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每一天》总监SCA-自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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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处女作《终之空》数十年后。
因达成和解而诞生出的作品。
——制作《美好的每一天》的契机是什么?
SCA-自:这就说来话长了。我在十多年前,1999年的时候发布了一款叫做《终之空》的游戏作为我的出道作,这不仅仅是我的出道作,也是一个非常特殊的作品。
简单来说本作是以以哲学为主题,但更严格地说,它是一部关于以自身角度用怀疑的态度看待社会的作品。故事以拯救男主和女主为命题,主要来讲述“人与人之间的羁绊”,但特别是对“恋爱”这样的东西我是以怀疑的立场来描写的。
虽说是出道作,因为我当时完全不了解人情世故。所以老实说,直到《终之空》发售前我也不知道它会受到什么风评。制作出那么异样的作品,一定会招来反感吧,然而我对这件事情却毫无自觉。
——感到反感吗?
SCA-自:极端点说的话,与其说《终之空》这部作品是对“恋爱”的批判,不如说是对美少女游戏主题的全盘否定。当然,与许多所谓的名作相对立的部分也很强烈。就好比名作《ONE~輝く季節へ~》中“永恒是存在的哦”这样的一句话,我对它很过敏。因为当时我相信“人总有一天会死去,不管在无限的面前多么有意义的活着,也只是毫无意义”。把“永远”当作救赎是一种类似宗教,或换一种说法,是一种形而上学的行为,在我看来,这是对“生”不尊重。因为我当时固执地认为,对“生”的真诚态度才是重要的东西,肯定不会原谅上面那种说法的吧。真年轻啊(笑)。

——这使《美好的每一天》有了什么样的变化?
SCA-自:首先,虽然当时随意地认为要对“生”抱有真诚的态度,但是,也有“事实上,具体的方法是什么呢”这样的疑问。这个方法论就是抱着怀疑论的立场(来看世界)。我认为不轻易相信一切,贯彻怀疑主义就能接近“活着”本身。
举个例子,如果有人告诉你“爱就是一切”,你就会对爱抛出疑问,如果有人告诉你“存在的理由”,你就抛出能从根本上否定这个理由的疑问。
我想如果怀疑一切救赎的话语,那么其中虚假的救赎的话语就会消失,最终就会留下来无法被质疑的东西吧,那些东西就可以对“生”进行正确的解释吧。
——那就是《终之空》的思想吧。
SCA-自:但是有一天,我注意到怀疑主义有个重大的缺点。说是理所当然也不奇怪,当你去怀疑什么东西的时候,如果不把一些东西认定为真作为前提的话是不行的。那么同时质疑所有事是做不到的。简单地说,即使对语言本身采取怀疑的态度,人也无法抛开语言来思考问题。在某些地方,人们把确定性作为担保来思考……嘛,虽然这个想法本身并不是我自己想出来的,而是从维特根斯坦的哲学中学到的,总之我的确对之前的想法产生了很大的疑问。

《美好的每一天》的主旨不仅仅只有“幸福的活下去”
——总有人说维特根斯坦对这部作品影响很大。
SCA-自:实际上确实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其中很多对《终之空》式的思想起着批判的作用。比如维特根斯坦很喜欢用“从永恒的视角下”这句话(原话是出自斯宾诺莎,但因为我不太了解他,所以虽然很抱歉,但请把它理解为维特根斯坦的“从永恒的视角下”)。如果这么说的话,和说“永恒是存在的哦”也没有区别了。当然,从前后文就可以看出《ONE~輝く季節へ~》和维特根斯坦所表达的意思完全不同。但我认为可以说,文本本身是相同的。
维特根斯坦所说的的“从永恒的视角下”,讲述了我们无法经历死亡。无从经历的事物是永远无法到来的。也就是说现在活着的人就相当于活在永恒的世界中。就是这么一种复杂的,但又简洁明了的哲学思想。
这种单纯明快的思想不仅在维特根斯坦身上,在很多贤人身上都能见到,其中著名的有《论语》中的“未知生,焉知死”。意思虽然是“我们连活着的事情都搞不清楚,又怎么可能知道死了的事”。我想毫无疑问他们是有相同部分的。我觉得佛教……特别是中观派也有相同的想法。虽然说了这么多,但我自己对古代贤人的想法也有很多不了解的地方,所以这只是我个人的见解。
哲学家们有时认为,认真的面对“死”是一种哲学,而将“死”拒之门外的想法是怠惰或是自欺欺人的。
但是这种想法非常不可思议。因为很多的人随意就死去了。虽然世界上每天都有大量的生命死去,死去的所有的生物,并没有一一去面对“死”本身。如果按照哲学家们的说法,这些所有的生物就都是自欺欺人或怠惰的了。上学的时候听一位瑜伽老师这么说过。“你害怕死亡吗?”类似这样的问题。被提问的人回答道“当然害怕”。“没什么好害怕的,现在你屏住呼吸,死也就这么回事”,老师这么回答。
我不认为这话很含蓄。不如说我根本不理解是什么意思。我不认为屏住呼吸和死是一回事。那个老师得了癌症晚期。时间已经所剩无几。那时老师恐怕是通过说“死一点都不害怕”这样与事实相反的话来激励自己吧。
“不想死”“想活下去”
我想这个瑜伽老师在活着的时候一直面对着“死亡”。正因如此,他才会在死亡面前哭喊吧。这件事对我的触动很深,但之后这种感情逐渐在我心中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疑问。
瑜伽老师害怕与之斗争了一生的“死亡”,他通过反复“屏住呼吸”的“死亡模拟”,最终试图克服“死亡”。老师做了这么多都没有克服的“死”,大部分人可以轻松克服吗?

朋友临死前对我说:“来怪猎吧”
——尽管面对“死亡”有克服不了的人,但是……
SCA-自:所以有了这样的故事。熟人的朋友得了癌症晚期。还能活半年。我的朋友跑去探望他,发现他的体型虽然有变化,但感觉情绪非常平静。可能是没被告知病情吧。看着生命所剩无几的他,我朋友想不到该说些什么。看着说不出话的友人他说到“比起这些事,不如来玩怪猎吧”。
就是这样一个人,别说还能活半年了,只住院了几周,在朋友探望他两周后就去世了。他讨厌医院,明明身体不舒服住院前还参加活动(去朋友社团帮忙)。听说他的工作是编辑,看起来他是真的热衷于宅事业吧。
看来比起真挚地面对不知道何时“死去”的哲学态度,我更喜欢临死前说出“一起来玩怪猎吧”的人的坚强(虽然这可能被哲学家称为迟钝),以及所有生物所拥有的对“死”的耐性产生了兴趣。所以,比起哲学家那些难懂的话,我更加被这种有强大说服力的话所吸引。
从脑科学的角度看,这种想法似乎很单纯。归根结底,临近“死亡”的人往往会认为“我的人生是幸福的”,不会畏惧“死亡”,也就是说,我们通过想象制造了幸福的活着这一事实。
但从科学的角度看“死亡”并不有趣。让我们抛开科学,从心理的角度来谈。人从一开始就被拯救了,没有被诅咒。或者说那个拯救类似于命令……在某种意义上说,这才是我们不得不真正面对并与之斗争的东西。也就是说我们“活人的事情还没有弄清楚,活着的时候应该怎样做人还没有弄懂,哪有时间去研究死人的事情和该为死人做些什么?”。所以我们只能“幸福的活下去!”。“活着”才是我们要正视的,“幸福的活着”才是正确的生活方式。
——因此《美好的每一天》最终达到了“幸福的活着!”吧。
SCA-自:不是哲学也不是宗教,而是大多数人持有的生死观。不,应该说连生死观都没有持有的生死观比较好吗。

——确实会有这样的感情,当快要死的时候,为什么大家还能那么冷静呢?难道人所面临的死和我考虑的死是两回事吗?
SCA-自:是的,我认为是这样。即将面临的死和死亡本身,他人的死和自己的死,都是“对死的想象”,和“真正的死”是不同的。孔子不是说过吗,我们连活着的事情都搞不清楚,又怎么可能知道死了的事。我们谈论了自以为知道的事。
人们只要想着如何happy的活着就足够了,但他们却总会想一些不必要的东西。有时甚至会沉醉在“不幸”之中。从某种意义上说,如果是为了喝醉的“不幸”倒还好,但我认为沉溺于“不幸”是不好的。“酒”和“不幸”请适可而止(笑)。
但是,这么说的话反而是对《美好的每一天》的否定。对已经很幸福的人说“幸福的活下去吧!”也没什么必要,想让人们幸福的话,不应该作个全篇happy的废萌游戏吗?

——确实是一个悖论。
SCA-自:像维特根斯坦那样能说出“这部作品是那些需要的人的专属梯子,不需要的人不能使用。使用完后可以把它丢掉。如果使用梯子达成目的后,那么以后将不能使用了。”这样的话也不错,但我没有这样的胸怀。我不相信“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可以理解就好了”这类的话,我认为它应该发挥原本的作用,尽可能地让大家享受,成为值得让大家反复回味的作品。
游戏不仅是作品,还是商品,自然需要攻克的课题有很多。是否攻克了所有课题,制作出来的《美好的每一天》能否称得上是合格的商品呢,说实话我也没有自信。
创作时就时常这样想,在这么辛苦的时代中,大多数人还是希望在空想的世界中不想要那么痛苦了。在这种情况下,还带有这么多让人难受的场面到底有什么意义啊?创作完成后依旧许久不能忘却。
但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即使有这些疑问,我仍然继续创作并最终完成了它,对创作出这样的作品没有一丝的遗憾。
——最后。
SCA-自:正如我一开始所说的,创作了《终之空》这样的反美少女游戏后,我陷入了无法创作出游戏的境地。所以我认为,这是为了自己能够普通地去创作一个故事的一个起点。在《美好的每一天》之后我大概可以更加自由地编写故事了吧。就比如《公立海老栖川高校天闷部》漫画不是正在连载吗,《公立海老栖川高校天闷部》和《美好的每一天》的对比是不是很好的表现出了我呢?我是这么感觉的。创作了《公立海老栖川高校天闷部》的我也可以创作出《美好的每一天》这样的作品。反过来说,正因我创作了《美好的每一天》,才可以安心创作《公立海老栖川高校天闷部》。我希望将来也能做出更多能让大家满意的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