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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梯上走过的人

2022-02-02 18:41 作者:-李萌-  | 我要投稿

楼梯

这是那段楼梯。

她在上边那层。

又是这段楼梯。二十四个登台上边,她又回到她那个家,今天数学作业又有单位一的应用題,我真害怕,明天就是周六,焦宪青若在家,那又是仨人,只要孙艳婷不在家就好了,我和焦宪青俩人总归好对付,她就变成特别听我话的人,根本没有那个只要三人一块就无端冒出鬼点子的焦宪青,我会很被动,不是叫说长大后想去的地方就是哪天可去家以外更远地方,最后都是轮到我来,我根本不了解祖国有多大,有时想说青岛,那次得到她们嘲笑,“李萌你就没去过别的地儿么?”我就什么都不说了,她们不放我“那算你真没出过家门,你就編,編一个还不会么……”。

之后我总在她和她笑里藏刀的眼神里低着眼皮,看地。有一回我是下定决心不甘再让她们取笑我胆小而答应焦宪青,爬了爬家门口的煤矿山。结果根本没达到她几周前掴着胖脸说的近,吃满嘴的黑煤,手到上课有刀在砍。

我也根本不想和她和她去找有鬼住的楼。上个星期发生就够了。

李萌分出来,快要到101门,心底猜定不会听谁先说 BYE BYE,狠了狠心,头都没回,擦入走廊阴影。果然谁都不愿开口,场面相当尷尬。从一年前开始这样,来到一楼对分别的第一人说再见谁就低人一头,慢慢就再听不见最普通的告别。李萌住一楼,先走,心里铁定一点今天最后又过回去,路上打成一片,接着回归正常,轴上了。有时踫巧一人儿忘了,接上三个之前热话冲口声BYEBYE——大家都很高兴,何来芥蒂,BYEBYE声一片,此起彼伏,那个走廊也就不黑。孙艳婷脸上温和,焦宪青容面变俊,李萌连连回头直到关上门那刻才收起笑容。但是这种情况一年中仅一两次。第二天早上有人记性好,会继续发扬这种精神,一路萎萎蔫蔫,最终到学校分手亦是这般。

李萌又到101门口五米,这次她假装稍微侧了侧眼,假装在看83年老楼跟掉落的新灰墙皮,余光瞄到孙艳婷焦宪青在笑,轻咳了咳走进101室,心带着点焦虑,恐怕明天又是三人聚。

哎?明天,我和我妈去植物园海上公园游泳,别来找我了。

像得救般,虽说李萌有点不太相信耳朵,回眼前几乎喷出那口笑意:啊?又好好地忍回去,两眼既大又圓,等待最终审判。

焦宪青胖身子逼孙艳婷后,看不见她表情,孙艳婷一副猜透李萌心思但不挂脸的聪明劲又说:啊,明天别找我了,我不在家。

接着李萌张着嘴目送她俩随随便便上了楼。

 

 

这段楼梯怎么这么长啊……李萌不会这时开开门吧,啊?孙艳婷艰难地回了回头,看见她母亲心话亏得没说刚才话。孙艳婷还没回全头,小腿底下烘熔浆,先滩在踝,往后阵阵热蒸气烧烤,顺着三根神经上来,刚到膝盖火舌头就揪人,像鸟啄树,又和喷天而降的热火花,呯到一些肌理,一些穴位,依个穴开了膛,带上血意,热哄哄往上奔。孙艳婷裂了裂嘴,“哎呀……“一声出口,她母亲赶紧扶住她左胳膊,那时她整人正向右开始想倒。她生怕她张嘴,顾不得疼痛瞪大黑色眼睛,她母亲看出来闷声点头,俩人做贼样向上共同迈第一节的三个阶。孙艳婷边嫌弃母亲胖臂边闪过去偷看101,没动静,松口气,泼上老命狠狠走快五步,上拐弯的第四阶子,这时若李萌恰巧开门她能有时间躲一躲,闭上眼歇了歇,孙艳婷母亲胖胖身子穿的酒红纱衣被风吹起,站在绿铁栏杆旁低头瞧了瞧上边点墨荷花。孙艳婷刚伸出手招呼,她母亲倒早看出躲回她这边,可她先遭上重罪:她胳膊被浇瓢刚出锅点油的二荆条,瀖层粘糊糊山药皮里汁,孙艳婷张大嘴闭着眼想,上周见一个衣架子从盆泡厚衣水里撑出件湿纱衣,刮——哔——那时她感觉衣服摩擦的难忍劲来到她落下的胳膊。她手护了护皮就炸回原位,踫上更疼,孙艳婷眼里满泪,趁这急空儿,她母亲几步加几步扶她上楼,一路孙艳婷都闭子眼,来到202门口痛苦睁开,朝楼梯旋转圈向下看,楼底101仍然保佑没有动静。

晚上,孙艳婷关上自己屋门,看着墙上故去多年爷爷照片,后来再说话都和在个山谷中往这传。她母亲只听了其中几句,就想敲门,孙艳婷看着怎么爷爷的嘴开始变形,哦,一会儿泪下去,爷爷又开始慈祥地笑。那时她听她母亲隔门问她还不餓么。孙艳婷一肚子怨屈,甩到黄木门后一个马上撕裂的眼神,接着意识到这是她母亲啊,就憋着,眼睛咕噜一下滑到82年以前,那种杂花纹纹相片框子,嘴边像嘟囔,我待会再……吃。

又是等会儿,等会,这要到什么时间?没事,差不多就行了,顶多一周,就得好。

别再说啦——

孙艳婷屋中有很大哭声。

 

第二天终于周六,李萌不是李萌了,李萌不再抻着耳朵听101上边声音。每当下来人,从楼梯上杂花步下的是她不认识也不害怕的人,李萌只怕一种声音,一个脚寻思着落到台阶,剩个脚很慢,有时她听着就像没有这只脚,就这样等一步,再等一步来到101门之前,李萌吸回肚一长口凉气,那声长长的李——萌——?出现,李萌不得不开门。其实李萌非常矛盾,她也并不是单纯害怕孙艳婷,她怕只要三个人待在一起的时间,也就是说,有时她是在听,但不好保证到底是俩人还是仨人,因为有时焦宪青完全可以压得很低,埋藏在孙艳婷的步子里,有相当几次,是孙艳婷刚刚踏进101门槛,李萌刚放心,焦宪青信心十足地一脸阴笑,脚先嵌在槛坎,哎……?等等,啊?李萌总觉得这最后一个啊字含意复杂。

但今天划世纪的不同,孙艳婷说了,不必找她。

李萌上了301屋内,和焦宪青拉灭灯,在无灯氛围中听瓦格纳,最后沉浸在流浪者之歌。听的过程李萌开始想上外看,透过窗便是国税局高楼,她能轻松地看每条走廊上方黄灯。李萌觉出孤寂况味,但没说,这时流浪人恰巧来到最悲悯,一片寒雪之中。

哎?听出来了么,真悲啊,开头就这样,这是个雪天,是,嗯,是雪天……

李萌头没回,看见焦宪青又浮上高于年龄的表情,满脸远方,脸上也开始笑,她逐渐发现走廊里尽是流浪的人物,那盞灯,那几个厕所打开的边门,那排侯椅,那所有走廊上铺满的金黄色,都在流浪。过一会儿焦宪青也过来了,李萌先是试到她这边跪坐的软皮沙发吱扭一声,接着她依然没侧头的脸的余光,见到肥肥的黑黄脸,依旧有笑容,非常神秘,最后召引着她,焦宪青果然是一脸深邃,看到人了么……

 

李萌接着转回身来,面向黑色音响,这时好像在播放柴可夫斯基的那个最著名小提琴协奏。哎你记得去年冬天,咱们也在这听,结果是经历了场虚惊以后那件事么?

你怎么还记子呢?哼……焦宪青笑了口,李萌不管她,却相当自责,怎么一下子又不小心引到导火索,陡然冒出三人行旧事,那又或可有了第三个人,但这次很奇怪后边人并没听到似的欣赏窗外。

这天后来直到李萌要走,都是她在想,她在说那年几人差点被商厦中坏男孩子尾随跟到家的惊人大事。焦宪青好像也一直跪在沙发上。

 

第三天,果然还总是有第三天存在。俩人,不管是孙艳婷和李萌,李萌和焦宪青,焦宪青和孙艳婷,都有个临界点,玩到顶就想到缺个人儿。特别是李萌最烦的就是,当她总在感觉和焦宪青又可以大谈特谈艺术,谈文学,总之可谈谈些她和她特别中意的小范围的事时,焦宪青总到最能延长这点美好感觉的第二天就想到要是三个人在就好了。可真要到那时,焦宪青就不是焦宪青,她会是恶魔,不是最听懂莫扎特,不是最喜欢小说的人,而是要不咱周末去个远地儿,要不这次这个地方千万不能让父母知的坏孩子王。

这种第三天又要到来。

她说这是孙艳婷不让找的第二天,她在说第十天以后的计划,她再说如果那样将是怎么个样境界!那是哪儿,啊?“爱琴海”!当然那是青岛的夜晚爱琴海。李萌什么没说,表面上表情从淡,内地儿波谲云诡的下雨。

 

这段楼梯真短。

李萌先上了三楼,叫出兴高采烈的焦宪青,脸上没有特别高兴,也没特别不高兴,焦宪青很高兴,一直在高兴着下楼。刚来到三楼二楼拐弯,李萌就想到一年,春初几那是,孙艳婷特别骄傲着在吃陀裹进蜜三刀的奶油蛋糕,眼朝楼梯旋转圈下看,脚一步高一步下的踏,那种不多见的温馨感觉好像也是有焦宪青在旁边,不过那时她还小。

终于抵达无比庄严无比高大无比黑暗的201门口。孙艳婷的家和焦宪青的家和李萌的家截然不同,因为常年干净,碧绿防盗门始终是碧绿色防盗门。

门最先是被谁敲响的,这之后李萌都怎么也想不起来。但她的头好像低着。焦宪青的头向门锁以上抬升。大家都认为这是三人大约三天没见面的第一回踫头。那扇门却开启得慢,这不像孙艳婷风格!一种阴影上迂迂量量覆盖了另一张圓阴影,又像孙艳婷又不像在家的孙艳婷,那是——孙——艳——婷——的——奶——奶。

哎哟!小李萌?李萌又听到她奶奶頗为靠近东北的口音。焦宪青生着气,听着。孙……孙艳婷,我跟你说,你可千万别再告诉别人,啊?你……小青青,听见了嚒……你们,记住了么,啊?得记子点。

什么呀?李萌和焦宪青都在肚子里轻轻在问,都在尝到点危险,日益逼近,突然降临,逼迫着这天,逼迫这学年,逼迫这一生,孙艳婷的一生!因为她和她,清清楚楚听在耳后边的话,“孙艳婷可见不得人喽。以后可见不得人啦……”

还在说着,就渐渐压灭这块长的门的黑影子,关掉了门。

门早是那个绿门后的黑门了。焦宪青才和李萌开始看对方,一双大眼盯对细小,小眼再不威胁人,再不突然闪现狡黠,开始温柔,当一种变量温柔和持续温柔眼对上,她身后那面墙正在变黑,变旧,頹然高大,頹然轰塌。

所有的争,所有的比,所有的怕的昨天,所有恐惧的明天,所有一切写的应用题,所有的作文,所有开过的运动会,所有有我有她有她猛摔的学校一楼厚棉垫子,所有昨天晚上骑行的车,所有那个雨天发生的闪电,所有冬天看过的带尾巴流星,所有说的,所有共同吃的,所有我爷爷住院到她家喝的一周不重样的汤,所有晚上,所有白天,所有课间,有时那个怪铃,有时那个鬼楼,有时那个老等我和她的低年级小孩……都不值一提,不值的一提了。

 

李萌和焦宪青那天很早回家,确切说听到这个消息后接着分流,一个上原先的三楼,一个下到一楼,但在每个人心中都坚定着一个答案:孙艳婷被强暴了。

 

震惊成功裹挟住俩人,并没给对方家庭透露一个字,她们认为此刻彼此正在做的,是件极其庄重极其悲凉的守灵。

这要怎么办呢,下周即周一,还得要上学,那些脸,那张老师吓人的脸,当她万一被逼不得不说时候。

毫无悬念,以下一整周那条时刻掉虫的槐树街没有孙艳婷,李萌课桌前没有孙艳婷,李萌再看不到几天就可见的新铅笔盒子,焦宪青分手前每回都跟李萌主动告别。

李萌有时也不计较一千零一次的先致意。

 

孙艳婷可下楼的时候还是夏天,她是突然来到一楼一段太阳之中的,李萌那天有点磨蹭,回屋带了点文具,焦宪青看地唱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李萌由屋往外奔时想到还是上年冬天最冷一天听她自己门外唱过,那时她在自家厨房准备洗手。焦宪青感觉到光被暗了,不带希望的慣性缓慢抬头,却发现了荣光焕发的孙艳婷。

李萌也没听到什么特别的唏嘘声音,就走出了101门,而后她是看着孙艳婷逐梯逐梯的走下。也穿了件薄纱纱裙,白的,像雾,雾中有落花,头上載了段蝴蝶结,也是纱雾的绛色,停在右方,童顏丽质。

焦宪青眼光追着那段裙,落到李萌眼,就听孙艳婷说了:走啊,哎?怎么不走啊。

那天焦宪青、李萌、孙艳婷都和原来一样说了一路话。

 

还是这周最后一天,她奶奶看我们一团和气,半间磨时候从一桌子香香鴨汤上探了探头,非常欣慰地说哎哟俺婷婷还真不容易,好歹的褪完唠这层皮咧……要不然,哎!

而后孙艳婷笑得最开心。

我和焦宪青也开始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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