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怪传奇】《Among us》

"你真的认为我们接纳过希望吗?你是不是认为人可以在远离社会的时候肆意剥夺他人性命?你是不是认为只要自己能活下去,让每个人都成为牺牲品也无所谓?"
白光之中,我听到有人这样愤慨。

一
今天是今年的最后一天,我们星际探矿小组完成了对波鲁斯星矿的样本收集任务,按照批示全组撤离研究站,返回月球基地。
公司的中型运输舰贝壳号负责为我们保驾护航,无价的外星样本也暂时存放在舰船仓库里。
此刻,我们小组四人与舰船上的六人正在餐厅吃饭,任务的圆满完成令放松下来的我们沉浸在新年的欢乐气氛中。G拍着桌子,向贝壳号上的六位同事吹嘘他在波鲁斯上看到的神秘极光,引得青蚨跟羚二人兴奋异常。
"当时我实在是着急在地壳开裂前守住探测仪,根本来不及给那三道流光录像,波鲁斯目前只开发了5%,我们真的在那么严苛的环境里探到了不明放射性矿脉,波鲁斯蕴含的机遇跟前景都是令人难以置信的!"G的目光滚烫,与他同在波鲁斯地质研究所待了半个月的我以及大米还有冷声不打算坏了人家的兴致,大米总是说——G是一个被星际探矿事业耽误的神秘主义头头。
我觉得可能真是如此,波鲁斯确实喜怒无常且诡谲怪诞,但在我看来,两年只探索了5%,是上头故意拖慢进度来骗研究经费的。
不过我们都知道,波鲁斯的任何研究结果出来,都是轰动全球的人类里程碑。先前那么多探员前辈都因为几箱赤红色矿石而名利双收,这下终于轮到我自己了。我悠悠地呷了一口茶,沉浸到骄傲中去了。
"舰船上的日子很难熬,你们能这么快完成任务回来,我们也非常高兴。G老师,你可以把你经历的这些写进研究报告里。我相信,上头没有人会对这个不感兴趣的。"青蚨听G讲故事听得很上头,真挚地建议G去把这子虚乌有的东西写到严谨的研究报告里,我赌一枚佚名星矿开采公司的纪念章,G会立马拒绝。
"你傻了吗青蚨,一个未被记录下来的神秘现象背后不只有波鲁斯自身的原因,贸然写进研究报告里,佚名那帮科学狂人会把G隔离起来,用尽各种方法让他把在波鲁斯上具体到小便了多少次这种小事都讲出来的。"羚黑着脸怼了怼青蚨的胳膊,生怕说晚了G会觉得遭了捧杀。
"哈哈哈哈,羚说得很对,而且我们四个也确实挺累的。尤其是鸽子,好几次被我撞到在公厕神神叨叨,对着那儿的镜子手舞足蹈。"G说到这里没忍住笑出了声,我一时间尴尬地恨不得把茶杯摔倒他脸上去。
"研究所选址就有问题,附近的遗迹坑被岩浆熔毁之后,所里就时不时能听到怪声,还有那些频发的低级故障,尤其是那次大断电,我真的觉得当时我们中间……"我生生地咽下了一口唾沫,知道不能再继续说下去了。我这是在凭空制造恐慌,也是在给行星探矿员这一金牌职业丢脸。
"鸽子,G,还有冷声,咱们都在波鲁斯遭了不少罪,大家吃饱以后就去休眠舱吧,明天可是新年呢。"大米温柔的声音响起,我捏了捏鼻梁,才发现我刚刚甚至激动到从座位上站起来了。
"对不起,大米,我不怎么想吃东西。"我也不好意思再坐下,只好转身离席,"我去睡觉了,新年快乐,各位。"
我的心情一落千丈,在留驻研究所时听到的诡异声音仿佛又在我耳边响起,那宛如某种生物在狭小空间里膨胀伸缩的摩擦声……我不可以再想下去了,我是第五期行星探矿员之一,脸丢到这份上,只能祈祷上级没有监听我们的这次谈话了。
不然,我被降级弃用不要紧,G那上头以后编的各种魔幻又有些靠谱的离奇现象一定会把公司研究方向带歪的!
二
我的预感没有错。
我们中间混进了冒充者。
我看着堆积在电气室里的尸体,一时间大脑陷入宕机状态,他们破碎的防护服下,有不断蠕动的触手在吸吮,发出的嗤嗤声与电线短路发出的滋滋声混在一起,我头盔上溅了血,血让我什么也看不到了。
我听到有人在靠近我,我无法控制我的身体,我仔细聆听,发现声音其实来源于隔壁,有人在墙上涂涂画画,一边涂一边低语。
我听不懂,我看不见,我说不了话,我也动不了。
我觉得我只是在见证一个惨剧,我感觉我是这个惨剧的参与者和推动者,或许我并从没有逃离波鲁斯,我认为我刚刚已经被那人杀掉了,现在我失去知觉的尸体被它丢进了波鲁斯的深坑。
我觉得我没有什么好继续挂念的了,尽管那低语越来越怪诞,仿佛是想告诉我些什么。
我在深渊之中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的声音犹如蚊鸣。
摩擦声越来越响,恐惧重新占满了我的思想空间,我急切地模仿着那不可思议的低语,权当是在给还未遇害的同伴们发出警告。
"两个!就在我们中间!它们有两个!它们不是人类!"
我从休眠舱里弹坐起来,摘下呼吸器歇斯底里。
"鸽子鸽子,你不要紧张,我们都在,你冷静,你冷静。"大米急切地握住我的手腕,隔着防护服,我只觉得是基地的研究者给我铐上了限制器。
"别碰我!"刚从噩梦中惊醒的我用力甩开了大米的手,捂住脑袋蜷缩在休眠舱的加绒软垫上,我一时间没有办法思考任何东西,我甚至想不起我之前梦到了什么。
大家耐心地等待我缓和下来,谁都没有挖苦我或是挑衅我。被同事们如此注视着,让我感觉我像是个从冰块里解冻出来的原始人。
"我刚刚在喊什么?"噩梦烟消云散,余悸让我的大脑又去追逐那片幻影,我甚至不记得要向大米道歉,精神方面刚稍微有点起色,便立马又去触碰深渊。
"你说我们中间有两个不是人类的家伙,而且你当时很可怕,我们都很担心你。"神色忧虑的大米按住了下意识探向我的手。
"我想我之前的遭遇并非是环境的各种巧合……你能明白吗,大米?冷声?G?"我依次在九个人中寻找着在梦中看到的脸,但很可惜,我只觉得大家的任何一张脸,都有可能在梦中刚才见到过。
"这艘船进了不是人的怪物,它们的数量是两个?"冷声接过我的话头,我点点头,又下意识地摇摇头。
我想表达的不只有这一点,但我自己也不清楚……
"有外星生物伪装成人类混进了我们之中?"G双手抱胸,严厉的目光逼视着我,我用力点点头,确认无人死亡,让我悬着的心有了着落。
"离谱!"青蚨的拳头咣一下砸到休眠舱的扶手上,他作为这艘星舰上的老船员,对我毫无依据的说法动怒再正常不过了。但,谁都不知道,这九个人里面有几个选择了相信我。
"你不想在这儿呆着你就自己找门路走,你为什么好端端的质疑我们的身份!?"青蚨指着我的鼻子骂,柴郡和三渡拉住了他。
我被噎住了,哪怕我的感触再深,没有经历过的别人又有什么理由跟我共情并相信我呢?我陷入了迷茫,慢慢低下了头。
"青蚨,先别冲动。如果鸽子疯了,那我们就把他拘束起来,可如果鸽子说的是真的,接下来的每一刻,都跟人命息息相关。因为大家都是第一次听到鸽子这样怀疑在场人员的身份,免不了要气愤。"我感激地看向G,不过他的目光正在贝壳号上的六人身上游荡。
"鸽子,你是不是知道如何确定怪物的存在?除了有人被杀之外。"G的目光最终回到了我身上,我伸出手捏住了G的肩膀,理了理思绪,慢慢向他倾诉:
"怪物一定会试图像在研究所里那样秘密制造故障,它们没办法一下把我们全都干掉,不然我们早就成肉球……去检查一下我们的星矿样本!快!如果怪物会冒充我们,这艘船就没有安全的地方!"
我挣扎着从休眠舱上下了地,大米和冷声扶着我朝仓库跑,G与青蚨冲得最快,其他人迅速避开我追上G和青蚨的脚步,柴郡扭过头来看了看我们三人,大米冲她点点头,她也就不再管我们了。
环顾四周,这艘运输舰各个角落都被打扫得很干净,与波鲁斯研究站同样的装修风格让我难免在这个苍白空间里觉得脊背发凉。
"别怕,鸽子,我和冷声都在呢。"大米轻声安慰我。
"先前,对不起,是我太过激动了。"我惭愧地为我的夸张举动道歉。
"我希望这一切只是你在外太空遭到辐射导致产生了被害妄想,但如果事实真有你说的那么严重,我从心底感激你。"冷声的语气冰凉,跑在我们前面的其他人都没了声响,来自深空的寒雾从合金墙壁渗透进来,让我们之间变得模糊不可辨。
三
真的看到悬浮样本舱里的那团扭曲血肉时,我萌生了一种我此刻正处于梦境深处的错觉。
"这是……"
柴郡背过身压下呕吐的欲望,在场的每一个人脸色都无比难看,厌恶与惊恐在九张面孔上流动着,谁看起来都没有问题。
眼前的血红冲击着我的大脑,那完全看不出人形的遗骸彼此连接在一起,在那摆满试管和文件资料的狭小空间中缓缓蠕动,宛如一颗畸形的心脏,仍在倔强地跳动。隔着防护服,我仿佛可以感受到它的体温,它渴求开枝散叶的机遇,也渴望控制整艘飞船。
我的目光被它所吸引,假想这只怪物的分支从我的脚下遁走,躲在黑暗的角落中伺机瓦解并吞噬掉我们的信任与性命。
意识到这即将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幻觉与妄想,我无意识地苦笑起来。
我是正确的。怪物就在我们中间!
"鸽子,鸽子?鸽子?"
我背着的压缩空气罐被人猛地敲了一下,我的心思再次被打捞上来,看着凑过来的九副面孔,我无力地摆了摆手:
"我们的舰船已经被寄生了。来自波鲁斯的未知生物潜入了样本柜,被我们带到这里来了。"
我抬起头,不情愿地被贝壳号上的六位同事凝视着。
"你们上舰之前,就没有按照规定好好检查样本活性吗?"三渡的表情如同吞了苍蝇。
"管理样本数据的是我,我确定出发前的最终检验没有问题,或许是宇宙辐射催化了它们的卵,这属于不可预测事故,我们探矿小组不承担相应责任。"我回头张望着G,大米还有冷声,不过他们三个的脸色都有些异常。
"我们的确不需要承担相应责任,但我们仍然有义务来帮你们揪出内鬼,我们没有独善其身的信条。"G向前一步,挡在了我身前。
荒破伸手拉住仍显怒气的三渡,依次指了指我们四人:
"佚名的任何人都没有肇事逃逸的权利。"
"荒破,我们没人会选择逃避。我们离开,外星生物的传播也许又多了一份可能性;至于你们,恐怕只会在更大的空间里被分散并被杀死塞到角落里,跟样本柜中的受害者一样。我们不和,怪物只会更高兴,接下来,我建议用投票制来决定放逐有冒充者嫌疑的人,民主一点,谁都别有怨言,怎样?"
大米指着那个悬浮在空中的血肉怪物,提出了解决方案。这是大米这个斯文人对荒破的回敬,带着报复的成分。
"放逐?放逐到哪儿?"夜阑的脸色骤然变了。
"外太空,就像清理垃圾那样,把公选出来的嫌疑人丢出去。我们不会那么幸运的连抓两条大鱼,我们不仅会死在怪物手中,变成箱子里的遗骸那样,也会死在同胞的怀疑以及内鬼的栽赃之中。"大米的语气平淡,说得在场所有人脸色都变得死灰。
"可以。"荒破点点头,"我赞同大米同志的想法,谁有异议?"
舰船其余五人相互看了看,最终统一点了头。
"约定一下吧,我们的防护服都连接着警报网络,舰船上到处都是抗辐射合金,所以没办法给大家提供即时通讯,任何人一旦收到紧急集合的命令,立即停止手中的工作,马上回到餐厅集合。任何故意迟到缺席者,当冒充者处办。"柴郡端详着每一个人的表情,坚定的为大米的计划做补充。
"那个,我有一种感觉……好像怪物的组织已经在船上扩散开了,接下来你们大概会不断受到干扰,工作也会越堆越多……留意舰体的关键设施,内鬼可能会制造各种混乱,请时刻保持理智,我们的命运就抓在我们自己手中。"
我紧张到语无伦次,艰难地为其他七位真正的同伴介绍重点。破坏反应堆或是关掉氧气供给这种事情,怪物不用提醒也会去做的,现在最大的问题是……
第一个牺牲者,会是谁。
"说句难听的,我恨不得在我看到我们任何一位船员遇害或是被票出之前,先把你们四个扫把星泡进液氮罐子里。"荒破咬牙切齿,对他来说,接我们回家恐怕是外星旅行中除去枯燥等待之外的唯一事件,没想到却是飞来横祸。
"荒破,够了,逞口舌之快,只会让你掉到更大的不幸里。"青蚨扣住荒破的肩膀,把他拉回自己身边。
"不要浪费时间了,把这箱被污染的样本丢掉,或是拿去泡液氮,随你们处理。我现在唯一不希望的,就是怪物会繁殖。"G用遥控关闭了样本箱,然后把遥控器按进了三渡手里。
"我代表第五期行星探矿小组为这次的突发事故向你们道歉,现在,大家都去完成自己手头的工作吧。"冷声最后建议到,大家都长叹了口气,原地解散了。
我的手指颤抖着,我恐惧死亡,在波鲁斯遭受的摧残没想到会在返航时爆发,我看了看腕表,还有一个小时便是新的一年,而我们都清楚,我们这八个来自浩瀚星尘的细小生命,其中有人甚至活不到他母星公转一周的纪念日那天。
四
我一直都呆在监控室里,如果怪物想杀我,我难逃一死,但以三渡跟荒破为首的舰队船员会得到安抚,G跟大米以及冷声就能有更多机会找出凶手。
而他们那头一旦出现死亡,我们作为外人就会首当其冲。在尚不能保证三渡跟荒破他们不会过激敌视我们的情况下,几乎可以认定我们将成为成见的牺牲品。
我试图将注意力都放在监控上,害怕被杀的恐惧折磨着我,只有迷惑自己,假装自己并非深陷泥淖,才能给我带来一点点心灵的慰藉。我目不转睛地监视他人,拼命记着监控屏幕里一闪而过的船员,但一切都是徒劳,我只是沉迷于这种能假装自己是局外人的行为而已。
"嘿,鸽子。"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随即,肩膀被人牢牢捏住。
"哇啊!"
心脏停跳半拍之后,我被吓得大叫,闭紧双眼竟连呼救的事情都忘记了。
"嘘——"那人把搭在我肩膀上的右手拿开,放到嘴唇上示意我噤声。
"是我呀,G,抱歉,吓到你了。"
从剧烈恐惧中缓过劲来,我才发现G左手端着一杯热咖啡,我憋出一个苦笑,用目光搜查着G身上任何有可能会对我造成伤害的武器。
"我看你从休眠舱里醒来之后状态就一直很糟糕,就在餐厅冲了一杯热咖啡,供你提提神。"G将咖啡杯放到了监控台上,阔落分明的脸上挂着悲伤的笑容,他的眼睛始终低垂着,看起来也十分不安。
"我能……不喝吗?"我支支吾吾,仿佛是在婉拒危险角色的告白。
"我不知道我可以信任谁,所以我为自己冲了一杯咖啡,我觉得死前能尝尝咖啡,多少会平复平复心情。事实上,你也看出来了,没什么用。餐厅的茶叶正好用完了,我想着来看看你,就擅自按我的爱好给你冲了咖啡,没事,我不会介意的。"G终于肯抬起眼睛注视我,我把面罩升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咖啡里加了奶精,棕色的泡沫在饱和度很低的显示器映照下白得像块骨头。
"很香的咖啡,谢谢你的好意。"跟G对视,让我发怵的内心多少感受到了温暖,我一直都对G抱着一种感激的心态。在波鲁斯时,他擅长处理矿石样本氧化问题,多亏了G,我那繁琐的研究报告完成得堪称完美。
可以说,如果我能安全回去,所得的荣誉与嘉赏都该分G一半。
我拿起这杯咖啡,醇香溢满鼻腔,我皱皱眉头,又把杯子放了下去。
"抱歉,我怕摄入太多咖啡因,只能让我变得更偏激。没事,我信任你,你能愿意主动来陪我,比给我一针镇定剂都有效。"我由衷的轻笑起来,甚至戏谑地锤了锤他的肩膀,然后我突然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了,急忙撇过脸去。
"接下来我会去找大米,冷声大概还在做任务。你呢,你要继续去看监控吗?"
"我继续……看监控吧……"我背对过他,声音因带了哭腔而颤抖。
"那我走了,你一个人要小心,我找到大米以后会再来看你的。"G说完,在我身后又停留了一小会儿才离开。
我冷汗涔涔地死盯着第四分屏——正对着我所在的安保室的监控屏幕,看到G站在十字路口犹豫了一下,转身向下层机舱走了。
看着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屏幕中,我双膝一软跌坐在了旋椅上,脱了力的上半身猛地向后倒去,支撑脊背的椅架发出了一声哀鸣。
心中的余悸仍然在折磨着我的太阳穴,过高的眼压甚至让我觉得眼前出现了屏幕的残影。不管怎样,我的注意力恢复了很多,终于不再像G来之前那样浑浑噩噩了。
"一路平安,G。"我低声念叨着,缓了缓便挪着不停打颤的双腿把G为我冲泡的咖啡放到了角落的办公桌上去了。
放完咖啡后,还未再坐回监控台之前,刺耳的警报声响起,我刚冷却下来的大脑再度被各种假设填满,踉踉跄跄地跑出安保室冲刺进餐厅之后,不出一分钟,第九位机组成员也赶来了。
五
"现在,拉响警报的人终于到场了。三渡?你手里拿着啥!"青蚨看清了三渡手中正在滴血的断手后,惊愕地向后躲了一步。
三渡头盔上蹭着鲜血,受害者身份也终于明朗,三渡的眼睛变得血红,把荒破的断肢放在了圆桌上,用极其复杂的眼神环视了我们所有人之后,慢慢说道:
"荒破死了,我就离开了一下,荒破就死了。他甚至没有发出哀嚎,我只是去到导航室走廊里接电线,再返回护罩舱时,荒破就死了。"
说完,浑身是血的他又把目光对准了我们四个,喷薄而出的恨意几乎要从我们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当时导航室里有人吗?"柴郡问道,"我当时在氧气室,离得导航室并不远,但我似乎并没有听到有人打开电线盒的声音。"
"导航室里没人,我也没打开盒子,直觉告诉我大事不好了,所以我立马又赶回去了。"三渡的理智恢复了一些,终于意识到自己浑身是血的样子是很难获取他人信任的。"不是,柴郡,你总听到有人在过道里跑动了吧?"
一丝凉意慢慢爬上了我的脊梁,三渡的说辞出了问题,我应当可以证明他的清白,可当时我只是一个劲地在被害妄想,就算看到他出现在三岔路分区的监控屏幕里,我也说不清楚他的行程。桌子上荒破的断手还在渗血,大家的目光都在紧张的三渡和他们周围几人之间来回游荡,我如果这时候冒头,显得我嫌疑更大,说不定,还会连累G……
"我没有听到,氧气室的风扇没停过,我能听清楚金属盒开关的声音,但听不到那么远的脚步声。"柴郡的脸阴了下来,她紧盯着满脸不可思议的三渡,气氛一时间变得压抑无比。
"我跟荒破关系那么好……平日里咱们几个也经常聊天聊到很晚,会抽签决定谁去清除小行星,你们不要怀疑我啊……"三渡无助的眼神不断张望着他的四位机组同事,柴郡和羚脸色依旧阴沉。青蚨和夜阑快速瞟了我们四个一眼,正好撞上G凝重的目光,大米出来解围:
"先不要着急下定论,我们大家都是遵循规定放下手中一切工作迅速到场的,每个人都有发言的机会。三渡,不要紧张,在完成投票之前,谁都有机会为自己辩解。"大米的声音也带着一点颤抖,我们都是普通人,一想到残害了我们同胞的怪物就混在我们中间不断误导与离间我们,心中的恶寒就几乎要压倒所有人。
"你们这帮外人嫌疑最大啊!说不定怪物就在你们中间!我三渡可以无条件信任我的其他四位同事,哪怕被他们误解,我也毫无怨言。我虽然不像荒破那样会把我们五个人的所有喜好甚至生日都记得一清二楚,但我依然能答得上来在这次地外工作中发生的任何大事!"
三渡糊满鲜血的手指着大米,脸色涨得通红,我想劝他不要这样通过诋毁他人来遮挡内心的恐惧,因为这样做,即时你是船员,你也将成为冒充者的刀枪与盾牌,从觉悟方面,这完全不够格……
"三渡,别扯我们你们了,荒破的死给我们每个人都带来了不少的冲击,你就不要再搞对立了。现在给你机会说清楚,你这一身血是怎么搞的,荒破尸体被你发现时究竟是什么样的。等投票结束之后,一起把荒破的遗体收拾一下吧。"柴郡垂下眼睛,神色悲哀地盯着荒破的半截手臂,白花花的骨碴嵌在深红的骨髓里,看起来是被怪物硬生生扯下来的。
可惜死人不会说话,也就无法指认凶手,但死人倒也痛快,不必再体验这种无依无靠的战战兢兢。
提到荒破的遗体,三渡憋了很久的眼泪终于决堤,他哭了好一会儿,最终冷声咳嗽一声,打破了这诡异的局面:
"三渡同志,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你必须要接受自己以及他人的死,要知道,过分逃避朋友的死亡,就无法将可能假扮成任何人的怪物揪出来。我们知道你对荒破的感情深刻,但只有尽快抓到凶手,才能为他报仇啊。"
"你没事吧?"三渡旁边的夜阑拍了拍三渡的肩膀,希望他能振作一点。
焦灼的等待之后,三渡终于肯开口了:
"当时,我跟荒破一道去开启飞船护罩,期间我们聊起谁最有可能是内鬼,他向我一项项的梳理着我们六个人最近的变化。荒破他认为内鬼不一定会得到被冒充者的记忆,或许设置几个问题会让它们露出马脚。而且他先前在气头上时认为我们六人之间一定不会出现内鬼,但当他冷静下来后,他觉得夜阑有些不对劲……"
"你在说什么?!"夜阑噌得一下把低着的头拧向三渡,整张脸变得煞白。
"听三渡把话说完!"青蚨咬着牙,眼睛死死瞪着荒破的断手。
"随后我们一起打开了飞船护罩,在护罩充能期间,我决定去检查一下导航室走廊墙壁里的线路。再后来的事,就如同我最开始说的那样,我被不明所以的恐惧吸引重新跑回荒破身边时,荒破已经到处都是了……"
三渡说道这儿,声音再度哽咽起来。
"他的上半身被扯开……整个脑袋中央被穿出一个窟窿,鲜血跟断肢飞溅出操作台好几米外。我当时崩溃地抱着他的身体大哭,如果有人当时在通讯室,一定能听到我的哭声。"
说到这儿,三渡来回张望着我们,希望有人能站出来证明他的清白。
可惜没人站出来,或许大家确实都没去通讯室,也可能是当时在场的人跟我一样都不希望染上怀疑。
"大家别怀疑我啊!我当时不记得跟谁打过照面,但我真的不是叛徒啊!"三渡白着脸拍桌,我暗暗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最终,夜阑重新开口,语气已成质问:
"三渡,你的样品柜遥控器呢?"
三渡一愣,摸了摸身上,机械地摇了摇头。
"你和荒破执意要冷冻保存的样品柜被人打开了,我当时在医疗室做样本扫描时,发现样本全被替换过了。"
夜阑拿出一张打印纸,上面记录的异常中,六支试剂均被污染。他先是递给了我,我确定样品确实存在问题后将报告归还给他,他把这份足以让三渡坐实商业间谍嫌疑的异常报告书拍在了紧急集合按钮旁边:
"经过排查,我们可以确定这六支第四期样本,被换成了G小组的第五期受污染样本。你作为处理样本柜的责任人,还有什么想为自己辩解的吗?"
谁都知道问题的严重性,我打心底里不觉得三渡是冒充者,但他确实犯了一个践踏所有人底线的过错,大家都冷冷地看着他,每个人都知道夜阑还有更坏的消息没有公布。
"我……我当时跟荒破一起把样本柜放液氮桶里了,然后我们就一起出去了护罩舱……那,那个样本柜找到了吗?"三渡手足无措,紧挨着他的柴郡跟夜阑都各自向后退了一步。
"箱子还在液氮桶里,可里面什么都不剩了。鸽子的研究报告在液氮桶的底部,被污染的样本试剂出现在了先前从没人去到过的医疗室里,而我全程没有见到你跟荒破,现在荒破死了,那个肉团也没了!"
夜阑咆哮着,几乎要上手痛扁三渡这个肇事者。虽然我们隐隐猜中了情况,可听到夜阑这样说出来仍然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你的意思是……"三渡整个人已经懵了,通红的眼睛里失去了光亮,"因为我放跑了怪物,现在冒充者变成三个了?"
没有人去拦夜阑,大家就注视着夜阑轮圆了胳膊,重重地给了三渡鼻梁一拳。三渡的头盔猛地磕在了审判桌上,震得荒破的断手都跳了起来,随着嘎嘣一声,他的面罩绽开了一道花白的裂纹。
失去意识的三渡从桌上滑坐下去,余怒未消的夜阑青着脸举起右手,带领我们把三渡从船员名单中划了出去。
六
收拾荒破遗体时,我看着四周墙壁上夸张的抛甩状血迹,只觉得头昏脑胀。我怎么也无法将荒破那一米八的汉子形象跟现在地上堆起来的碎块重合,他真的是被活生生扯碎的,不过怪物是先给他脑袋穿了个洞之后,才毁坏尸体的。
他的靴子甚至卡在了护罩舱底部的能量节点附近,为了不进一步破坏飞船护罩的运作,我们只能先撒上凝血粉,防止喷洒到精密仪器上的血液再渗入飞船内部造成二次故障。
柴郡吐了三回,夜阑负责拍照取证,我们试着推演荒破遇害的过程,排布出了许多恐怖片中才会出现的桥段。三渡被G注射了镇定剂,现在正保持昏迷状态躺在气密舱里等待与打包好的荒破尸体一块被丢出飞船。
"那个怪物真的会潜伏在船上吗?然后伺机而动,再装成我们的一员?"
提问的是青蚨,大家此刻正围坐在鼓鼓囊囊的深色密封袋附近,每人双手都沾满了荒破的鲜血,沉默了一会儿,我决定回答他的问题:
"听天由命吧,如果出现了第三个内鬼,我们就没戏可唱了。"
剩下的八个人里至少还有一个是冒充者,既然先前一致同意票出三渡,我们此刻也都各自说服自己三渡就是怪物。
"咱别说这个了,三渡啥会儿会醒?"羚不停搓揉着手上的血块,实在不想继续参与这种折磨人心的话题了。
"再有半个小时,就是新年了。"大米闷闷地提醒道,大家不约而同地都看了看各自的腕表。
"我给三渡配的镇定剂是短效的,不管怎样,我都希望他能与我们道个别。"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那支镇定剂中混有神经毒素,我不知道我这样把事情做绝合不合适,我没办法向别人敞开心扉,也没办法去好好听从谁的安排。我们被困在危机四伏的钛合金棺材里命悬一线,怪物让我们每个人都无法坦诚相待,唯怕自己先被他人所利用。
我们在外太空并未漂泊很久,可早已远离文明,置身这片充满高能辐射的真空之中,彼此连互通心声的可能都没有。
"那三渡大概啥时候醒?"G问我,我又看了下腕表,扭头时刚好碰上了冷声复杂的目光。
"大概还有十分钟,我们动身吧。"
冷声眼神中的怀疑并未淡下去,我对此深感不安又无计可施,于是最先起身提了一包密封袋离开了血迹斑斑的护罩舱。
整个气密舱有三重保险,穿过两道加压舱,才能去到三渡所在的隔离区。相隔三扇升降式气密门,三渡的人生在舰船的尾端停泊。柴郡把最后一包密封袋放好后,凝望着三渡拧开一瓶嗅盐。她没有亲手叫醒他的打算,把那瓶嗅盐放在三渡塌下去的鼻子跟前后就回来了。
我们聚集在第二道加压舱,随着双层气密门降下锁死,三渡的人生将在那里结束。
没过一会儿,三渡开始咳嗽,然后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神经毒素让他神情恍惚,运动失调,我们静静地注视着呼吸困难的三渡,直到他将绝望又可怜的目光投向我们自己。
离新年还有一刻钟,随着气压阀呲的一下开始工作,三渡所在的隔离区开始加压。旋转壁灯的红光打在他的侧脸,对于被三渡而言,估计警示灯的每一次闪烁都像在他身边落下的赤色惊雷。
他在警报声中挣扎着试图站起来,但中毒让他宛如一个清醒的醉汉,他开始撕心裂肺地向我们求饶,让我们放他出去。
冷声头盔抵着防护玻璃,用更高的声音呵斥道:
"你的决策跟失职导致了怪物的逃逸,你必须要为此事负责!"
三渡大概已经失去理智了,他拖着瘫痪了的双腿艰难地向我们爬来:
"你们为什么都不信我!我不是故意弄丢遥控器的,我是被冤枉的!"
我实在难以形容我的感受,只希望加压能快点完成,让三渡在死于心肺衰竭之前被丢入太空。现在他遭着罪生不如死,让我也非常难堪。终于,一直站在后排的柴郡率先扭头离去,踉踉跄跄走出一段距离后靠墙滑坐到了一旁。
我并不想折磨三渡。
我只是希望我们一时冲动定下的判决不会再有变节,我只是希望这能让我这个刽子手显得更有人情味,我只是希望三渡可以好好向那些将要因他的愚行付出生命的船员忏悔,我只是希望,我能活着回去而已……
有人猛踢了一下我的腿弯,我顺势跪倒在地双手紧紧捂住脑袋准备挨打,三渡这个样子谁都清楚我做了什么。我也不求大家的原谅,也不去试图为自己辩解,我并没有感到有太多羞耻,只是害怕大家把我也以故意杀人罪丢出飞船。
我的命运,其实捏在他们手中。
"行了,把真相告诉三渡,让他不要吵了。"大米的声音响起,然后他蹲下来,把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三渡的死,你并不是主责,我们没有理由让你去为三渡偿命。不过,如果能回去,我会把在船上发生的一切事情都记录下来,包括你毒杀三渡这一条。"
我第一次听到大米用这种口气说话,大米说完以后,就站起身揪着我的肩膀把我从地上拉拽起来,站在我俩身边的夜阑开始喊话:
"三渡,你已经被鸽子注射了毒药,是不是叛徒已经不重要了。荒破的遗体就在你的旁边,还有,跟你一起工作了半年,我不后悔认识你。"
夜阑喘着粗气说完的这些话,似乎让三渡得到了救赎,他极力用那两条战栗的手臂高高支起他的上身,最后仔细端详了一遍我们所有人的脸,就连看向我的目光都已变得晴朗。
然后,他掉过身子爬向他身旁的裹尸袋,我抬头看到舱门上的泄压灯已经从黄变绿,终于绷不住原地蹲下哭了起来。
几乎是在一瞬间,拖着长调的警报声一下子沉寂下来,没有人让我闭嘴,也没有人讨论三渡究竟是不是冒充者。
我的心里盘旋着一种尘埃落定的轻松感,对其他人的不屑让我的焦虑得到了极大缓解。
当无形的猜忌与怀疑让每个人都失去安全感时,人与人的异化便由此开始。而像我这样的家伙,一旦脱离文明,就立刻放弃人性自愿变成自私的野兽。

七
三渡的处决算是一个分界点,羚与柴郡开始排斥我,而夜阑自己将自己孤立了起来,青蚨是唯一一个还算接纳我的机组船员;除此之外,大米与冷声都跟我有了隔阂,只剩下G还愿意照顾我的人身安全。
大家此刻都聚在食堂,八个人散坐在四扇圆桌上吃着肉排与面包,这是荒破为我们探矿小组准备的庆功宴,不过荒破本人已经……
重力屏障之内,每分每秒都过得无比漫长,坐在一起的船员小声谈论着恐慌。G用晚宴特供的茶叶给我泡了一杯热茶,我低声谢过,细品一口浓郁茶香,让我感到了一丝真切的幸福。
就在这时,随着一段欢快的轻音乐从广播中响起,我们四人都惊奇地坐直身体来回张望声源。我留意到其他四人脸色变得更差劲了,果然,提前从基地下载好的慰问音频开始播放:
"亲爱的贝壳号船员们,在这一刻,我们共同迎来了2121年。在过去一年里,我们共同见证了波鲁斯研究基地的竣工,并且三次派遣行星探矿小组对高磁场的波鲁斯进行生物环境研究探索。相信此刻与贝壳号船员们共同欢庆新年到来的第五期兼具外星生态探索使命的探矿小组,一定会对这颗类地行星的开发前景抱有极大期望。祝贺你们,你们的生态研究样本将会是好消息不断的月球基地收到的最好礼物。新年快乐,佚名星矿开采的各位勇士们,我们期待着你们的归来。"
餐厅的舷窗上出现了颇有节日气息的光幕,优美轻快的音乐在嘶吼过警报的喇叭里流淌,我们齐齐望向舷窗绚丽光幕后的漆黑宇宙,漫漫归途明明才刚刚启航。
夜阑端着没怎么动的满盘食物走向垃圾回收口,索性连盘子都一块丢进了滑槽。不锈钢餐盘碰撞着管壁,发出的一连串尖锐声响令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每个人都在看着这出默剧,演员右手紧紧攥着的餐刀上,流淌着劣质而鲜艳的油彩,稀稀拉拉,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从刀刃上滚落下来,弄脏素白的地板。
真想杀了他。
我佯装淡定的呷了一口茶,低下头盯着盘中的碎肉想象他被撕碎的样子。
跟我有一样想法的肯定大有人在,大家都害怕强于自己的野蛮与疯狂。
最强壮的家伙捏着凶器堂而皇之从自己背后经过,其他人心态还能保持平稳才有问题。
宇宙从来不会告诉漂流者任何答案,如果我们中出现了无法查明身份的冒充者,那就把其他人都想办法杀掉,这就是在自己不先一步遭人陷害前破解问题的压轴做法。
现在每个人都有了复数的仇人,一两个信任的朋友。谁都想把其他人铲除掉,若不是公约里为防止船员出现太空心理病导致严重犯罪而不准配备武器,我们现在已经用镭射枪决出胜负了吧。
我可不只会调配毒药,我如果真的想对他们下手,我还能用探矿活动剩余的最后一点震荡核心做一个简易破壁器,大不了一块成为太空垃圾,只要G愿意帮我处理同位素的稳定问题……
正当我想象着所有人同归于尽时,G突然推了我一把,我下意识地抱住头,才发觉身后喧腾了起来。
刚一回头,就看到羚喊着夜阑的名字一溜烟地跑出了餐厅。柴郡飞出的盘子没能追上这个大男孩,她本人便着急地从环形长椅内翻出来与青蚨一块踩着她甩在地板上的饭菜向武器室跑了。
我和其他三人对视了一下,决定也跟他们一起追出去看看情况。武器室中并没有人,不过全息投影屏上显示炮台开启了自动截击模式,所以我们暂时不必操心舰船的安危。刚到岔路便看到柴郡跟青蚨立在岔路尽头,放慢脚步靠近他们才看到直角转弯处夜阑正举着那把餐刀跟他俩对峙,羚则伸开双腿贴墙瘫坐在角落处,脸色纸白。
看到我们所有人都围了过来,夜阑脸上突然多了一丝惶恐,甚至比他脚边捂着肚子的羚看起来还要无辜。
夜阑拉下不透明的防护面罩,扭身跑向了荒破遇害的地方,谁也不打算赤手空拳的去挑衅手持凶器的壮汉,所以都先凑过来打探羚的伤情。
我作为有医师资历的研究员,拉开羚虚浮无力的胳膊,伤员的眼神已经开始变得迷糊,防护服上在约莫胸腹交界处有一个细小破损,便是中招的地方。青蚨站出来帮我把已经开始倒气的伤员解除气密,当我俩把羚的躯干防护服取下来时,我才发现这个大男孩蛮瘦的。
餐刀先是戳穿一层防护服,然后向上斜刺进了羚的心肺区,所以羚在受伤时连呻吟都发不出来。不过所幸防护服预留空间比较大,实际受损的只有肺脏,不过当下的情况也不好说明实际伤势,我脑子里乱作一团。柴郡哑着嗓子催问我羚状况如何,我下意识地回复了我所期望的结果:
"心肺受创,胸腔积血,刀子扎得很深,估计是没救了。"
青蚨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疲惫,羚的鲜血还在汩汩地从通风服的破损处向外淌,他微张着嘴,失神地凝望苍蓝的天花板,整个人看起来真的要含恨而终了。
"安息吧,死就是解脱,死了就不用受苦了。"
我心里念叨着,伸手去为这个面无人色的男孩盖上眼帘,余光瞥见青蚨突然起身离去,一回头,看见脸色苍白的柴郡被青蚨搀扶着才勉强没倒下。
我感叹着命运的无常,为身为女性的柴郡叹息,惊觉掌心被什么东西撩拨了一下,差点失声叫喊起来。
定睛一看,羚又睁开了那双倔强的灰眼睛,不过已经有点上翻的迹象了。柴郡看到我的反应,踉跄着扑过来,颤抖的手在羚的眼前摆了摆,脸上立马浮现出一幅痛不欲生的表情。
"人已经快开始倒气了,没办法说话的。G,把他送到医疗室去吧。"我用求助似的眼神望向G,G不动神色地走过来,跟我一块把羚从剩下的防护服中拔出来。
"公司规定医疗室血库要常备船员血袋,上检测仪查一下他的个人信息,然后给他自身输血,慢了就来不及了!"
临行前,我拍了拍G的脊背,目送他抱着伤员火速离开。
转过身,跟剩下四位同事对了对眼神,凭借着心中还未平息的激动,我反常的开始鼓动大家去仓库自找工具缉拿夜阑将其带回或直接处死。
所有人都意味深长地凝望了我一眼。谁都清楚,夜阑是第一个越界的暴徒,他的双手已经沾了人血,谁都不敢保证他不会继续找机会对我们进行袭击。
看到他们四人迈着沉重步伐走过溅满荒破鲜血的护罩舱时,有那么一刹那,我觉得我已经再也分不清楚船员跟怪物的区别了。
八
仓库中堆积的合金箱子都被打开,大米跟冷声自成一组,青蚨和柴郡贴在一块。我也不觉得被他人孤立就应该尴尬,一门心思拆解准备运回去报修的钻机引擎,试图完整取出里面的震荡核心。
如果我能扼住所有人的咽喉,我就大概率会幸存,哪怕我会失败,我也不会死得不明不白。
但终归是公司的专利技术,缺乏他人帮助的我根本没办法在短短十分钟里暴力破解核心所在的密封舱,而正在我犹豫着要不要向大米和冷声求助时,照明系统瘫痪了。
周围瞬间黯淡下来,我听到了柴郡的尖叫,被黑暗包裹的不安让我感到腹痛。我咬着牙最后扯了一把旁路电线,从钻机上跳下来向提着应急照明棒的大米跑去。
"电气室!夜阑进了电气室!"
大米挥舞着荧光棒,扭曲的人影在墙壁上疾速流动与变形。我突然感受到了一种难言的惊惧,不由得放慢脚步直到青蚨跟冷声都超过了我,他俩就像深海之中被灯笼鱼吸引的阴影,把这唯一的冷光给簇拥了起来。
大米高擎着火种,三人各自挥舞着泛着寒光的金属器件冲进了电气室,苍白的荧光在感应门外投下了珊瑚一般的影子,然后随着噗呲一声舱门液压阀自锁,着最后一抹光亮也彻底被隔绝在了三十公分厚的合金门里。
我没敢停留,只能抹黑逃向舰尾。
柴郡不见了踪影,她可能已经死了,也可能正在追杀没有进入电气房的我。我的心脏剧烈跳动着,跌跌撞撞重新跑回了反应堆对面的安保室。
夜阑关闭的只是照明系统的电源,所以飞船上的其他都还能正常运行。我立在监控台前,反复查看着四个位于不同位置的探头。
左上监视着医疗室的出入情况;右上监视着氧气室跟领航室的三岔路口;左下监视着舰船动力核心的交叉口,我可以通过这个探头来确保没有人接近我跟反应堆;右下监视着仓库的人员动向。
现在由于灯光没有恢复,探头们自动切换成了画面模糊的红外模式,我重点关注着医疗室与舰尾,确保没有人出现在这两个地方附近。
尽管我已经极力地平复情绪,但无法改变自己手无寸铁这个令人万分不安的事实。我发现我根本无法从这苍白泛绿的监控屏幕中看出任何情报,现在的我纯粹是在等死。
气愤至极的我一拳砸在了监控屏幕上,恨不得将这块显示屏从墙上扣下来踩碎。不过显示屏比我料想的要结实,倒是我自己差点原地摔倒。护着面罩贴住墙璧时,我隐约听到了有人哭喊。越往角落走,这声音就越明显,我这才想起来,安保室的斜下方就是电气房。取下头盔把耳朵彻底贴在墙上,我听到了一阵诡异的摩擦声。
除此之外,还有那断断续续的低语:
"两个……它们不是人类……两个……逃走了……"
难以辨别身份的呻吟停止了,突然,像是电影里主角身后凭空出现一具尸体那样,我的心猛地缩成一团,双膝一软差点扶着墙壁跪倒在地上。我感觉怪物此刻就在我身后,那冰凉粘腻的目光,像根烧红的铜丝似的要把我战栗的灵魂戳个窟窿。
突然,外面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趴在墙上保持着聆听姿势的我重新听到了那阵令人不寒而栗的摩擦声,同时,心中的恐惧感也随着灯光恢复而烟消云散。
我推了一把墙壁,顺手从书桌上抓起了我的头盔安在头上。桌子上的空杯子被我带了下来,我踉踉跄跄地转过身来接住重新放回桌上,踏过通风管道,伸手再次扶住铁墙站稳,紧走几步到了门后原地绕了一个小圈,在走廊的脚步声抵达安保室门口前做好了与他反向逃窜的准备。
不过,当我重新抬起头来,却看到的是不知何时藏在反应堆控制舱感应门内的柴郡,现在的她手中攥着一把合金矿镐,看起来要伏击即将路过此地的船员。
我豁出去地往门口踏出一步,看到了浑身是血的夜阑正向我俩奔来,他的手中已经没了武器,镀金的面罩中倒映着漏斗似的走廊。看到我后他也没有减速的迹象,他的步态差不多是那种根本来不及协调呼吸的应急爆发,所以他大概也没办法跟我好好说话。
心有余悸的自己只觉得脑袋一阵发麻,眼睁睁看着一脸坚毅的柴郡瞪着我的眼睛待夜阑路过我们时挥出了手中的鹤嘴锄。
乌黑的镐尖扎进坚固的头盔中,上身被截停的夜阑被惯性铲倒,他的膝盖弯曲起来像对鼓槌一般同时猛砸在了地板上,矿镐一尺长的尖头几乎全纳进了夜阑的头盔里。
柴郡力气不足,没能就地掀翻身材粗壮的夜阑。夜阑开阔的上身在整体失去力气后跪趴于地时以更大的力道迎面摔在了地板上,发出一声粘稠的闷响。矿镐被他压在了身下,于面罩的破碎声中,向外抛出了一块红里掺白的脑组织。
柴郡双拳紧握,脸色变作苍白,我看着血泊慢慢从夜阑身下出现,毫不犹豫地按向了腕表上的报警按钮。
可是无论我按多少次,紧急集合的警报声都没有响。
"没用的!我已经把通讯系统破坏了,报告尸体功能已经没法使用了。"
柴郡从惊愕中缓过神来,急忙向我解释道。
"你干嘛这么做?!"我的大脑停止了思考,直至现在,我仍然有些无法相信柴郡真的动手杀了一位她的机组同事。
"从夜阑动手捅了羚开始,我就觉得我们没必要再去报告什么尸体了。"
柴郡眼角的血丝还未消去,不过声音倒也坚决。
"你真是奇才!通讯系统破坏了,万一飞船停机,你我都等死吧!"这下轮到我攥紧拳头了。
"夜阑可能不是冒充者,他可能是要去餐厅拍紧急集合按钮,因为那个属于舰船自带的通讯网。"柴郡跨过夜阑的尸体,拽着我朝餐厅跑去。
九
从上层引擎室里出来直走,便可以进入餐厅,不过通常都默认开启的感应门,现在已经合上了,不用猜,这一定是冒充者搞得鬼。
"这下怎么办?"我挣脱开柴郡的爪子,感觉再被这女人抓一会儿,指骨都能开裂。
"这跟前就是医疗室,我们先去看看羚。"柴郡青着脸,钳住我的手腕扭头扯着我跑进了亮着灯的医疗室。
"鸽子,柴郡?其他人呢?"G盯着我们溅有夜阑血迹的裤管询问道。
"我跟鸽子刚处决了想去餐厅拉警报的夜阑,但是通往餐厅的门已经被内鬼锁上了。所以我跟鸽子过来看看羚的情况。"柴郡相当直白,全然不顾僵在原地的G内心想法,甚至还把我给扯上了。
"G,具体情况很复杂,还是说说羚的情况吧。"我苦着脸揉搓着快被柴郡捏碎的手指,尽管毫无效果。
"好吧,"G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拉开了一个床位的隔断帘,"羚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不过血袋不足,恐怕……"
柴郡扑到了苍白的羚跟前,G并不会做手术,大概只能先用止血棉填塞伤口,胸口米黄色的绷带中隐隐透着一点血红。
羚现在插着呼吸机,即使神智还算清醒,也无法告诉我们任何信息。
柴郡摘掉了防护手套,轻轻拨弄着羚灰白的脸庞,期间她想说话,可话音一起就带出了哭腔。羚的目光不再充满仇恨,有时还会看我跟G一眼,我没有告诉G我在安保室听到的呻吟,也不敢告诉柴郡羚恐怕就是她唯一的机组同事了。
最终,柴郡抹了抹眼泪,哑着嗓子对我跟G说道:
"我有一种感觉,除了现在聚在一块的咱们四个,其他人都已经遇难了。即使羚现在没法发表意见,他也仍然属于这艘舰船,他仍然有投票的权利,他的票,算我的。"
眼看柴郡这副故作坚决的样子,我不禁有些怀疑是否还有召开紧急会议的必要,但考虑当下柴郡已经临近半疯状态,我和G一致认为还是不要跟她对着干的好。
"我走了。"柴郡最后牵起羚的柴手,温柔地与他告别。
立在因电线短路而闭锁的感应门前,我推了推G,G没有说话,只是沉沉地冲我点了点头。
等会议结束,我们就给羚实施安乐死。
最后一根导线接在了正确的位置上,沉重的感应门缓缓向两侧收拢,舷窗上的节日光幕还没消失,空旷的餐厅里只有冷声一人守在正中央的审判桌旁。
看到我们三人同时进来,冷声脸上露出了一丝欣喜。
"你们终于来了!"
"我们一致认为你最有内鬼嫌疑,冷声,你去气密舱吧。"走来我们前面的柴郡步伐放缓,脸色很是难看。
"嗯?"冷声愣在了原地,目光越过他看向了同为探矿小组成员的我跟G。
"看起来电气室的惨剧丝毫没有影响到你啊,怪物。还是说你们有信心能在此刻同时动手除掉我在内的剩余船员所以索性连装都懒得装了?"
柴郡继续逼近冷声。
"如果在这里把我们两个杀掉,你们最多是暂时控制了整艘飞船。因为通讯已经被我破坏,你们再怎么乱来,都不过是飘荡在这宇宙里的一团太空垃圾,没有船员维护这艘运输舰,你们开不回你们的母星去,也去不了我们的基地。"
柴郡走到了谈判桌前,我都不禁怀疑起她是不是在敲诈我们。
"我们会好好目送你的,现在选择吧。如果你的残党能俘获我,你们就可以驾驭这座价值五十亿的舰船,如果在这杀掉我,你们只会得到一个宽敞了点的活棺材。"
冷声表情凝滞了,良久,他举起双手,在我们的监视下慢慢挪到了舰船底部的气密舱。这是我寥寥二十三年人生中,唯一一次觉得是在做清明梦的时候。
待我缓过神来时,冷声已经背着手立在三渡曾呆过的地方了。
我左右看了看,曾经注视三渡哭诉冤枉的船员,如今只剩下了我们三个。柴郡也不再逃避处决,通红的眼睛盯着红光闪烁的隔离区,眼泪沿着抽动的鼻翼两侧流下。
由于是紧急行刑,不会像三渡那次特地为隔离区加压,因此,在警报声响到第五声时外舱门便开启。
刺耳的嗡鸣立刻变得细弱起来,冷声被气流吹倒在地,徒劳地扣划着无缝花纹钢板。我们看着他被甩出舰船,在太空中逐渐停止挣扎。
隔着一道气密舱门,飞船内外都是死一般的沉寂。
在飞离我们一段距离之后,冷声突然又挣扎起来,在我们惊愕至极的目光中,冷声的四肢扭曲起来,无数挣扎蠕动的触手捅穿了它的防护服和头盔。隔着镀金的舷窗,它活像一颗血红的海胆,被无尽的宇宙慢慢吞噬。
我的目光在茫茫宇宙中失去了焦点,黯淡的舷窗玻璃上,我的脸庞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G不会是内鬼,他没有作案时间,当时被锁进电气室的刚好有四个人,为什么只出来了夜阑和冷声?还有在安保室的不安感,当时只有柴郡一个人,柴郡前后反差太大,她难道就没有嫌疑吗?
冷声当时的行为的确反常,因为他没有料到我们三个会同时出现,他也许在等夜阑,或是任何落单的船员。在那种情况下,冷声可能已经失败了,所以他特地顺着柴郡的思路走,让我们不断地相互猜忌。或者,他其实跟夜阑串通好了,关上门之后,夜阑负责解决医疗室里的G,这样也能顺带解决其他试图靠近紧急集合按钮的船员。
……我们之中真的还有敌人吗?
我盯着我这张生硬的脸,心头的疑惑挥之不去。

十
"柴郡,我们有件事得和你说一下。"回到生活区,我觉得大概是开口的时候了。
"说吧。"柴郡没有太多迟疑,像是在装傻。
"关于羚……"G插话道。
"你们打算怎么办,鸽子,"柴郡打断了G,她的眼底不知何时出了黑眼圈,血丝几乎爬满了她的整个眼白,"你能给羚做手术吗?我们并没有浪费太多时间,我是O型血,如果血库里血不够了就请抽我的。请你无论如何也救救他。"
看着她充满倦意的眼睛,我并没有一丝怜悯的感觉。
羚大概是救不活了,哪怕我努力上半天,也多半是个死。更何况,如果我以这么疲倦的状态同意手术,就相当于同意面对手术中的任何意外。
"这很沉痛,柴郡。羚多半是没办法继续活下去了,无效的手术只会加剧他的痛苦和消磨他的剩余生命……你就趁他还活着时,多陪陪他吧。"我伸出手拍了拍柴郡的胳膊,看着她眼神中最后一丝光亮黯淡下去。
"我,我就不继续去看他了……"柴郡扶着我拍过的那只胳膊,仿佛那儿被子弹穿了个洞,我看了看腕表,现在是新年的凌晨三点。
"我们中还有冒充者吗?"盯着柴郡踽踽独行的背影看的G问我。
"也许,我们胜利了。"我揉着跳了一晚的太阳穴,慢慢回答道。
"柴郡呢?她看起来情况不太好……"
"别管闲事了,她当着我的面杀了夜阑,然后又跟你说是我跟她联手杀的。不要担心那种女人,多想想怎么让她相信我们……我才是你要担心的那个人,夜阑因为捅了羚一刀被她用矿镐打穿了脑袋,说不定我会因为拒绝给羚做手术而被她杀掉呢。"
我拖着步子,一边愤概一边走进医疗室。
"做完这一切你就睡一觉吧,我来守夜。"G从药品柜里拿出我的麻醉包来递给我。
"很高兴可以听到你这么说。"打开器材包,取出先前调配好的镇定剂,慢慢踱到了羚床头。
"咱们回去以后,上头会怎么处置我们?"G注视着我将混有神经毒素的药液推入羚体内,不安地询问我。
"这不是我该问的问题吗?"我在羚的注视中拔出空掉的针管,打了个哈欠,"没有意义的问题,我们没有错,至少我们没有背叛人类,也没有搞丢这价值五十个亿的飞船。"
重新合上器材包,我坐到了G身边。
"我们活下来了,这就够了。我们应该去编故事,把三渡和冷声描述成被冒充的可怜船员,把其他暴力冲突美化成与两只内鬼的英勇抗争,然后我们之所以能顺利生还,完全是拜壮烈牺牲的同伴所赐。即使在宇宙之中,人类的崇高也同样挽救了流离在外的我们。对,就这样写,我们的故事一定会得到各国的宣传,我们会成为传奇。"
"我心里没底。"G长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在让我带羚回医疗室后经历了什么,对我来说,这趟星际之旅已经算得上人生阴影了……"
G的目光停留在羚身上,他用半个晚上悉心照顾的病号,即将在他的面前停止呼吸。
"能幸存下来,永远都是值得骄傲的。我们保下了这座价值五十亿的智慧结晶,带回了第一份人类与地外文明的相遇经历。波鲁斯终有一天会被人类研究透彻,尽管我们现在还感觉不到,但我们已经开启了人类文明的新纪元。"
我捏了捏G的肩膀,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蜕变,回顾先前发生的一切,尽管还会不寒而栗,不过我已经因开悟而变得平静:
"无论我们是阵亡,还是幸存,人类都会记得并美化我们所做的一切。人类历史不会腐朽,而我们就是里程碑本身。"
我感概还没说完,壁式旋转报警灯便亮了起来,随即,一种更加仓促刺耳的警报声响起,这是我跟G都没有听过的。
我朦胧的睡意顿时被驱散,和G一同从病床上跳下来朝餐厅跑去。闪了半个晚上的节日光幕终于从舷窗上消散,只是这一声接一声的警报轰炸得耳朵直发疼。
在这一片静态的混乱之中,我们看到柴郡不慌不忙地从食堂下端走了进来。
"柴郡,这警报声是咋回事?"G焦急地率先问道。
柴郡则伸了个拦腰,漫不经心地做出了回答:
"我把反应堆停了。"
"嗯?什么!"我腾得一下站起身。
"我把反应堆停了,还重置了启动密码,除了我,没人能在五分钟内再开启它。"柴郡并不打算靠近我们,她在门口找了一张长凳坐了下来。
"你有什么资格做出这种事!"G拍桌怒喝。
"我没有枪械,也不会下毒,论拳脚体格更是不可能战胜你们,所以我就得任你们操控吗?"柴郡瞪了我们一眼,态度十分坚决,门口的红灯打在她身上,像是新泼的鲜血。
"你为什么这么冲动,冷声死了,我们离胜利都已经不远了啊!"我的英雄梦在这一声声警报中被震碎,比死亡还要强烈的绝望让我的眼睛几乎要看不见东西了。
"对啊,为什么你这么偏执啊,快去重启反应堆,不然大家都会因你而死的啊,柴郡!"G在嘶吼。
"我去看了电气室,夜阑行凶的餐刀也在那里,大米跟青蚨两个人都碎成块儿了,我相信怪物一定是两个,冷声已经死了,剩下的那个不是你就是他。我不能留着这个风险。"柴郡语气加重了一点,确保我们两个能在警报声中听清她的立场。
"这件事之后再讨论,你现在炸掉整艘飞船,其他人不就都白死了吗!"我用力锤着桌子,身体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
"你怎么这么不理智,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事!"
"你们又当着我的面做了什么?你们一个个在心里盘算着别人如何如何可疑,不断地逼死其他人。三渡,羚,夜阑,哪个不是被氛围逼死的?!我已经绝望了,咱们就等着反应堆熔毁好了。"柴郡拍了拍手,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这一切都是怪物的错啊,人都是自私的。你我能坐上这艘飞船,难道靠的是品德高尚吗?你这疯婆子!你这航天史上的败类!你这人类的罪人!"我踩到了谈判桌上,指着柴郡破口大骂。
"柴郡,你行行好,我们经历了这么多才走到现在。你这样做,对得起谁啊!算我求你了,快要没时间了!"G的语调也绝望起来,在这警报声中,我们的歇斯底里听起来就像是猴子的尖啸。
"我说过了!还有一个怪物存在于你俩中间,它如果解决了另一个男人,我就全无办法了。仔细想想你们先前都做过些什么吧,你们已经算不上是人类了!"
柴郡也从凳子上跳了起来,语气尖利地像把匕首:
"在你们心中,他人就是有罪,利索的死了比收敛的活着更让你们开心。你们早就是吃人的魔鬼了,干嘛还要别人同情你们呢?我不可怜我自己,我有这艘价值五十亿的运输舰为我陪葬呢。"
"现在离反应堆熔毁还有几分钟?"G的声音与身形一同变得抽象起来,一直盘旋在我心底的那股恐惧感重新完整地浮现了出来。
"我懒得回答你的提问,现在你们就放心的等死好了。"
柴郡拉下了她的面罩,以一个洒脱的姿势重新躺回了长椅。
原先我那不清晰的梦,也都在我最后一刻的荒诞人生中借由G畸变纤长的身影还原了出来——
怪物沿着通风管道流窜屠杀船员,被放出的那块血肉,也早已挤满了飞船的每一处空间。
然后一切都有了转折,因为我看到G扑向了那团开始坍缩并变作荧蓝的反应堆外壳,随后,我们所有的一切以及那微不足道的真相都被这迸射出来的白光吞没了。
(完)

口刀鸽子 202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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