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录|第11期|读《工作、消费主义和新穷人》有感:别笑,说的就是你和我
打开知乎,每隔两天就会有几条新闻挂在热搜话题榜,标题听上去还带着几分惊悚:“节后第一天,一位腾讯同事就被优化了”“在大环境的趋势下,其他企业都在裁员,为什么华为还不开始裁员?”打开视频平台,经常能看到以下字眼:“我裸辞了,所以呢?”“谈恋爱不如搞钱”“内卷”“躺平”“996”等。不同于之前社会的主流价值观“奋斗”,最近一两年,越多越多、新的、代表着年轻人的名词走进了我们的世界,刷新着我们的认知,努力工作似乎已经不是所有人所认可的价值观了,人们开始逐渐反思工作这回事,甚至开始思考工作的本质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工作?
而《工作、消费主义和新穷人》就是这样一本书,在看见书名的那一刻,光是这三个名词:工作、消费主义、新穷人都足以让我打个激灵:这似乎与我的生活息息相关。不过读完这本书,与我先前设想的不同的点在于:书里讲的并不是简单的字面上的因果关系,而是从宏观上来告诉你,“工作”的来龙去脉,而“消费主义”这四个字也绝不像字面上所理解的那样简单。
本书的作者齐格蒙特鲍曼,是当代极具影响力的思想家,被誉为“当今用英文写作的最伟大的社会学家”“后现代性预言家”曾任华沙大学社会系教授,一生有50多部著作,研究方向主要是现代化下的社会与个体。
当今社会,当我们与别人聊天时,一般问的前三句话肯定离不开对对方职业的询问。我们对他人的兴趣首先就从他的职业开始,然后以职业为定点对这个人做出一个延伸开来的认知。而他的的家庭条件、兴趣爱好等都被排在了工作之后。换一种说法,或许工作本身就能够体现出来后面几点?
努力工作似乎已经成为了一种政治正确,我们会评论一个人是“恋爱脑”却不会评论一个人是“工作脑”。哪怕是“工作狂”这三个字,也听不出来任何带有色彩的意味。“恋爱哪有挣钱香”“努力搞钱”等已成为一种流行口号,漂浮在各大社交平台上、人生建议上、手机壳上。如果一个人四肢健全、脑子正常,我们会觉得不工作是非常奇怪的。甚至当我走在街上,看到乞讨的人,我都会下意识地看看:如果他看起来身形健全,我会在内心生出疑惑与鄙夷:明明可以用自己的双手挣钱,为什么要乞讨呢?
每个人都应该工作,所以,工作的意义在哪里呢?
本书作者给出了答案:工作的意义就是创造工作伦理。
当谈到伦理这两个字时,我们就应当意识到:一定是有些人对另一些人的行为方式不满,并希望他们有所改进。工作伦理这一概念是伴随着“工作”这个词出现的,我们今天认为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工作”这件事其实也不过才出现了几百年。毫无疑问,工作伦理是随着工作化的兴起而出现的。传统的观念根深蒂固地认为人的需求是既定的,并不渴望追求更多,世界上有很多有趣又体面的事情可以去做,那些都是金钱买不到的,夜以继日地赚钱只会与它们失之交臂。而工作伦理的出现,改变了这一思想。
工作伦理本质上是一条戒律,它有两个外显的前提和两个内隐的假定:第一个前提是:为了维持生活并获取快乐,每个人都必须做一些他人认同的有价值的事,并以此获取回报。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有付出才有回报。第二个前提是:安于现状,不思进取是可耻的,因满足而停止努力是不明智不可取的,除非是为了完成工作而蓄力,否则休息就是不体面的。对这一点,我深有体会,身边老加班的一位朋友曾对我说:“因为公司经常加班到凌晨一两点,有的时候稍微正常点下班,她都觉得不适应,即使在法定节假日,过得太开心都会有负罪感”。另外,内隐的第一个假定是:绝大多数人都有能力工作,通过工作可以获取相应回报,用以维持生活。第二个假定是:只有要求薪水回报的,可以用于交易的——才会被工作伦理认同。
简而言之,工作伦理改革运动是一场关于控制与服从的战争,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权力斗争。在工作伦理的幌子下演化出一种纪律伦理:不用在意尊严或荣誉,感受或目的——全力工作就好,日复一日,争分夺秒,即使你完全看不到努力的意义何在。这场战斗是为了对抗人身上无用的“部分”——兴趣和雄心,它们不仅与生产力无关,还会干扰生产需要的那些有用的“部分”。工作伦理本质上是对自由的摈弃,迫使劳动者接受既不高尚,也不符合他们道德标准的生活。
在电影《赌博默示录》《动物世界》里提到这样一个问题:在赌场里赚到的钱,你能带得出去吗?在电影里,传达了这样一个理念:穷人之所以穷,是因为他们没有自制力、是因为他们体力上虽然辛苦,却从来不思考、是因为他们把挣来的钱都用于买啤酒、吃烧烤了。那事实真的是这样吗?在不久前,我也是这样认为的,现在,随便打开一个平台,无处不在的理财广告似乎都在告诉你这一观点:你没有钱,是因为你挥霍无度,是因为你不懂延迟满足,那么事实真是这样吗?
如果你觉得是自己没有自制力的话,那你一定没有听说过“仅供生存”这一概念——资本家把薪水保持在一个足够低的水平,工人们只能靠它活到第二天的黎明,这样一来,除了继续辛苦工作,他们别无选择。而这一观念的继续发展,就出现了“企业家精神”以及所谓的“财富自由”——工作、专心致志地工作,越来越专心地工作,这被人们视为一种生活方式或者一种使命:工作是获得更多财富,从而更加独立的手段,是摆脱令人厌恶的必须为他人工作这种境遇的手段。即使是血汗工厂的半奴隶制,也能以未来会自由的名义被人们接受和平静地忍受,无需任何高贵品质的伪装。工作不需要被热爱,也不需要被认为是道德的象征,人们可以公开反感工作,这不会招致纪律的崩坏,因为他们相信当下的忍耐是为了并不遥远的自由而暂时付出的代价。
由此,以“养家糊口”的男性为绝对权威建立强大、稳定的父权制家庭也成为了一件顺其自然的事。一般来说,工作伦理的布道者通常也是家庭美德以及不可撼动的户主权利的倡导者,这绝非巧合。在家庭内部,父亲、丈夫被要求扮演监督或者管教的角色,类似于工头在工厂中,或校尉在操场上发挥的作用。正如福柯坚持的,现代的规训权利,如同毛细血管一样分布和延伸,将心脏泵送的血液传到到生物体的每一个细微组织和细胞。家庭的父权将秩序生产和服务网络的规训压力传导到圆形监狱无法触及的人群。
如此,工作在个人、家庭、组织、社会中建立起来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任何一个人,几乎无法逃脱这张网。
在工作伦理的规训下,人们从工匠变为工人,失去了人的尊严,而尊严似乎只有通过赢得更多盈余才能恢复。在这种变迁中,衡量人们声望和社会地位的是工资的差别,而不是勤于工作的道德,这也决定了在社会中人们身份的变化,人们由生产者逐渐过渡到消费者,社会也由生产者社会逐渐变为消费社会。
最近一两年,李佳琦、薇娅等火爆网络,明星卖货、直播带货等充斥着各大平台,所以的一切都指向同一个词——消费。观看李佳琦等人的直播更是成为一种新潮:今天你买了什么?在这场狂欢的背后,没有一个人发出不同的意见——这场狂欢没有受害者。人们买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商家挣到了钱、社会财富不断增多,似乎所有的人都是获利者。
消费已不仅仅是购入物品,而是成为一种美学:如果你喜欢自然的感觉,那么原木风很适合你;如果你想极简生活,别忘了,还有极简主义风的物品在等待着你;所有的品味都可以用来消费——性冷淡风、北欧风、赛博朋克、极简美学等。
消费主义并不仅仅局限在物品上,而是填满了生活的方方面面。打开美团,有休闲娱乐、新奇玩乐、沉浸式体验、周边游等,等着你......人们需要不断地接受新的诱惑、持续处于永不枯竭的兴奋中,持续处于怀疑和不满中。所有的事物都在告诉我们:“你以为这就是全部?好戏还在后头呢!”人们不再以表面上财富的多少来衡量人,而是变成了一种隐秘的方式:你穿的衣服是哪位设计师的品牌?你最常去吃的餐馆是哪家?你在亚洲、欧洲还是美国留学?周末的时候,你会选择去哪里滑雪?本地、新疆阿勒泰还是瑞士?你的潜水证考到了几级?在最火热的恋爱综艺《心动的信号》中,男女嘉宾绝大多数都是海龟,没有出国留过学的人、不能随口蹦出来英文单词的人,似乎都没有资格上这个节目,不过毫无疑问,节目对嘉宾的选择也代表了观众的选择。
消费美学充斥着生活的方方面面,这最终影响到了占比最终的一部分——“工作”。
严格来说,任何工作都有价值,没有哪个低人一等,所有工作都能带给人尊严。但工作美学则强调了区别,放大了差异。它把某些职业提升到了引人入胜的程度,赋予了其精致的美学内涵、真正的艺术性体验;其他那些为了生计获取报酬的职业则根本没有任何价值。在工作美学的影响下,人们不再是最小化工作时间以腾出更多的休闲空间,恰恰相反,而是完全抹去了工作与兴趣、爱好、娱乐之间的界限,把工作变成最令人愉悦的娱乐。我们渴望着富有成就感的工作,能够实现自我的工作,作为人生意义的工作,作为生活核心的工作,作为骄傲、尊严、荣誉和名声的源泉的工作......
不过这种机会,目前来看还是少数人的特权,绝大多数人只能敬畏地远观、艳羡,只能通过低俗小说和肥皂剧来体验。那么,拥有了这种工作的人就是最幸福的人吗?作者鲍曼却认为:“以工作为使命”是一种自我毁灭、快速消亡的生活。使命可能多种多样,但最重要的是,它不是——无论如何在这个剧本里不是一个贯穿一生的命题。使命只是生活的一个插曲,就像那些后现代的体验收集者收集的任何一种体验一样......
而对于这一说法的认同与否,或许只能留待人们亲自去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