱万却抢先出声，伸出了手，罗伊斯的手放在他的手里，他认真地握住这只手，说“你好。” 罗伊斯笑了下，顺势向前一步拥抱了他，在他耳边很轻快地说了句“很高兴认识你，lewy。” 莱万几乎不能呼吸，依靠身体本能轻轻回抱了他，认领了lewy的称呼。 球场的风还是一直吹啊吹，吹得他的心里惊涛骇浪，在那一刹那。 罗伊斯很快松开他，看着他笑，头发被吹得竖起来，像一只小羊驼，还必须得是白毛的，他一直看着。 “lewy，你在笑什么啊？”罗伊斯盯着那双弯起来的蓝眼睛问。 莱万眉毛跳了一下，局促地摸了下自己的红鼻子，然后若无其事地把手插进口袋，终于鼓起勇气用他如海面般的蓝眼睛看着罗伊斯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今天的风很大。 罗伊斯抓了下自己的头发，想lewy的蓝眼睛像海浪一样好看，于是也没头没脑地问，你喜欢风大吗？ 头发更乱了，莱万笑着想。 “风大吗？又为什么要喜欢风大？”格策皱着眉头疑惑。而罗伊斯晃着脑袋大笑着，嘴巴歪歪的，更像一只撒欢的小羊驼了。 可莱万什么都听不见了，他看着，终于还是伸出了手。 “哇哦！新郎好贴心！” 这是合时宜的提醒，让他回到现实，回到属于他自己的人生轨道。 手上是新娘，不，是落在他妻子头发上的彩片，他浅浅笑了一下，把彩片握在手里，打量了一下四周。 “莱万，你不用找。”她望着他，一句话后沉默不语。 今天真是个晴朗的好天气，没有一点风，Marco的头发是不是很整齐呢。 他笑了，低头，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然后张开手，那张彩片落在地上，皱巴巴的，像月球背对着地球的心脏，像自己不动自乱的思绪。而那张黄色的彩片上用黑笔清晰地写着的“Mój ukochany”一直映在他如深海般幽深的眼眸里。 但它会走的。 就算今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也会起风的。 风会把它送到，而他…该去走他该走的路了。 罗伊斯就那样站着，像是和谁较劲，看着脚边，最后还是若无其事弯腰把它捡了起来。 又一次展开它。 那张被他揉了无数次的机票，指尖在触碰到目的地时又迅速抽回。 “你说我要去吗？” 语言不通的两人往往鸡同鸭讲，可是看着他讳莫如深的眼神，罗伊斯立刻就知道了答案。 卡卡说，女孩子很聪明的，闪烁的目光却吞下了那句，一眼就能认出谁才是她的威胁。 可惜要到多年以后他才能彻底明白，聪明如她，知道他不一样，这或许和莱万无关，是他自己在望向莱万的眼神里早已出卖了自己成千上万次。 阳光堪堪落下，就打在波兰那个目的地上，像是诱惑他。但他只能叹口气，然后一点一点撕碎了它，扔进垃圾桶。可谁知道，那一秒种竟然和他人生的每一秒钟分不出任何区别，他没有顿悟，没有被救赎，也没有如释重负。只是嘴里喃喃说道，“Ale nie mogłem złapać samolotu，lewy…”边说边蹲下身来，心脏某一个地方早已发生了一场海啸，比他的大脑、他的眼泪都先感知到他的难过。 他早就知道，他赶不上飞机… 他早就知道了，他赶不上飞机的。 他只能在马德里的街头蹲在一个垃圾桶前失声痛哭，那里面有一张撕碎了的通往他爱人婚礼的机票。 而于此同时在波兰，有两位新人在接吻，是他得不到也见证不了的终点站。是因为自己，也是因为他。 C罗看着罗伊斯，像一本教材，又像是谁的正反面，想到最后只想通了马德里的阳光那么好，唯独留了一片阴霾给他。 卡卡拍了拍他，带着一丝不知缘由的安慰。但这样的行为仿佛刺激到了他们之间微妙的不为人知的平衡。 C罗不由得问，“为什么不直接说呢？他们需要明白自己的心，对吧…你…也轻易地看透了这一切…”正如看透了我的心一般，他望着卡卡的眼睛，是如此让他沉迷，却又一次次告诉他要清醒，让他只能赌气又泄气般地一直重复那一句，“他们需要的。” “我一直都知道。”卡卡拥抱着他说。 我清楚地知道这一切，不是他们需要的，是我们需要的；也不仅包括你爱我，还有我爱你。 可这世间就是有些爱，就算早已震耳欲聋，也只能沉默无声。 因为…爱能打败再多，也不会胜过一切。 能再次相见，能一如往常，已是万幸。 其他，再怎么求也求不来万分之一。 所以，不要难过，马尔科。 人生的浩劫远不止此。 “不要难过，莱万多夫斯基。” “你值得那座金球奖，继续走吧，你会得到你应得荣誉。” 球场的风像弦一般扼住了莱万的喉舌，他说不出话来，只是张嘴笑着。喧闹里短暂又长久的沉默，球场的风大的就像他们回到了最初，而他握着罗伊斯的手也一如当年，可那又如何，终究还是要松开。 但这一次，罗伊斯却反握住他的手，轻轻拥抱了他，在他耳边轻声说。 “Mój ukochany…lewy…” 什么都相似，一切却又不同。 接着他只是拍了拍他，松开他，然后头也不回地坦然地离开他。 而他也依然没有抓住他，仍是擦肩而过，一如多年前，他松开的那张黄色彩片，连同那一句我的挚爱一起，消散在风里，淹没在他的野心里。 罗伯特一直都不知道，食言的向来只有他一个。 他信誓旦旦可以做到的，他都没有兑现，友谊纹身也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就像在没遇到马尔科之前，他不知道足球场原来那么大，大到他丢失了他独一无二的爱人，跑满千万次全场也找不到。 马尔科却一直都知道，他做了他能做地一切，可他也只能做这些。他留不住的，永远不止莱万，得不到的也是。 可是所有人都说，在离开他的所有人里，他最恨他。 恨你吗？罗伊斯站着，球场的风在他的耳边呼呼作响，可就算风停了，我的心还是如此跳动着。 他长久地出神，本来有一万句话想和他说，但最后都变成了一句 “莱万多夫斯基,不要受伤。” 他们的美好，他们的怨怼，他们的一切一切都落在了彼此的身后，而前方是他们不能回头的路，甘愿葬生的苦海，是他们年少时认为唾手可得的一切。 最后化作一句“如果这是他想要的，那么我祝他一切顺利。” 就像所有的故事都要前后呼应一样，不免要想到当年。 “lewy，我们都能得到我们想要的！” 马尔科站在瑞士山顶对着莱万高呼，让他再一次相信世界拥有童话，如果这世界没有童话，那他至少拥有马尔科。 那个从十六岁开始就不再相信童话故事的男孩第一次想，这世界是可以两全其美的。 可后来他发现，这世界或许真的有童话，而他是真的没有马尔科了。 毕竟谁都没有想到，罗伯特·莱万多夫斯基最终仍会拥有一座金球奖。 如果上帝不会写童话故事书，就不会有这样的结局。 罗伊斯观看了那场颁奖，一直装作心不在焉，直到他看见他在胸口写了一串字母，谁都得承认童话的存在，莱万也如此，因为他确信他懂他的意思。 Marco，我也总会守信一次，在连我都看不到的角落。 莱万望着千万架闪光灯笑着。思绪却飘到了罗伊斯退役的那一天，他终究还是在多特蒙德退役了，在一场所有人都料想不到的胜利里，他漫长的坚守终于换来了他职业生涯第一次也最后一次举盘。他哽咽着说他得到了他想得到的，对他来说，留在多特就一直在得到，而他也终于证明了一次多特不比拜仁差。 莱万也看了那场比赛，那场带给了他时差的比赛，他想寻找罗伊斯失去他的痕迹。却只得到一句，lewy，你知道我并没有真正拥有过你。 莱万不禁想世人都说上帝是沧桑睿智的老人，是他太孤独了吗？为什么像顽童一般喜欢捉弄人。 让他们一路跌宕，只能不断舍弃才能继续赶路。又让他们以为能拥有时，长久失去。 但又保佑着他们应验了那一句“我们都能得到我们想要的。”可又都被诅咒着失去了什么。 在奔向前途的那些日子里遗忘的彼此终究销声匿迹。 如果人生必定要有遗憾，那么就让我成为你最大的遗憾，因为我知道，对于你的人生而言，我会是最小的遗憾。 既然已经失去了失去的，那就一定要得到想要得到的。 莱万举着金球，他的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对他说“当你真的得到了想要得到的，你会明白人生的浩劫远不止此。” 毕竟就算是童话故事，也会在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后戛然而止。 后面的一切一切，只有他们自己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