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君何来迟
这是一个在江南发生的故事。
1）
那一年江南的梅雨一阵一阵的下，地铁站入口湿粘的地面承载着无数匆忙的脚步。江迟拖着沉缓的身体走向公交站，多情的细雨让人的出门欲望大大的降低。公交站只有寥寥几个人，公交车趟着水缓缓停靠到站。人们拥着向前，司机关门的时候一个女孩冲进来，身上滴滴答答的淌着水，喊着“师傅，等等，等等。”
她声音很清亮，江迟循声看过去，女孩像一只被打湿的猫，纵然低着头，脊骨也挺的直直的。她往后面挪过来，望着两旁飞速倒退的树木一言不发。很久以后，孟夏对江迟说她好喜欢看天行桥两旁的树，就像一个童话世界，说这句话的时候孟夏的眼睛里亮闪闪的，映着窗外的日光。江迟下站的地方是换乘站，人们拥簇着挤下去。那个女孩也下了车，走进了雨幕里。她走的一点也不急，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挡在眼睛上方慢慢的走，边走边四处张望。他疲累的内心涌起一点波动，于是他把伞偏了偏，刚好遮住女孩。女生似乎察觉到雨小了抬眼看过来。
“不介意的话我送你一程。”他看着女生的眼睛解释道。带着些局促但是疲累又使这些许局促显现不出来，呈现出一种温吞的沉稳。
女生先错开了目光，点点头。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前，眼镜片上带着雨水，这些让她看起来很狼狈。
“我要去这个小区”她把手机屏点亮给他看，“过天桥右转就到了，这边走。”江迟手指着前面说。伞隔绝了雨幕营造了一个绝对私密的空间，但女生的注意力不只局限于这个空间之内，她四处张望着看什么都很新鲜，这种情绪感染了江迟。他顺着女生的目光看过去，香樟树婆娑摇曳，雨变成远方的云雾。近处仍旧是湿漉漉的，雨滴打在伞面发出沉重的闷响。
“我到了，谢啦！”女生摆摆手冲进雨幕里，于是江迟也就没来的及回复她的话，略带些自嘲的笑了笑继续向小区内走去。
到租住的地方的时候，他看到门大开着，另一个房间传来谈话的声音。他径直进了房间，放下东西躺在床上。天色渐暗，雨声渐渐消逝。
不知道什么时候不下了，他想，翻了个身拿着衣物去洗漱。
第二天闹钟响起来的时候，江迟睁眼看到窗帘隔绝着外面的光线。天放晴了，仿佛一直以来压在心口的东西被挪开，樟树花被雨打落在地上，散发出清澈的味道。他想起那个女孩，像阳光下的香樟树一样清澈。或许不会再碰面了，这座城市太大了，他坐上公交车的时候想到。
下公交车的时候，他感觉有东西扯着背包，他侧过头，是那个女生。她的眼睛笑起来弯弯的，让人不由得想和她一起笑，于是江迟的目光不由的柔和起来。
“昨天谢谢你呀”
“不客气，你也坐这一趟公交”
“对啊！公司离我住的地方好远”
“我要换乘公交了，再见啦！”女生指着驶入即将站台的公交车说，然后加快脚步跑了过去。
于是，江迟的那一句要不要留个联系方式最终也没有被委婉的问出口。阳光遗留在路口，空旷而落寞。
2）
而江南的雨季还在继续。
孟夏来这座城市的时候全凭一腔热情，语文课本上无数的诗句与买的本子封面勾勒出的房屋流水就是她对江南的所有印象。但江南和生活这类词语组合在一起的时候就没有了词曲中的诗情画意，反而显出让人生恶的獠牙。望着夜色中浮动着光影的水面，孟夏有些许迷茫，“要是不提离职就好了”，她带些感叹说道。
但是情景重来一次，她考虑了一下，应该还是会走吧，盯着涌动的河水看了很久，最后她打算犒劳自己一顿，已经很好啦，她这样对自己说。
月季沾了雨水愈发娇柔，与街道对面的烟火遥相呼应，孟夏沿着弯弯绕绕的小路，走到街道前，这时她的脸上已经没有半点沮丧，反而散发着奕奕的光彩，如同小路旁雨中绽放的月季花。
她吃到涕泗横流的时候有人过来和她打招呼，有些眼熟，但又对应不上认识的人，孟夏把这归之为他长的附和自己的审美，很干净的男生，所以他拿出二维码时孟夏很给面子的添加了好友。
第二天早晨起床的时候，孟夏摸到手机打开微信看着聊天界面里的“江迟”有些困惑，她还没开始海投简历，那个公司的hr？摁灭手机，洗漱完孟夏才慢吞吞的回消息。
“你好，孟夏”
“方便讲一下是那家公司，什么岗位吗？”
那边迟迟没有回复，于是孟夏boss,前程逛了一大圈，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孟夏和一大堆hr打的火热的间隙看到了那条回复。
“昨天加微信的男生”
“找工作？”
“嗯，对啊。”
一个上午也才定了两家，孟夏翻身看着窗外的风景出神，真的，好想回家啊!这个念头转过之后她又想，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这样呢！
对啊！怎么还这样呢！她明明知道附合几句就好，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可偏偏她就是过不去，就是说了不合时宜的话。好像这么多年来她学会了忍让温顺，当一个好脾气的人，但是性子依旧太强，半点不懂圆滑，于是小事忍，让大事吃一肚子闷亏。讲好听是一股子的学生气，难听是不会做人太情绪化。孟夏知道别人这样评论她吗？她当然知道，她比谁都清楚却屡教不改。一肚子没用的假清高。她把头埋进被子里，仿佛这样就能把杂乱的想法赶出脑袋。等她把头从被子里钻出来时天色已经暗下去，雨还在滴滴答答的下。手机屏幕是房间里唯一的光亮，她逐条点开手机里的未读消息看过去。
“孟小姐你看明天方便吗？”
“有进一步的进展再联系您”
“感觉您和我们的需求不太匹配，祝您早日找到心仪的工作”
“好的，那我们明天见哦”
“这个工作地点能接受吗”
“具体的信息我们当面谈吧”
……
太多的消息让她昏昏沉沉的脑子更加肿胀不堪，于是夹在那条消息中的，
“下雨，出门带伞”
被她忽略过去。
雨水滴滴答答的下，带来无端的烦躁，江迟再次点开手机微信页面里的消息，没有回复。
想再编辑什么，但终究觉得不合适，写写删删，最后还是放下了手机，收拾衣物去卫生间洗漱。
镜子上的雾气慢慢消散，映出略显苍白与憔悴的脸，他于是又不禁出神，想起了那个女生，好像永远都有精力，真好，于是一抹笑爬上他的眼角，但此时他已经转身，所以他没注意到脸上的那抹笑意。
3）
孟夏再次点开和江迟的微信界面的时候被里面的消息吓了一跳，大约是苏城经常下雨的缘故，消息里面记得带伞的消息占了大半。还有一些是他生活里的趣事，和经典语录：“吃饭了吗”
于是她略带调侃的打下一行字，每天都有带伞，不用担心，毕竟苏城360天都在下雨。
然后她按灭了手机，继续处理数据。手刚放到键盘上她又拿出来，补了一行字，对不起，前段时间在找工作，所以情绪一直很不好，不太想回复别人的消息。
上午的晕头转向结束后，界面上的回复是
“不用对不起”
“我发消息不是为了你回复”
“今天放晴，不用带伞”
“希望你今天有开心一点”
她突然就有一点开心。
那天下班天空难得放晴，透明的蓝色天空，定格着风的轨迹的云，辽阔空间里的飞鸟，孟夏看了很久，剩下的路段里她走路都不自觉的蹦跳起来。
走出大厦的时候热气一下扑到腿上，天空已变成一片墨蓝色的水晶。江迟望着透明的天空，遍布着全身的疲累这一霎仿佛被放空。他停下往前，看着暗淡又明亮的天空发着呆。无限的放空着思绪。实际上他只是停留了几秒就往地铁站走去，夏天热的让人感觉空虚，他想，生活在这样的夏天里感觉每天都在虚度。他放空自己，听着地铁里的报站。手机返回主界面的时候他看到微信里的红点，于是点进去。消息框里是一张像是没有尽头的云的照片，附带着几条消息，“有时候感觉就是为了看到这些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今天真的有开心一点”
“希望你也能开心一点”
他笑了一下，想回复什么，但是脑袋里想不到合适的话，于是摁灭了手机，继续往前走。
4）
江迟看着坐在对面的女生的时候脑袋还没有太转过来，不知道说些什么话。女孩朝他笑起来，然后扭过头继续去看窗外的风景。绿色的树木飞快的倒退，水面行舟这件事在苏城显得格外的浪漫。
他想他应该和她讲几句话，但是不说话也很好。于是他也沉默着看向窗外，水波不断的冲刷着船身，上下起伏。他在这上下起伏的水波中感到宁静以及困倦。于是他慢慢闭上眼，倚着玻璃陷入睡眠。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觉有人扯着他的衣袖，
“喂，醒醒呀!我们到站了。”
他睁开眼睛，看见一双很亮的眼睛看着他，明亮的如同水波中荡漾的那轮太阳。他眨眨眼，那双眼睛眯起来，变成月牙的形状。
“下船啦。”
他站起身，跟在她后面走下船。
“小姑娘，男朋友不专心啊，出来玩还睡着了。”
开船的大叔调侃。
孟夏转过身，很认真的说。
“他只是有点累，现在还不是男朋友，我在认识他。”
她说完，很可爱的皱了皱鼻子，转身继续下船。
江迟看着女孩的马尾一摇一晃，像被她传染了一样，笑起来。
那一天他们没有说过什么话，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不像认识的朋友出游。但大概天气太好，阳光过于明亮，他们都觉得很安静，嘈杂中的安静。他们坐在椅子上看太阳落下来，孟夏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这是我在苏城的第三份工作了”
“我来苏城才两个月”
“它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孟夏看着太阳说。
“嗯，它和我想的也不一样”
“苏城一点都不诗情画意，对吧”江迟看着她的头发在阳光下那么轻柔，她很适合阳光他想，然后移开了视线，望着太阳隐在树枝中间。有鸟绵长的叫声，也有人的交谈。
“嗯，不一样，一点都不慢，太快了”
“可是今天我感觉它慢下来了”孟夏收回了目光，看着眼前的男生。
“谢谢你，带我看了个好地方”
江迟挑了一下眉，“应该是我谢谢你，愿意相信我”
“不过如果要谢的话，下次带我看个好地方”
他们一起笑起来，太阳完全落下去了，远方树影重重。
“走吧，回去好好休息。”
他们一起朝前走，影子分分离离，而他们一直保持隔着一点距离。
5）
孟夏想，这次见面真糟糕。但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
这次见面在医院里，孟夏在挂点滴的时候看到了江迟的消息。
“太晚了尽量还是吃清淡一点，这么刺激对胃不好”
“料事如神，已经在医院了”
附带一张打点滴的图片。她摁灭了手机蜷缩在座椅里，试图进入睡眠。
因为是工作日，医院里其实没有什么人，但是这个点的肠胃科比起其他科室真的很热闹，一小时不到，孟夏的周围就四散着坐了人。有好朋友一起来的，也有男女朋友，也不乏像孟夏这样的人独自一人。小小的科室里人来人往的声音没有断过。
孟夏愈发觉得烦闷，继续团了团身体，蹙着眉头试图入眠。但是没有，明明是初夏，但腹部的疼痛滋生出无尽的凉意，把她身体里的热气都抽走了。手心不停的出汗，黏腻又难受。她听到脚步声停在她身前，她于是侧了侧身体，让出一条道来。但是来人还是没有向前，她于是睁开眼，再往旁边挪了挪。眼睛扫过那个人的时候她有点吃惊，
“江迟，你怎么在这里”
“我们公司在附近团建，看到消息就过来了”
他坐在她旁边的位置上，“靠着我吧，舒服一点”
他边说边从包里拿出保温杯，“要不要喝水”
孟夏看着杯子笑起来，“你好老土啊，出门还带保温杯”
“喝呀”
科室外树影摇晃，夏天不知不觉中来临了，科室里人来人往，孟夏靠在江迟身上看着外面，她想，夏天要来了，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