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回《斗船》

伴着巨大的浪花,张顺和李逵一同掉进了浔阳江。
戴宗、宋江、樊慧凤等人到达河岸时,两人已在江中扭打起来。
“糟了,已经打起来了……”
戴宗望着泛起泡沫的江水。
“真有活力啊!”
闪闪发光的银色飞沫中,慧凤微微一笑。
李逵漂浮在波涛汹涌的江面上。张顺缠住他的肩膀,把他拉进了水中。
“加油!加油!”
渔夫们大声欢呼着。
李逵借着自己的重量,试图将张顺沉入水底,同时用力地划水。
“妈的!放开我!”
他挥舞着手臂拳打脚踢。
但都被张顺轻松地躲过,身体也被对方紧紧贴住无法挣脱。李逵把手臂拧到背后,猛掐张顺的身子。黑乎乎的手臂抓住了雪白的胸膛。
张顺伸腿猛踢李逵,但李逵仍然没有放手。
波浪破碎,泡沫飞舞。
两人就像黑白两色的海兽一样继续战斗着。
不知不觉间,太阳开始西斜,浔阳江被染成了金色。
水中的酣斗还在继续。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骚动传到了远处,童威和童猛也相继赶来。
没有人会去呐喊助威,也没有人会上前阻止。
宋江一脸担心地看着戴宗。
“没问题吧?”
“那可不是会被人类杀死的家伙。与其这样看着,不如赌一把如何?。”
戴宗把手伸进怀里。
“铁牛!我要赌你一文钱!”
“一文!?”
正在水里推搡的李逵伸长了脖子。
“才一文吗,大哥!”
“混蛋!不要小看我的一文钱啊!”
张顺把大声叫喊的李逵又拉回到水里。
“那一文钱算是白费咯!”
然后,他缠住了李逵的脖子,扭动着身体将其拖入了水底。
“游戏结束了!”
“哇……啊……”
江面上只剩下李逵的惨叫,两人的身影消沉入了翻涌的江涛之中。
“铁牛!”
波澜平息之后,江面又恢复了傍晚的寂静。
“怎么了?”
戴宗跪在岸边查看,在映着晚霞的江水中,两人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
“我赌张顺赢。”
慧凤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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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下一片暗沉。两个男人正一边扑哧扑哧地撒着水泡,一边向水下沉去,而在他们的周围,受惊的鱼儿们纷纷向远处仓皇游去。鲤鱼、鲫鱼、草鱼、雷鱼还有桂鱼。白虾、磷虾、螃蟹也卷起水底的泥沙,一溜烟似的逃走了。
在灰暗的水中,只有张顺的雪白的躯体散发着蓝白色的光芒。

李逵瞪大眼睛,紧闭嘴巴,想要挣脱张顺的手。可是,张顺的手却像绷紧了一样纹丝不动,相反地,李逵的手却渐渐失去了力量。
斧头早已从他的手中离开。
「怎么样?」
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了张顺的嘲笑。
李逵使出了最后的力气。
可是,伸出来的拳头却被毫无悬念的躲开了,只有被吓了一跳的小鱼向一旁逃窜。
浅淡的灯光在遥远的水面上摇曳。
那个光芒,渐渐变得遥远。
已经无法忍耐了,张开的嘴巴中涌出了气泡。
「啊……老天爷……」
终于,李逵翻了个白眼,昏了过去。
“‘舞动于浪花间的白鱼’——这就是我绰号的意义。”
明明是在水中,却仿佛清晰地听到了张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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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还蛮费劲的。”
张顺把已经翻起白眼的李逵推到了岸边。
“死了吗?”
戴宗询问的同时,刚到岸上的张顺摇了摇头。
“这家伙可真健壮。”
说话的同时,张顺连大气都没喘一下。
“你这是喝了多少水啊,快吐出来!”
戴宗喝了一声后,李逵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然后一口吐出了大量的水。
“大哥,我的鱼……”
“笨蛋,你都快变成鱼了。”
“嗯……我确实做过长出尾巴的梦。”
李逵战战兢兢地翻过湿透的衣服,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周围的渔夫们发出了阵阵地笑声。
就在这时,街道上出现了一群官兵。
“啊,是当官的!”
“是黄文炳!”
大约有二三十个拿着棍子的士兵跑了过来。黄文炳站在队伍的最前面。
“又是什么人在公共场所引起骚动?!”
黄文炳把手放在悬在腰间的剑上,转了一圈。
“是张顺吗?”
“没什么大不了的。”
张顺坦然地用上衣擦拭着身体。
“一点小口角罢了。”
“住嘴!作为掌管河岸的元勒,竟然自己引起骚动,真是荒谬绝论!来人,逮捕张顺!”
“什么啊!”
渔夫们也忿怒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啊!”
渔夫们拿起划桨和木棍,向黄文炳凑了过去。
“这些不服管教的人,都该抓起来!”
“试试看!”
张顺再次扔掉了上衣。
就在官兵和渔夫们即将发生冲突的时候,一个凛然的声音在河面响起。
“请等一下!”
慧凤向停在那里的男人们喊道。
“琵琶亭的樊老板娘?”
“好久不见,黄通判先生。最近也没怎么在我家店里见过面。”
慧凤向黄文炳投以灿烂的笑容。
“您最近好像很忙?”

以慧凤为中心,张顺、李逵、渔夫、店员、童威、童猛等人杀气腾腾地围成了一圈。
个个都睁大眼睛瞪着黄文炳。
慧凤的脸上沐浴着夕阳,悠然地微笑着。

视线的僵持并没有持续多久。
“以后要多注意啊。”
黄文炳撂下这句话后,转过身去,把架着扁担的店员和渔夫们纷纷赶开。
“要注意的是你噢。”
慧凤撩起了头发。
“抱歉,樊姐。”
“没关系的,张顺,打扰到你我也怪不好意思的。对了,戴院长…”
慧凤向戴宗伸出手来。
“哎呀!”
戴宗在慧凤的手掌上放了一文钱。
“张顺啊,都怪你今天来的这么晚,我可是因为亏了一文钱啊。”
“戴宗先生真是为此赌上了男人的义气啊,不过这种事情,你一开始就该放弃的。”
慧凤拍了拍戴宗的肩膀。
“张顺可是水之子哟!他在水里比鱼还灵巧,能在水下潜个七天八夜,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胜算吧?”
“啊,我的斧头!”
李逵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不禁叫出声来,张顺举起大拇指指了指背后的浔阳江。
“在那里。”
江面沐浴着夕阳,滔滔不绝地流淌着。别说水底了,就连对岸都看不见。
“你可不可以帮我……”
“不,你自己拿。”
“那也太深了!”
李逵一时语塞。
“明天来取就好。”
慧凤笑着对沉吟的李逵说道。
“好啦,铁牛先生,剩下的交给张顺先生就好,先跟我回店里换件干净衣服吧。”
“对不起啊,樊姐,鱼和斧头一起掉进河里了……”
李逵挠了挠头,张顺从刚捞上来的鲤鱼中抓起两条大的,递给慧凤。
“我送你的。”
“谢谢。”
慧凤微微一笑,把鱼递给童家兄弟,转身向城里走去。戴宗和李逵也紧随其后。
“那么……”
刚要离开的慧凤突然停下了脚步。
“张顺,今天为什么迟到了呢?”
“我哥他……”
在映照着夕阳的江边,雪白的身体回过头来。
“我哥他,好像出了一点问题。”
张顺回答道。他的目光,像初升的月亮一样锐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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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火儿,怎么回事?”
小蜡烛的光芒,照亮了手里拿着袋子的穆弘。
河岸的旧仓库边,在角落的枯草堆里,张横正半露半埋地躺在那里。从他的右肩到左肋,缠满了渗血的绷带。
“在这种关头失手,真像个傻瓜。”
听穆弘这么一说,张横的表情更加扭曲了。
“真不敢相信。”
也许是一开口就会感到疼痛的缘故,张横屏住呼吸没有说话。
穆弘拿出腰间的葫芦,朝着张横的嘴唇倒了一口烈酒。
“发生什么事了?”
“我刚进了一点黑盐,带到城里去了。”
今天一大早,天还没亮的时候,张横就把盐藏在小船里,逆流而上。河中有官兵的监视船往来,每当遇到的时候,都会抓住张横的衣袖检查,不过他总是视而不见。
“今天早上也是这么打算的。”
张横与乘有四名官员的小船相撞。因为对方会调查行李,所以打算像往常一样,贿赂几块碎银。
“没想到那些家伙,无论如何都要检查。”
“所以你才装作落水,想办法逃过来了吗?”
“没办法,我也想不到其他办法。”
“要是我们的船停在码头就好了。”
虽然穆弘的话像是在开玩笑,但他的表情却很严肃。
“你们的船……”
“就像张顺调查的那样,停在了能连接到江州府厅后面的运河。里面的行李,当然都要用来填满他们的腰包咯。”
“头一次听说啊……。”
“最近水路很危险。所以像我们这样利用陆路,让关口的人来拿钱,是最合适的办法。我们的货不久也会从温州过来。街道上的仓库很危险,放在那里很容易出事,所以就藏在了这里。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是很好,我会叫张顺来接你回去。”
“……抱歉了。”
“没事。”
穆弘把葫芦扔到张横的旁边,走出了仓库。这时,穆春气喘吁吁地跑了活来。
“哥哥,盐!”
“啊啊,已经到了吗?”
“不是!被拦下了!”
“你在说什么啊?”
“温州的盐——全部都被没收了!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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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江州府厅的深处,蔡九知府的私人仓库中,又搬进许多新到的行李。
“又收集了好多啊!”
半夜,在黄文炳一个人陪同下来到仓库的知府,正一脸急切地感叹着。在灯光照耀下的仓库里,堆积着木箱、麦秸和稻草,堆起的高度,几乎能碰到房梁。
“这些都是盐吗?”
蔡九知府露出了高兴的笑容。
“如果把这些黑盐高价当做官盐卖出去的话,那将是一笔巨款。”
“此外,还有作为盐贼逮捕的人被没收的家产。”
黄文炳把账本交给了越来越高兴的知府。
“够了,够了!这样一来,已经到手的钱就可以填补一半公款了。希望今后您也能如此勤勤恳恳地揭发私盐买卖。如果又发现牵连到私盐的人,直接逮捕,没收财产。”
“能被朝廷重要、真是可喜可贺,而且还能储备财产……”
“是的,拜托了,黄通判。等我回到京城,我会向父亲好好推荐您的。”
蔡九知府笑着从深深鞠躬的黄文炳面前走过。
“江州是个好地方。只要能当上三年知府,就能攒下生活一辈子的钱了吧?真是一片风水宝地啊!”
蔡得章和黄文炳离开之后,仓库里只剩下一片黑暗。
“混蛋!”
房梁上,一个小小的身影喃喃说道。
影子伸长脖子,确认周围已经没有别人之后,像猴子一样顺着柱子迅速地滑到地板上,顺手背起了一个大小合适的盐包。
然后又爬上房梁,从亮着灯的窗口钻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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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夏天,江州府对黑盐的管制也越来越严格。
处理暗盐的帮会被不断地揭发,不断地击溃,购买黑盐的人也被逮捕,家产被没收的事件接连发生。
为了避免被揭发的风险,许多帮会也纷纷从黑盐的买卖中收手,不久,黑盐的身影便在江州的街道上完全消失了。
四月下旬,在凉风习习的琵琶亭三楼,三霸的身影相继出现在了那里。
“这酒太辣了。”
穆弘抿了一口酒,然后皱起眉头。
包租的单间里,依次坐着张横、张顺、穆春、李立和宋江,慧凤和童家兄弟负责接待。房间里还有好几个空座位,但别说是其他的客人,就连服务员也都被严格地隔离开,不许靠近。
“你那儿的生意怎么样?”
“什么啊,你在问我渡船渡的怎么样吗?”
张横买了一条新船,这几天专门用来渡人过江。
“做生意就要脚踏实地。”
穆春听到这个回答,讽刺地笑了。
“如果被人盯上的话,馄饨和乌冬面都不好做了吧?”
“喂,你还是去乖乖地清理那只蠢猫身上的跳蚤吧。”
“我的玉环身上没有跳蚤!”
“春啊,让我们安静地喝一杯吧。”
穆弘狠狠地瞪了弟弟一眼。
“现在能放心喝酒的地方,只有琵琶亭了。别再闹了。”
现在主要的帮会,几乎都因黄文炳的揭发而瓦解了。勉强留下来的帮会都受到了官府严密的监视,穆弘等人也一整天都受到官兵的监视。
“怎么了?”
“半夜里出去的,或是斗殴的,只要被发现,就会直接逮捕。这样一来,你的帮派也会随之破产,家产也会被没收,最好的情况,也是支付巨额的保释金,不过最后还是要破产。”
“最近,典当行和药店那种顽固的店铺也成为了他们目标。几家大店铺都倒闭了。”
张顺抱着胳膊呢喃,李立把酒杯摔在桌上。
“妈的,这样也好!”
“老板娘。”
穆弘看着倒酒的慧凤。
“这家店也会被盯上的。解州的盐怎么办?”
“现在还在黄州。”
慧凤无奈地歪着头回答。
“州境现在的警备,简直滴水不漏。就算偶尔放松紧惕的话,估计也是陷阱。”
“贿赂也不收,看来这次,州府已经把官兵们全都动员过了。”
张横摸了摸刚刚痊愈的胸膛。
“这样下去,斗船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穆弘从怀里拿出字帖。
“今年参加斗船的,除了我们三霸,原本『奉天帮』、『华一堂』、『不分地』也会跟我们一起,还有『天边红』、『黑枪会』、『涛门帮』、『北竹社』的人也会来,但现在除了我们以外,全都弃权了。”
穆弘把已经没用的名册揉成一团,扔在桌上。
“所有人都长吁短叹着,想要避免祸端,休养生息。”
废纸在盘子之间滚来滚去,停在慧凤面前。慧凤抓起纸团,仔细地平铺在面前。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慧凤望着列成一排的帮派名字喃喃说道。
“对吧?”
她睁大黑色珍珠般的眼睛,环视着周围所有人的脸。
“这样危险的事情,已经发生很多次了。尽管如此,江州的帮会还是在战斗中活了下来。”
“是啊。”
穆弘和张横都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相视而笑。
“江州三霸怎么可能沦落为讨好官吏的良民呢?”
“那么,让我们来一场华丽的比拼吧!嘿,顺啊。今年,可该轮到我们夺冠了!”
“怎么,你还想让弟弟潜到水底,然后给我们的船打个洞吗?”
“收买庙里的道士,让他们换掉粽子,这好像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办法嘛。”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暗害我们的划船手的?”
“可是第二年,我们的船就着火了。”
“你们啊,只会做这种事嘛?”
慧凤放声大笑。
“要像我们一样,认真地打好每一场比赛,虽然我们一直在输。”
“因为我家老大从来都没有干劲。”
虽然李立发出了牢骚,但慧凤却毫不在意。
“总之,无论如何,向官员们展示我们江州三霸的志气吧!街上的人们也很期待呢。”
“就是这样!”
穆春露出门牙,高兴地笑了。
“去年的斗船也很热闹,连钩绳和斧头都使出来了,最后船都被打散了。我们刚一成为冠军队,就有许多不知道从哪来的年轻人参加了我们的宴会,然后大打出手。”
“是吗?”
穆弘喝了一口酒,笑了笑,挂在门口的斑竹帘被什么人分开了。
“不过,今年好像不能这么热闹咯。”
“戴院长。”
分开帘子进来的人,是戴宗和李逵,还有李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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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意思?”
戴宗朝着桌子伸出了手掌。
戴宗在半空中接住了三霸之主投掷的银块,然后坐到了一旁的空位子上。
“蔡九那家伙,因为打不垮你们三霸,所以瞄准了斗船。”
“你说什么?”
“在斗船的骚乱结束的时候,就会以引起骚乱的罪名把你们一网打尽。这样一来,江州的盐从今以后,就只能按照蔡九的想法来了。”
“被人算计了啊。”
穆弘慢慢地握紧了放在桌上的拳头。
“怎么办啊,哥哥?”
“那么,混江龙的意见是?”
穆弘看着与其他人一样站在那里的李俊。
但是李俊没有回答,而是将视线转向了慧凤。
“我出去一会儿。”
“去哪里?”
慧凤的眼中浮现出一丝恐惧。
“您要去哪里?”
李俊默默转身。童威紧随其后。
“老大,老大,请再给老板娘一点……”
李俊回头瞥了慧凤一眼。
“算了,童威。”
慧凤尖锐地斥责童威。
“这不是你该说的事情。那么……你什么时候回来?李俊。”

“不知道。”
仅仅只是这样简单的回答之后,李俊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
“我家老大的坏习惯又开始了。”
李立耸了耸肩。
“怎么办呢,穆老爷?现在你家是冠军队。”
穆弘闭上眼睛,没有回答。李逵忍不住叫了一声。
“比起过年,我更期待斗船!”
李逵嗡嗡地挥舞着斧头。
“当官的人一旦沾上跟钱有关的事情,就一个个跟疯了一样,要不把他们全都杀掉算了!”
“不行。”
戴宗狠狠地戳了戳李逵的后背。
“那正是他们所希望的。”
“怎么办,哥哥?”
穆弘缓缓睁开眼睛。
“如果一定要决出冠军队的话……”
“用打架来决定吗?”
“横哥,这在根本上还不是一样的。”
“要我看,直接去大闹一场就好了!”
“你就别说话了!”
“那个……”
宋江在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厉声讨论中,第一次开口了。
“我有个好主意。”
在聚集到一起的视线中,宋江正眯起眼睛,无忧无虑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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琵琶亭背朝河流,有一条宽阔的河堤。草木茂盛,柳枝林立,街道灯火通明。白天是清爽的美景,一到晚上,就会被寂静和黑暗所包围。
站在河堤上,看不到河和对岸,只有星星在闪烁,只有水声在流淌。
慧凤那被黑丝绸完全包裹住的身体,也与夜色的黑暗融为了一体。
“好舒服的风啊……已经是夏天了呢。”
江风吹拂着慧凤的头发。
童威凝视着在黑暗中隐约浮现的,白紫相间的菖蒲花。
“老板娘,对不起。”
虽然童威嘴上说着道歉的话,但只要看见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并不真心。
“可是,不管怎么说,老大他毕竟也不是我们家的元首嘛……”
“童威。”
慧凤环视四周,凝视着童威。
“那个人啊,只是这条江借我使用一小段时间罢了……我总是这样感觉。”
然后,慧凤的脸上,浮现出了似乎要融入黑暗的微笑。
“你们也是,从这条江中而来。”
慧凤轻轻地闭上眼睛,微微一笑。
“在人贩子的船上,载着一个小小的你,和还是个婴儿的童猛,两个孩子都瘦得很,童猛一直在哭,你一副生气的表情,盯着我们看。
我很喜欢这两个孩子,爸爸本来只想买你一个,可是你又绝不离开弟弟,所以我央求着父亲,把你们两个都买了下来。那是非常冷的一天呢。清楚地记得……是我十二岁的时候。”
“上任老板和老板娘,都是我的恩人。”
“我也只是为了保护自己,不是为了你们。”
“可是,是您把我们养大。”
慧凤露出了微笑。
“傻孩子啊……”
慧凤像母亲一样,将手指伸向童威的额头。
但是,指尖还没触到,慧凤就突然像心跳停止了一样,屏住了呼吸。然后,身体摇摇晃晃地向河中倾斜,那双刺绣的小草鞋的小脚,从湿堤上滑了下去。
“小姐!”
童威跑出去抱了住慧凤的身体。
“小姐什么的……好久没听过了……”
慧凤边说边用手捂着不断咳出血的嘴。她把额头压在童威的胸口,用力地咳嗽着。童威的胸口染上了朱红色。
“不要告诉任何人……更不要告诉李俊。”
慧凤冷冷地凝视着染红了手掌的鲜血,随即推开了童威的手臂。
“老板娘……”
“没关系,我不会就这样死了的。”
慧凤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然后背对着童威,朝着店灯的方向走去。
“童威。”
华丽的背影喃喃说道。
“你好像从小就想为我而死。记住——你的生命,只属于你自己。”
慧凤走了之后,童威一个人在昏暗的河岸上站了一段时间。
不久,背后传来了沙沙的草响。
“哥哥。”
回头一看,是弟弟童猛站在那里。
在沉默的兄弟之间,清水哗哗地流淌着。
柳枝在吹过河面的夜风中摇摆不定,仿佛在小声唱着寂寞的摇篮曲。
“老大他……去哪里了?”
童猛嘟囔了几句,但童威没有回答,只是带着愤怒的脚步回到了店里。
从那之后,一直到五月,李俊也再没有回到过琵琶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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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五,端午节。

天空像刚染过的绸缎一样晴朗。
水面上也倒映着天空的蓝光,熠熠生辉。
柳荫的岸边插着五颜六色的旗帜,迎风飘扬。
斗船从被誉为江州第一的名楼——浔阳楼出发。
在楼阁的朱漆栏杆上,带着艺伎的近侍名流们一字排开。前面的堤坝上挤满了前来观看斗船的人,树头的枝梢上也挂满了孩子们的铃铛。摊贩和卖东西的人们聚集在一起,城里的酒楼旁还搭建了简易的栈道,为在浔阳楼没有能力进入包间的人提供宴席。
热闹的喧嚣声中夹杂着管弦的声音。
爆竹鹊起,礼花纷飞。
“好!”
欢呼声震动着河面。
“等到了!”
在锣声之中,斗船相继划了过来。
打造成龙型的船,一共有十艘。
按照规定,每艘船上分别坐有六名划船手。
选手们乘坐的龙头船被涂上了华丽的颜色,用红绸带装饰着。划船手们把晒在阳光下的健壮身体露在外面,沐浴着盛夏的太阳。
随着船队向起点接近,张横的船也逐渐靠近着穆弘的船。
“怎么回事?”
张顺向穆弘问道。
“今天早上,他们突然说还是要参加。”
“看看他们那个德行。”
穆春摆出一张臭脸,朝向其他帮派的龙舟。
“这是一场风波。”
张横眯起眼睛,望向岸边。
带着众多随从的蔡得章,坐在特别栈道上的帐篷下。
斗船,实质上是浔阳江的祭礼,所以开始的信号要由知府发出。
将目光转向对岸,宋江正在那里挥手示意。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按照计划进行。”
穆弘脱下外套,站到了龙舟的最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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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等待出发的信号,十艘船整齐地在红绸带交错的起点排列起来。
以三霸的龙舟为中心,其他七艘船围在四周。
街上的船在船头立着『没遮拦』穆弘,舵手是『小遮拦』穆春。玉环因为讨厌水,没办法只好留在了陆地上。四名精悍强壮的男人被选为划船手。
河里的船上,『船火儿』张横召集了渡口的同伴。在船头,『浪里白跳』张顺正在蓝天之下,被阳光沐浴着雪白的身体。
『催命判官』李立和童氏兄弟登上了山船上。琵琶亭的两个保镖手握摇橹坐在那里。
可是船头却是空的。
船头有应该由帮派的元首乘坐,但李俊还没有回来。
“姐,需要我来搭一下吗?”
不知是认真还是开玩笑,前来观看的戴宗主动毛遂自荐道。
距离发出出发信号的正午,已经没有准备的时间了。
“不用了。”
慧凤迎着风站在岸边。
“我来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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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去斗船的话,龙神会生气的!”
慧凤刚到停船的地方,『黑枪会』的龙舟上就发出了声音。
“对啊!你想发大水吗!”
“你丈夫呢?逃了吗?”
『天边红』和『不分地』的划手也发出嘘声。
“还是去做比斗船更有趣的事了?”
慧凤抓住了想要冲出去的童威。
她昂然抬起头,用凝聚着光芒的双眸看着男人们的眼睛。
头发扬起,黑裙的下摆随风飘舞。
慢慢地流过脚边的水上洒满了花瓣。
“如果龙神会生气,让他生气就好了。”

慧凤的唇边绽放出笑容。
再没有人多说什么。
正当慧凤要登上靠岸的龙船时,一艘船从远处浮现。船身细长,中身也很浅,是一种不常见的船型。没有其他装饰,只有船头上挂着祝贺的花环。

船就像在水面上滑行的水鸟一样,转眼间就划到了浔阳楼前。

“李俊!”

慧凤失声叫了出来。
在这艘不可思议的船上,握着橹的正是李俊。
“童威,童猛,我们乘这艘船就好。”
在众人的注视下,李俊靠过船,对二人说道。
“划手,两个就够了。”
童威询问似的看向慧凤,对方以灿烂的笑容作为回答。
兄弟俩跳到小船上后,李立把多余的船开回了岸边。
“这么一来,就凑齐了。”
穆弘在龙头上笑道。
正午。
到了出发的时间。
蔡得章站起身,拿起了作为暗号的锣泼。
“在川上的白龙庙买到河上供奉的粽子后,最早回来的船就是冠军队。我很期待大家竭尽全力的较量。”
栈道上响起了喧天的锣声。

在沸腾的欢呼声中,十艘船飞奔而出。
歌声与鼓声覆盖了天空。
在这场骚动中,黄文炳像影子一样走近蔡得章的座位。
“黄通判,士兵部署得很严密吧?”
“原本负责警备黑盐的士兵也加入了,不必担心。”
听了黄文炳的话,蔡得章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们放弃了做黑盐的生意,其实没必要赶尽杀绝。毕竟运送黑盐的时候,可以留下一些人帮忙,也算有些用处。不然太碍事了。把那些人的财产都榨干之后,就用官盐踏实赚钱吧。我还想做点别的生意。到时候,希望还能得到你的帮助。”
蔡得章搓了搓手。
船从码头前经过。
飞奔而出的三霸的船后,其他七艘船竞相追逐。每个划桨手腰间都闪烁着武器的光芒。
“知道该怎么做吧?如果发生骚乱,就不分青红皂白地逮捕所有人。”
面对蔡得章的命令,黄文炳殷勤地鞠了一躬,随即消失在人群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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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艘龙船拔地而起,展开了激烈的比拼,从金光闪闪的浔阳江,朝着远处的白色庙宇逆流而上。
“冲啊!春!”
“来咯!”
穆弘的船飞奔到了最前。
张横的船紧随其后,李俊的船也跟在一旁。
先是路过了浔阳楼,又从知府的栈道前经过,一口冲进了浔阳江中。
欢呼声逐渐高涨起来。
能清晰的看见岸边追逐着龙舟奔跑的孩子和男人们。
“冲!”
船尾的穆春呐喊道。
其他的帮派的船为了避开三霸的船,互相蚕食着。步步逼近的『不分地』船头的男人们,挥舞起了环绳。
“什么东西?”
与此同时,穆弘手下的一个划船手被绳子缠住,掉进了水中。
趁着穆弘他们的船势衰弱的时候,『不分地』的船只冲到了列队的前方。
“饶了我吧!”
“春,别转舵!”
穆弘回头对弟弟喊道,然后看向旁边的船。
环绳再次朝着划船手飞了过来。
却在半空中被穆弘一把抓住。
“好家伙!”
他一把抓住绳子,瞪着『不分地』的船。
“来来来,让老子看看你们的脸皮有多厚?”

“今晚,我回去探望你的!”
穆弘猛地一拉绳子。伴随着巨大的浪花,船头的男人从船上滚入了河中。
就这样,『不分地』的龙舟失去了气势,眼看着就被其他船只冲开了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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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张家的龙舟后方,紧紧贴着『奉天帮』家坚固的龙船。低矮的龙头上雕刻着尖尖的鼻子,嘴里还埋着铁牙。
“来啦!”
张横掌舵躲避。但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已经来不及躲避了,两艘船在靠近的同时,溅起巨大的水柱撞到了一起。
“张横!”

船头的独眼男子怒吼道。
“你的手臂也迟钝了啊!”
“王八,你他吗的混蛋!”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奉天帮』铁龙头猛地从后方朝张家的船撞去。每次撞到船尾,都会有严重的磨损。
“你这条狗!这是收了多少钱 ?”
张横挥舞起插有刀刃的青竹。
“大哥!”
张顺在船头叫了一声。兄弟俩的眼神交汇的瞬间,张顺默默摇了摇头。
“知道了。”
张横冲着划桨手们怒吼起来。

“让他们看看,船家的骄傲是什么!”
来自每个渡口的船夫都被激励着,作为回应,他们握着橹的手臂上,充盈起更大的力量。
“让他们逃吧!”
张横的船在加快速度摆脱了『奉天帮』的船之后,再次向前进发。龙头仿佛也咬紧了牙关。伴随着船头猛烈的摇晃,张顺扑通一声跳进了水里。
“糟了!”
王八跳了起来。
张顺的身体很快沉入水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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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顺潜到了很深的水底。

他来到了『奉天帮』家的船的正下方,嘴里叼着从腰间抽出的凿子。
阳光从水面斜射进来,摇摇晃晃。在倾泻下的阳光中,张顺踢了一脚水,笔直地游了上去。

他小心翼翼地贴在船底,用磨得很锋利的凿子对准船身。船底被石凿破了个大洞。
紧接着,『奉天帮』的船身喷出了水柱。
“船漏了!”
不知不觉间,船底连续多出了好几个洞。
就这样,『奉天帮』的船,在众目睽睽之下,淹没在了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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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没的不仅仅是『奉天帮』的船。在此之后,『华一堂』和『北竹社』也被相机淘汰。
紧接着,『天边红』家的船也沉没了。
不久,张顺像飞鱼一样游回了独占鳌头的张家龙舟上。
“太慢了,顺。”
张顺撩起湿漉漉的头发望着河面。
“李俊的船呢?”
“在那里。”
张横指着前方,李俊的船正在和『黑枪会』的船进行竞争。
『黑枪会』是在江州名声极坏的帮派,只要为了钱,他们什么都会干。
船头的男人手里拿着弓箭,瞄准了童家兄弟。
“他们……!”
张顺正准备再次下水。却被张横拦住了。
“好好看看。”
射出的箭矢被小船巧妙地躲过。掌舵的李俊仿佛能看到所穿所有箭矢的轨迹。
张顺站在船头,盯着船身滑行的轨迹。
“好轻快的船。”
张顺从未见过的轻巧的船只。仅凭两名划桨手,就能如此轻松地逆流而上。就像在嘲讽『黑枪会』的船一样,小船在他们的前面一摇一晃地前进着。『黑枪会』的船加快了速度。
就在这个关头,『黑枪会』再次拿出了弓箭。目标直指李俊。
但是李俊却泰然自若地继续掌舵前行。
箭射了出去。
那一瞬间,李俊的船很大幅度的倾斜了一下。船几乎要倾倒过去,随波浪改变着方向。像幕布一样的水沫飞舞着划过船缘。
“太精彩了!”
张顺不禁叫出声来。
李俊驾驶着小船绕开的同时,岩石露出了黑乎乎的影子。『黑枪会』的船无法躲避,一头撞在了岩石上,翻倒之后,消失在了海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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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对决!”
穆弘迎着水面上的热气叫喊道。
三霸的船几乎是并排前行的。
江风中夹杂着人们的欢呼。
飞舞的波浪也闪耀着黄金的光芒。
前方已经能看到白龙庙了。
在到达前,河道上还有几个大弯,河面很宽,水流也很急。远处能清楚地看到汹涌的波涛。
如果顺着水流一直前行,很快就能到达,但那一带因为几年前的洪水,山崖崩塌,沉入了河中。前面的庙宇也倒塌了,残骸沉入了江底。岩石从水面咕噜噜地突出来。
这里原本就是事故频发,传说水底有白龙神存在的地方。为了镇住它,才建造了白龙庙,但现在的水流却更加湍急复杂,到处都是漩涡,时常也会有翻船的事情发生。
“转舵!快转舵!”
站在船头的穆弘向划船者们喊道。
如果继续顺着这道水流前行,轻小的龙舟就会束手无策地沉入水底。
“向左!向左转啊!”
船在庙的对岸猛地迂回,然后顺流而下。
这个区域是斗船过程中最精彩的表演场所,河岸上挤满了黑压压的观众。从浔阳楼前就一路追船而来的热情观众也很多,因此,人数只增不减。
“不要输给街上的那些家伙!”
“捕鱼和斗船可是两回事!老大加油啊!”
渔夫们给张顺加油,街头的流氓们给穆家兄弟加油。也有朝着在街里一向受欢迎的男子汉童猛扔出花瓣的年轻姑娘。
在前面的观众里,还有慧凤、宋江、李立、李逵和戴宗的身影。
欢呼声与呐喊声震耳欲聋。
“老大!”
童威回头看着船尾的李俊。来不及躲避了。
但是,李俊却毫不在意地地看着水面。
然后,猛地转舵。
船大幅度地向右偏离。
“喂,那边是……!”
穆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李俊的船以白龙庙为目标,直冲过去。
“会出事的!”
张横喊道。
除了从水里凸起的岩石之外,浑浊的水流下还藏有暗礁。
“老大!”
童猛发出了惨叫。船像落叶一样在。水流中摇晃起来。水溅到船边,噼里啪啦地打在脸上。
就像是因为有入侵者而发怒的龙神,为了敲碎船只而挥动起尾巴一样。
“不行啊!”
童威也大叫起来。
但是,李俊的嘴唇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继续泰然地转动着船舵。
从岩石的缝隙之中,从暗礁的缝隙之中,小船穿过一切的缝隙朝着白龙庙驶去。在人们目不转睛地注视下,小船巧妙地选择了这条狭窄的水路。
“哥哥!”
“只能划船了!快划船,猛!”

“但是,漩涡……!”
前方的水轰隆隆地翻滚着。翻滚的水花互相碰撞着卷在一起。仿佛有巨龙露出了锋利的獠牙,想要吞噬掉小船。
“划船!”
这是李俊第一次开口说话。
“闭着眼睛划!”
巨浪打在船头,兄弟俩不由得闭上了眼睛。但是划船的手却丝毫没有停歇。
忽然间,仿佛感觉到船变得更加轻盈了。
但一睁开眼,就看到了一片蔚蓝的天空。
小船像是乘上了巨龙的后背一样,在波浪的顶端向上翻滚,像长出了翅膀一样腾空而起。
从破碎的波浪中,冲到下一个破浪之上。
越过想要将小船拉入水底的水流,越过想要将小船抛向空中的波浪。
“那家伙是龙……”

穆弘发出了呻吟。
“真正的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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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冠军队已经确定为李俊。
归途中,李俊的船也渡过难关,把从白龙庙买来的供品粽子送到了在浔阳楼前等候已久的知府那里。
“什么都……难道什么都没发生吗?”
蔡九知府看着眼前的粽子,一脸狐疑的表情望着被人群团团围住并抛下鲜花的李俊一行人。
没有发生任何骚乱。
穆弘他们、张横他们、还有其他的伙伴们都围在已成为冠军队成员的李俊身边,对他表示祝贺和赞扬。观众之间也没有发生任何争吵。在江州的街道上,出现了久违的晴空万里。
那个夜晚,还出现了四个不知从哪来的商人,大量的黑盐在市面上重新流通起来。人们得到了双重的快乐,而知府,则是双重的愤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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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船之夜,浔阳楼上,三霸欢聚一堂,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宴会。
“即使只是斗船,也很有趣嘛。”
穆弘把冠军队的位置让给了李俊。
“宋江这么说的时候,我还觉得他怎么这么天真呢!”
被穆弘斟满了酒,宋江眯起眼睛开心地笑着。
“不愧是大哥,连我都没有动火!”
喝下一杯之后,李逵又倒满了一杯。在他身旁,戴宗也拿起了酒杯。
“如果不是我一直拉着你的话,说不定你都跳到江里去了。”
“嘿嘿,戴宗大哥,我也敬你一杯!”
“你们看到蔡九那个泄气的样子了吗?”
李立的脸色也比任何时候都要好。
“看到了嘛,如果我家的人动真格的话,就是这样的结果!”
慧凤穿着一身绣有白色芍药的新衣服,比任何时候都显得娇艳。
另一边,李俊则一副没听见的表情,悠然地喝着酒。
“话又说回来,老大,那艘船是怎么回事?”
平时从不与大家坐在一起的童家兄弟,今晚也坐在了桌子旁。
“简直就像羽毛一样轻盈。”
童猛兴奋地说着,同时,从房间的一角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这就是『神算子』的设计。”
除了李俊以外的所有人,都一齐望向声音的方向。

不知什么时候,房间的角落里出现了一个长着两撇鲶髭的瘦小男人。身穿黑领白袍,双手捧着酒杯,细细品味着酒。
“什么人?”
穆春站起身来,瞪了男人一眼。
“没听说过黄门山的『神算子』吗?”
“黄门山?”
“你……”
慧凤站起身,走近男人。
“蒋敬!?”
“小姐,好久不见。”
“真是吓我一跳,好久不见啊。一个人吗?”
“大家都在,不过,要打招呼的话,暂时不方便。”
这个男人是离江州有百里远的黄门山的盗贼。
以『摩云金翅』欧鹏为首,『神算子』蒋敬、『铁笛仙』马麟还有『九尾龟』陶宗旺。穆弘等人也听说过在黄门山落草的四人的名字。
“喂。”
穆弘皱起眉头,看着蒋敬。
“所以今晚街上出现的黑盐,就是……”
“受李俊先生之托,我帮了他一点忙。”
“李俊?”
慧凤惊讶地看着李俊。
“不会吧……”
“解州的盐啊。”
蒋敬回答道。
随后,蒋敬被请到宴席上,讲述了斗船这天发生的所有事情的始末。
“原本停在了黄州的解州黑盐,在关口被官兵没收了。负责运送的男人们发现贿赂行不通,赶紧丢下行李逃跑了,官员们也因此不劳而获地得到了大量的盐。他们为了把没收的黑盐运到江州,意气风发的从通往江州的路途运起了盐,当他们路过一处僻静的山路时,突然出现了四个山贼,把他们的盐全部夺走了。”
蒋敬细细地抿了一口酒。
“为了警戒斗船,街道的守备兵缩减了将近六成,所以只要过了关口,就没有其他问题了。这一点也被我算到了。”
蒋敬把手里的算盘打得啪啪响。
“按照协议,一部分已经拿到街上,低价出售了,剩下的盐留在了山里。”
“给您添麻烦了。”
李俊刚想低头道谢,蒋敬就用伸手制止了他。
“我们四个人,早年也承蒙琵琶亭前任主人的关照了。”
说着,蒋敬离开座位,拒绝了慧凤和穆弘的挽留,动身返回黄门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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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便开始了通宵达旦的宴会。
酒和菜不断地端上来,灯芯也被切了好几次。
“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慧凤的脸颊被染成了樱花的颜色,不断地为大家倒满酒杯。
李俊像往常一样默默地喝酒,穆弘与张横面对面,愉快地畅饮。穆春醉醺醺地打着瞌睡,连从怀里爬出来的玉环正在偷吃盘子里的鱼都没注意到。张顺雪白的身体,也染上了一抹淡红色。李立以童威、童猛为对手,愉快地划起了拳。戴宗一边与慧凤闲聊,一边喝着酒,李逵则大口大口地喝酒吃肉,一句话都不说。
连不怎么能喝的宋江也喝了很多。
“薛永不在,真是太遗憾了。”
薛永因感冒引起了肺炎,至今还不能下地。
“有什么有营养的东西……”
宋江想为薛永挑些食物,便准备站起身去叫伙计。但是脚下瘫软,站不起来。
“没关系,我已经准备好了。”
慧凤笑着回应,并劝宋江坐下。
“那真是太好了。”
宋江绽开红颜,开心得止不住笑。
“真是太愉快了!来到江州真是太好了!我常说,父母说的话没有错!”
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可笑的让大家止不住的嬉笑。连宋江自己也笑了起来。
然后,他突然站起身来。
“写首诗吧!”
宋江叫来侍者借笔,还研磨了很多墨,站在白墙前。
“你又开始做奇怪的事情了!。”
宋江不顾穆弘的嘲笑,扭了一下头。
他面朝雪白的墙壁,久久地伫立在那里。
“喂,做不出来的话,就不要勉强嘛……”
正当穆弘这样说时,宋江突然提起笔来。
湿漉漉的雄浑文字从笔尖迸出。
——心在山东身在吴。
那之后,手臂像被附身了一样移动起来。

——心在山东身在吴,
飘蓬江海漫嗟吁。
他时若遂凌云志,
敢笑黄巢不丈夫!
一口气写完了四句。
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
坐席间鸦雀无声,宋江手里拿着毛笔,继续面朝墙壁伫立着。
然后,笔从他耸拉的手臂上掉了下来,滚到地板上。
“戴宗哥,上面写的啥啊?”
李逵疑惑地询问。但戴宗只是凝视着墙壁,久久没有回答。
再次被问到的时候,戴宗才慢慢地像是确认着什么似的读了下去。
“心在山东,身子却在吴地。飘蓬在江海,终日叹息。如果什么时候能实现凌云的志向…”
一瞬间,戴宗哽住了喉咙说不出话。
“连黄巢都算不得大丈夫了吗?”
戴宗皱起眉头,凝视着宋江的背影。小小的背影之中,仿佛蕴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黄巢是唐末在山东叛乱的男人。也是从事黑盐走私的侠客,反对唐朝的暴政,风靡一时。虽然最终没能完成大志,但可以说,唐朝的灭亡,也有这场叛乱的一部分原因。
“想要超越黄巢——要打下整个天下吗…”

穆弘眯起了眼睛。
李俊也瞄了宋江一眼。
宋江用放空的眼神望着自己的诗。
灯芯啪啪作响,缠绕在一起的蛾子被吓得飞上天花板。
“喂……”
即使穆弘开口,宋江也无动于衷。
“喂,你怎么了?”
他将视线转向一旁。
“怎么,站着都能睡着嘛。”
穆弘叫来侍者,把宋江搬到了角落的长椅上。
酒过三巡。
外面好像泛起了微风。
浔阳江的水声传到了房间里。
“我来,嗝,给大家唱首歌!”
突然,张横醉醺醺地站起身,大声喊了起来。
“波涛汹涌的快乐生活…没有什么好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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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午夜,宴会刚刚结束的时候,突然传来了什么人踩过楼梯的声音。
“怎么回事啊?”
男人们一齐握紧了手里的家伙。
同时,入口的帘子被撕破了。
“抵抗者斩!”
甲胄的声音也很尖锐,以黄文炳为首的官兵冲了进来。
“有人告密说,你们这些家伙,意图谋反!”
黄文炳拿着剑气势汹汹地说着。他的背后,还跟着三十多名手持武器的士兵。
“谋反?”
穆弘一脚踢倒椅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我们只是喝酒,有什么不对的?”
“携带禁制的武器,深夜里偷偷地聚在一起喝酒?不可能那么简单吧!”
为了不被穆弘的气势所吓倒,黄文炳抱着单薄的胸膛扫视着房间。环视一圈之后,他举起手中的剑指向宋江写在墙上的诗。
“这首诗,就是最有力的证据!想要超过黄巢,这不就是明确了谋反的意图吗!?他们是想以此为座右铭,结盟反叛!”
“你们干什么?”
“抓住谋反的人!”
以此为信号,聚集在走廊和楼梯上的官兵蜂拥而入。
酒瓶飞溅,盘子破碎,李逵咆哮。
宴席上原本的热闹,瞬间被鲜血和怒号所掩盖。
“全部逮捕!”
在一片混战中,黄文炳不停地命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