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谁先爱上他的】精卫

2022-06-17 05:58 作者:择砂  | 我要投稿

#电影《谁先爱上他的》

#刘三莲中心

#关于一个同妻的故事



世界扭曲诡谲地像是一团浓黑的云雾。矛盾、极端和美填充在它那不断膨胀而又变形的身躯里。每当你以为它会肿胀到炸裂时它又会消减下去,每当你以为它冷寂到不断收缩时它又会突然热烈地膨胀起来。




她时常幻想自己是一只鸟,就像同龄的许多孩子会想的那样。

刘三莲和她的朋友们生活在一座岛屿上,这里有无限额的海洋和有限额的陆地。可惜她们并不是海的子民,所以只能龟缩于狭隘的陆地上,时常幻想着自己是游鱼,又或者是飞鸟,也可以是牡鹿……总之是除了人之外的其他都好。

但要是真同其他哺乳动物相比,人类的幼孩便孱弱得如同早产儿。即使细小绒毛上的水渍干涸蒸发后,也只能在襁褓中原地挥舞着短小的四肢,牙牙学语,寸步难行。若是没有长者的庇佑引导,就会很容易在这复杂而又危机四伏的世界面前夭折。

所以当孩子们睁开眼睛,从凝视的第一刻起,大人就把世界拆得七零八碎来灌输给他们。真实被拆成无数个词语、无数句话语,就像是他们把完整的面包或者馒头掰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碎屑,浸润在牛乳中去哺喂。因此,在孩子最初的认知中,世界在他们口中是温柔的、细腻的,毫无阻碍,乖顺而没有刺人的锋芒。

刘三莲也是如此。

当世界向她掀起那厚重帷幕的一角,泄露出一丝光亮,第一个带到她眼前的便是一个普通而又平凡的家庭。一位父亲,一位母亲,几个孩子。这样的家庭在岛上比比皆是,却构成了她对世界的最原初的印象。

大多时间是母亲在教导她。

这也是这片土地,乃至世界的普遍情况。人们总是习以为常地分配好夫妻在家庭里的分工,默认并顺从着那古老的传统。因为那传统太过悠久漫长,稳固地延续到了今天,岿然不动安如高山,从一个个小家构建到整个社会。而母亲,也是在教导她如何走在成为一个母亲的道路上。

因为她是个女孩,而以后会是女人。

最开始先是“爸爸”“妈妈”这些简单的词汇。

刘三莲跟着母亲的口型,给眼中看见的每一个人都增添上了附加的身份和含义。那个短发的,总是说一不二,每天都会拎着公文包,一身风尘仆仆归家,还掌握着家中威严和权柄的,是父亲;那个温和善良的,柔软得像一团雪白的棉絮,时常佝偻着脊背在厅堂厨房里操劳的,是母亲。人组成家,家组成国。而一个家,需要的便是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还有他们的孩子。

在孩子的眼中,这些来自大人的指引就成了世界的真理。

刘三莲在作文簿上一字一句描述出着她的家庭,有爸爸、妈妈,还有她;她在雪白的纸张上画出她的家,有爸爸、妈妈,还有她;连教室里的课本上都说着,爸爸妈妈手牵手构建家的房顶,他们的也许会有个儿子,也许会有个女儿。等时间不断向前跑着,儿子会变成另一个爸爸,女儿会变成另一个妈妈。

时间向前跑着……当她的认知随着抽芽般增高的身躯一起长大,然后世界便成了一个个短小的分句,再是冗长繁复的篇章。

无数的信息朝她的脑海中涌入,在一团聒噪的生活里,她慢慢给世界勾勒出雏形。

可那些原本温柔的、细腻的印象开始分崩离析,来自大人的真理开始被动摇。恰同学少年的时候,那些少年们用自己天马行空的思绪叛逆着,试图冲撞真理的高墙。

刘三莲年轻的时候也有那样的日子。

她会意气风发地和同龄人恣意闲聊,她们偶尔会谈起岛内和岛外,有时候也会对民进和国民随意置喙。她们学习历史,研究剖析祖辈们的恩怨清楚,追溯着血脉的丝线一路向上,探寻到人类的起源;她们被教以端庄文雅,偶尔研习音乐、诗歌和绘画;她们在大声喧哗的时候被板着脸的严肃女教师训斥,然后又在对方转身时偷偷对老师做个鬼脸。在只需要学习的日子里,她们以为世界是无垠宽广的,正如她们的未来。

但是就像是在盖一栋房子,先是基石,再是廊柱和房梁,条条框框就是那么一点一滴随着年岁增加起来的。社会早就建立起了秩序,也划分好了每一个人的道路。

另辟蹊径更像是故事里的传说,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可惜这些东西,她们手中一无所有。

刘三莲开始像身边那些熟悉的人一样,沿着那条早就被规定好的人生道路前行。她需要学习,需要成绩,需要在这条无数人与她为伴的路上踩过前人留下的足印,继续他们延续的痕迹。这并不是成群结队的鱼在一起溯回巡游,而是赛马场的跑道上,第一名必然有更多的辉煌与荣光。

很可惜她并不名列前茅,不出挑也不特殊,而是恰到好处的普通,泯然众人的普通。

这样的结果并不算好,也不算差,至少可以让她不高不低、不卑不亢地生活着。没有多少自由,也没有太多的悲苦。

少年人总觉得学习是天大的苦楚,可等他们走到学习的尽头,开始作为一个成年人所生活,他们这才会猝不及防地发觉,曾经的抱怨显得多么稚嫩可笑。未来的无知与迷茫带来排山倒海的恐惧。

还好刘三莲的普通延续着,让她成为了众多碌碌工作着的平凡人之一。传统,规矩,而又普通,是这个世界上大多数老实人的模样。祖祖辈辈的历史在她身上重演,她的身躯里承载着一个灵魂,又好似千千万万个灵魂。如果不出意外,安稳便是她人生蓝图的主题。

可她还不知晓,在未曾知晓的未来,她会遇到比学习,比工作更为可怕的一种事物。

“人类历史,全人类的历史,都或明显,或隐蔽地围绕着寻找它、沉迷它、憎恨它、思念它、逃离它而展开……”

这事物终于把她和普通人分割开来,在她和平凡之间划下一道巨大的鸿沟,让她的人生变得不再波澜不惊。

只是不知道,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会选择安宁的平庸,还是这曲折起伏的不平凡。



她并不是从未知晓这事物的模样。

不如说,从出生开始,这事物就把她包裹环绕。

这事物,刘三莲在她的父母眼中见过。当爸爸打开门的那一刻,有什么立刻支撑起了妈妈那弯曲的背脊,把她满脸的辛劳所洗涤;而爸爸脸上的棱角和肃穆也在一瞬间被软化,剥落坚硬的外壳,露出雪白柔软的果肉。她也在少年慕艾的时候见过,在躲闪的眼神间,在支支吾吾的言语间,在枝叶间洒落的斑驳光影下见过。

这东西该是缥缈无踪的,该是像风一样,时而亲吻指尖,时而从手心流过。

在她成年之后,母亲也曾温和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对她低声细语:“我们家阿莲又能干又善良,以后肯定能找到一个对你好的男人。”这不是母亲第一次对她说这种话,只是从前都会在开头加上一些限定“等你长大以后”“等你毕业以后”“等你找到工作之后”……

那些长辈们说,总会有那么一个人,让这无处安放的爱定居下来。

刘三莲懵懵懂懂地听着,也在彷徨无措地等着。这东西实在是不可捉摸,在某一天就那么猝不及防地降临在她的身边,伴随着一阵风铃声,如同太平洋的暖流席卷到她的心上,带着潮湿而又温热的水汽,使她无法抵挡。

他教授电脑。

他弹奏吉他。

他编写歌曲。

他才华横溢,他温润儒雅。

原来世界上真的有人有这样奇妙的魔力,连一举一动都像是星辰般耀眼。刘三莲无法自己地在工位前胡思乱想着,手中的笔在草稿纸上画下一根根毫无逻辑的线条,就像是密密麻麻的丝缕,一根一根地交错缠绕,最终织成了她雪白的嫁衣。

还有什么比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这件事来得更加幸运呢?刘三莲的心里似乎长出了一个微型的她。小人有着童话中的短手短腿,也像童话中的精灵一样单纯直率,无时无刻不在心上蹦蹦跳跳的,每一下都踩中她柔软的心口肉。脚陷进粉红色的肉里,冒出粉红色的气泡,溢满整个心脏。

当她穿上婚纱的那一刻,她恍然觉得,她的人生的轨道似乎也被铺上了最后一块枕木,搭上最后一块铁轨架,从此除非山崩地裂,不然再无变数。中途与终点一眼清晰,从当下便可望见结局。

刘三莲紧握着花束,身边站着她所爱的人,亲朋好友和欢声笑语把整个屋子都要填满,可是她却不知为何,似乎有恐惧从哪个缝隙里偷偷溜了进来,要与原本满心的喜悦争一方地盘。

那一瞬间,一切的喜怒哀乐似乎都从她身上被剥离,她的四周一片白花花的茫然。刘三莲的目光溃散,不知道该望向哪里的空白,直到宋正远的呼唤把她又在一刹那拉回了婚礼。刚刚那一刻的无所适从,似乎只是她恍惚间的幻觉。

周围的人还在笑着闹着,欢声锣鼓揭开了她婚后日子的序幕。

从此万劫不复。

在结婚前,宋正远对她就非常温文有礼,不像其他鲁莽笨拙的男人们一样,他恰到好处地照顾着她,从不忤逆她的意愿而随意去触碰她的身躯。他就如同在践行那句“爱你就是要尊重你”的流行话一样,尽心尽力地在做个儒雅,熨帖人心的男朋友。

刘三莲曾对此非常欢喜,以为这是他对她十分珍重的缘故。

可是结婚之后,那浮在表面的油彩才开始一点一点剥落,露出暗沉凌乱的画布。

刚开始只是若有若无的疏离,并不明显,被所谓的丈夫掩饰得非常好,不仔细剖析是不会轻易发现的,这也许是她在结婚前毫无察觉的原因。因为只有朝夕相处的时候,才能从蛛丝马迹里找到一点点踪迹——她的丈夫并不喜欢她的触碰。

又或者,宋正远根本不喜欢刘三莲。

如果说一开始只是猜测,又或者是自以为的胡思乱想,那么在宋呈希——他们的儿子出生之后,事情就像是终于攀升到了过山车的最高处,开始急速坠落。西西弗斯在千难万险之后推着巨石到了山顶,以为从此就可以高枕无忧,下一秒所有的希望都被滚过的落石碾压成粉。

宋正远再也不愿意触摸她。哪怕是一个亲吻,都像是一个奢望。

她的婚姻有形无意,是一座空荡荡的废弃宫殿,也像是教堂后死寂的墓地。

刘三莲勉强地在老人们面前假笑,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亲戚们关于二胎的友善调侃,只能艰难抽动脸上的肌肉,希望露出一个美好的弧度。她习惯性地把一切错误归咎在自己的身上,听从同事的怂恿,强迫自己去看那些连她年轻时都不敢去看的禁忌片。

她瞪着眼睛去看屏幕里交缠暧昧的画面,一波一波的声响像是浪潮,逐渐吞没走她的害羞、腼腆和自尊心。她突然间觉得有些恶心反胃。刘三莲压下胃里的恶心感,就像是艰难的孕期里,她无数次感到作呕,却又不得不吞咽下那一碗碗滋补的汤药,只为了肚子里那个新的,留着二人血脉的生命。

她绝对没有想到,有一天她竟然要去学习这种……她竟然不得不去学着如何讨好她的丈夫。

她被宋正远推开的时候很冷,就像是全身发起了低烧。

她知晓真相的那一刻更冷,就像是赤身裸体站在了冰天雪地里,有人硬生生把她的灵魂撕成了两半。一半是过去那个善良能干的她,另一半扭曲得像是名画《呐喊》里那个畸形的人。

刘三莲突然很想吐,就像是又回到了怀孕的那十个月。她扶着柜子干呕,什么也吐出不来,但又像是可以把她的心肝肺脏和过去通通吐个痛快。

后来的那个刘三莲,只是从她灵魂里被撕下的另一半,面目全非地连她自己都不认识。

……

“全部都是假的吗?”

“没有一点爱吗?”

“就一点点……都没有吗?”

没有人可以回答她的眼泪。因为可以开口的那个人早就离开,留下的全部是对另一个人的爱。

可是刘三莲不需要真实的答案,她想得到一个回答,谎言也好,敷衍也好,自欺欺人也好。她只需要一句话,还能够回报她十几年的操劳,还能够支撑着她在妻子和母亲的这条路上走着。你该知晓的,她曾经走过的道路,是多么……步履维艰而又坚忍漫长。

而死亡多好,一身轻松,重担全与【她】人。



岛屿的对岸是故土,那里有个古老的传说。

有不自量力的飞鸟,妄图只身填平东海,最后也许只能葬身无边的波涛中。

它叫精卫,也叫女娃。

【完】


【谁先爱上他的】精卫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