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魔花】三·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身世
【阅读前惯例说明:原创、仅在此平台更新、月更、没有存稿、现写现发、万字一章、看目录、意识流、单主角、女主视角、非人类、预计三十章完结】
【本章衔接上一章情节,涉及大量设定,行文较为枯燥……原创设定,如有雷同纯属巧合,也请勿擅自使用,也许会更新系列文】
【已达成三十万字正文,自我祝贺!一年半了终于写出了一个月能写完的量Orz】
【接下来开始正文——】

枯针观察着黑袍人的动作,突然明悟:“魔药——在他身上?!”
回想起来,到这里找韵术麒的时候,就存在视觉与感知之间的违和感,相处久了倒是意识不到了。也就是说,魔药并非藏在墙角,而正是在他身上,甚至正在使用。如此胆大……她却视而不见,被韵术麒轻易牵着走了。
就在眼前而没有看见的事——相当久以前,第一次意识到脑内声音的存在时,也被如此提醒过。
【……最有价值的东西,被藏起来,袒露在所有人眼前。】
原来并非预知,而是陈述已经存在的事实。
现在不是动用【亡灵感知】的时候,眼前这名魔女还难以得到她足够的信任,若是能够感知到她擅动能力,后果难以预料。
再想想脑内的声音还曾经告诉过她什么。
“‘他只是个人类’么?”黑袍人重复着她的话,掩盖不住的讽刺,“是呀,人类——可疑得想马上解剖每一寸血肉呢。”
“你——”枯针迟疑着如何称呼他。必须将他的注意从韵术麒身上转移。
“也对,从你刚才的表现来看,也许连魔药是什么都不知道。”黑袍人的视线落在她脸上,虽然还是看蝼蚁的神态,但明显对她更感兴趣,“你叫什么?”
她抿了抿唇,低声回答:“枯针。”
“什么?”似乎没听清。
“枯针。”再度说了一遍,感觉很不舒服。
黑袍人盯着她,沉默许久,突然爆发出笑声:“你是枯针——长老一脉?湖秋沙是这样告诉你的?”
什么正在坠落,脑海中。
枯针木然:“有什么问题?”
“长老都是老学究,平日里深居简出,带的孩子更是恨不得一辈子藏起来,免得被外面的世界迷了眼,耽误了工作。你的魔力操纵一塌糊涂,魔法常识一概不知,实战能力差到极点,你有什么资格,称自己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毫无还手之力。无从辩驳。对自己刚才拙劣的抵挡手段,她是有自知之明的,也许是最糟糕的那一类魔女——可那又如何?她只有不到半年时间!
于是她沉默以对。
“不过,枯针这个名字……”黑袍人努力回忆,脸的大半部分被兜帽的阴影遮掩,看不清表情,只听得出来语气稍稍变化,“你是哪位长老名下的?”
“……”
黑袍人没有得到回应,直直地盯着她,对着她表面冷然实则茫然的脸观察许久,叹气:“你知道有几位核心长老吗?”
枯针摇头。
“啧,这涉及到魔女家族的内部机密了……湖秋沙!滚出来!”
枯针听见他突然大喊,一时错愕。
等待了十秒钟,感知里没有丝毫动静。
黑袍人抿唇,显然有些郁闷,抬手摩挲兜帽边缘,一把摘下来,露出一张完全陌生的脸:“看来还没缓过来,那么,能敞开说了。”
见枯针愣愣地盯着他,他撇了撇嘴:“认识我吗?”
枯针摇头。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他烦躁地揉了揉一头短发,语气仍不友好,“你会些什么?”
枯针眨了眨眸子:“如你所见。”
除了【亡灵感知】,她所掌握的技能应该都用过了,毫无保留,即使猜测他并不会伤及性命。
也正如她猜测的,他刚才是在对她进行简单粗暴的测试。
“这么差劲的学生,我还是第一次见。”他打量着她,眼神又变了,“领悟和反应力勉强及格,以弱爆了的魔力还能那么操作,有点意思,但要说是长老一脉,完全是给他们丢脸。”
她的魔力还没有恢复常态,在他眼中自然是非同寻常的弱。但是已经狼狈不堪了,没有再遮遮掩掩的余地,刚才全力发挥,也只能到这个程度。
稍微认真一点的魔法,都能洞穿她的身体。
她的魔力勉强麻痹了神经,痛觉失灵,至于能撑多久,取决于眼前这名魔女的仁慈程度。
“那个人类身上的魔药,出自长老之手……你给的?”还是问到了。
枯针不语。
他干笑:“盗取长老魔药并带离家族领地,是重罪。居然有如此胆量……你到底是怎么跑这里的?”
呼吸渐缓,枯针感觉到自己控制不住地全身颤抖。力竭?压力?亦或者是恐惧……
“让我猜猜看……算了,我可不是那些老古板,代为处刑倒是乐意的……”
湖秋沙曾提到过,魔女家族的观念是一体的,尤其针对违反家族规定的,无论是身处领地或行走在外的魔女,确认违规存在,一律从重执行——执行对象不限于人类或异族。近乎刻板地维护着家族。
“先别倒下,听我多说点。魔女家族的长老分为内外职权,从你的名字来看,你应该在内部三名核心长老之一——愁错长老一脉。”
“愁错长老?”枯针对此并无概念。
“直呼长老的名讳可是大不敬。”他的表情似乎表示她得罪加一等,但乐于见此,“有空的时候再详细说吧。作为拜师礼,不该做点什么吗?”
枯针唇色苍白,还有些不太清楚状况,隐约觉得眼前的存在与湖秋沙确有那么一点相似之处,譬如对严肃事宜的戏谑姿态。但不代表与之相处时就能放松肆意,反而需要更加谨慎,避免被抓弱点。
“需要我做什么?”就这样愿意教授她了?似乎没有太为难她。
他展开手,修长白皙,皮肉皱缩,指向躺地之人:“解剖他。”
语气之平常,宛如淡然命令“摘下那片树叶”。
枯针愕然,杏眸睁大,望着他:“什么?”
“身为愁错带出来的孩子,应该轻而易举吧?”
枯针垂眸,屏息,凝神。
“换一个条件。”
“哦?”
“你厌恶人类,不限于他一人。湖秋沙让你来到这里,是为了看这样无聊的事吗?”
魔女表情微变:“哈,教训起来了。那你说,我是为何而来?”
“为你自己。”枯针恢复了一贯的漠然神色,“虽然不清楚湖秋沙和你的交易内容是什么,但你认定是有价值的,所以才会答应。”
“不错的答案。”魔女微微颔首,些微赞许之意,“单凭好奇确实不值得……也许是可塑之才。”
“什么时候开始?”
“迫不及待了?湖秋沙告诉你的远远不够,没有扎实的理论基础只会一事无成。还有一些事需要确认……现在的你,可没准备好。”
枯针紧咬下唇,感觉以腹部为中心,热量正在飞速散失,痛感却如蛛网蔓延。
是真实的伤。
“请等等我。”从喉咙逸出的闷声,视野之内陷入夜幕,“我会尽我所能——”
“不要显得这么勉强,没人逼迫你。”看着骤然倒地的少女身躯,魔女蹙额,似乎自言自语:“魔女只会遵循自身的意愿,谁也不能逼迫,即使是家族……”

枯针醒来之时,已经在室内了。
身上被换了干净的衣裙。
肢体还有些空虚乏力,但不影响低能耗的行动。
走下床,打开门,听见两人在谈话。
不知因何顾忌,枯针停止了动作,靠在门框上细听。
“我手头的魔药也很紧张,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我们的关系如此疏远了吗?而且是你伤的她。”
“是又如何?没想到那么弱。听起来,你很看好她?”
“你不是也看出来了吗?还未成长起来的、有着出色血统的小魔女,在你们那儿恨不得设个笼子圈禁起来培养吧?”
“长老的气息不假,但是……她的同辈,可不像她这样……与其指望她能带来好产出,不如求我。”
“价格太高,付不起。”
“我你就请得起了?除去炼制魔药,劳务费……”
“教不好她,不会败坏你的名声吗?”
“谁会知道!——喂,你已经堕落成这样了吗?低劣的手段……”
“虽然费劲,再把你拖进去还是做得到的。居然趁我走神溜出来了呀,堂堂臧桐大人……你,还不是㷰?”
“再揍你一顿也完全做得到!”
“啧,恼羞成怒了。自诩㷰以下无人能敌——指的是‘人类’?如此小肚量。”
“你能知道多少?你早就游离在外了,也只能打听些过时的小道消息,然后装装样子吓唬小姑娘。”
“这会儿怜香惜玉了?是谁捅了人家肚子?反而道貌岸然起来了。你现在该想想如何补偿。”
“自然是会教的,学不好可与我无关,就是要看天赋。长老血脉,一般不会有什么阻碍。倒是你——”
“所以教不好,就完全是你的问题。效果不能让我满意,就不会放你离开。”
“你一个还没进食的影妖,倒是迷之自信。”
“没进食也能把你抓住。这些年,你退步了?”
“(脏话)!你是影尊!”
“是嘛?不敬又不自量力的是谁?”
“算了,别来这一套,你都落魄成什么样了,跟人类小女生谈情说爱很有意思?你以前可不是……”
“还记得以前?那时候,在我面前,你可是大气不敢出的小鬼,要不是误将你看作了人类,也不会浪费我的时间。”
“还真的只挑弱小的人类下手?哈哈哈。要比年龄吗?外表反正看不出来,有意思吗?”
“你似乎特别容易气急败坏。久违的挫败感?我很高兴能让你重温这种体验。”
“谁在求人呀?”
“我。”
“这是求人的态度吗?话说回来,你要魔药做什么?有什么是影尊做不到的?”
“有什么是臧桐大人教不会的?我只求你这个,其它不用管。”
“我不会停留太久,只能速成了。”
“你安排。”
“你瞒着什么事。甚至包括稚嫩的小魔女。”
“她不需要知道。效率优先,砍掉无谓思想行为——不是魔女奉行的准则?”
“那是思想僵化的老家伙。做之前谁知道有没有价值可能……在教她的同时,我会给她灌输很多观念,完全颠覆你所施加的影响也不一定。再者,疯狂暗示她你就是个混蛋……”
“时间上来得及的话,你随意。”
“你就不好奇……”
“什么?”
“你说得对,她本该被圈禁起来,严格禁止与外界接触。如果她是核心长老那一派的,更不可能离开家族领地。”
“没记错的话,能够离开领地的只有两类:一是任务驱使,二是被驱逐。”
“你觉得呢?”
“那又如何?谁会知道。”
“我。”
“近期会回去?”
“不。散播出去的方法……”
“威胁?”
“看你的诚意。我可不单只是好奇你的悲惨遭遇来叙旧的。被赶出来多久了?三五年?身为影尊,眼睁睁看着子民、族人一个个被作为罪犯屠杀,还能心安理得地约会佳人,啧啧。”
“当时,我不在。”
“结果是一样的。你抛弃了他们,只有你存活,成为世界上最后的影妖。”
“所以?”
“很难不怀疑,你想利用她做什么。”
“与你无关。”
“魔药没有你想得那么强大,当下最强的魔药掌握在核心长老手中,除非传承下一代,任何魔女也无法接触。她身处家族控制之外,更是接触不到任何资源。”
“这就是找你的意义。”
“呵,还真看得起我。”
“如何?”
“既然来了,不会食言。也希望你……”
“放心。”
湖秋沙回头,看向她:“睡好了?”
她注视着湖秋沙澄澈的碧色眼眸,有些愣神:“嗯。”
“那么,她就交给你了。”湖秋沙再度望向他——名唤“臧桐”的魔女,“暂时的。”
仿佛震慑。
强烈的占有欲,却不同于韵术麒的。
她知道,湖秋沙一直会在身后,为她提供帮助与庇护。赋予她的特权,以占有她产出的魔药为代价。
听起来并不坏的交易内容。
臧桐眼神示意跟他走,表示不想多说废话。
枯针却忽然想起来,急忙看向湖秋沙。
“那个人类被放置在臧桐先前待的地方,很安全,保鲜。”湖秋沙并没有什么表情,淡淡地描述着事实,内容却稍显滑稽。
臧桐下意识地退开一步,视线下移,语气愤慨:“哼!把活人抓进本源里,除了你也没谁敢这么做了。”
枯针顺着臧桐的视线,盯着他的影子,忍不住暗中感慨影妖手段的神奇。
“不要轻易揭穿‘本源’的存在呀。”湖秋沙闻言,微微蹙额,“我还没打算暴露。”
枯针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被一股魔力勾住脖子,身体不受控制地被带走了,听见臧桐不耐烦起来的声音:“别好奇这些,妖族都是怪物。”
她被带到了空旷的草坪上。疏于修剪,杂草丛生,零零散散分布着一些顽劣踩草留下的脚印。空气中有淡淡的青草香气。
回想起先前看过一篇文章描述植物遇到伤害时会散发一些物质,这样的气味或许是青草在努力驱逐冒犯的来者,不由得抿唇。
“如此便能隔绝湖秋沙的感知。接下来我要说的内容可都是魔女家族的机密,不可外传,明白吗?”仍是一身遮掩身形的黑袍,臧桐止步转身,脸色严肃起来。
枯针颔首。
周身是受臧桐操纵散布的魔力,如果她有什么不恰当的行为,能在第一时间遏制。魔力是魔女的主要凭仗,此举无疑是将她削弱为毫无招架之力的人类。
他希望由他主导,便由着他。
“我不清楚你从湖秋沙那里知道了多少,也不想知道。你需要清楚,只有魔女家族内部才能得到正确的信息,其余的……你最好先忘掉你记得的。”
枯针思考了一会儿,颔首。眼神渐渐空洞如前。
她本就缺失了半年前的所有记忆。半年以来填充的信息,杂乱,无序,东拼西凑,暂且放空忽视,减少干扰。
她会接受得到的所有信息。无需思考评判。
“那么,告诉我,你是谁?”
“名字没有意义。身份不清楚。不知道目的。”
臧桐颔首:“一无所有的空白……希望你能够承载接下来的信息。我只说一次。”
魔女枯针,来自魔女家族,原本作为核心长老愁错的第三代,跟随研习毁灭魔法。被核心长老所培养的孩子,依照传统,最直观的象征就是名字里的金属部首。
魔女家族的权力中心,分为内外长老,其中内部最痴心研究的核心长老,一直在为何为最精深的魔法争论不休。
而在数十年前魔花被创造出来后,核心长老默认分为三派:
大魔女锦芜,制造出魔花幽迷,掌控眷恋,以爱恋为养分,亦会反哺认定之主,粘黏稳固情感,花香对于未成熟的妖族有毒害作用,令心智失常,对成熟妖族造成短暂恍惚错乱,花瓣鹅黄娇小,一旦认主,百年不易主,强行易主则死;
大魔女愁错,制造出魔花雏夜,掌控毁灭,以生灵希冀为养分,可抹消命运中的任何痕迹,亦可作后悔之药,若作用于妖身,则身灭魂破,永生永世不复轮回重修,据说花色紫黑,是为浓重死气,见者必遭厄难,难逃身死;
大魔女端钊,制造出魔花冥苓,掌控苏生,以信念为养分,久结成晶,冥苓之晶称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其花瓣可绽放命运之新生,取挽回之意,生生不息,作用于妖身,忆前程,启后世,守永恒,花瓣碧绿,副作用未知。
魔花是历代魔女所研制事物中的杰出作品,可谓划时代的产物。魔花初成之时,死伤无数,长老层几乎凋敝断代,极为艰难才将出离庞大的魔力压制束缚,凝固成花种或幼株模样,稳定下来。
制造出魔花的消息刚冒出头就被打压下去。就连家族之中最强大的魔女都无法抵御控制,牺牲当场,身为制造者的锦芜、端钊更是甘愿献祭,以身促成了此物,没有留下更多记录。若是一着不慎,这样的事物可能还会导致整个魔女家族的覆灭。内外长老及部分被紧急提拔上来的㷰为此开了三天三夜的会议,最后决定封锁这个信息,掩盖魔花的存在。
好不容易让魔花沉眠,暂时免除血光之灾,至于如何抹去这样的事物,目前还没有头绪。
实验中唯一活下来的直接制造者愁错,对会议决定持反对意见,但由于伤势过重,未能参与决策。据说她现在还活着,只有半个身躯,内脏裸露,以不可思议的形态继续工作,是源于当初魔力暴乱之时,极为幸运地借助了魔花冥苓的苏生魔法。魔花之可怖在她身上尽数展现,尽管她本人与魔花冥苓的制造者端钊是死对头,每当谈及于此,不免得意微笑。
知情的长老中无形间分为了支持魔花与反对魔花两派,近年来支持魔花存在、乃至有意利用魔花的占到半数。无论是谁都不可否认魔花具有的强悍力量,光芒掩盖过其余所有魔法制品。
至于隶属于三位长老座下的魔女,自然只能支持,并继续研习所擅长的魔法,在培养至有创新成果、能独当一面之前,在魔女家族中是隐形人,所有事宜商议上都被抹去,最不幸的可能直至离世都未能拥有公开名字表示存在的机会。
唯有㷰、长老、杰出贡献的魔女的后代,以及极少数出生即展现极端天赋的魔女,被允许归入核心长老座下,一水的血统高贵、巨大潜能。
“我应该学习毁灭魔法?”枯针怔怔地问。
一下子接触的信息太多,尽力抓住要点——与自己直接相关的。
臧桐摇头:“我没这个能力,这是只有愁错掌握的绝密。你若是在离开家族之前被训练过,自然会用。而且这种魔法,很难用来炼制魔药,不适合你这样的新手。”
“那我应该……”
“与其纠结该学什么,不如想想,你是怎么在这里的。”他抱臂冷视。
湿润的衣裙,悬空的身姿,向下坠落。
接住她的,是叫做“韵术麒”的人类。
但是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往前追溯,茫然空白。
“你确定,你失去了以前的全部记忆?”
“是。”确定过无数次了。结果都是一致的,没有努力的余地。
臧桐陷入思索。她安静等待。
沉寂的时间过长了,强行睁大的杏眸酸涩,黯然地垂下眼帘。
“这个问题,有意义吗?”
“你比我想象的要更无知。”臧桐回答,还是那副要翻白眼的神情,“那就不得不从头开始。”
身处长老座下,却无法得到长老认可的魔女,生存状态与囚禁无异。
自出生起,被选中的魔女就享有优越的待遇,由丰富学识经验的长老亲自教养。长老一视同仁地对待,不吝最珍贵的材料,希望年幼者能复制自己现有的一切,并在此基础上将魔女家族引向更高的层级。
然而表现卓越的魔女数十难得其一,得到家族的资源倾斜。其余表现平平的,继续沉寂,做不被看见的努力,以期做出成果;或自甘平庸,浑浑噩噩;更有些被迫成为新制魔药的被试,竭尽最后一份价值。
“可以确定,你不是被长老青睐的那一类。”
枯针垂眸不语。
“从已知的线索,由我来猜测,应该是这样的——”
不堪忍受枯燥甚至饱受虐待的囚牢生活,以长老血脉的特殊身份蒙蔽守卫,颇为胆大地窃取魔药,乃至逃离领地,被早早施加的魔法操纵侵蚀,失去记忆,最后落到人类手中。
默默听着,默默接受。
“这其实并不合理。你又不是㷰。”臧桐不满意于这种解释,“正如湖秋沙所说——哦,你是听到了的。第三种可能也是存在的,只是少之又少,毕竟一般情况下,连飞虫也不可能进入领地,逃离更是天方夜谭。”
“你似乎,很熟悉内部的事。”枯针抬头,稍微质疑。
如他所说,这些事只有长老所属的魔女才可能知道。
“当年,我也是进去过的,后来机缘巧合,放开了一直视为不可破的信念,反而进步更快,我就退出单干了。目前的状态,一半时间待在人间,一半时间会回去,跑任务罢了。”
“打破‘不可破’的?”枯针若有所思。
规则的存在,带来稳定,可预料,可掌控的秩序,清楚每个过程,以及过程衔接的必然结果,不会有什么意外。秩序森严的魔女家族,若打破规则,会如何呢?只是个人的话,对家族而言似乎无关痛痒,对自己而言却是关系甚大。
全然遵循人类的规则于她而言已不可能,新的规则也还在生成,并不确定,并不稳定。
“你若是满足于当下的境况,也就不会有改变的想法,更没必要学怎么炼制魔药。专心把握好现有的魔法,也足以震慑大部分人类。”
枯针抿了抿唇,意识到他话语所指,并不迟疑:“我需要学习。”
“为什么?为了湖秋沙?我不会随意将魔药给外人,更不会允许你这么做。”
“不,”枯针摇头,眼神平静,“我想要学。”
“你清楚你对魔力的掌控能力。”凌厉起来的魔力从她身边呼啸而过,明晃晃的嘲弄,“即使是这样……”
“请教我炼制魔药。”
作为她的个人意志,目的包括他人影响,但并非全部。作为她自己,想要得到这样的技能。
她不清楚对方在犹豫什么,而她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迫不及待想要得到解决。
更加靠近传说中的,异族的世界。她需要如此决定。
因为她是魔女,不可回避血脉、身份带来的羁绊,也没有放弃的胜算。
局势推动着她,而抉择出于她的意志。

“还是很笨拙,不过态度尚可。你的魔力在颤抖,如同你不定的灵魂。”臧桐轻笑,预料到了她的答案。
没有更优解,资源已奉上,没有不接受的理由。
约定好的交易。
“魔药帮你复原了躯体,可不包括魔力。在这方面太弱的话,谁也帮不了你。”
“我知道。”枯针面容冷然。
她在他面前宛如稚童,没有任何可隐藏的,力量也弱得看不上。巨大差距的处境下,他更愿意相信她,或者说相信他对她的判断。
“看在暂时结成师生的份上,我可以指点你如何操纵与培养魔力。以你的血脉天赋,成长至大魔女没有任何阻碍。”
枯针感知到身旁细微的魔力欢快闪烁,有一小部分亲近于她,如小鱼啄食。与几乎充盈整个空间的魔力相比,微不足道,却足以使她感到温暖。
她能够掌控魔力。
“在你更深层次地感受魔力的同时,我会教授你有关魔药的理论,基础的材料我有,实践课放在确保掌握清楚理论之后。”
“好的。”
“我教你,是破例了。你目前只是小魔女,甚至还不如混血会用魔法。”臧桐毫不掩饰对她的轻视,“在你成长得有自保能力之前,长老血脉只会增加你作为靶子、猎物的可能。魔女并不好吃,也不好狩猎,你这样的可诱人得多,把魔女家族成百上千年积累的威严忽视过去。”
枯针皱眉:“斥责我给魔女家族摸黑?我认为我并不需要被反复提醒,况且这无关紧要。教学存在于你我之间,无关其他。”
“教学内容是魔女家族的历史,没有孤立存在的知识。你可以无知,但不得不虚心接受。”
显而易见的傲慢。
枯针深吸一口气,颔首同意。
臧桐并非天之骄子般的㷰,天赋在魔女家族中也还算得上不错,正如他自诩的“㷰以下最强”,大魔女等级的天花板。一旦成为㷰,虽说力量突飞猛进,地位跃升,但也意味着受到整个长老层的注目,限制颇多。
早年时期,中规中矩地在魔女家族培养长大,接受标准系统的教育,直至被准许进入人间历练,执行任务,才有了生命中的重大转折。意识到自己的局限,决定在大体仍服从魔女家族调遣的基础上,不再依附高高在上的长老层,而是自成一系。在他逐渐远离权力中心之前,深受信任,地位崇高,甚至习惯了直呼长老之名。
炼制魔药,是每一位魔女被评定价值的关键能力。血脉、天赋在较大程度上决定了能力能够达到的水平。生来无法在魔药上体现价值的魔女,隐隐形成了另一股势力,其中最有名的存在,是唯一一位完全无法炼制魔药的㷰——墨轩。这一势力本想以㷰墨轩为首,但其独来独往,几乎游离家族之外,不理世事,只好作罢,散落民间。
因为各种各样的限制,以魔药而受到追捧崇敬的魔女家族,内部实际上划分为了多方势力,暗中争斗、相互贬损。当然,魔女家族的权力中心仍是魔法、魔药炼制都达到顶尖水平的长老与部分㷰。不论立场,所有魔女都要以魔女家族的利益为先。
笼统的权力中心,即长老层,分为内外长老,外部长老负责日常事务,内部长老负责研究事宜,其中又分出了三位核心长老及其附属。现在唯一活着的核心长老是魔花雏夜的制造者、专研毁灭魔法的长老愁错,其余两派式微,但所专研的眷恋及苏生魔法与之程度不相上下。
“所以发觉你能使用精神魔法,还真让我吃了一惊,那可是锦芜那边的。”臧桐耸肩,“但从你的名字风格,应该是愁错或端钊的,想不通……这些老家伙,绝不可能允许自己座下的孩子学对方的魔法。”
枯针疑惑:“精神魔法和眷恋魔法是一样的?”
“还没讲到这个。先说完分类。”
从整体力量而言,魔女可分为㷰、大魔女以及小魔女三个等级。没有贵族血脉,不可能成为㷰,而贵族与否由当代的长老定义。
魔力等级与享有的地位资源成正比。成长至㷰,自动享有管辖权,成为家族支柱,同时失去自由身,听任长老调遣,退休后可经过评估赋予长老席位,可选择成为内外长老,或者拒绝担任。
魔力等级限制着可炼制的魔药水平。㷰婧虹,据说作为初学者炼制的第一瓶魔药,蕴含的魔力堪比一般刚成长至大魔女所能炼制的最好水平。
“等级评定的逻辑是简单粗暴的,只要你能够操纵如此体量的魔力,哪怕你下一秒就被自己的魔力吞噬,你也能够作为这一等级的魔女被铭记。这几乎什么都说明不了。”盯着枯针若有所悟的表情,臧桐扯动嘴角,“不过,我会让你成长为大魔女的,不然你没办法学。”
“不能学跨等级的魔药?”
“不是,是我不屑于炼制低级的魔药。”
“……继续说吧。”
抛开天生缺陷而无法使用魔力的极少数魔女,在魔女众多的能力之中,最重要的是炼药能力,其次为魔法。身为魔女,魔力为不必言说的一切能力的基础。
“还是好奇……除了魔力,魔女就与人类没有区别了吗?”
“身体素质也是有差别的。为了承受魔力,躯体会更加坚韧,在受损时,也能利用魔力修补甚至替代。不过,跟妖族没得比,纯粹变态,甚至还有不死的存在。”
“有魔药的存在,魔女也无法实现‘不死’?”
“苏生魔法或许在考虑这一块儿……不断修复损伤老化的部分,理论上能一直健全有活力的活下去。”
“实际上做不到,是吗?”
“有些人认为,命悬一线活下来的愁错,或许只是愁错的执念,生前的记忆投影,她已经不再研究新的魔法了,对小辈的教导也是重复的语句。”
“你和愁错很熟?”
“曾有幸受过指导。原本差点被收到端钊座下,但很快就判断出苏生魔法并非我感兴趣的方向,转而去找了愁错。”
“能够同时被两位核心长老青睐?”
“当然可以,只要判断出有发展的可能,是块璞玉。”
她并非这样的存在。
“那么毁灭魔法……”
“愁错并未传授这个给我。”臧桐耸肩,“可能看出了我并非真心想继承。那时还是会好奇与冒险的年纪,毫不担心冒犯。我学得较多的还是苏生魔法,离开以后就自己琢磨了。专研太深,容易魔怔。关于魔法,还是从最基础的讲起吧。”
小魔女等级即可天然使用的基础四象魔法,为水火风土。据说,拥有一定魔女血统的人类,也可能能够使用四象魔法,但仅此而已,无法更进一步。
高阶魔法,大魔女等级基本可使用:元素魔法;空间魔法(有研究称可能以时间为代价,严重些则以寿命换取——无时间魔法一说,目前尚未研究至该领域,理论上可能会对世界秩序造成严重影响);精神魔法(依据使用者自身的精神力而定;魔花幽迷为其中典型代表)。
创生魔法——低级:木控;中级:增殖;高级:创生/塑造/改演;魔花冥苓为其中典型代表,被称作苏生魔法。苏生魔法为创生魔法的特殊形式,仅限于起死回生,其余情况效果未知。
毁灭魔法——如各类毒药、腐蚀作用等。以魔花雏夜为极端代表。
复合魔法:同时使用两种及以上魔法,并行、相斥或融合。容易反噬。
魔药是魔力运行存储的最高形式,区别于魔法,作用形式类同。
臧桐注意到她紧皱的眉头,轻笑道:“感到晦涩是正常的,实践起来就会很快理解。而且,你也已经掌握了一部分了,端正姿态入门不难。”
枯针垂眸,刚才有一瞬间,脑海之中闪过了什么,可惜没来得及捕捉。
有关魔女的“常识”,对她而言都很新鲜,同时也并不确定。这些是其他人不会告诉她的,但其中,与她直接有关的,是什么呢?不确定信息的意义,难以理解与自己的关联,难以判断该处以什么样的态度。单纯地全部记住?
她现在要做的是……也只能是这样了,没有太多选择的自由。
“那么,你能教我什么呢?”
“刚才介绍的,是为了让你对魔女家族有大致的认识。虽然家族规矩饱受诟病,但不可否认它的伟大。缺乏基本的敬畏,知识体系会变得软绵绵的。”臧桐眨了眨眼眸,并没有显现出不耐烦,“不论魔力、魔法水平,在整个魔女家族中,我也是能力出众的,炼药仅是我擅长的其中之一。”
“我一无所有。”她摇头,表情木然。
“所以,我只会教你炼药。”臧桐摊手,收起笑意,“只有纯正的魔女才拥有炼药的可能性,再加上学识、材料等等限制,能够成功炼制的非常少,所以在外界看来,一瓶低级魔药,也堪称‘珍贵’,万人哄抢。但你的眼界和能力可不能局限于此,不然丢我的脸。”
枯针乖巧颔首:“我知道了。”

枯针感受着流动的魔力,沉浸在某种心境之中。
这些魔力本是臧桐调动而来,现下放开了操纵,又限制在这结界之中。
无数的魔力,嬉闹,轻柔,呼啸,狂躁,从她身边经过,又或是横冲直撞,涌入她的躯体,又挣扎着逃开。忍受着试探、敌意、躁动带来的酥麻刺痛,又被亲近、温和、鼓励所治愈。
需要慢慢去感受每一股魔力的特点。想象一汪池水,与周遭的一切平和共处,能容纳,也允许离开,身处其间,又置身在外,波澜不惊。
陌生的魔力逐渐变得熟悉,慢慢被驯服,愿意跟随她的意志,成为意志的延伸。与魔力亲和,魔力才能成为魔女的仰仗之物,成为魔女自身的力量,构建魔法,改造世界。
想象中的池水,容纳了大量的魔力,温和如小鱼游弋,仍漂浮不定的魔力则如柳絮,看起来一派柔软祥和。池水依然清澈,站在水边,垂眸自视,明眸皓齿的少女目不转睛。
“你在做什么呢?”
“看你。”
“你忘记了很重要的事。”
“忘记的事,有记起来的必要吗?”
“当然,当然,”水中的笑颜在涟漪中扭曲,“你不是故意忘记的。但现在,你可以选择故意。”
“什么样的事?”
“既然忘了,也就无所谓重要。”
“那么何必提起?”枯针皱眉。
“你在逐渐接近,却始终不清。”
“我已经按照自己的想法进行,迟早会达到目的。”
“规则之外……”
“什么?”
“即使合理,可是在规则之外,努力无用。”
枯针沉默了一会儿:“指的是,异族?”
“更大的范围。”否定了她猜测的指向,“更准确来说,关于你,无关其他。”
似乎前后矛盾的说辞。但意外的是,枯针隐约能感觉到意指:“我的记忆。”
苏醒过来,在名为“韵术麒”的人类身边,打探了仅半年时间,只能隐约窥探到他所臆想的有关过去的只言片语。但他身上确实存在着秘密,很可能与她有关。魔药的存在也昭示这这种可能性。
能够确定的东西很有限,但是存在着,似乎就有着希望。
她的过去不可能空洞一片。她身边的人和事,都在隐晦地暗示或间接地明示着。她的过去存在过,而且对周围的人和事施加了影响。如何溯回记忆,一直笨拙地穷思探求着。
可能性存在着,所以不愿意错过。已经接触到的,不愿意放手。已经习惯的,不愿意离开。即使感受到了限制,被欺骗蒙蔽引诱……在达到目的之前,隐忍纵容。
但这个声音,想提示她什么?
“记忆对你来说,是最重要的吗?”仿佛在嘲笑。明明目睹了她的挣扎与痛苦。
“对现在的我而言……”
不待她承认,那个声音又道:“接受魔女身份,学习魔法、炼制魔药……这些,跟找回记忆有关吗?”
“交易……谈判的底气。如果没有足够诱人的资本,无法……”
“通过交易,就能得到想要的吗?”
“目前只有这个方法……”
“这并非你的意志。而且根本不确定是否能得到理想的结果。”那个声音顿了顿,“关键的是——你已经清楚,那是不可能的。你只是逼迫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不至于完全否定你存在的价值。”
“我存在的价值,由我的过去决定。我失去了我的过去。”
“你恐惧着失去价值。你否定你清醒以来的半年生活。”
“即使是过去的我,也一定遵循着某个目的而活。我需要找到……”
“如果承认你不可能找回过去了呢?”
如此笃定的语气,让人不免恼火:“存在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你找到了痕迹,然后呢?你还是一无所知。如果执意于此,接下来的生命中,你会一直被困在这里。”
“我不会被困住。这只是阶段性的目标。”
“那么下个阶段是什么?要如何,你才愿意开始下个阶段?”
“作为魔女活着。”
“彻底抛弃人类的生活?你现在也可以做到。什么让你不得不留在这里,安于现状?什么阻拦了你前往新的生活?”
“我还没有撬开韵术麒的嘴。”
“你认为可以得到实话?”
“即使……”
“你在为韵术麒找理由?他只是个人类。”
“所以,我不会为人类所限。”
“真的吗?那为何要护着他,确认他的安危?”
“他跟这些没关系。”
“他跟你也没关系。”
枯针沉思。
“我承认,我为他考虑太多了,以至于生出顾忌。”
“如果在那之前你就想明白了,你还会护着他吗?”
“会。”枯针垂眸,“这是我的事。不是为了他。”
“你必须挡下臧桐的所有攻击,即使这不可能?”
“是。”
“这很愚蠢。”
“没有太聪明的做法。我清楚我的原则,在局势被打破之前,还是会这么做。考虑其他可能性更费神。”
“你没有考虑到最坏的可能。”
“不过一死。”
“没有不甘心?你还没有达成目的。”
枯针抿了抿唇,语速放缓:“也许,神是存在的。”
“承认自己的无能,把全部可能寄托于神的存在?”
“有何不可。”枯针吐出一口浊气,有些疲惫,“我能决定一些事,而不能决定另一些事。我需要一个解释,无解最佳。”
“执着于记忆……”
“我清楚没有唯一的答案,确定的甚至也可能不存在。但至少,需要一个结论,超出我能意料的。”
“所以你谋求外界告诉你真相。自己的判断也可以忽略。”
“是这样。还有什么疑问吗?”枯针感到魔力充盈,甚至有些水肿的迹象。沉浸的时间太长了,虚浮的触感。
“还是忽略了最重要的……”似乎看见少女摇摇头,“无所谓了,你会为此负责。”
谈话到此为止。若是这幅景象说与外人,会显得诡异。至今还是无法理解这是什么情况,归于“能力”又过于笼统,并且这更多作用于自身,对外界用处不大。若是【亡灵感知】,对话的少女是谁?绝不只是“雨晴珊”所能知晓的……
臧桐正在将魔力散去:“你的体质还是欠佳,如此体量的魔力快把你融化了。意识还清醒吗?有没有见到什么?”
枯针眨了眨眼眸,声音沉闷:“幻觉。不影响。”
“再来一次,你就能突破大魔女的阶段了。”臧桐认真地看了她一眼,确认她身上的魔力程度,似乎很满意。
枯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捏了捏手臂的肌肉,还是有些水肿的感觉。
“回去休息吧,待我准备好材料,就能开始炼制了。你若是有什么心仪的材料,也可以告诉我。”语气稍显活泼,如释重负。
枯针陷入思索。
“比如说,人类也是极好的炼制材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