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前短篇同人:95式 《残烛》

“玲珑。。。。”
连我自己都没有察觉,我这曾经洪钟一样的声音在衰老和病痛的折磨下已经如沙漠枯枝一般憔悴了。
人至暮年,行将就木。即便如此,我仍对这个名字念念不忘。
这是我为我的人形妻子取得名字。当年她曾用一把半个世纪前停产的95式突击步枪与我并肩作战。
“亲爱的,我在。”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一根残烛在微风中摇曳,投射出我二人模糊的影子在墙上腾挪闪烁。
一直侍在床前的95听到我轻唤她的名字,上前轻轻握住我的手。
外面暴雨中的狂风似乎也是为了迎合这残烛的节奏推搡这窗前的枯枝。枯枝倒也不甘示弱,即使只剩几片干瘪的叶子摇摇欲坠,也没有半点向风雨折腰的意思。
如此良夜,送我归西再合适不过。
“亲爱的…你想知道…你缺失的那段记忆里…发生了什么吗?”
肺功能衰竭让我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都要气喘吁吁。我使出最后的力气,抬手抚摸她的秀发。手感一如我初次见她时,就好像她还是最初的那个她,从未死去过。
这个秘密我瞒了她半辈子。我猜她可能多多少少猜到消失的记忆不是什么好事了,结婚以来她从未过问。
而终于到了揭晓答案的这一天,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她静静地摇了摇头,眼中噙着泪花。
她轻轻地将食指抵住我干枯脱水的嘴唇,“不,亲爱的。我不在乎。”
她的回答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烛光的投影将这一刻定格在墙上。
“玲珑,我已时日无多。若将一切坦白于你,你会恨我吗?”
“亲爱的,不要说这个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她似乎根本不在意那段缺失的记忆,几乎不理会我,只是轻轻的吻在了我的额头。
一如当初我们分别时那样。
那时的格里芬风雨飘摇,我们都是乱世中的浮萍。
那时我年富力强,能同时指挥调度8个梯队。
但那时天妒英才,让我遇到这种事。
八个梯队中六个被军方围住。侧翼突然出现的帕拉迪斯又让局面雪上加霜。
如果撤回正面的六个梯队回防指挥部,正面防线必然崩溃。
如果用仅剩的两个梯队对抗帕拉蒂斯,到她们全部阵亡也最多只能为我争取十分钟。这段时间根本不够正面防线冲破包围。十分钟后,指挥部依然会被攻破。
况且,我最爱的人还在里面。
死局了吗?
除非。。。。
我痛苦的抓起通讯器,又放下。始终
难以把这个命令发出去。
“指挥官!正面防线要被突破了!”
前线人形的呼救打断了我。没错,身为指挥官,这时候必须要果断。你没有权利选择最好的结果,只能被迫接受你能付得起的最低的代价。
“第一第二小队,留在原地阻挡帕拉蒂斯至少十分钟,收到信号后撤退。线前小队。。。撤下来吧。”
我放弃了两个小队换来一次喘息的机会。
但这个决策却一时间压得我透不过气,因为即使发了信号,她们也很难在帕拉蒂斯的包围下冲出来。
那是我最精锐的两支小队啊!
毕竟,她们从我入职便一直追随我至今。如今却换来一个殿后的下场,实在难以令人接受。
我始终不敢把“殿后”两个字说出口,而是让她们等信号撤退。
其实我猜她们也明白,几乎不可能等到信号了。
可能,也只是我的自我安慰吧。
事到如今我总是后悔那时背叛了最亲爱的人们。
我并不指望她们能原谅我,因为我至今都无法原谅自己。

记忆混着想象带我回到了那一天。
“姐!顶不住了!咱们撤吧!”
风声雨声枪声响作一团,几乎遮盖住了97的嘶吼。
97的脸上占满了泥与水,梯队的成员很多都身负重伤了。
“不行!97,再坚持一下!至少坚持到指挥官撤退。。。”
“老姐!指挥官已经抛弃我们了!你睁开眼看看!二十分钟了,我们还没收到撤退指令!”
97的话如一记重锤击碎了95的幻想。她还在痴痴等待指挥官下令让她们撤退。
枪林弹雨在耳边呼啸而过,留下嗡嗡的耳鸣声,97楞楞地站在原地,清澈的双眸变得空洞无神。
原来,我只是弃子吗?
一个可怕的念头占领了她的意识,但很快被她摇摇头屏蔽掉。
她不愿相信。
“再。。。再坚持一下!如果五分钟内没有收到撤退指令,我们就撤。”
杂乱的枪炮声终于渐渐消弱,只剩哗哗的雨丝在寒风中不安的摇曳着,两个梯队击退了第三波帕拉蒂斯的冲击,正在休整。
她们已付出8人阵亡的惨重代价。两个小队只剩四名成员,其中第二梯队霍克和S.A.T.8已经身负重伤难以行动。
“姐,够了吧!为了那个家伙你还要大家付出的多少代价!”
“……”
95靠在掩体上,疲惫的看着周围的满目疮痍,说不出话来。
“95,”
通讯器里传来霍克的声音。
“军方的部队来了。”
95没有回答,她已经累的快要睁不开眼睛了。
“我和小狮子已经走不了了,你快带97撤吧。我们拖住那些家伙。”
眼泪已经难以抑制了,95却哭不出声。只能任凭眼泪混合着泥土与雨水划过脸颊。
“保重。”
“滴——”
通讯被切断了。
“老姐!”
“。。。。。”


那次大撤退中,我们遭到了帕拉迪斯的伏击。随行的六个梯队只有五名人形幸存。
我们六人逃到了安全的地方,却发现格里芬已经没了。无奈,我们逃回了已经被炸平的基地废墟,在哪里苟活了一段时间。
我们住在废墟里,去诺金斯克(莫斯科东部小城镇)拾荒。打扫战场时拆回战友的核心,还不得不用她们的残骸换些钱买些电池和食物。余下的钱和我的毕生积蓄,都被拿来重新制造我们的战友。
可惜,有很多失踪的姑娘翻遍了战场的遗体也没被发现。95就是其中一个。
我依稀可以分辨出那些粉碎的盾牌属于霍克和小狮子。她们两个尚有盾牌防御都没能留下完整的核心,很难想象95在人间蒸发前经历了什么。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没能及时发出撤退信号。
那之后,白天经历皮肉之苦的我每每入梦都能梦见玲珑拖着残破的半边身躯对着我哭泣。
这种拾荒的日子过了快一年,我们已经有了10个人。大家都有一阵子不摸枪了,虽然生活水平堪称赤贫,但没有人因此离开,她们一直伴我左右。
我说等我们把大家都找齐了,就挣钱离开这里,去城里开一家人形咖啡馆,等我哪天死了,你们就把馆子接过去经营,把我埋在后院。
这美好的期望当时并没太能振奋大家,因为在那个寒冷的冬天,我染上了严重的肺病,有没钱看病甚至没法取暖,几乎奄奄一息了。她们好像知道我在安慰她们,但也没人愿意说穿。
好在后来,格里芬残部找到了我们,又陆续为基地补全了人员,这场噩梦才算终结。
就好像我们经历的不是这样一场毁灭性的灾难,而是一场普普通通的小战役。
格里芬正在柏林筹备重建,组织部正在全力搜索各处的老兵。连我们这些基层基层指挥官也被分配了任务。
有时,在忙完一天的工作后,我常常失神的看向95。
现在站在我面前的95,还是以前我的那个玲珑吗?
我常楞楞地对着这个“她”思考这种以前从未考虑过的问题。
本该消失在那场战役的她现在有了总部一笔拨款又再次站在了我面前。
人形的生命对于那些发动战争的人来说是那么廉价,即使她们对我来说是最珍贵的人。
她曾那么爱我,我却背叛了她。
我有时更希望她拥有那场战役的记忆,然后狠狠给我一耳光。
“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指挥官先生?”
“啊?哦,没什么。”
“。。。。玲珑,”
“嗯?”
“我。。。对不起你。”
“怎么了亲爱的?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
“不。。。没什么。。。。”
我还是不敢对她说出真相,就连我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又敢奢求她的原谅呢?
这样也好,至少,我们依旧爱着对方。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直到我的肺病折磨的我不再能胜任战术指挥官的职务,我带着95辞了职,回到了自己曾保卫过的城市,开起了这家小咖啡馆。

“咳咳。。。。玲珑。。。。玲珑。。。。别走,求你。。。。玲珑。。。。”
窗外风雨交加,烛火在床头不安的跳动。可惜我这浑浊的双眼已经看不清了,只能感受到房间忽明忽暗给人带来的不安。
我曾直面俄军的坦克和重型机甲,也曾在病危时强打精神鼓励我的姑娘们,指挥官生涯中我无数次直面死亡未曾畏惧,就连现在弥留之际我也未曾向死神低头。
但唯独面对她,我怕了。
我已经将一切告诉了玲珑,却又怕她知道后离我而去。
可手心里的温存告诉我,她始终陪在我身旁。
“亲爱的,我哪也不去。”
缺氧让我明显感觉到全身的器官在衰竭。我几乎看不见也听不清了。但额头的温存仿佛一直温暖的手,牵住了我。让我稍微有了点精神。
“玲珑。。。。。”
我好像听到了她的抽泣,眼泪啪嗒啪嗒掉在枯萎的手背上。。。我想像以前一样抱抱她,但已经没有力气了。
“你会恨我吗?”
“我爱你,亲爱的。我未曾憎恨你。不是因为我没有那段记忆,只是因为我一直爱你。”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如此。
当年在战场上没找到她的尸骸,只是因为她并没有阵亡。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自欺欺人的瞒着她其实她根本没有缺失那段记忆。
甚至,她知道我当时也是处境艰难,没有责怪过我。
我没有抛弃她,她也一直忠于我。
我们一直爱着对方,这一切都未曾被那场战役改变过。
“亲爱的,我从没恨过你。那次灾难也并没有夺去我的生命,你的玲珑一直是那个玲珑。我当时就猜测您一定是遇到了危险才没能发出撤退信号的,那之后我也一直在找您。”
紧缩的心脏忽然放松下来,我忽然感觉如释重负。身体好像都变得轻盈了。
死亡正剥夺我的一切感官。
我已听不见她的回答。
“玲珑。。。最后吻我一次吧。”
全身的知觉已经丧失,我听不见也看不见了。仿佛坠入了无边的混沌中。
但我并不在意了,嘴唇轻柔的触觉就是我与世界最后的联系。
忽然心口一紧,我的眼前出现了一片刺眼的白光。

三天后,我的葬礼在我开的这家咖啡馆的后院举行。
我站在自己墓碑前,楞楞地看着来送我的人们。
我的对面就是玲珑,她哭的很伤心。
“他曾是位优秀的战士,爱护自己的每一位下属。”
我曾经的战友,谢尔盖,也参加了我的葬礼。
“尤其是你,玲珑女士。”
“我明白的。”
“他曾对你抱有深深地遗憾和愧疚。”
“他都跟我说了,谢尔盖先生。他根本没明白。”
“也许吧,但他到死都在为那时把上一个你留在了战场而自责。那天我们去喝酒,他甚至痛哭流涕。或许,该过去,就让他过去吧。”
“所以我说啊,他根本没明白。”
“什么?”
“那次殿后我没损毁,我活了下来。我记得那段记忆。”
“什么?这么说。。。。”
“可他根本没明白。他以为我死了,以为我会责怪他,以为我对他的不离不弃是因为不知道那件事。但我知道,那时他撤退时也遭到了伏击,这根本不是他的过错,可他居然现在才告诉我,默默承受了几十年。。。。”
我在对面听着,仿佛回到了三天前去世时。
原来那晚她是这么说的。
一股暖流在心中涌动。
我释怀了,转身向来接我的天使走去。
“我说,我是头一次听说把自己埋在自家院子里的。”
他戏谑道。
“你和你妻子,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埋。”
“那又如何,她是人形,不信你们这些神神鬼鬼的。既然如此不如埋家里,这样我还能常看看她。”
“切。。。你现在不也是鬼了。”
“。。。。”
“你好像不怎么伤心?你妻子明明哭的那么大声。”
“当然不伤心。不是说好那边已经有给人形托梦的技术了吗?”
“可是一个月只能一次。”
“足够了。”
“。。。。”
“。。。。”
“差不多了,去抱抱她,然后我们就该走了。那边报完到你就可以回来接着陪她了。”
“嗯,走吧。”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