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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JOJO第四部官方外传小说《THE BOOK》(五)

2023-08-19 16:31 作者:不出京吹三不改名  | 我要投稿

 以下是未漫画化部分。 

       

  “向上……向上……”

  琢马沿着螺旋楼梯向上爬去,口中下意识地念出声来。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爬到了最上层。他从扶手向下望去,切实地感觉到自己已经从刚才升到了空中。走廊里没有人,也没有光。琢马曾经和千帆一起进入过的几个房间开着门。这里和以前见到的景色一样,房间里放着爬满了蜘蛛网的秃鹫标本,还有褪了色的地球仪。地面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天花板和面向外面的墙壁都有些歪斜。

  窗户的设置很奇特,仿佛要从屋顶中间穿出去一样。窗户是向上推的那种类型,上面都生了锈,一时无法打开,但琢马集中力量,一下子便打开了窗户,外面的寒冷空气也一下子涌人屋内。和以前见过的一样,窗户上的铁栅栏基本上都已经脱落了。琢马试着抓住栅栏摇了摇,生锈的螺丝断裂了,他很轻松就把栅栏卸了下来。正当琢马一只脚踏上窗户,准备爬上【荆棘馆】屋顶的时候,他才发现一直拿在自己手中的包已经在中途不见了。他放弃了回去捡包的打算。包里放着千帆创作的小说原稿,虽然他还没有全部读完,但已经没有机会再次遇到千帆,将自己的感想告诉她了。

  只要仔细阅读【The Book】,就可以知道自己对千帆抱有怎样的一种感情。浮现在心中的感情毫无虚伪地被记录了下来,就好像映在镜子里的情景一样。与千帆在一起的时候,自己心中凝聚着各种各样的感情。有憎恨,有诅咒,还有亲人之情。对那个男人的血统的诅咒,对同自己流着同样鲜血的妹妹的爱怜,这两种互相矛盾的感情充斥在自己心中。对于自己的妹妹,琢马心中抱有世界上所有词典中能够找到的人类所具有的所有感情。可遗憾的是,他心中并没有丝毫她更希望得到的那种感情。那只是一种在这个世界上随处可见的,纯粹的感情。书店里陈列着专门描写这种感情的书籍,人们交相传唱表达这种感情的歌曲。如果用语言来形容这种感情,会显得非常愚蠢。自己到最后也没有对她抱有这种感情。不管她如何期待,自己心中都不可能会产生这种感情。可即便如此,自己仍然一边忍受着罪恶感和恶心,一边完美地表演到了最后一刻。

  琢马站到了屋顶上。外面的冷风裹紧他的身体。这是一种西洋特有的屋顶结构,倾斜的角度很大,在上面有近十个窗户,琢马就是从其中一个出来的。屋顶上还有积雪,那些积雪并没有从如此倾斜的屋顶上滑落下去。

  眼下就是无数住宅区人家窗中透出的灯光,看上去就像漫天星星在眨着眼睛一样。很远的东方一片黑暗,看来那里是广阔的大海。在西北角上可以看到车站和旋转广场。无数道路以广场为中心向四周辐射开来,就像蜘蛛巢穴一样。

  视野一角里映出一片模糊的亮光。琢马摒住呼吸,向那片浓烟望去,只见城镇一角腾起红色的火焰,那是在【荆棘馆】的北方。那里遍布着很多人家,就像无数细小的管道一样交织在一起,其中有一户人家正在发光。周边的人家和覆盖着积雪的道路被映得一片血红,就像在夕阳的映照下一样。

  罪人的家中燃烧起了业火。父亲看到那串项链以后,恐怕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他肯定和女儿采取了某种措施,那些光应该就是他们的杰作。也许他是出于良心上的谴责,才放火烧毁了自己的家。用不了多久,就能打听到详细情况了。如果父亲死了的话,对于他本人来说也许是一种幸福。

  突然刮起一阵大风。口中呼出的气息变成一片白雾,在屋顶上飘起,然后消散在杜王町的上空。身后的屋顶咔咔作响,一个耳熟的声音传入了琢马的耳中。

  “学长,那个女孩子今天不在这里吗?就是在车站前面遇到时,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子。”

  在【荆棘馆】的屋顶很高的中央部位有一个八角形的穹顶,周围设有七个尖塔和铁制的鸟形装饰。天空上云层密布,异常昏暗,但在街上的灯光和【荆棘馆】的照明灯光的帮助下,可以清楚地看清周围。

  在屋顶高处的八角形穹顶旁边站着一个身穿黑色校服的男学生。与亿泰一样,一副不良少年的扮相。他的站姿很优雅,虽然只是双手插在衣兜里,随随便便地站着,但浑身却欺发出一种优雅的气息,仿佛艺术家雕刻出来的作品一般。

  “你是破坏大门后进来的吗?”

  他是怎么知道我在屋顶上的?

  “由于我无法治疗亿泰的症状,所以叫了救护车,但我忘记了一件事,所以只叫了一辆。看来这里需要两辆救护车,一个是亿泰的,还有一个是学长你的。”

  如果说自己在人生中犯下了错误的话,那就是没有杀死这个家伙。琢马抬头望着东方仗助,心中想到。

 

  云朵在头顶飘动。二人之间的距离很近,仿佛触手可及。脚下就是人们生活着的城镇。建筑物看上去非常小,整个城镇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模型。道路、树木的栽种,所有一切都仿佛是由某人设计出来的盆景。保管着浩如烟海的书籍的图书馆屋顶接近天空,远离地面。几乎没有人会到这里来,能够到这里来的恐怕只有鸟儿和风。除了二人的呼吸声以外,这里听不到其他声音。

  东方仗助从衣兜里伸出手,认真地整理了一下发型。他用手指肚和手心表面仔细地整理着头发,动作非常小心,不让头发出现一丝凌乱。照明灯光从他的脸下方照射上来,将他的身体轮廓在后面的墙壁上投出一道高大的影子。距离足有二十米。

  “学校已经放学了,让我们玩得久一点吧,学长。”

  不良少年一副向打架对手挑衅时的口吻。他并没有故意说得很大声,只是静静地说着,话中却藏有不容对手置疑的强烈意志。

  “你为什么要干涉我的人生?”

  “因为你要杀死我母亲。”

  “那是因为你们妨碍了我。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有足够的理由让我揍飞你,有很多理由,比如衣兜破了。”

  他的校服下摆被风刮得不住作响。在这种程度的风中,掷出的飞刀并不会被轻易吹飞。琢马校服上衣里面只有刚才捡回来的那把黑色飞刀了。由于骨折的是左肩,所以他仍旧可以熟练地投掷飞刀。在照明灯的照射下,周围很明亮。这样一来,记录在【The Book】上的文字也不会因黑暗而无法阅读。如果自己逃走的话,对手肯定会追上来的。既然如此,就只能在这里干掉东方仗助了。

  “学长,你还是应该注意一下,不要让你的衣兜再破了。这是一个忠告。你是刚才与亿泰交手的时候弄破衣兜的吧?现在可和刚才大不相同了。”

  琢马一边对仗助保持警戒,一边用手摸了摸上衣的右边衣兜。被【轰炸空间】从缝线部分弄破的衣兜已经复原了。

  “你很擅长这个吗……?”

  修复损坏的东西,治愈受伤的人,这就是仗助的【替身】所拥有的能力。通过几次观察,琢马推测出了他的能力。就像上次修复了钢笔一样,这次他修复好了破裂的衣兜。可是,琢马感觉不到他是什么时候做到的。

  “【疯狂钻石】。”

  仗助开口说道。不知何时,他的身后已经站了一个男人。他后背挺得笔直,站姿看上去同仗助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肯定就是仗助的影子,仗助的守护灵,仗助的灵魂本身。他总是悄悄地站在仗助身边。

  “这家伙会将你的脸变成前卫艺术哟。”

  站在仗助身后的【替身】摆出一副拳击姿势。【疯狂钻石】这个名字很符合他。他的样子看上去就是一个中世纪的战士。他的身体看上去闪闪发光,那光仿佛是从体内发出来的一样。手臂上和脖子周围的肌肉匀称结实,像石膏一样光滑。【轰炸空间】的脸型就像一个铁皮机器人,而【疯狂钻石】则比较接近于人类的脸型。琢马曾经看到过他。在仗助治疗自己母亲的时候,琢马曾从远处的树林里用望远镜偷偷望过。

  可是,他有两个疑问。

  1.在当前这种情况下,仗助为什么要修复好自己的衣兜?

  2.明明没有靠近自己,他是什么时候办到的?

  根据仗助治疗母亲时的观察结果来看,【疯狂钻石】仿佛是通过用拳头触碰受损物体的动作,令时间发生倒流,从而达到修复效果的。比如,即使是濒死的重伤,他也能令其恢复,甚至不留一丝痕迹。可是,【疯狂钻石】并没有触碰自己的上衣啊。

  难道那家伙只要触碰到受损物体其中的某个碎片,就可以进行修复吗?自己衣兜破碎的一部分应该在一楼的地面上。这样说来,【疯狂钻石】就可以接触到了。

  宛如雕像般的身体开始在空中平滑地移动。琢马观察着【疯狂钻石】的举动。他还不知道仗助打算做什么。琢马决定将首击留给仗助。距离二十米。不管对方做什么,自己都能够轻松避开。

  【疯狂钻石】猛地击出一拳,打在仗助身后的穹顶上。看上去并没有多大力量,但马上便发出了爆炸般的巨响,烟尘弥漫,爬满荆棘的砖墙开始坍塌。巨大的碎片滚落在屋顶上,【荆棘馆】里响起了大量砖块落地的巨响。

  【疯狂钻石】单手抓起一块人头大小般的石头,摆出投掷棒球时的姿势,然后猛地掷了过去。他的动作毫无累赘,就像跳舞一样优雅。

  那块石头从【疯狂钻石】手中飞出后,马上便在琢马脚下砸开了一个大洞。随着一声发射大炮股的巨响,冲击力甚至晃动了整个屋顶。

  那块石头本来应该是在空中呈一条直线飞过来的,但琢马几乎看不到它的轨迹。【疯狂钻石】轻轻地扔出如此巨大的石块,看上去好像连半分力气都没使出来。

  仗助点了点头。不逃走的话就危险了。第一投没有命中只能说是琢马的运气好。琢马有一种预感,他接下来会调整距离和角度,然后准确命中自己。这时,【疯征钻石】又投出了一块大石。

  琢马立刻开始在非常顺斜的屋顶上滑动。一阵冲击传来,自己刚才所在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个大洞。如果不是勉强用骨折的脚离开那里的话,肯定早就受了重伤了。

  荆棘一直延伸到屋顶上。琢马伸出手去抓住荆棘,阻住了自己下滑的势头。无数尖刺刺入手心,扎出血来。荆棘无法承受琢马的体重,开始从墙上剥落。琢马眼看着就要从屋顶滑落到空中了,但他总算没有掉下去。他重新站起身来,连滚带爬地躲进了附近尖塔的阴影里。

  屋顶上的七根尖塔都是巨大的四方形柱子,几乎有三米多宽,全部都是由红砖制成,表面爬满带刺的荆棘,顶部形成金字塔般的棱锥形。因此,从远处望去,【荆棘馆】的屋顶就像扎了七根针一样。琢马藏身的尖塔位于屋顶最北端,后面就没有屋顶了。那里就像断崖一样,他身后已经没有立足之地,下面就是地面。他无法逃到更远的地方,便只能暂时以尖塔为护盾,逃出仗助的视线。

  “这个夜晚真冷啊,能把人活活冻死。”

  远处传来了仗助的声音。即使看不见他的身影,从声音传来的方向也能够知道他的位置。他好像仍旧站在屋顶中央上部的八角形穹顶附近,并没有过来。

  “你想躲起来吗?没用的。因为你呼出的气息都已经变成白雾,向上浮起了。在你露出脸来的一瞬间,你的头盖骨会被砸烂,脑浆会在这屋顶上四溅。”

  琢马凝视着自己的手心。荆棘的尖刺在他手心里刺出无数个小孔。他在心中默念,那本深棕色皮革封面的【The Book】便从满是鲜血的手心里浮了出来。书的封面上到处都是划伤和卷曲的地方。【The Book】反映出了琢马肉体受到的伤害,连书本身都变得破破烂烂了。

  琢马开始阅读起【疯狂钻石】展开攻击那一瞬间的记忆。那个时刻在他脑中展开,他开始分析映入视野中的情景。柔和的动作,挥动手臂的速度。琢马试着通过飞来的墙壁碎片大小,推算出了它的重量,继而算出将它向炮弹一样发射出来的力量。他清楚地意识到。如果那一拳真的打在自己身上,身体恐怕就再也无法恢复原形了。如果刚才那发炮弹命中的话,自己已经没命了。即使没有击中致命的部位,也肯定会受到重伤。自己如今面对的可以说是破坏之力本身,完全无计可施。

  琢马靠在尖塔的墙上,仍旧藏在尖塔后面,向仗助说道。

  “你是打算展示你那占据绝对优势的力量吗?打算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从很远的地方就把我杀死吗?不,不是的。你暴露出了【疯狂钻石】的一个特性,那就是他根本无法走到太远的地方。”

  在【疯狂钻石】发动攻击的时候,他并没有过来,而是一直站在仗助身旁。恐怕【疯狂钻石】无法离开仗助的肉体太远。这与【轰炸空间】一样,在拥有强大力量的同时,移动范围也非常窄小。所以。他只能砸碎墙壁,捡起石头向自己攻击。

  “……不过,真是奇妙啊。破坏和再生?你居然同时拥有这两种能力,真是危险的平衡。难道说这是因为你的性格也是如此吗?你的精神中有分裂的地方吧?我听过传言,说你平时很温厚,但如果破嘲笑的话,态度就会在瞬间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有一点对自己很有利。那就是自己已经开始逐渐把握【疯狂钻石】的能力了,可仗助对自己的能力却一无所知。也许仗助知道自己拥有植入记忆的能力,但他应该还不知道自己是通过让对手看到【The Book】里的文字来发动攻击的。在与亿泰交手的时候,亿泰可以通过一些东西来推测出不能走进琢马的视野。在灭火剂形成的烟雾中,琢马并没有发动攻击,而是选择了向后退去,这就是琢马的行动。可是,仗助不知道这个事实,所以,他不会闭上眼睛来进行防御。这样的话,琢马有机会在第一波攻击中就确定胜利。

  琢马将手放在【The Book】的封面上,手心里传来一阵温暖的感觉。

  他从来没有让任何人进入过自己的内心。无论心情怎样,自己都没有哭过。可是,自己并没有感到孤独寂寞,因为有这本书。这本书一直在自己身旁不离不弃,就像在守护自己一样。自己不能示弱,连想都不能想,自己不能在这本书里留下难堪的记忆。

  通过屋顶传来的咯吱咯吱声,琢马知道仗助开始向自己移动过来。仗助正在逐渐靠近琢马的藏身之处。虽然隔着尖塔的直角形墙壁,双方都看不见对方,但仗助已经准确把握了琢马的位置。琢马呼出的气息化作白雾,暴露了他的位置,但他仍旧躲在尖塔的拐角里。他不能漏掉仗助的脚步声和呼吸声。不管是投掷飞刀也好,将【The Book】在他面前打开也好,琢马都必须先准确计算出二人之间的距离。

  突然,脑袋旁边传来了破坏的声音。细小的砖头碎片四处飞散,尖塔的一角被击碎了。【疯狂钻石】击碎了尖塔一角,让砖头碎片朝向琢马藏身的地方飞去。那块被砸碎的尖塔碎块重量并不轻,普通人连举起来都很困难。即使已经被削去尖角,它仍毫不停留地向前直飞,然后消失在虚空中。它恐怕会一直飞到几公里外人迹罕至的田地里,然后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吧。

  “难道你打算伏击我吗?我早就说过了,我知道你藏在那里。”

  仗助的声音比刚才距离琢马更近了。

  大部分积雪部已经从十分倾斜的屋顶上滑落。但是,尖塔和屋顶连接的部位还多少有一些积雪,琢马用手捧起那些雪,塞入口中。如果被刚才的石块命中的话,估计恼袋已经被轰掉了。一不小心,就会在一瞬间失去性命。如果判断和时机估算错误的话,是没有补救机会的,甚至连悔恨的机会都没有。琢马集中起全身的神经,感受着逐渐靠近的威胁。

  由于他将一捧雪塞入口中,因此嘴巴里面此刻非常凉,舌头已经不听使唤了。不能再说话了。不能让仗助知道自己的行动。与他对峙的这种紧张感再过几秒钟就会消失。一切都结束以后,到了明天,自己就可以去想去的地方了。始终憎恨着某个人的生活终于要结束了。

  仗助的脚步声在距离琢马只有数步之遥的地方停住了。他呼出的气息,化作白雾,飘在空中,从琢马眼前飘过。距离是如此之近,仿佛触手可及。仗助就站在转过尖塔拐角的地方。毫无疑问,这是【The Book】的有效攻击范围。

  仗助并没有发动攻击的迹象,他感到有些犹豫迷惑。他突然停止移动,环视四周,迫不得已地观察起来。仗助在等待琢马的呼吸化作白雾出现的一瞬间,他的移动就是以那白雾为目标的。可是,此刻,那个目标已经不见了。

  在冬天,由于人体内的温度和外界温度之间存在很大的温差,所以人呼出的气息中含有的水蒸气会受冷凝结成水滴,看上去就像是一片白雾。为了防止这种现象的发生,只需要将雪放入口中就可以了。口中冷却后,呼出来的气息就和外界之间并没有太大的温差,也就不会生成水滴,呼出的气体也就不会化作白雾。

  仗助不见了琢马呼出的白雾以后,便停下脚步,向四周望去。他心中应该已经起了疑心,怀疑【敌人】是否已经离开了尖塔阴影。这一瞬间就是最好的攻击机会。

  琢马从尖塔阴影里走了出来。正如他预想的一样,走出尖塔拐角,便看见仗助站在那里。距离只有两米远。【疯狂钻石】就站在仗助身旁。他的视线本来正望向其他方向,但他察觉到了对手的气息,便转过身来。仗助的反应速度比常人快出许多,但琢马更快。

  【The Book】在飞速地翻页,下一瞬间,就翻到了记载着遭遇交通事故的地方。在【禁止区域】里,这也是最具有破坏力的一页。只要看到这些记载,就会在瞬间失去意识,无论是多么结实的身体都没用。

  仗助令【疯狂钻石】摆出了攻击的姿势。同时,琢马已经将【The Book】展开在了他的眼前。

  事情出人意料。仗助此刻正闭着眼睛。

  他已经知道【The Book】的发动条件了。看来他已经从某处获知了不能观看【The Book】的情报。【The Book】发动的攻击并未奏效。

  一瞬间,琢马在脑中重新回忆起来。现在的过程与亿泰交手时一模一样。琢马立刻向后退去。

  【疯狂钻石】立刻发动了攻击。他在一瞬间发出两拳,从琢马眼前掠过。琢马脸上感受到了风的压力。这是仗助闭着眼睛发动的攻击,他并没有确定目标。可是,如果琢马不向后退去的话,肯定会受到致命伤害。

  琢马从上衣里取出那把黑色飞刀。虽然这已经是最后一把飞刀了,但现在正是使用的时候。与亿泰交手时不同的一点在于,自己现在手上有飞刀。仗助此刻正闭着眼睛,应该不会感觉到飞刀。在这么近的距离下,飞刀不会掷偏的。在通常情况下,琢马的飞刀旋转一周会经过3.5米远的距离,在他与仗助之间的距离达到这一数字的时候,琢马掷出了飞刀。可就在琢马瞄准仗助的心脏,将要出手之前,他的后背受到了撞击。

  琢马立刻变得无法呼吸,感到身体里面有几根骨头折了。

  目标偏离。飞刀划出一道红线,消失在空中,并没有击中仗助的心脏。

  琢马靠在尖塔墙壁上,尽力支撑着没有倒下去。砸在后背上的拳头大小的石块从屋顶掉向地面,发出巨响。琢马马上就明白了,原来那石块是从与仗助相反的方向飞过来的,正中琢马后背。

  “任何人都会想要回到过去的状态吧?也许墙壁和花瓶也会这么想。”

  仗助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原因是二人之间的身高差距,还有,琢马此刻正跪在地上。

  “【疯狂钻石】已经使其【再生】了。它会沿着一条直线,以最短的路线飞回来,所以,如果你站在尖塔拐角的话,肯定会被砸中的。”

  琢马开始咳嗽起来,飞溅的唾液中夹杂着鲜血。

  稍不注意,滚落在脚下的大石块已经消失不见。没有人去碰它,好像也没有从倾斜的屋顶上滚落下去。

  远处传来“哐”的一声轻响。【疯狂钻石】刚才破坏掉的八角形穹顶墙壁至今仍开着一个大洞,刚才那个声音就是石块准确嵌在大洞边缘的声音。碎块重新成为建筑物的一部分,连断裂的痕迹都消失不见。

  仗助为什么要修复好琢马的校服?

  他的【替身】果真能够通过接触一块碎片,从而修复受损的东西。仗助在一楼捡起破碎的衣兜碎片,让【疯狂钻石】用手触碰,然后马上便开始了【再生】。那块黑布接在自己上衣的缝线处,就像被扔出去的墙壁碎块会沿着一条直线飞回来一样。破碎的衣兜碎片肯定是移动到屋顶上,在琢马不注意的时候连接在上衣的缝线处,在不知不觉间完成修复的。

  仗助能够发现正准备从【荆棘馆】逃离的琢马并非出于偶然。他是借助那块上衣碎片找到这里来的。为了知道琢马的确切位置,他才修复好琢马的上衣的吧。

  可是,琢马还有不明白的地方,那就是他为什么会闭上眼睛昵?琢马本打算好好想一想,但后背的撞击令他无法集中精神思考。可能连内脏都受到了损伤,他感到有些恶心。

  仗助在琢马眼前擦了擦脸上的鲜血。二人之间的距离非常近,触手可及。在一轮攻防过后,仗助并没有后退,而是在【The Book】的有效攻击范围内停了下来。同时,那也是【疯狂钻石】的攻击范围。

  他对【疯狂钻石】的拳头的速度拥有绝对的自信。如果琢马打算翻开书的话,仗助确信他能够立刻做出反应,抢先用拳头击中琢马。

  “看你的表情,好像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闭上眼睛。”

  仗助的声音异常低沉,听上去仿佛正在压抑心中的怒火。

  “亿泰倒在一楼的地上,他恐怕是想告诉我‘不能看’吧。他用手指捅瞎了自己的双眼,你听好,是用两根手指,捅瞎了自己的双眼。那个傻瓜。他相信我能够到这里来,他相信我能够修复他的双眼。学长,你说那家伙该有多傻。”

  当亿泰捂住脸一动不动的时候,琢马真应该走过去确认一下。

  “所以,当你要让我看到那本书的时候,我一下子就意识到了。那本书就是你的【替身】吧?我看你刚才手里是空的。”

  仗助瞥了一眼琢马右手里的皮革封面的书。【The Book】的封底和边角比刚才更加破烂不堪了。

  “原来你是通过书向对手发动攻击啊,而且还必须在很近的距离。如果能够在远处攻击的话,你早就发动攻击了。喂,别动。在你打开那本书之前,我肯定会揍扁你的脸的。”

  “你少在那里狂妄自大了。”

  由于混杂着鲜血的唾液已经涌入咽喉,所以,琢马只能一边咳嗽一边发出声音。

  “书翻页的速度很快的。比起你这个讨厌的男人出拳的速度要快得多。”

  琢马瞥了一眼站在仗助身旁的【疯狂钻石】。他的脸型很接近人类,但脸上毫无表情。他看起来毫无感情,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宛如一座雕像,只是用眼睛望向琢马。仗助挑衅般地说道。

  “那就让我们来比一比吧。看看到底是我的拳头快,还是你的书快。”

  “你不先治好你脸上的伤吗?”

  仗助的脸颊在不停地流血。他并没有回答琢马的提问。难道是因为【疯狂钻石】无法治愈东方仗助自身的伤势?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对于琢马来说还真是一个好消息,因为这样一来就不需要一击定胜负了。伤害会在他体内积累,他体内折断的骨头,以及破裂的内脏都不会复原。

  琢马最后掷出的飞刀并非毫无作用。仅仅从引出这样一个信息来看,那把飞刀就有很高的价值了。琢马的心情稍微变得轻松起来。仗助的【替身】并不是无敌的,这点很重要。

  “而且,你能治疗伤势,但好像无法治愈疾病。你刚才说过,你无法治愈亿泰的症状。那生命昵?你能够让死者复活吗?”

  仗助仍旧无语。站在他身旁的【疯征钻石】皮肤上毫无汗毛和污垢,美丽得简直就像刚造好的陶器一样。并不会让人产生错觉,除了身体重量以外,他还表现出确切无疑的存在感。可是,他的脸颊上出现了一道伤痕,位置与仗助脸上伤痕的位置相同。好像和琢马与【The Book】之间的关系一样,如果仗助受伤的话,【疯狂钻石】也同样会受伤。

  警笛声已不再响起,但火并没有被完全扑灭。到了明天早晨,父亲和他女儿居住的屋子恐怕就会被烧成灰烬了。建造在【荆棘馆】屋顶上的七座尖塔在劲风的吹动下,发出了高亢的声音。屋顶上没有滑落下去的积雪被刮起、吹散,然后从屋顶边缘散落下去。

  琢马开始在脑海中总结接下来该做的事。琢马知道,【疯狂钻石】拥有强大的力量,绝对不能与他硬碰硬。可是,也并不是没有通往胜利的道路。即使有一辆马力强劲的好车,也得需要有人来驾驶。如果驾驶员的心里产生动摇,在一瞬间就会被其他车辆超越。

  “我有些事情想问你。如果现在不问的话,恐怕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琢马向仗助说道。

  “我想问的就是关于你的发型……”

  在《一千零一夜》中登场的少女每天晚上都会通过给国王讲故事来避免受到刑罚。最终,国王通过少女讲述的故事领悟到了宽容和逻辑观。少女最后免于刑罚,更和国王结婚生子。故事具有使人生存、向前发展的力量。在向东方仗助发动反击前,琢马有一件事情必须要做,那就是讲故事。他必须像《一千零一夜》里的那位少女一样,在讲故事的时候搏上自己的性命。

  琢马已经在脑中想好了故事的构架,故事的结局早已确定。

  【因为书的存在,仗助死了】

  接下来,他只需要考虑如何令故事发展成那个结局就行。

  如果现在马上打开【The Book】的话,在获得这种感触前,人形一般的【疯狂钻石】恐怕就会一拳打在自己脸上。他现在处于一种异常的心理状态,也就是认为自己正在战斗。双方之间的距离只有两米,这就相当于对方【正用手枪指着自己的脑袋】。琢马并不打算验证究竟是书翻页快,还是【疯狂钻石】出拳更快。在这种状态下,对方是不可能出现一瞬间的破绽的。因此,琢马就需要讲故事。哪怕在一眨眼的时间里,只要自己抢到首击,就能获胜。仅需如此,就很有可能会把仗助杀掉。

  “我的发型怎么了?”

  仗助板起了脸,【疯征钻石】的手也握成了拳头。虽然琢马也曾听过传言,但发型果然是仗助不可亵渎的圣域。据说那发型就是他生存的意义,是他的信仰。所以,他的发型作为打动他内心的故事素材是最为合适的,但同时也是很危险的。只要稍微控制失误,残酷的国王就会施加处刑吧。

  “也许我是在以闲聊拖延时间。但我曾经听说过一些传言,是关于你梳这样一个发型的理由的。那是在你四岁时的一个下大雪的夜晚吧?那一夜和现在一样,世界变成了一片雪白。”

  琢马已经通过【The Book】调查过与仗助有关的事,然后深深记在脑海中。这些话都联结着仗助的内心最深处,是它们在里面支撑着【东方仗助】这个人物。

  琢马一咳嗽,受伤的部位就产生一阵剧痛。他收起右手里的【The Book】,将右手放在骨折的左肩上。琢马望着仗助的眼睛,开口说道。

  “如果没有【他】,车子就无法开动。你就会在那一晚死掉。真是一个谜一般的人物啊……”

  那是仗助幼小时的记忆。在一个下雪的夜晚,仗助和母亲乘坐的汽车车轮陷入雪中,不住打滑,无法开动。突然出现了一个穿着立领校服的人,是他脱下校服上衣塞在车轮下面,才令汽车重新发动起来的。

  并不是那个少年助人为乐的行为打动了仗助的心,更重要的一点在于,那个少年牺牲了穿在身上的衣服,只是为了能让他们母子乘坐的汽车开动起来。仗助觉得这种行为十分神圣,就像圣经某一页中记载的一样。

  据说,仗助的奇异发型 就是模仿了小时候救过自己的【他】的发型。构成了【东方仗助】这个人物的标志性部分就起源于此。正因如此,这个故事才成了禁忌,绝对不能让别人染指其中。

  “你是否认为【他】现在仍居住在这座城镇的某处?”

  “你到底想说什么?”

  仗助的脸上露出难以弄懂琢马本意的表情。这是一个好的征兆。【疑问】就是在听故事的时候产生的。仗助已经开始被这个故事吸引进去了。

  “我的能力名叫【The Book】,里面不仅有我自己的记忆,它真正的使用方法要更简单。书中记载的是一种自传小说,是我过去的所见所闻。我可以在任何时候进行检索查阅。比如,对一个初次见面的人,我可以告诉他【我在几年前的几点几分几秒在街头和你擦肩而过,你还记得吗?】。这本皮革封面的书就是我的人生。在我的人生里,进入我视线的一切都记录在这本书里。”

  琢马一边按住自己的左肩,一边继续说道。为了装出一副疼痛难忍的样子,他将身体微微向前弯了下去。仗助很高大。在当前距离下,如果自己再向前弯下身体的话,仗助就很难从这个角度看到自己的右手。

  “你是在四岁时遇到【他】的。我当时是五岁。我喜欢观察行人的脸,还有往来经过的车辆的车牌号码。我至今仍能够想起当时的细节部分。那时的街道、天空颜色、流淌在空气中的音乐……我还记得你母亲带上只有四岁的你去买东西时的情景。其实,我们在这座城镇里曾经无数次擦肩而过,但我当时并不认识你。我只要在书中检索一下现在的你和你母亲的脸,就能够清楚地知道我们曾经在哪里擦肩而过。”

  “继续。”

  仗助的脸上露出了比刚才更加严峻的表情。琢马则带着确信继续说道。

  “五岁的我应该见过【他】。我几乎记得这座城镇里所有人的脸,虽然在更加幼小的时候只有残缺不全的记忆,但在五岁的时候,我肯定应该见过【他】。”

  当时,为了接受关于无限记忆力的检查,琢马曾在福利院里大人的带领下,频繁地出入于大学。大人们让他在研究室里记住位数众多的数字,或是让他解开迷宫。他非常喜欢在回到福利院之前,大人们在车站前的茶馆里给他买冰淇淋吃。

  “我确信自己记得当时所有高中生的脸。”

  琢马当时坐在座位露天摆放的咖啡店里,有许多中学生和高中生在自己面前走过。不管是乘坐电车或公交车,还是在车站前的商店街上稍作玩耍,回家的学生们是肯定会从车站前经过的。那是在琢马第十几次来到那家咖啡店的时候。他望着身穿校服的人从眼前走过,“第一次看到的脸”的数目为零。后来他曾经看过资料,将自己记住的学生数目和学校在籍的学生数目进行了对照,发现结果一致。琢马准确无误地记住了那一年所有在籍学生的长相。

  只要阅读【The Book】中的记忆,应该就能找到【他】。而且,如果【他】和东方仗助梳同一种发型的话,那就更好找了。只要那家伙稍稍出现在琢马的视野里,就应该是救过东方仗助性命的那个男人。

  仗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呼了出来。

  “学长,你是想说,你的书里写着那个人的事情吗?”

  “应该有的。肯定没错。”

  每次被否定发型的时候,仗助的情绪都会变得非常不稳定,那是因为【他】是仗助的精神支柱,而【他】的存在却又那么不稳定。可以很轻易地想象出来,对于没有了父亲的仗助来说,【他】的存在具有多么重要的意义。【他】是仗助内心世界的真理,是语言,是法律,是逻辑观。仗助模仿【他】的样子,就像一个孩子模仿自己的父亲一样。关于【他】的消息,仗助是不会置之不理的。在仗助听完这个故事之前,他是不会处刑的。琢马望着仗助的眼睛,继续说道。

  “虽然我在调查你的过程中,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存在。但我还不曾在【The Book】里检索过关于他的事情。如果你允许的话,我可以在这里阅读十三年前的记忆,你看怎么样?”

  只要通过那些特定条件——身穿立领校服,与仗助梳同样的发型——就可以在不到十秒钟的时间内找到结果。只要找出关于【他】的记载,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可以通过见到【他】的时间、地点,以及他拿在手里的东西来推测出他的长相。只要知道了准确的相貌,即使他的发型已经改变,也可以找到现在的他。

  “你不是一直在找他吗?现在,你也许能够在这里了解到一些关于【他】的事情哦。只需要翻开【The Book】就可以了。”

  衬托出夜晚的【荆棘馆】的照明灯此刻正照向他们,只见仗助的额头上渗出了汗珠。

  在仗助感到精疲力竭的时候,他肯定是想到少年时代见到的那个男人,才一直坚强地活到了现在。琢马感到这其中真是具有讽刺意味。自己和他,不管是谁都好像是在追寻着父亲。对于自己来说,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父亲是自己要消灭的对象;对于仗助来说,虽然二人之间没有血缘关系,但对方却值得他去尊敬。

  “啊啊,是啊。你只需要打开你的【替身】就可以了。不过,如果这是你开的一个玩笑的话,我就不能保证你的性命了。因为你这样做是对【他】最大的侮辱。”

  琢马刚才冷却的口中又恢复了正常温度。呼出的气息化作白雾,在风中慢慢消散。构成杜王町的无数人家窗户里亮着灯光,照亮了很远的地方。仿佛是在黑暗无比的大海中,汇集了所有的星星一样。琢马产生了错觉,他觉得仿佛自己和仗助都站在了银河上。

  “我现在就召唤出【The Book】,但不是为了攻击你,而是为了寻找你的恩人。所以,你不要使用那个不会说话的男人。”

  琢马瞥了一眼【疯狂钻石】。仗助并没有对【疯狂钻石】说停止进攻,但琢马明白,他已经答应了。

  琢马的右手离开了自己的左肩,召唤出了【The Book】。那本皮革封面的书顿时从手心里浮现出来,就像一艘潜水艇浮出水面一样。同时,琢马用食指和中指偷偷地夹住了别在胸前衣兜里的钢笔。他小心翼翼地做出这一系列举动,令这些动作看上去并无不自然的地方。由于他的身体仍旧有些前屈,所以,高大的仗助肯定不会注意到他的右手在胸口处的动作。

  琢马将【The Book】的封面展示给仗助看。仗助则一直在对书的翻开保持着警戒。可是,如果这是在刚才,书要翻页的话,仗助便会毫不犹豫地发动攻击。但此刻的仗助却大不相同,他的攻击意识看起来要淡薄了许多。只是观察着琢马的动作。看来仗助很想知道关于【他】的信息。

  琢马很快便可以检索到与【他】有关的记忆,但他从一开始就并没有打算这么做。

  “对了,我想先听听你的意见。你认为【The Book】中究竟是否有关于【他】的记载呢……”

  琢马俯视着手中的【The Book】,开口问道。现在是将展开的故事收起来的时候了。

  “你在耍我吗?”

  维系着仗助理性的那根线开始嘎吱作响。对于仗助来说,发型以及与【他】有关的事情都显得异常敏感,一不小心,他的理性之线就会啪地一声断掉。

  “这个故事从这里开始才变得重要起来。你听好了。如果我检索过去,找到了【他】,那就什么问题都没有。可是,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如果没有找到【他】,事态会变得怎样?我几乎掌握了当时住在杜王町的所有人的长相,中学生和高中生的长相更是无一遗漏。你必须认可这个前提条件。即便如此,万一【The Book】中并没有关于【他】的记忆,那就不是我的错了,虽然这甚至会令我都感到不可思议。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如果【The Book】中没有这方面的记载,那就说明,那个男人当时并不住在杜王町,【他】只是在那个夜晚出现在你和你母亲面前,仅此而已。”

  “那不可能。”

  “为了向【他】道谢,你的母亲肯定已经找过【他】了吧?可结果并没有找到。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他】的发型那么那人注目,为什么会找不到呢……”

  二人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白色的颗粒从琢马视野中飘过。呼出的气息不断旋转,最终变成了小小的雪粒。伴随着伤处的疼痛,汗水也涔涔而下。

  “这本书中记载着无人能够解答的永恒问题的答案。我现在就来调查关于【他】的记忆。不过,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并非真实存在过昵?”

  仗助的手缓缓地、用力地攥成了拳头。他的目光中没有一丝慈悲,简直就是一张罪犯的脸。琢马刚才提出的话题只能在心里想象,而不能说出来。

  “你为什么这样想呢?”

  “你的母亲肯定也去学校问过是否有那种发型的学生了。可即使如此还是没有发现,所以我当然会想到【他】很可能是【不存存】的。而且,【他】当时不是遍体鳞伤,就像和别人刚刚打过架一样吗?在下大雪的夜晚,【他】站在农田正中间做什么呢?这家伙简直就像关于穿越时空的科幻小说里的‘伏笔’一样。所以,我做了一个关于【他】的真实身份的假定。”

  琢马通过仗助的呼吸,推测他的精神状态。吸入空气的声音。胸口的上下鼓动。空气在他的嘴唇之间快速进出,呼吸的节奏比刚才更加紊乱。可是,他还是攥着拳头。现在就像一只脚踩在地雷上一样,还不能动。在由于恐惧而动脚的一瞬间,肯定就会发生爆炸。

  “这只是想象……”

  自己有必须要做的事。那就是将地雷深深地埋入地下,以免地雷爆炸。

  “【他】会不会就是你自己呢?”

  【荆棘馆】倾斜的屋顶上响起“噼咔”一声轻响,恐怕是由于仗助做出无法用肉眼看见的重心移动所造成的。仗助脸上一副诧异的表情,仿佛在问琢马,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他紧攥的拳头微微有些放松。在承受能力范围内的拉力作用下,眼看就要断掉的理性之线一下子变得松弛下来。这种情况下产生的现象称为【弛缓】。这不是自然发生的现象,而是琢马通过意志力量在仗助身上造成的现象。

  现在,只要将【The Book】遮在仗助眼前,就能分出胜负了。不,即使仗助此时处于【弛缓】状态下,他闭上眼睛的动作还是会比书翻页更快。要想获得胜利,必须在不受到【疯狂钻石】攻击的前提下,让仗助睁着眼睛看到书中的文字。要做到这一点,必须经过一系列步骤。

  琢马毫无前兆地扔出了钢笔。皮革封面的书失去了依靠,从空中向下坠落。

  如果对手是一个不会使用【替身】的普通人,恐怕早就发现琢马藏在右手里的钢笔了。能够看到【替身】,就会忽略隐藏在【替身】后面的东西。那支钢笔一直夹在【The Book】的封面内侧和琢马的右手手指之间。只要不翻开封面,仗助是不会发现钢笔的。由于仗助能够看到【替身】,所以便看不见被【The Book】遮挡的东西。

  【因为书的存在,仗助死了】

  只差一点儿,这个故事就要讲完了。

  如果仗助一直摆好姿势的话,在感觉到琢马行动的一瞬间,【疯狂钻石】的拳头就会挥过来。钢笔飞向仗助的脸,方向很准确。与目标之间的距离以及旋转次数此刻都不重要了,因为琢马掷出钢笔的目的并不在于命中对方。

  钢笔在飞到距离仗助鼻尖只有几厘米的地方时,被【疯狂钻石】挥手击落。他的【替身】的反应速度简直令人瞠目结舌。可是,钢笔的外壳无法承受如此大的冲击力,在空中便破裂开来。钢笔在仗助眼前破裂,里面的墨水四下飞溅。他立刻闭上眼睛,低下头去,防止墨水溅到自己的眼睛里。

  琢马相信他不会被墨水伤害眼睛。如果墨水溅入仗助眼睛里的话,琢马就无法发挥【The Book】的能力了。仗助是一个优秀的战士,所以他避开了四溅的墨水。仗助的行动都在琢马编造的故事范围内。他因躲避墨水而闭上眼睛,这就是他失败的原因。

  闭上眼睛的人接下来要做的,肯定就是睁开眼睛,环视四周,以确认自己的眼睛真的无事。这是人类的一种心理,也是一种反射性的举动。

  【The Book】一边从空中向下坠落,一边开始翻页。琢马只需要在心中默念,记载着人生记忆的书页便开始一页一页翻动。只要让仗助看到关于交通事故的记载,便可以分出胜负。琢马在空中接住了【The Book】。

  映入视野的景色、耳中听到的声音都化作了文字,排列在纸张表面上。书页总是从现在翻向过去,简直就像一个人在回忆从前一样,从昨天到前天,从一周前到一个月前,从一年前到十年前,记忆的书页不住回溯。书页翻动的速度根本无法看清文字,但琢马已经大致掌握哪一页上都记载着什么内容了。

  在学校里与同学们进行着虚与委蛇的交谈,还有与双叶千帆一起在图书馆里,这些记忆都在一瞬间翻过,被新的一页取代。监视父亲家庭时的记忆,还有在福利院里度过的童年时的记忆都化作了文字,下一瞬间,这些书页都已翻过,消失在庞大的记忆中。

  在空中裂开的钢笔碎片仍旧落向二人身体连线的中点位置。蓝色墨水化作无数小球,与雪粒交错纷飞。

  仗助闭着眼睛发动了攻击。【疯狂钻石】发动了浑身的肌肉。一瞬间,他看上去仿佛变大了不少。后背的肌肉块块隆起,就像一颗颗饱满的果实一样,同时,【疯狂钻石】已经重重地击出右拳,以难以置信的速度。【The Book】每翻一页,【疯狂钻石】的拳头就变得更近更大。即使仗助闭着眼睛,他好像也大概掌握了琢马所在的位置。琢马的脸此刻正位于拳头的延长线上。

  琢马遭遇交通事故是在八岁的时候,要翻到那一页还需要一段时间。因为书页要从现在一直翻到过去。所以,如果是五分钟前或昨天的记录,可以在一瞬间就翻到,但如果是很久以前的记录,那就必须翻过更多的页数。当然,对于普通人来说,那时间短暂得可以用【一瞬间】来形容,但琢马此刻的对手是【疯狂钻石】,情况肯定就不同了。琢马并没有小看对手,反而对对手的能力感到相当的尊敬,但他拳头的速度实在超出了琢马的预想。

  【疯狂钻石】的拳头穿过空中飞舞的墨水粒子和钢笔碎片,快速接近琢马的脸。琢马将拳头的速度和书翻页的速度进行了比较,看来在书翻到交通事故那一页之前,拳头就会打在自己脸上。

  在击向自己的拳头对面,是仗助那张被墨水弄脏的脸。他的眼睛好像有些微微张开。如果翻到交通事故那一页,就可以击败仗助。或者,如果自己有足够的运动能力能够避开【疯狂钻石】的攻击,就可以闪过他的拳头,将【The Book】摊在仗助眼前,这样就能结束这场战斗了。可是,【疯狂钻石】的速度并不是人类的运动神经能够应付的。

  琢马做好了心理准备。那是决定改变当初计划好的故事的心理准备。

  仗助睁开眼睛,眼球暴露在外面。那一瞬间,他的肋骨发出一声脆响。仗助的脸上和脖子上出现了无数擦伤,拳头一边发出折断树枝般的声音,一边严重变形。琢马非常清楚地知道他的身体受到了怎样的伤害。肋骨断了三根,指骨断了两根,还有膝盖的韧带。仗助在一瞬间身受重伤。

  【疯狂钻石】也受到了同样的伤害。他的负伤部位与仗助相同,伤势令他发生了晃动,击向琢马的拳头也打偏了。

  在受到攻击前,琢马终于抢先让仗助看到了【The Book】。但那并不是交通事故,而是能够在【疯狂钻石】的拳头到达之前就翻到的其他的【禁止区域】。

  在此之前,琢马曾经有过两次自杀未遂。第一次是采用剪刀刺伤自己的手臂,第二次是从医院跳楼。植入仗助体内的是琢马在十岁时从病房窗户跳下去的记忆。当仗助看到这些记录后,【感情移入】令他的灵魂以为那些事情都是自己的真实体验,产生错觉的肉体才会负伤。

  这段记忆的杀伤力不如交通事故,也不会令仗助失去意识,但如今,琢马必须躲开【疯狂钻石】的攻击。受伤的冲击应该会令仗助停止攻击。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些伤足以让他无法站立。甚至疼痛到不能呼吸。仗助无法治愈自己身上的伤,只要不受到【疯狂钻石】的攻击,琢马很容易就可以杀死受伤后行动不便的仗助。

  可是,他的算计有一处失误的地方。那就是东方仗助的意志。他好像已经决定了,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让这一拳一击到底。

  【疯狂钻石】负伤后,拳头也从内部开始崩溃,发生歪斜。可是,仗助并没有停止攻击。等到琢马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疯狂钻石】的拳头已经近在眼前了。

  琢马的脸颊受到一股强烈的撞击。即使负伤令拳头的威力大减,但那一拳仍像一块巨岩般沉重。琢马脸上的骨头顿时碎裂,他甚至感觉到颈骨都要断了。脑袋受到这么强烈的撞击,琢马在一瞬间就失去了意识。他被一拳轰出,狠狠地撞在尖塔的墙壁上,仿佛脸上发生了一个小型爆炸一样。【疯狂钻石】终于直伸右臂,完成了这一拳。

  “……无论怎样,都无所谓。”

  琢马耳中不住轰鸣,仿佛有一架喷气式飞机在耳边发动一样。即便如此,仗助的声音仍旧清晰地传人了耳中。琢马在昏暗的视野中看到了跪倒在倾斜屋顶上的仗助。大量鲜血正从他的脖子上汩汩涌出,疼痛令他的脸极度扭曲。他努力呼吸着,继续说道。

  “不管那个人,是真的存在,还是不存在……知道的时候都没有意义。”

  一股红色粘液从琢马鼻子里面涌了出来,仿佛岩浆一般。起初,他浑身麻痹,毫无感觉,但脸上左侧面的疼痛开始逐渐明显起来。

  “学长,不管你说什么,我的生活方式都不会改变。我还从来没有见过比这个发型更帅的东西。”

  仗助的眼神开始发呆,这是他昏倒前一瞬间的表情。他右手的两根手指非常奇怪地拧在一起。仗助缓缓举起手臂,将手放在头上。琢马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见他开始小心地整理头发。他脖子上流着血,可他最在意的还是自己的发型。

  琢马的牙齿伴随着带血的唾液,一起从倾斜的屋顶滚落下去。琢马试着用手碰了碰自己的脸,没想到自己的脸还保持着原来的形状。琢马抓住尖塔的墙壁,打算站起身来,但上下的方向感已经十分模糊,他有种自己会从十分倾斜的屋顶上滚落下去的感觉,没能站起来。

  头上传来鸟儿啪啦啪啦扇动翅膀的声音。但那并不是鸟儿,而是从【The Book】上脱落的大量书页被风吹动的声音。那本皮革封面的书就在自己身旁。在刚才的冲击下,一些记忆仿佛已经从书上脱落了。脱落的书页被风卷起,飞向城镇上空,那光景宛如无数鸟儿在上空盘旋。

 

 

  

  温热的水从体内溢出。液体沿着大腿流下,渗入到地面的泥中。包裹着胎儿的胎衣已经破裂,羊水汩汩流出。明里以前从来没有体验过这种身体的变化。这种感觉十分珍贵,有些人一辈子都没有体验过。

  疼痛的感觉发生了变化。胎儿从胎衣中努力向外探头,但是这种感觉马上转变成为更加直接的剧烈疼痛。胎儿离开了原来的位置,就要降生了。为了将胎儿生出来,明里用尽了腹部肌肉的力量。

  疼痛变得没有间隔,而是伴随着肉体一直存在。体内有一种自己无法控制的力量。虽然明里感到有些害怕,但胎儿却不给她喘口气的时间。这就好像在重力作用下下落的物体是不会停在空中等你一样。人类只能遵从这一原理。明里感受到了胎儿要从自己身体里面出来的强烈意志。伴随着胎儿想要降生的努力,明里也使出了全身力量,眼泪一直不停地流着。

 

  头顶上那道细长的天空很蓝。明里觉得今天会是一个不错的晴天。

  哭声在墙壁间响起。

  是一个男孩子。

 

 

  

  “我去捡回了妈妈的尸体……”

  为了不会忘却,他将其用语言说了出来。在记忆被风化剥离之前。

  “某个晚上我爬上屋顶,俯看着大楼之间的夹缝……”

 

  那年他十二岁。尽管之前也一直念念不忘,但直到十二岁他才鼓起勇气来到那个地方。他半带臆测地寻找着那儿可能有些什么东西。他翻过防止人掉落的铁栏杆,来到屋顶边缘。曝露在风雨中的水泥墙壁上刻着大量伤痕。被两面平整的墙壁夹住的空间里蔓延着一片黑暗。他的双腿在颤抖。这儿完全不是人能够居住的地方。阴冷,昏暗,被上帝遗弃了的地方。

  他决定放下一根绳子爬下去。等到天快亮时,他终于开始沿着壁面往下爬。快降到底部时,周围的空气十分潮湿,一股腥味扑鼻迎来。下面横七竖八地散落了大量毛毯和纸箱的残骸,他踩在那些东西上落到了地面。那些东西吸进了不少雨水,琢马的体重加在上面时,哗的一声污水溅散开来。角落里堆满了无数的空瓶子,一块石头压住了叠放在一起的购物袋。十分凄凉的地方。他根本无法忍受独自一个人在这儿待上很长时问。

  墙上留下了无数的伤痕。生锈的小型火炉和水壶滚落在脚边。破烂不堪而且已经发臭的书掉在地上。几乎分辨不出原来颜色的衣服小心翼翼地叠在一旁。十多年来,没有任何人来过这里。

  地面上撒满了白色的东西。或许是被老鼠啃食掉了,以前的原型已杳无踪迹可寻。妈妈的骨头变成了细小的碎片,湮没在潮湿的地面中。他一边拾起这些碎骨,一边心想着妈妈将自己献给了杜王町。一部分成为了老鼠的食物,一部分被地面吸收,一部变成灰尘融在了空气里。

  柔软的泥土下埋着头发。往外一扯,足足有一个人所有头发那么多的长发和泥土一块被拉了出来,缠在琢马的十只手指上。他从未见过如此蓬乱的头发。

  他把妈妈留在大楼夹缝间的所有东西都带了回去,里面有一根黑玉项链和一枚明信片。

 

  “我要向父亲复仇。这是我活到现在唯一的心愿。”

  粉碎的钢笔碎片从身边掉落。琢马踩着它站了起来。一放松下来膝盖就像要折断一样,但应该还能战斗一两分钟。

  东方仗助沉默不语。他一声不吭地站起身来。两人的距离还是两米。看上去他和琢马一样已经接近极限了。大量血液从房顶上滴落下来,普通人如果流这么多血的话早就已经昏厥了吧。

  “你的伤势不快点去医院的话会失血过多而死的。”

  琢马向他忠告说。由于牙齿折断了几颗,他的声音有点含混不清。

  琢马试图在医院跳楼自杀时,树丛的枝头伤到了头部的血管。当时幸亏医生和护士飞奔而来自己才捡回了一条命。但是这儿没有医生。

  “我想时间足够决一胜负了。”

  【疯狂钻石】握紧了拳头,全身布满了无数伤痕,但一点也没有动摇斗志。受伤的【替身】身上甚至涌起了闪耀而神圣的光辉。

  “学长哟,你做好准备吧,我等你。下一招见分晓。”

  琢马拭去嘴角渗出的鲜血,捡起掉落在地上的【The Book】。

  “看来你无论如何都想要证明你的拳头比较快吧。”

  是拳头更快,还是翻书的速度更快。仗助好像想堂堂正正地用速度决一胜负。

  “但是,我比你快。”

  琢马终于意识到刚刚的战斗中有哪点不足了。败因是【The Book】的页数。自己活得太久了,因此过去堆积在一块,增大了记述量,必须要翻上很多页才能翻到目的的记忆。要对付以迅风疾雷般速度出拳的【疯狂钻石】,这一时间的浪费是致命的。

  但刚刚被拳头打到时书里掉落了大量的纸张。被风吹走消失在城市上空。那些纸张已经回不来了。所以【The Book】比【疯狂钻石】的拳头更快。页数的减少则可以缩短到达过去页面的时间。

  “下面是交通事故时的记忆。你会在这座房顶上全身骨头都被撞碎。现在的伤势再加上骨头粉碎,不可能有救了。”

  也许是因为出血过多头脑有点昏沉,仗助瘦削的身体摇摇晃晃的。但他瞳孔的焦点毫无动摇,他对琢马的话语嗤之以鼻。

  “看我不把你的书打得稀烂,再卖到旧书店去。扔在店前装满一百日元处理品的推车上,在太阳下曝晒得变色。”

  【The Book】以合拢的状态出现在右手掌上。琢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浸满了肺部。一定得在一方断气之前决一胜负。四周静得甚至能听到对方的呼吸。两人面对面站着,连指尖都一动也不动。

  乌云消散,月上梢头,隐约可见周围的情景。空中飞舞的雪花在月光的笼罩下闪闪发亮,屋顶上的景色美得仿佛像远离尘世的仙境。

  这儿到底是哪?是宇宙吗?地上散落的灯火也好,空中浮动的雪花也好,都像星辰一般耀眼。

  【疯狂钻石】向前一步。同时,【The Book】的皮革封面也翻开了。两人的起始动作速度不分上下。自己追溯的时间一张张飞速地翻开。大量纸张消失了,他的头脑里十分轻松。记忆深刻的场景一幕幕展现在眼前,很快又被另一张页面覆盖,消失无踪。瞬间,无数场景涌上了脑海。

  让少女通过天文望远镜观看了木星。没能成为恒星的那颗星球寂静地漂荡在无尽的黑暗中。

  夕阳西下,照射着水池里的桩子上插着的小刀。

  一直掩面哭泣的少年不知何时起开始忍住泪水,身材也变得高高大大了。

  风吹树动,吱嘎吱嘎的响声吓坏了孩子们。

  从生下来到现在遇到过很多人,说过无数话,独自生活时也在心里自言自语。记住这些真的有意义吗?自己离开人世时,所有的记忆都会消失,心里涌出感情也找不到任何归处,一切只会烟消云散,像渗入地面的水滴一般。所以,那名少女才想写小说吗?

  听不到仗助的声音。不,发出声音的是【疯狂钻石】。那家伙像个雕像一样面无表情的张开嘴,发出吼声。

  【The Book】。更快一些。加速的翻阅纸张。琢马对着那本皮革封面的书在脑海中说道。比那一拳更快。我们必须要翻到【禁止区域】。

  终于,纸张的缝隙间开始凝缩出闪闪发亮的小颗粒。不知道是因为它和空气摩擦发光,还是因为自己的瞳孔张得过大产生了错觉。【The Book】开始微微颤动,装订纸张的线也开始松懈。摸上去很舒服的皮革封面也紧缩成了一团,产生了龟裂。

  封面的裂痕里溢出了光芒,那光芒从琢马指缝中泄露。

  耀眼的白光。

  只要再翻几页就能到交通事故的记述了。

  但琢马永远也翻不到那一页了。

  正要翻的纸张都软软地变成了碎片,飞散在空中。琢马看到自己的鲜血洒落开来。还没感觉到疼痛时,自己的腹部又吃了第二拳、第三拳、第四拳,【疯狂钻石】不停地出拳殴打过来。

  每打一拳,那家伙都大叫一声“欧啦!”,像钢筋水泥般坚不可摧的拳头连续地落在琢马的身体上。就像随着那家伙的吼叫,机关枪同时扫射过来一样。

  全身仿佛折断了一般,传来骨头碎裂的感觉,但拳头仍没有停下。第一肋骨到第十二肋骨全部粉碎,肩胛骨、锁骨、上腕骨轰然破裂。大腿骨和腰骨的碎片掉进了身体内部。他感觉所有的血管都破裂开来,肌肉已经溃不成形,脸也被打得变形了。头脑中父母的事都慢慢褪成了一片空白。

  终于,【疯狂钻石】的吼声停了下来。因为被殴打的冲击力,琢马的身体被弹向了后方,而那里已经没有立足之地了。

  视野中蔓延着一片无边无际的夜空。皎洁的月亮从云间探出身影,无数雪花浮在身旁。琢马已经分不清上下左右了,他将自己的身体放逐在飘渺的虚空之中。【The Book】掉落在自己的身边,已经不能称之为书了,所有的纸张都变成了碎片。仗助从屋顶边缘挺出身子,向自己伸出了手。

 

  琢马还有自己刚出生的那一瞬间的记忆。幼年时的自己被其它的记忆所占据一时想不起来了,但自从能够使用【The Book】以来,他就能对记忆进行整理,随时可以重读上面的记述了。那天,自己从母亲的体内出来,哗啦一声掉落到了泥水中。那儿是在大楼的夹缝间,泥泞的地面上洒满了羊水和血液。肚脐还和母亲连在一起的自己掉落到了那潭泥水中。那是自己人生最初的灾难。寒冷,害怕,视野也不是太清楚,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久后母亲抱起了自己,擦拭掉了自己身上的泥水。自已拼命地抱住了她的手臂,不可思议地安下心来。自己努力呼吸,将空气吸入肺里。把头倚靠着母亲的怀抱时,还能听到她心脏跳动的声音。在大楼夹缝间和母亲生活了三天,自己一直在睡觉,偶尔醒来时,妈妈也在温柔地注视着自己,手掌轻轻抚过自己的全身,向自己说话。当时自己不懂语言,只把妈妈的话当作声响来听。之后用【The Book】在脑海里展现出过去的时候,他终于知道了妈妈发出的是什么声音。有音乐从远方断断续续地飘来,之后他知道了那是莫扎特的曲子。自己用本能推测出妈妈的心愿,自己获得了【不会忘却】的能力。

 

  爬满荆棘的墙壁近在眼前,照明用的灯光映出了自己的身影,脚底空无一物,只能看到遥远的下方是地面,自己的身体像挂在树上的苹果一样左右摇晃。

  东方仗助从屋顶边缘挺出身子,抓住了琢马的左手。准确地说,是用右手的大拇指、食指和中指攥住他校服上衣的长袖。他的出血量仍未减少,【疯狂钻石】也不见了身影。大概是殴打琢马时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才会不见了吧。

  听不到任何声响。耳朵像是聋了。仗助俯视着琢马,同时蠕动着嘴唇像是在说些什么,但周围笼罩在一片死一般的静寂中。不过他知道仗助所说的内容,因为他懂得唇语。他说把另一只手伸过来。琢马校服的左袖快承受不住他的体重了,肩部的接缝处开始破裂。

  琢马的脑海里浮现出好几个他想搭救自己的理由,也许他一开始就不想夺取自己的性命,或者是想问出些缠在【他】身上的永远的谜团。

  【The Book】已经消失不见,像是从封面到封底,甚至连书脊都完全散架飘落了。无数的纸张飞舞在仗助的身后,多得仿佛能将整片夜空都遮掩住。纸张里记满了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自己在这座小城里得到的语言足以埋没整片夜空。

  把那只手伸上来,仗助一脸痛苦地说道。他的肉体好像也已经到达极限了。琢马竭尽仅剩的一点力量,抬起耷拉无力的右臂。他手上的皮肤全被刺破,露出了断裂的骨头。他颤抖着沾满血迹的手指,将校服上衣的金色扣子一粒粒的解开。

  解开一粒扣子都要花费很长时间。在解开最后一粒扣子时,他和仗肋对视了一眼。嘴里早已血肉模糊,所以他什么也说不出来。时间如无声的匕首般滑落,地球仿佛停止了自转一般,他能清楚地看到每一处细节。他的表情,一页一页的纸张。如果耳朵还能听到声音的话,恐怕还会听到如翻阅书籍般的纸张的摩擦声。

  自己的身体被地球所牵引着,从上衣中脱落。仗助所在的屋顶越来越远,他沿着布满荆棘的红砖墙壁往下坠落。覆盖着八角形顶盖和七座尖塔的【荆棘馆】的上空刮过一阵大风,大量纸张漫天飞舞。最后,他看到纸张如掠翔在空中的鸟群一样,消失在风中。

终 章

  Communio

  Lux? terna luceat eis, Domine:

  Cum Sanctis tuis in? ternum,

  quia pius es.

 

  Requiem aeternam dona eis, Domine,

  et lux perpetua luceat eis.

 

  cum sanctis mis in aeternum,

  quia pius es.

 

 

  

  刚出生的婴儿娇嫩幼小。他自己蠕动着,摸起来柔柔的,软绵绵的。一开始身子有点发青,但慢慢的就变成了红润的颜色。他与自己血肉相连,是从自己身体分离出的一个存在。她用镜子的碎片切断了脐带,感觉就像是切断了一块橡胶一块一样。她没去在乎产后的疼痛,静静地凝望着在怀里哭泣的孩子。赤裸裸的婴儿活动着自己的小手小脚。不用放大镜几乎都看不到他的指甲,但指甲毫无疑问地长在一根根手指的前端。神灵制造人类时连这么微小的细节都没忘记。怀里的婴儿把自己小小的脑袋紧紧地贴住明里的胸部。或许是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了吧,那孩子停止了哭泣。她让他衔住自己的乳头,给他哺乳。婴儿小小的嘴唇紧紧地衔着乳头,样子十分惹人怜爱。

 

  藤编筐的把手部分系着一根绳子,可以从屋顶把它拉上去。明里把怀里的婴儿放进筐内。如果自己是在普通人的生活下生下这个孩子的话,肯定一刻都舍不得放开他吧。但自己不可能在大楼的夹缝间把他抚养成人的。

  父亲的双手拉起装着婴儿的筐子。那孩子在平坦的壁面间上升的样子仿佛像被天空吸附进去一般。他看上去像是被带往那片蓝天的彼端。

  她向他提出一项交易,在知道婴儿被带到安全的地方保护起来之后,她才告诉他旅行包藏在哪里。他暗地里拍摄了从婴儿在寺里被人发现,到被人带到福利院保护起来时的照片。他把洗出来的照片从屋顶扔下来,她终于相信自己的孩子已经远离了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明里说出了【魔法的语言】。她扯开自己还不能完全正常发声的嗓子大叫道。

  “【大楼的夹缝】!【大楼的夹缝】!【大楼的夹缝】!”

  他从楼顶扔下必要的工具,让明里把掉落在大楼夹缝间的旅行包回收。然后他像拉起婴儿时一样,把包从大楼之间拉了上云。之后,他再也没来过屋顶。

  之后几天,明里就一直生活在那个地方。她浑身泥泞地背靠着墙壁坐下。早上聆听到人们赶去上班的声音。傍晚感觉到人们赶回家的动静。她凝思着住在杜王町里的人们的生活和人生。

  周围漆黑一片,沉浸在无尽的寂静之中,细长的夜空闪耀着星光。从神话时代开始就一直存在于人类头顶上的无数星光。

  那孩子能用自己的双腿站起来,能开口说话时,夜空中仍会有星光闪耀吧。等他成长到开始考虑自己也会有父母存在时,同样的光芒也将会一直溢满这无尽的黑暗吧。她也想象过孑然一身会早多么可怕的事情,但一想到那孩子现在还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角落,她心里就会被满足感充盈。不安的感觉烟消云散,心情也恢复了平静。

  明里每晚都闭上眼想象着从自己身体分离出来的孩子。她在熟悉的梦境中看到那孩子已经长大成人。在风吹草低的草原上,那孩子身穿黑色校服伫立着。察觉到明里靠近时,他转过身来朝她微微点了点头。不寂寞。谁都不寂寞。生活在这世上的所有人,一个也不落下。每次在梦里看到他时,明里都会这样想。

 

 

  

  二○○○年三月十七日发生的火灾并没有蔓延到周围的建筑物,火被扑火时只烧焦了一栋民居。里面找到了一具被烧死的尸体,从饶焦的迹象上看是个男人。通过牙齿的医疗记录判明死者正是户主双叶照彦。他并不是因为烟薰火烧而死的,在火燃起来之前他就已经断气了。从他没有逃离火海的迹象和留在肋骨上的伤痕上推测出,他是因为刀刃刺进胸口死亡的。在庭前的花坛里发现了一把菜刀,刀刃上留有和双叶照彦相同血型的血液。菜刀柄上留下了他女儿双叶千帆的指纹,因此警方指出她很可能参与了杀人和放火。

  同一天深夜,一名男高中生的尸体在【荆棘馆】的正门被发现。他脸朝下伏在地上,背上堆积了一层薄薄的雪。发现者是医院的急救员,之前有人打电话通知他们去图书馆。通报人的真实身份不明,因为他没说自己的名字就挂了电话。

  倒在地上的男高中生名叫莲见琢马,是葡萄丘学园高中部二年级的学生。他的尸体上布满了伤痕,应该是全身粉碎性骨折后再从屋顶掉下来死亡的。养育他的儿童福利院的院长领取了他的遗体,并在寺庙里为地做了法事。有人证明莲见琢马和双叶千帆曾有过深交,警方认为他与火灾也有一定的关系。

  自从发生火灾的十七号以后,再没有人看到过双叶千帆。既没在烧毁的房屋残骸里发现她的尸体,春假结束后学校开学时也没见她回到学校。双叶家为什么会发生火灾,男高中生为什么会死在那种地方,这些谜团一直都没能解开。

  以上是对外公开的事情始末。我从报纸上和家人的闲聊中得知了这些事情。刚放完春假时,这一事件也在教室里引起了很大的轰动,但渐渐地人们不再提这件事,这件案子已经逐渐被人们遗忘了。也没几个人记得我是某具女尸的第一发现人了,大家都当莲见琢马和双叶千帆一开始就不存在,恢复了日常生活。

  那个少年到底是什么人,我们只能凭臆测想象了。我来回跑在因受伤住院的仗助君的病房和因流感住院的亿泰君的病房之间,试着将我们获得的信息联系在一起。他俩被发现时都奄奄一息了,但在医院接受了治疗后竟奇迹般地好转起来。如果我跑去图书馆时速度再慢了一点,估计他们就会有危险了吧。顺便说一句,在图书馆内被发现的他俩并没有被作为重要的参考人接受警察的审问。这是因为岸边露伴篡改了急救员的记忆。

  “我有个妹妹叫千帆。”

  在和亿泰交谈时,莲见琢马说过这句话。

  而且他好像很憎恨自己的父亲。

  “我去捡回了妈妈的尸体。我要向父亲复仇。这是我活到现在的唯一的心愿。”

  仗助君说莲见琢马曾说过这番话。

  我们构想了一下莲见琢马周围的人际关系图。他是被抛弃在杜王町的孤儿,但实际上他很可能使用了【替身】的能力知道了自己父母的纠葛。他的父亲应该就是双叶照彦吧。人们都传言双叶千帆和莲马琢见是恋爱关系,但这应该是掩饰吧?为什么要这样掩饰呢?是为了接近自己的亲生父亲吗?但要杀害父亲烧毁房屋的话,根本没必要接近同父异母的妹妹啊。或许他只是想跟拥有相同血缘的人说说话而已。

  那他为什么一定要杀害织笠花惠呢?根据岸边露伴之后的调查,好像双叶照彦跟她有很深的交情。正是因为他往她银行户头里存钱,她才能维持生活的。两人在高中时期是学长和学妹的关系,几乎在同一时期搬到了杜王町。她很有可能以某种形式影响了莲见琢马的人生。

  一切都只是臆测。真有人能知道他的动机和心情吗?背后的故事也只是我们的想象而已。仗助君想要救他,但他却主动选择了死亡,将秘密埋藏在永远的黑暗当中。

  时间匆匆流过,不知不觉中杜王町又迎来了夏天。

 

  市花是侧金盏花。

  特产是腌牛肝。

  根据一九九四年日本国情调查,镇内人口五万八千七百一十三人。

  杜王町作为S市的外围城镇,一九八○年上半年开始迅速发展。

  但杜王町历史悠久,里面有绳文时代的居住痕迹,武士时代还有别墅和武道训练场。

  有传言说最近会被S市吸收合并,但现在还是独立的自治体。

  电视中的女播音员介绍着杜王町的情况。她身后映出一幢巨大的公寓。她指着它说,“请看,这是最新发现的违法建筑”。妈妈和姐姐都在客厅里一边看电视一边吃西瓜。没有比自己居住的城镇上电视更新奇的事了。爸爸想把空调温度调低点,妈妈和姐姐都表示了抗议。爸爸向我求救,但正好由花子打电话过来,我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电话是叫我一块去图书馆学习的。

  二○○○年八月,学校开始放暑假。我将学习用品装进书包里,骑上自行车去图书馆。这辆自行车是我入学时得到的礼物,用了一年多也没有出任何故障,脚踏板踩上去感觉很舒服。柏油马路反射出烟霭,此起彼伏的蝉鸣合唱听起来就像地震一样。天空蓝得像用浓浓的颜料蘸上去一般,冉冉升起的积雨云像是一座巨大城堡。我与去往海水浴场的汽车擦身而过,到达车站时已经浑身是汗了。

  碰到她实属偶然。要不是我想在自动售货机里买瓶冰果汁,把自行车停在了环形公交车交通枢纽的话,我也不会和她聊起来吧。

  我站在自动售货机前,想从钱包里掏出一百日元硬币时,那个坐在椅子上的女孩印入了我的眼帘。那是直达S市的公交车出发处的椅子。她回过头看看我,我认出了她,凝视着她的眼睛。

  一开始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但我很快就发现并不是这样。我把钱包塞进口袋,推着自行车走近她。她既没有逃开也没有怔在原地,只是有点惊讶地轻轻张开嘴,盯着我的脸看。她穿着露出颈部的衣服,看上去很清爽,脖子上挂着一根黑玉项链。

  “是双叶同学吧?”

  她好像记得在图书馆跟我见过一面。双叶千帆微微一笑,那表情像是长在河堤上的四叶草一样欣然。失踪了五个月的她看不出任何疲惫或虚弱的样子。头发比以前看到她时要略短一些,耳朵和脖子完全露出来了,十分清爽。眼睛的虹膜比普通人要淡点,带点茶色,上面浮着一点瞳仁的黑点。看到她那张可爱的脸,我不禁想,被他凝视的男生都会为她动心吧。

  扑腾,水声传入耳际。好像是乌龟跳进了水里。交通枢纽正中央的水池反射着阳光,泛出白色的光芒。周围没有高楼,只有一片广阔的空间。我和双叶千帆并排坐在椅子上,聊了起来。

  “现在住在哪里呢?”

  “妈妈家里。”

  她像闲聊一样说得很轻松自然。

  “妈妈家?警察不可能没调查那吧。”

  夏日炎炎下,她的肌肤看上去仍很白皙,似乎隐隐地能看到里面的血管。我的皮肤在夏天烈日的曝晒下跟她的肤色迥然两样。看来她很少出门。

  “多亏了妈妈,警察才没找到我。她庇护了我。”

  好像今天她只是偶尔回一趟杜王町,虽然在外头抛头露面很危险,但她说她实在很想见见朋友。她有个在S市上女子高中的朋友住在杜王町。电话号码改了没法联系上她,于是偷偷地回来去了她家的房子,但她好像已经搬家了,最后还是没有见到她。无奈之下想去买个甜甜圈回去,但喜欢的那家店也歇业了。她一脸遗憾的说,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来杜王町了。

  “我熟悉的东西都从这座城市里消失了,好像我的人生一开始就不存在一样。”

  “肯定这样才好吧,虽然和朋友联系不上,喜欢的店也不见了都只是偶然而已。但杜王町里没留下让你留恋的东西更好吧。”

  “公交车快来了。直达S市的那趟。我会坐车回妈妈那儿。”

  双叶千帆看着车站大楼上的时钟说。冬天坏了的时钟不知何时被修好了。她妈妈应该生活在再婚的那个人家里。也不知道那人是住在S市,还是到S市还要换车。

  “本来还想问你一些事情呢。我们都在找你,想问你一个叫莲见琢马的人的事……”

  她缄默不语。

  “不过你不说也没关系,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她的视线投向水池的表面。轻风拂过车站旁的林荫树,绿叶发出簌簌的声响。

  直达S市的公交车已经开进交通枢纽了。车子减速,车身微微震晃着停在出发站前方,公交车的窗户反射着阳光。双叶千帆起身拿起了书包。

  我突然想起她在写小说的事情。那天晚上,莲见琢马的书包掉落在图书馆的楼梯上。里面装有类似小说原稿之类的东西,开头写着【作者·双叶千帆】。我们想这大概是她写的东西吧。

  “小说的结尾怎么样了?已经写完了吗?”

  听到我的询问,双叶千帆略带疑惑地扭回头,身上穿着的宽松轻薄的衣服微微晃动着。公交车门咔嚓一声打开了。

  “你读了吗?”

  “嗯。不过读得正起劲的时候就完了。那小说的结局怎么样了?”

  那是一篇以杜王町为背景的小说。但没写完,在关键时刻就没下文了。双叶千帆凝视了一会我的眼睛。风拂过她短短的头发,沙沙作响。

  “最后当然是幸福的结局了。”

  她抽了一下鼻子,像是快要掉出眼泪一样。

  “不过我现在还没写完。保存的文章在火灾中烧掉了,只能再从头开始写了。真像笨蛋一样。广濑同学,你不去报警吗?我在这儿的事。”

  “我决定置之不理。直到刚刚看到你,看到你坐在椅子上的时候我还不清楚。还没有发觉。你,那个……你不知道吗,你在交往的人……那个名叫莲见琢马的人……”

  她咬着嘴唇轻轻地摇了摇头。我觉得不用再多说了。她已经知道了。自己和莲见琢马血脉相连的事情。也许是从他本人那儿听说的,也许是父亲临死前告诉她的。

  公交车司机看着我们这边,像是在问她上车还是不上。双叶千帆向车内打了个招呼。

  “我上车。不过请您等一分钟。”

  她静静地握住了我的手。她的手指冰冷而修长。

  “广濑同学,你有没有希望去往未来?我想,【时间】就在这里产生。”

  她将我的手贴放在她的小腹处,手掌心触抚到柔软的衣服布料,衣服里面有一个略圆的东西。双叶千帆身体很纤弱,手臂和肩膀宛若树枝尖端般一折即断,但腹部却隆了起来。她从椅子上起身时,圆润的小腹一目了然。

  我的心脏跳得很快,甚至有点喘不过气来。我的伦理观和道德观都恐惧地编成了一团。罪孽深重。这恐怕是莲见琢马所描绘的复仇的完成形态。

  “有没有想去死?”

  我的手仍贴在她的腹部,问她。

  “我没有怨恨那个人。其实我现在还……我甚至感谢他留下了这个孩子。而且我觉得,如果我把这个孩子生下来,那个人的人生才没有完全白费。”

  我想象着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女儿和父亲的谈话。浑身是血,火焰吞噬了一切。这个孩子一定处于其中吧。

  我觉得站在眼前的她十分可怕。不知内情的人看来,她只是个可爱的孕妇吧。但在我眼里,她像是一个被伊甸园所流放的,永远徘徊在荒野的罪人。

  “现在住的地方是在城市吗?”

  她究竟将去往何方。

  “不是。”

  她摇了摇头。

  “妈妈的家在一个景致很美的地方。屋子背后是一片平原,仿怫像大海一般,风拂过时草儿会轻轻起浪。在草原上放牧骏马,马儿驰骋嬉戏,黑色的马鬃在清风中飘扬,仿佛就像孩童一般。就像梦想的世界一般,放下了所有的不安。再见了,广濑同学。请替我向杜王町所有的人问好。”

  双叶千帆一脸落寞地从敞开的车门里走进车内。她没有回头,登上台阶后就消失在车中。车关上门,车身微微震动着开动了引擎,以缓慢的速度出发了。

  我想就当什么都没看到,就当什么都没注意到,就这样离开吧,但我仍呆在了原地。

  就算说一句话也好,那样那对母子就应该能得救。我扯开嗓子大喊道。

  “走得远远的!远远的!远到命运也追不到的地方!”

  公交车发动机的声音混杂在一块,她像是没有听到。但空中的【回音】捕捉到了我的语言。我那长着尾巴的【替身】会把我这句话带给坐在公交车最后边的她,让她永远铭记住这句话。

  公交车在环形交通枢纽拐弯时,我看到窗户对面的她回过头看着我,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点了点头。

  上帝啊,请赐给那对母子仁慈吧。请赐给那两个人一个温馨的家庭和必要的食物吧。

  绕过环形交通枢纽,开到了笔直的道路上后,公交车开始加速。杜王町的风景越来越远,终于,一切都抛在了身后。

 

 

后 记

  十六岁时我写过一篇名为《夏天,烟火,我的尸体》的小说。那篇小说是一边回想着荒木飞吕彦老师的漫画分镜一边写下的。故事描写的是主人公们想藏好失手杀死的好友的尸体,想办法逃离的故事。写到尸体被人发现的场景时,我的脑海里流动着咚咚咚咚咚的拟声词。那本小说参加了集英社主办的JUMP小说大奖赛,成为了我初登文坛的作品。

  JUMP小说大奖赛。当时的名字叫做JUMP小说·纪实小说大奖赛。这一比赛是由集英社JB0X编辑部主办的,我当时经常阅读他们出版的书。《圣战》、《MIDNIGHT★MAGIC》、《睡美人魔法使》等初期作品当时都摆放在书店里。我想了解《爆炎CAMPUS大行进》的新情报,所以买了本《V JUMP》杂志。另外,JBOX编辑部也出版由人气漫画改编的小说,比如说《BASTARD!!》这本小说我就读得如痴如醉,当然《JOJO的奇妙冒险·第三部》我也读了。参加JUMP小说大奖赛的时候,我就暗暗地想。

  “要是获奖的话,说不定我也能为漫画写小说!”

  登上文坛五年后终于有了这个机会。有一天,我访问集英社编辑部时得知了《JOJO的奇妙冒险·第五部》的小说版即将出版。我觉得很奇怪,第三部小说已经出版了,本以为这次应该将第四部改编成小说,为什么会跳过第四部直接出第五部了呢?我探问了一下。

  “《JOJO》第四部不改编成小说了吗?如果没有人写的话,能让我来写吗?”

  之后五年,我一直在写《JOJO的奇妙冒险·第四部》。已经出版的第三部和第五部小说都是借漫画的世界观设定创作的原创故事,我也借鉴了这一方式。但我总写不好,写了很多废稿。写了四百张原稿后感觉不对劲,于是就将之前所写的都当作废稿扔掉,这样反反复复的弄了好几次。这五年来我撕掉的原稿多达两千张以上,完全断了收入来源。谁让我尽写些废稿,没法写出新书来呢,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之后无奈之下,我只能在空闲的时间做点其它工作赚点生活费,同时撰写《JOJO》的小说。

  重新动笔时,小说的内容也是颠三倒四的。几年前出版的期刊型书籍《读JUMP》上登载了我所写的小说的一部分,那个就是未被采用的版本中的开头部分。之后非常荣幸地请到荒木老师帮忙画了插画,但因为我更改了内容,那些插画都不能用在这次的小说中了,真的很对不起。

  五年间,我一直都将全部心思放在这部小说中。在反复的擦擦写写中,我搬了三次家,甚至都结婚了。这期间《死亡笔记》的小说和《葛饰区龟有公园前派出所》的小说都已经出版了。当时我有点焦急,不过焦急的同时也很开心。我心里感觉很充实,当时我从JBOOK登入文坛也是为了做这份工作。其实第四部留下来没有改编成小说对我来说真的很幸运。十几岁时我就隐隐约约在想,要是可以给《JOJO》写小说的话,希望能写第四部就好了。现在可以说是梦想实现了。

  这次终于可以出版《JOJO的奇妙冒险·第四部》了。真是太好了。我妥善地处理了文字,让没读过漫画的人也能体会到乐趣,当然也有顾及不到的地方。如果这样读者还能感觉这本小说很有趣的话,请一定去读读《JOJO的奇妙冒险》。顺便提一句,第四部是单行本的29~47卷(文库本则是18~29卷)。

  最后衷心感谢参与本书出版的诸位。特别是荒木飞吕彦老师带给了我们奇迹般的漫画体验,我从心底表示感谢。

  乙一

 


【完结】JOJO第四部官方外传小说《THE BOOK》(五)的评论 (共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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