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克苏鲁:无形帝国——李二白

作者:李二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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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晋)陶渊明
2000年初,我曾有幸与扬州高旻寺首坐,云居山真如禅寺西堂主持无相法师,在荷花池边坐而论道。其间法师向我提出一个问题“报身有形,法身无形;色身有形,元神无形;行者有形,菩提无形;有形者,可度量,可观察;无形者,不可思,不可议。是为和解呼?”
当时的我虽对佛教典籍有所拜读,但大多是囫囵吞枣,知表不知里。而此话,更像是对哲学或自我的的探讨太过深奥。故此参悟不透,只好转而向法师寻求答案。
法师没有直接回答我,只是用手扇起微风,扇的荷花随风慢慢摇曳,之后会心一笑不再做答。在我苦思冥想之际,旁边的朋友,时任古鄂艺术研究所主任的乔楚生,扑哧一笑。法师瞧见也跟着开怀大笑起来。
当时一脸愕然的我就这样挠着头,听着二人的笑声飘过院墙,传到天边去......
之后法师送我俩各自一本《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书中有一句话我至今仍未参悟“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就是对一切境界不思量、不分别、不执著!”
在告别之前法师又十分郑重地夸赞了乔楚生对于佛学方面的悟性。之后我几番追问答案,他都故作高深,不做回答......
之所以要说这段事情,是因为,我在八年后也就是2008年7月10日收到了一封乔楚生差人送来的书信。此时网络发达,他与我之前通信多用电子邮件或电话。此时给我突然邮寄一封纸质书信着实奇怪。
带着好奇心我拆开信封,信件的开头这样写道。
“我又见到了桃花源了,梦里的桃花源,我有预感马上就要找到它了。作为我一生的挚友,希望你抽出时间来到这里,届时我将带你去。那里真的太美了......”
此后就是他对于一些古鄂国艺术研究的只言片语,和对我的关切之情,以及随信带来的前往十堰市的车票。和一个位于竹山县的地址。
我不想去的,此时的我以饱受颅内病痛折磨,身体虚弱,已经足不出户有半年之久了。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乔楚生真的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好朋友,睿智,机敏,勇敢,乐于奉献。他的性格曾经深深的影响我。同时也给我在写作一途提供了不少隐晦的密文。但是在2003年后,他变了,据她妻子所说。某一日,他在查阅资料时突然昏倒,发现后紧急送医,经过CT检查,确认了在他脑中存在一个球形阴影......
三天后他醒来,得知消息后非但没有沮丧,反而欣喜若狂。并激动的表示,他终于被选中可以前往“桃花源”了。我知道他对于“桃花源”的执着,这甚至影响了日常的生活,就连他的每幅画作中都隐约有着“神秘色彩。”
所有人都认为他疯了,大家普遍认为的是那颗肿瘤压迫了他的脑神经使他出现某些幻觉。
我也是。
作为经常与他打交道的人,我实在没法把这两件事即“发现病变”和“精神失常”当作两个独立的事件。
我猜测整个事情就是因为他多年仿若操劳成疾,不顾身体的进行研究及绘画工作,这让他身体病变,进而精神失常。以至于彻底相信了“桃花源”的存在。
当时医院的主治医生提议,可以转到北京肿瘤医院,请当时最好的大夫进行开颅手术。而此时的阴影并不大,成功概率很高。
但乔楚生惊叫着拒绝了。
我至今依旧清晰的记得他那时疯狂的表情和歇斯底里的呐喊。
是的,这个曾经信奉科学,把寻找人类失落的艺术史为己任的奋斗者。拒绝了现代医学给予他的唯一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对此,在他在稍稍平复后曾,与妻子彻夜长谈,并最终说服了她,只进行保守治疗,以便让他在所剩不多的日子里可以对“桃花源”进行最后的攻坚。
他的妻子这样和我们解释的“楚生一辈子都在找那个地方,最后这些事件就让他去找吧......这个手术之后的过程太过痛苦,这会让他不得不离开最爱的那片土地。我会陪着他......即使是他的幻想也好......”
而作为朋友的我,当时也明确支持了这样的想法。但肿瘤似乎影响了乔楚生的所有记忆。他开始变得怪癖,时常一个人把自己关到书房里,念叨着一些有啊无啊的话。渐渐的他开始认不出妻子及朋友,除了我。所以我时常会作为他们夫妻二人沟通的信使。我经常在深夜安慰乔楚生的妻子,也聆听乔楚生对于“桃花源”的狂热描述。直到两年后乔博士的妻子因故去世。我才结束了这段令人痛心的“工作”。
二人并无子女,在此之后乔楚生开始彻底放飞自我。每月固定的化疗也不再做了,全心全意的投入到了“桃花源”的探索过程中。经常深入深山腹地几个月不见踪影,我们共同的朋友之间时常会传出“老乔死了”之类令人痛心的话,但奇怪的是,每每有这样的流言传出,不到几日的功夫他就会活蹦乱跳的出现在我面前,像个孩子般给我炫耀他的“新成果”。
后来我因为工作关系搬离了十堰。自此和乔楚生只有为数不多的电子邮件联络和几次不超过十分钟的电话交谈。其间我将现在的住址给了他......这也是这封信可以寄到我手原因。
多年不见了。我实在难以想象他现在的样子,但我依然记得他,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学者。对于他的遭遇彼时的我不能感同身受,但近年来我也病了,脑内时常会传来刺痛,几番检查之后也在脑内发现了阴影,但我却未像他那般执着。在这之后我一直研修佛法,希望在其中寻找解除痛苦的智慧,以便安心过完为数不多的日子。我也时常会为他诵经,之前的不告而别让我心怀愧疚。我不知道以什么样的心情再次面见多年之前把我当作依靠的老朋友......
经过剧烈的思想挣扎,我妥协了。我还是有必要见他一面的,对他说说当年的事情。跟他说一声对不起......
随后我坐上了前往十堰的火车,这也是我告别故乡多年后的第一次回到那里.....
一
十堰,我的故土。
地处湖北省西北部,汉江中上游地区,秦巴山区汉水谷地,北抵秦岭,南依巴山和汉江。上世纪八十年代末考古学者在郧阳青曲的曲远河学堂梁子上发掘出了距今100多万年的古人类颅骨化石,所以自古以来就是人杰地灵之处......
东晋的陶渊明就是在这里“幻想”了令人羡慕的“桃源”生活。
文中所述的内容大致发生在现今竹山县官渡镇境内的武陵峡山区附近。这也是我的最终目的地。
在换乘汽车之后我睡着了,也许是因为即将见到故人的原因,又也许是回到了熟悉的土地,总之我现在的心情没有出发前那般纠结,睡了最近几天来最好的一觉。
我做梦了,在梦中我梦到前些日子拜读的,明朝还初道人洪应明收集编著的儒家经典《菜根谭》中申公豹和姜子牙的故事。
只不过故事中的主人公变成了我和乔楚生......
在梦中我们两人在昆仑山一起学艺,在下山之前,师父分别给了我们一本奇书,书的内容都是一样的。
师父分别问我们,看书后的感悟。
乔楚生说:在书看到了山川景色,祥和秀美,邻人心旷神怡。
我说:在书中看到了嬉笑怒骂,坑蒙拐骗。无粮易子而食。
......
梦到这里就结束了,我被车老大摇醒,一脸困倦的下了车,一路打听,来到了位于武陵峡脚下的一个小旅馆中。意外的是老板一眼认出了我,并热情的喊出我的名字。
我很好奇,询问后得知,乔楚生一天前还住在这里,并且精神状态良好。他每天下午都会和老板喝茶聊天,茶歇间经常会谈论到我。在他口中我经常和“凯尔泰斯·伊姆雷”“托马斯·特朗斯特罗默”“余华”等文豪的名字一起出现。
但我觉得,除了余华老师,这位质朴的老板甚至不知道其他几个拗口的人名是何意义。但这并不能打消他的热情,相反的他十分激动,仿佛真的见到了名人一般。在知道我也是十堰人后,拿出一本日本作家川端康夫创作的小说《雪国》让我在上面上写点什么。
令我好奇的是这位农民模样的老板竟会阅读这部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乏甚可沉的东西,这本书里对于人,事,物的看法太过趋近于禅意。 类似......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而我在后来的谈话中得知,这是乔楚生在前日进山前赠予他的。
架不住他的热情,我提起笔思考许久在书的扉页上写了句“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这里的“相”是指现象,现象皆是虚妄而不真实的。不过,现象虽是虚妄,却并不是没有,幻象宛然在彼,是客观的存在,而且前灭后生,相续不断。所以,佛法只说“变灭”,而不说“断灭”。
这是我能想到最贴合《雪国》这本书的简短智慧,我不奢求老板能看懂。更多的,这段话像是对与我自己说的。老板也如我所料只是开心的接过去看了几眼,便把书丢回了吧台下面。也从那下面取出了乔楚生留给我的第二封信。
只是这封信的字迹已经潦草许多,其中几处出现了.....“空格”之类的“断章”,是的那里什么都没有写,只有微微泛黄的纸在阳光下反射出的老旧黄色。幸好!全文贯彻了一个学者应有的逻辑性大概还可以读懂。下面我会复述这封“信件”即使它很短。至于“空格”我会用▅代替。
“我知道你来了▅▅▅,他们也快了,他们是▅▅▅▅。我会先去那个地方,帮你打开通往▅▅▅大门,如果你太过迫切,可以进山来找我。我的朋友,我将在那里昼夜等待着你。但请原谅,这太美了.......我无法一直注视着道路的尽头直到你的到来.”
这点难题显然难不倒我,根据作家对于文字的敏感我猜测,前文的空格大体是我的名字,后文他要打开的大门无疑是所谓的“桃花源”的入口。只有中间这个地方不明所以,我试着在这微小的地方填入一些文字以便能使整封信件通顺,但在庞大的辞海中,去寻找完全正确的几个字。无异于大海捞针,看来一切的真相,需要在见到乔楚生之后才能明了。
我在山脚下住了两天,并没有等到乔楚生的归来。这两天里也许是回到了故乡的缘故,我的胃口变得极好,不停的吃着老板准备的各色饭菜,却始终感觉不到饱腹。
在第二天夜里,我又被饥饿感折磨的睡不着,脑中的刺痛时时刻刻的侵扰着我。这里床也很不舒服,就如同睡在石头上一样。多重的痛苦让我有些狂躁,猛灌下两瓶水后,饥饿感渐渐消退,这让痛苦少了一重。短暂的舒适感袭来,这让我很快进入了梦乡。
等到第三天早晨,突然下起了暴雨,整个世界瞬间被一片水汽遮盖。山上起了烟瘴。这样的天气,山上必定会泥泞不堪,化不开的烟瘴也会让人丧失方向感,从而迷失在大山深处。不由得我开始担心起乔楚生,甚至开始幻想他遭遇山难的情况。身为的朋友我应该去找他,我还未将想对他说的话如实的告诉他!或者说我不想.......带着遗憾死去......
正午的时候雨停了,在交代完老板”报警“之后,我开始了寻找乔楚生的旅程,一路上我每隔一百米就留下记号,以便后续的救援队可以跟着踪迹找到我。
乔楚生的大致位置我是知道的,老板经常提起那个地方。说完之后还不忘用赞叹的语气强调几遍“那儿太美了.....”
我曾询问过具体地址,老板告诉我那个地方在武陵峡腹地,几乎不与外界交流。这跟我的想法不谋而合,“桃花源”怎么可能存在呢?他不过是大山深处的一个逼仄的小村子,就像李白的《蜀道难》中写的“而来十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一样。只是因为路程艰险,消息闭塞,但物资丰盈能自给自足。所以最早迁徙到那的人开始了“足不出户”的日子。而古时人力有限,州府也不能把十万大山翻个遍。所以才出现了这个未经战火洗礼的世外桃源罢了......
三
上山的路异常难走,一是因为道路及窄又因为暴雨变得湿滑泥泞实在无处下脚,。二是因为正值夏季,路旁茂盛的野草已经几乎将本就不宽的道路彻底遮盖,其中藏着什么毒蛇猛兽不得而知。在此间行走简直是对身体和精神的双重考验,况且现在我还是一个病人.......
雨后的山林内被白色瘴气填满,烟气飘飘然然仿若仙境,在那之中又幻化出无数的人在我身边叽叽喳喳的,让人心烦意乱。他们窃窃私语着我听不懂的语言。但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这种不切实际的“幻境”让我知道,这是中了瘴气.....
世代生于山边的人大概都知道,迷失在原始深林中的人,多数是因为这种神秘的气体死亡的。
古人认为,瘴气是山谷丛林中蛇虫、蜈蚣等动物尸体腐烂后产生的一种毒气,所以称为“气”。人被毒气侵入后,即可出现发冷、发热、出汗等症状,轻者使身体虚弱,重者造成死亡。瘴气在南方多地并不罕见。
唐代诗人杜牧在《蛮中醉》一诗写道:“瘴塞蛮江入洞流,人家多在竹棚头,青山海上无城郭,唯见松牌出象州。”
北宋文人范成大的《桂海虞衡志》也载:“邕州两岸水土尤恶,一岁无时无瘴,春曰青草瘴,夏曰黄梅瘴,六七月曰新禾瘴,八九月曰黄茅瘴,土人以黄茅瘴尤毒。”
虽然现在经过科学的解释我们知道,瘴气是动植物腐烂的尸体分解时,在微生物的作用下,所产生的一些有毒物质或气体,比如:氨气,硫化氢以及甲烷、沼气等。而武陵峡山的高山密林在白天的温度比较高,空气中可容纳较多的水汽。但是宇到了突然的暴雨使温度下降,空气中能容纳水汽的能力减少。因此,一部分水汽会凝结成为雾。又在雨天低压的环境下完完全全的铺在了山体表面不能散去。因此,此时这些“毒气”的浓度极高。可以这么说吧,如今的我是和死神在赛跑......
这让我不得不停下,用手驱散了身边的烟雾猛掐了几下大腿,最后把一件衣服打湿捂住口鼻。这样的举措也许能给我争取更多的时间。还好的是我处处留下记号,即使不慎昏迷,后续的救援队也可以根据这些东西找到我。所以现在只需埋头往前走......至于其他......谁知道呢......
然而我还是大意了......进山只走了越半天的时间,衣物却被汗水和雾气完全打湿,紧紧的贴在身上。这让我呼吸苦难。每一步都像是挣扎。不知何时身上被树枝划出了一道道血淋淋的伤口。我咬破嘴唇妄图用疼痛保持清醒,我一直走......一直走.....希望可以登上山顶。那里地势较高,气压会让白雾稳定的保持在山峰线以下。到了那里就我可以完成自救。
又走了不知道多久之后,我的意识逐渐开始朦胧,那些声音又出现了,但是这次我听懂了那些之前听不懂的语言。声音的主人是......乔楚生,他鼓励着我,声音里充满了诱惑。
“继续往前走......往前走.....”
视线开始模糊了,周围的山林在这一刻摇曳起来,远处的大树中好像突然从内里想涌出无数被抛弃的肉体,却被经年累月风吹日晒的坚硬树皮裹着。那一具具躯体赤裸着,挣扎着,缠绕着......但他们无法挣脱桎梏,凝成了一座诡异的血肉雕像。他们张大嘴似乎在重复的呼喊着“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天空很低,仿佛触手可及,白雾不断的变换形态,似乎模仿着世间万物的运行规律。这一刻......我开始变得无边无际,变成了那片蔚蓝且深邃的“虚无”。这时的我没有形态,不被定义,一切都是我,但又都不是我。
我依稀看到了蓝天下,那个许多年前在荷花池旁对话的三个人。一名老者用手扇起微风,让荷花随风慢慢摇摆,之后他会心一笑,不再言语。旁边的青年盯着荷花苦思冥想许久。最终被另一位青年的大笑打断.......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了,原来当初他们笑的不是花,也不是人,而是我!是当年沉淫在问题“答案”中的我。
其实那个问题本就没有“答案”,只是法师在考量我俩。而当时我只顾揣摩法师心思,苦思冥想间,着了痴 嗔 色 恋 中的“痴相”。原来当年的乔楚生是发现我脸上的表情太过搞笑之后不自觉的笑了出来。
他不经意间成了破相之人又或许......他从未被“相”所迷。总之在那时起,他就证悟了“无所住而生其心”的天地智慧。
而这整件事亦如《联灯会要‧释迦牟尼佛章》中记载
云:世尊在灵山会上拈花示众,众皆默然,唯迦叶破颜微笑。世尊云:‘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付嘱摩诃迦叶。
彼时的“佛祖拈花,迦叶一笑。”就如同法师抛给我们的问题,答案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原来,他早就知道啊......
是的,他早就知道。
他最好的朋友,我。
那个在他“精神失常”初期,醉心于工作之时,担任他们夫妻二人之间沟通“桥梁”的我。
在那时与他的妻子有染。这是我多年来隐藏最深的秘密,也是我对他愧疚的源泉。甚至这超过了如今病痛带给我的“苦楚”。每每想起他亢奋的与我说起自己的研究时,我便自责难当。所以我借由工作关系搬离十堰。而他却早就知道这件事,但那时的他已经不被外物束缚,看穿非相,明心见性。
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要寻找“桃花源”了......那里确实是个可以逃避一切的“极乐”世界。但我好像没什么机会告诉他了......现在的我没有多余的力气再挪动一步,脚下一滑重重摔倒在泥泞之中......
二
冥冥中我听到了乔楚生的话,他的声音里有些遗憾反复念叨着“你还没有彻底纯粹......”
接着我的身体好像从天空坠落下去.....
当再醒来时,我已经深处一间干净的卧室。洁白的墙壁反射着油灯的光芒,昏暗却温馨。屋子里家具很少。除了一张床只有一桌一椅。桌子上摆着饭菜,冒着热气。椅子摩的发亮,反射着昏黄的灯光。门外有人守着,听到我起床的的声音赶忙说
“你是乔楚生的朋友吧,他跟我们提到过你,在这里很安全不用担心。你雨后进山,差点让自己都没命了,还好我家妹妹上山采药才把你背回来。你就在这里安心休息,明晚上村里举办“拜星祭”白天村里不能进外人,所以就把你放到了东山顶的屋子里。明天傍晚你再出来,穿上参加祭典的衣服。之后你就是不是外人了!”
说完那人没有给我反应的时间,马上就走了,小心翼翼的几乎听不到脚步声。
挣扎着下地,此时除了贴身衣物我已经被扒了个干净,受伤的地方被白色的布缠住,闻起来有股药草的香气。身边放着一件被折叠整齐的白色衣服,上面画着些怪异中透着美的花纹.....看来确实如刚才那人所说,这群善良的人救了我。
我曾经听闻在人迹罕至的地方还有一些民族保持着原始的祭祀活动,多以祭拜天地,日月,祖先,图腾为主,想来这深山中的小村落,确实传承了很多年,是个不被外人所知的“桃花源”
也许是累极了,一天没进食的我没有丝毫食欲,脑中也没了持续性的疼痛,一头歪倒在床上就再次昏睡过去。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傍晚,昨夜的那个人又来了,不知来了多久,应该是一直在门外守着怕我出去,听到我起床的声音后,向旁边的人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
经过与留下的人交谈得知,是她救了我,现在的她整个人躲在宽大的黑袍里,看不到样貌。只是偶尔衣物被微风吹起,裹住身体后显露出的身材中才能看出,这是位女性。她的声音清脆中透着一点湿黏,奇怪的有点好听。
经过她的指导我穿好了属于他们民族的服装,在她的带领下走出屋子,已经习惯了黑暗的我被傍晚的夕阳刺了眼,在稍稍适应后我终于看清了村子的全貌。
这个村子建在一处天然形成的山间盆地中,房屋俨然整齐,农田有序翠绿,家家户户都种满了桃树。也许是因为这里温度较低的缘故,接近盛夏的时节,桃花居然开的漫山遍野。连风中也会裹挟着一股桃花的香味。我伸手抓住飘过眼前的一朵桃花,又张开手,看它随风再次飘远......不得不说,乔楚生是对的!这里......真的太美了.....
在山顶站了一会,太阳救彻底消失在了山的另一边。。山下没有灯光亮起,也没有火把或者其他照明工具。村民就那样罩在巨大的黑袍中默默的走着,脚步极轻,不带起一点泥沙。我跟着着他们无声的走在山路上,不同的是......偶尔,我会踩断干枯的树枝,或者惊起树上的夜鸟。每次发出噪音我都会尴尬的偷偷看向沉默的队伍。还好他们没有苛责我这个外人,真是善良的民族。但我总觉得有些不对,但是哪里不对呢?我也说不清楚,管他呢......反正我已经到了这里。
最终我们来到了一座不知名山峰的山顶。在山顶上有一座用古老工艺垒砌起来的巨大石台,这座石台太过巨大,以至于我怀疑这是当初的先民是用整座山的山峰雕琢而成的。今晚的夜空也很美。没有城市中灯光的骚扰,星星都从隐藏的地方探出头来好奇的“审视”着地面。无尽的星河在我眼前滚滚而过,又消失在天空的两端,带着某种最原始的味道,这让我心情舒畅,迷失其中......
村民们没有管我开始祭拜,他们一个个匍匐在地,嘴里发出悠长且空明的吟唱,渐渐汇聚成歌,这声音在山间悠悠荡荡,传到天上。群星的“目光”仿佛背这歌声吸引而来,整个石台在星光的照耀下隐隐散发着银光,就连月亮......
等等......
月亮呢?
察觉不对的我立马慌乱的在夜空中寻找“月亮”存在过的痕迹,但我搜寻了四方的夜空,哪有什么月亮的影子?
但我记得....收到来信是在7月10号,路上浪费两天时间,在旅馆住了三天,上山又是一天加上昨天一共是七天的时间,按照农历来说今天是......六月十五?......满月!
而且我来这里不是为了找乔楚生么?他人呢?还有我眼前的村民.......他们都.....没有影子?
巨大的恐慌感在一瞬间笼罩了我,我可以确定,甚至在昏迷前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见到乔楚生亲口跟他说一声对不起!但为何到这儿之后我一直没有提起他!他明明就在我脑袋里!!到底什么时候忘记的......?
突然脑中传来熟悉的刺痛,打断了我的思绪。
借由这阵疼痛,我好像能看的更清楚一点了。就连“村民们”被黑袍笼罩的躯体.........他们.......没有躯体,只有......“虚无”?是的,那里只是一件件黑袍,被“无形之物”撑起的黑袍。在那之下是诡异的“空白”。
此时一阵山风吹过脱掉了他们的“衣服”。里面真的什么也没有!并且我确信这些人不是“隐身”的,因为在刚才那阵风吹过的时候,还带着漫天的桃花,桃花穿过刚才还在的“人群”丝毫不停留和黑袍一起顺着风消失不见了。
我呆呆地看着前面,即使那里什么都没有,但我能清楚感觉到它们的存在......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我的理智渐渐崩溃,呼吸逐渐颤抖,脚不自觉地往后挪动,脑海中竟还闪过可笑的想法
“或许他们没有发现呢......”
只是突然身旁的空气一冷,这让我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接着我就被“空气”托举起来。是的,我没有感受到任何施加到身上的力量,就好像我原本......会飞!
恐惧至极的我只能大声念着曾经背下的佛典妄图击溃我眼前的“妖邪”。
可这样的念诵反而让“他们”更加兴奋了。难以想象,我听到了“空气”因为亢奋而发出的鸣叫!
我就这样“飞到“石台中间被迫看向那无尽的星空,一股粘滑湿润的感觉从我背后一点点的扩散,渐渐包裹住我,在这包裹中我无法挣扎更没法呼吸,在窒息的痛苦下“无形之物”从我身体上每一个孔道钻了进来。我发不出一点声音,甚至流不出泪水,但我感觉到了“它们”在一旁用着一模一样的冷漠微笑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进入体内的那些东西似乎有改造身体的作用,我的视线被无限的延长。云层,太阳,星辰,宇宙,它们在我的眼前飞速闪过。现在的我快过了光,穿越恒宇,最终停在一颗扁球状的恒星前。我的眼睛早在穿越“虚无”的时候爆开了,但我依然能清楚的看到它。甚至我清楚的知道人类为这颗星辰按上的名字“五帝坐一”
这颗恒星是暗红色的。我“注视”着他,就如同它同样注“视着”我。它的表面慢慢浮现出一颗黑点,进而渐渐变大。渐渐......变成为了一只“眼睛”,而那黑点是.......它的瞳孔?这只眼睛里发出了冷漠无情的光,这光顺着它的视线侵入我的脑子的同时,无数知识涌进我的脑海,那巨大的肿胀痛感,让我在清醒和昏迷之间反复。“凌迟”在这种感觉面前都太过于仁慈了。我无法对抗,无法思考,更无法理解这亵渎我世界观的知识,我只有安安静静的悬浮于无尽的虚空中无声的呐喊着,接受名为痛苦的洗礼。
在这痛苦中,我好像......看到了乔楚生.......他躲在门后,满脸泪水......他看到了什么?
......
是我与他妻子媾和时的景象......
原来,最开始的他没有疯啊......他当时是那样信任我,只是这个“书呆子”一直记得他跟妻子的“约定”。他要找到“桃花源”带她去那个无忧无虑,远离一切苦楚的乐园。当时他已经发现了线索,也许是在某个善本或者孤本中,又也许是他梦蝶般的灵光一现。总之当他激动的去找妻子准备宣布这个旷古烁今的伟大发现时。他看到了这样的景象.....
他崩溃了......
自此他的眼中,不在有“山川景色,祥和秀美,邻人心旷神怡。”那些曾经美好的片段逐渐黑暗,扭曲,变形。直至成为现在的“嬉笑怒骂,坑蒙拐骗,无粮易子而食”的恐怖世界。
当时的我!到底做了什么!!!
直到最后,他妻子去世。每每看到我都会觉得我身上有他妻子的影子,所以才乐此不疲的来找我......可是因为愧疚和自责我也走了......
对不起!我研修佛法没什么用,那只不过是我对自己的强行安慰,让自己之后的日子能过得好些,不至于每日在愧疚中度过。至于病痛,那是对我过错的惩戒,我只能沉默的接受,无法为自己申辩.....
而乔楚生,在此之后就参悟了佛理。做到了真正的......“无相”。
不知过了多久,我在石台上醒来。身旁空无一人,脑中新出现的知识让我明白了那些“空气”到底是什么。
“无形之民”他们诞生与洪荒之初,是侍奉“无形之主”的神民。他们在人类现今的物理概念上并不存在。他们只存在于,我们眼角的余光中......或是窗外传窃窃私语时......亦或是我们儿时的床底听到呼吸声里......他们就在那些隐秘而黑暗的角落创建了一个属于无形之物的伟大国度......
现在的我没有别的想法只想找到乔楚生跟他说那句我多年未曾说出口的对不起.......
在费劲心力四下寻找无果后,我依然没有放弃......但乔楚生也许真的走了,跟着“无形之民”去到了宇宙中遥远的理想国度。他们快过了光。在过去,现在,未来中永世长存。而我因为真的没有那方面的“天赋”被他们抛弃了......
我独自下了山,带着巨大的失落感。眼前的村庄已经不复存在。果然!当初我看到的事“无形诸相”中的“自在相”即“所想即所见”。
在远处的山路上能看到许多灯光胡乱的照着其中还伴随呼喊和犬吠,救援队已经来了,在寻找迷失深山的我......
我没有迎过去,默默的在原地站了一会。像是留恋,也像是告别.......
也就是在这一刻我终于参悟了,口中不自觉地开始念诵着
“报身有形,法身无形;色身有形,元神无形;行者有形,菩提无形;有形者,可度量,可观察;无形者,不可思,不可议。
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但我已经不属于这里,往后的余生我会一直寻找“桃花源”并努力成为那里的一员......
我转身要走,也就是在这时一团纯白的光在我身后亮起,我顺着眼角的余光看去......
我看到了......河里流淌着雪,天空飘着山峰,鸟兽在海洋里互相追逐。“无形之民”在巨大的山峰下不停的祈祷。无相却伟大的“神”端坐于九品莲台之上,日夜传诵它的圣言。
“现在,你纯粹了!”
乔楚生的声音那片景象中响起,我惊喜的转过身,什么也没有.......
对了!眼睛!
我虔诚的伸出处中指和食指。坚定的,没有一丝留恋的插入眼内。痛苦中,我的脑内一片“虚无”。而在此间我看到了......乔楚生,他的妻子,无相法师,客栈的老板......他们来接我了!!!
我抓住他们伸出的手,跳进了那个纯白的极乐世界,在这里我将跟随族人,日夜聆听我“主”的教诲。
我们将行走世间,引渡所有“有缘人。”成为我们。
被选中的人,加入无形的过度吧。
我们是一个整体,是一,是全,是大道!
我们将在你们眼角的余光中永世高歌着我主的祭词“切诸法无生无灭无相无为——万法本不生、一切法无生、无灭、无相。世界一切万法之名——无常、生灭、苦、无我、无自性、空、空相、无形”。
世间万物但需谨记“色即是空,空即是相,相乃万物,万物无相!无相是为无形,无形乃佛.....”
“佛.....为我主”
如果没做好准备!不要妄图寻找我们,曾经有人这么做,后来他成为了我们.......
“无形的帝国”永远不在,但也永远都在!
我们是“无形之民”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