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则之战-离开的他们(十五)
傍晚时分,乌素换了一身白色长衫,上面绣绿森临海图,头戴紫金王冠,腰中束绿玉宽带,整个人看起来意气风发,无论处在何处都是最为人群中最为亮眼的那个。他走出房门,看了看天色问道:“通知了父王了吗?”
乌森也是换了一身正装,他站在乌素身边低头说道:“已经通知到了,国君很高兴。”
乌素呵呵笑道:“父王还是一如既往地宽容。”他整了整王冠,迈步往前走去。
“出发,进云宫!”
“是!”
乌素一行人一改进望云城时的浩大声势,反而安静前进,就连乌素都是骑着岩马往云宫赶去。不过六个人两两为组,分别处于队伍的前中后三段,打着大红灯笼照亮前路。
因为河森府离云宫不远,所以不多时就到了云宫北门,乌素下了岩马走到北门前站定,整了整自己的衣冠。
北门前的守卫在乌素一行人来到大门前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守卫在这里已经干了十几年,早已经练出了一副好眼力,心里顿时明白这不是普通官员的拜见,等到车驾到了近前,他心头一动:“却不想是河森府……”
守卫小心翼翼地走到乌素近前,躬身说道:“乌素王爷,却是好久没见了。”
“哦?”乌素闻言笑盈盈地说道,“崔统领,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崔统领忙说道:“小人虽近三年没有见王爷了,但是对王爷的英姿却一直记在心上。”
乌素笑着说道:“好了崔统领,我河森府从国都出去这么些年,也没给过你什么好处,不必如此。”
“王爷此言差矣。小人心里从不以好处来衡量他人。”崔统领义正言辞地说道。
“好好好。”乌素不禁抚掌,他对左右一使眼色,左边的下人顿时走上前来,和崔统领握了握手说道:“崔统领辛苦,不如开放宫门,让王爷进去?”说完松开双手,退到了一旁。
崔统领握了握手中的东西,不动声色地将其装好,然后说道:“这是自然,不过,还请王爷出示一下府徽金牌。”
乌素笑着看了看他,将腰间的府徽金牌拿起对他一晃,崔统领点点头,往身后一招手,另外几个守卫顿时动手,一阵沉闷的声响中,宫门缓缓打开,露出笔直的石道,直通云宫里间。
“王爷慢走。”崔统领往后一退,躬了躬身。
乌素点点头,对左右说道:“你们在这里等着。”
“是!”左右齐齐答应。
乌素一甩衣袖,迈步往云宫深处走去。
云宫之中空间非常空旷,除了一道笔直的石道通向百官上朝的“天云殿”外,左右就只有一排石柱往里,石道上雕刻着不知名的动物,毛发清晰,栩栩如生。左右石柱上确实雕刻着河森国各地的风土人情,看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乌素并没有去看这些事物,他目视前方,步履坚定,走得不快不慢,不多时就走到了天云殿前。他往右边一拐,绕过大殿后,往国君的住处“怡云殿”而去。
乌素走了不到一刻,便看到前方有两个红灯笼摇晃而来,他眼睛微微一眯,就加快脚步赶了上去。
两个红灯笼不多时就到了乌素面前,红色的光芒照耀下,两个宫女微笑着说道:“王爷这边请。”
乌素见状点点头,跟着两个宫女往前走,但令乌素没想到的是,他们并没有带着他去怡云殿,而是走向藏书的地方“舒云殿。”
三人来到舒云殿前,两个宫女躬身说道:“王爷请进。”
乌素嗯了一声,就走了进去。
舒云殿中,一扇屏风竖在当住,上面绣着河森国的地理图样,透过屏风,隐约可以看到后面一个老年人躺在床榻上,床的四周却是高大的书架,摆满了书籍。
乌素当即跪下喊道:“儿臣乌素,拜见父王!”
河森国国君乌洪在屏风后缓缓说道:“我儿请起,快来近前说话。”
“是。”乌素站起身来,缓步绕过屏风,来到床榻之前。
乌洪穿着一身白色起居服斜靠在床头,花白的头发由黑色发带束起垂在身后,胡须已经完全成了白色,几乎与衣服融为一体。在他的身上,盖着一个点缀着树木花纹的被子。
“我儿怎么突然来国都了?”乌洪看着乌素问道,苍老的面容上带着笑容,眼睛里也满是喜色。
乌素忙回答道:“当然是想念父王了。”
乌洪呵呵一笑,正想说什么,却又咳嗽起来,乌素连忙上前扶住乌洪,他转身看了看,立刻躬身拿起放在一旁的茶水递给乌洪。
乌洪一边咳嗽着一边颤抖双手接过茶杯,抖动着喝了一口,这才好了一些。
乌素轻轻地拍打着乌洪的背后,轻声说道:“父王近来身体仍不见好转吗?”
乌洪缓缓摇头,他摆了摆手,然后说道:“你想念我我自然是开心的,但你来见我绝对不是因为这个,我说的对不对?”
乌素笑了笑说道:“果然瞒不过父王,这次来见您还有另外的事情要和您商讨。”
乌洪抬头看了乌素一眼,点点头说道:“先坐吧。”
“是。”乌素整了整衣服,在床榻旁的小椅子上坐下。
乌洪一直看着乌素,直到乌素坐好后看向自己时他才开口说道:“你在边境过得如何?”
乌素笑着说道:“一切还好,而且我还建了一个港口,跨海去和钢岩国通商,获利不小。”
“哦?”乌洪想了片刻问道,“近几年国内岩马数量增多,是因为你的生意?”
乌素点头道:“确实如此。”
“不错。”乌洪肯定道,“看来你当初选择离开国都确实是有自己的想法。”他笑着又问了乌素一些其他问题,乌素也都是一一回答,半晌后才叙完久别之情。
乌洪喝了一口茶水后,仔细打量了一下乌素问道:“说吧,这次来国都是因为什么?”
乌素这时面色一肃,看了看左右的宫女。
乌洪见状一摆手,左右的宫女立刻离开了舒云殿,不仅如此,还将大门给关上了。
乌素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拿出一个府徽金牌递给乌洪:“父王请看。”
乌洪拿过府徽金牌,他仔细的看了看说道:“东安府的府徽?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乌素回答道:“这是十五天我和乌润去南云森林打猎时,从要设计害死乌润的人身上搜出来的。”
“什么?”乌洪眉头顿时皱起,他沉声说道,“仔细说说。”
乌素点点头,然后说道:“十五天前,我和乌润去打猎之时,两人分头行动,我去南云森林中狩猎,乌润在南云森林的外围草原上打猎,但有一群人,在乌润的前后左右都是放好了引燃物,并点起大火要将乌润烧死。”
乌洪听到此处,拿着府徽金牌的手又握紧了些。
乌素将这些都看在眼里,他接着说道:“所幸乌润没有受伤,而我们在事后调查时发现,引燃物里存在火油,而且数量不少。”
“火油?”乌洪瞪大了略有污浊的双眼,“那不是云中国才有的东西吗?”
乌素沉重地点点头道:“确实如此。”
乌洪沉默片刻,又把玩了几下手中的府徽金牌,然后他缓缓说道:“也就是说,东安府的人在和云中国的人做火油生意?”
乌素沉默地点头。
乌洪说道:“可是云中国从来不和他国做火油生意,国内对火油的管控也是非常严格,又为什么偏偏和东安府做生意呢?”
乌素摇摇头道:“父王,东安府的人只是这个生意的参与者之一而已,实际上主导这个生意的,是我的兄长,当今太子,乌登。”
乌洪抬眼看了看乌素,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他缓缓问道:“可有证据?”
乌素点头道:“有!”说着他伸手从怀中一探,便拿出一本金册,双手递了出去。
乌洪盯着金册看了片刻,才接了过来。
这时乌素站起身来,将旁边的蜡烛拨了拨,让房间里又明亮了几分。
乌洪咳嗽了几声后才将金册打开,他看得很是缓慢,乌素在一旁站着,并不着急。
金册里所写的东西都是乌素这几年来搜集到的,所有的信息都是由云中国中的间谍传递过来,可以说,这金册中所写的几乎全是铁案,所以他并不慌张,无论乌洪会看多久,都不会对这些事实造成影响。
但是令乌素没有想到的是,乌洪看了几页便合上了金册,他抬头看了看站起来的乌素,问道:“这些你搜集了多久?”
乌素心中一跳,沉声说道:“三年有余。”
“也就是说,你从去边境开始,就开始搜集了吗?”乌洪接着问道。
乌素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
乌洪叹了一口气说道:“看来当初你离开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到了一些。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乌素闻言低下了头,他低声说道:“在那时候,我府中的亲信已经发现了些许端倪,而我被各位皇兄弟排挤,国都之中确实已经不适合我再待下去,当时我的势力还太弱小,又没有切实的证据,贸然向您禀报对我来说太过危险。”
“所以你远遁边境之后,仍是派间谍去搜集证据。”乌洪接口道,“你对皇位仍是有想法的,对吗?”
乌素这时毫不掩饰道:“是的父王,我仍想继承您的王位!”
乌洪闻言也不生气,他呵呵一笑,将手中的金册和府徽金牌随意地放在一旁说道:“我弟乌行若地下有知,不知会作何感想?”
乌素顿时跪了下去,他以头杵地说道:“父王,当初您将我过继给河森府,我并无怨言,乌行王爷对我也是如亲子一般,但我还是对王位无法放弃,现今太子和一众皇子都与云中国有染,这金册中也有写明,太子甚至已经和云中国达成了交易,在继位后会将一部分土地割让出去,以便可以与云中国交易石油,父王,这些难道您都可以忍受吗?”
乌洪语气平淡地说道:“你知道的,我一向重视亲人,否则也不会将你过继给久无子嗣的弟弟,正因为如此,我才不会将王位传给除太子以外的任何人,我不想看到你们兄弟自相残杀。”
“那这些证据,这些交易,您就真的视而不见吗?”乌素猛地抬头问道,他声音沙哑,强压着嗓音。
乌洪摇头微笑道:“我儿,你给我说实话,这府徽金牌是不是你让府里的匠人打造的?那围绕乌润的火油是不是你让间谍从云中国偷窃而来?这金册中的事情,有多少是你夸大事实,虚构证据的呢?”
乌素一时语塞,没有说出来一个字,过了半晌后,他才缓缓说道:“即便有所夸大,但太子和云中国暗通款曲是证据确凿!”
乌洪暗叹一声说道:“可是目前来看,太子只是从云中国购买火油,你所说的割地条件,却是尚未付诸实现,也就是说,太子是用一个空口虚言获得了云中国的资源,这有何不可呢?退一步讲,太子即位以后,完全可以将这些推翻,不认账就好了。”
乌素心中已然明白,乌洪不会对太子再做处置,但他还是不甘地说道:“那太子一定还和云中国有其他的交易,否则云中国怎么会平白无故向他出售火油?”
“对他们来说,少量的火油并不会对国家的实力对比造成什么影响,但要是这些能挑起各国内部纷争,那就十分划算了,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乌洪淡淡说道。
乌素当时愣在当地,半晌没有说话。
乌洪见状伸手在乌素头顶抚了抚,温柔地说道:“我儿,我也是从你那时候过来的,自然知道这王位对各个皇子的吸引力,但是,最好的办法就是太子继承,不然的话,国中必然会起纷争,曾经的云中国不就是例子吗?”
乌素的眼睛微微泛红,他看着乌洪说道:“可是父王,当年周安国的知识,只有乌润掌握着,您不是说如果能将这些知识传播开来,河森国会更上一层楼吗?我比太子更适合这个位子啊!”
乌洪摇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从怡云殿搬到这里吗?”不等乌素回答,乌洪接着说道:“那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我想从这些先贤的智慧中找寻强大国家的方法。这里面便包含着白真和我弟乌行的记述。”
他仿佛想起来什么,顿了顿后接着说道:“我确实在想,当初要是我父能对周安国的知识更加注重,河森国或许不是现在这种情形,但是这不是一个国君该做的事情,我们生于此地,长于此地,如果一个国家的国君完全服从另一国的文化,那与卖国却相差不远了,我儿,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我希望你能辅佐乌登,将周安国的知识铺开,好吗?”
乌素听着乌洪的话语,如闻霹雳,眼泪不知不觉间流下,他紧咬牙关,许久之后重重一拜:“是,谨遵王命。”
乌洪略显忧愁地看着乌素说道:“但愿真的如此。”
乌素又是重重一拜:“绝不辜负父王嘱托。”
“好了起来吧。”乌洪微微一叹,“东安府的事情我也知道,明天我会找乌若谈谈的。”
乌素低着头说道:“多谢父王。”
乌洪又看了看他,摇头道:“看来今天你我父子聊天只能到此为止了,回去好好歇息吧,”
“是。”乌素站起身来,又是一拜,“父王也要保重身体。”
“嗯,我自晓得,去吧。”乌洪靠在床头,闭上了眼睛。
乌素后退着退出舒云殿,将门关好,整个过程他都是看着地面,没有再看乌洪一眼。
乌素紧握着双手快步往云宫外走去,一路上他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前方,但又像没有看着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