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彩之音第三章：黑色的钢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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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睡觉吗？”
“栗子？”
彩音半梦半醒，但总感觉自己的脸被捏来捏去的，眼前的人很熟悉。
“《海之子》的歌词，我写好了哦，放你台面上了，困的话就再睡会吧。”
“嗯……”
栗子坐在彩音的床边，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看来昨晚好好洗过了。
桌面上很乱，纸张到处乱丢，音符四处摆放，吉他就这么躺在椅子上，她真的不怕吉他掉下去吗？栗子把它放回盒子里，认真地看起了彩音昨晚写的曲子。
怎么回事？栗子有些诧异，曲子很奇怪，高潮部分混在了低潮中，高潮持续时又进入一段低潮，听起来应该像是曲折的山脉一样，彩音的性格应该不会写这样的曲子才对。
试着弹一下吧，栗子又一次拿出了吉他。
无聊的时候，小光总是喜欢看看旧报纸，旧报纸上的红色圈圈，早已经褪色了。小时候，他也曾很喜欢，很喜欢音乐。对着报纸上的新闻，画了一个又一个的圈圈，那是小镇唯一一次音乐会。
他看着舞台上，穿着燕尾服的男人，一步一步走进那黑色的美人，聚光灯打在木质的平台上，闪闪发光……小光盯着，他在发光。
从那个时候开始，自己也开始憧憬，憧憬着成为一名钢琴家，世界闻名，无人不知，捧着鲜花与礼花，奏响木锤子下藏着的优美乐声。
“妈妈，我可以学钢琴吗？”
“可以是可以，”妈妈和爸爸交换了一下眼神，“我们家买不起钢琴，这是一个问题。”
“小学的音乐教室里有钢琴，我应该可以拜托音乐老师给我使用，一周一次。”
“如果……你觉得这样可以的话，我们当然支持。”
小小少年的心里，一朵花悄悄地盛开，藏在现实的高大草丛里，孤独但是美丽地生长着。可是，少年的梦也许很伟大，但是年少却真的很无力。
时间过去多久了啊……小光看着褪色的圈圈。
自己曾经也想成为一名音乐家。但有资格说这种话的，只有那些成天蹲在练习室里，把自己的一生都赋予钢琴的人。
而自己，没有这种条件。家里需要他帮忙，也需要他读书。现实需要他长大成人，养家糊口。父母一天一天地老去，家里的钱或许一天比一天少，他需要面对现实——他无法无忧无虑地投入钢琴的事业里。
“老师……”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乐声暂停。
“累了就休息会吧？”
“我打算，”心很疼，小光摸着胸口，如果可以，如果可以……他宁可一辈子也不说出这种话，“我打算放弃钢琴了。”
“诶……难得有兴趣，而且你也很有天赋，为什么突然……”
“需要我，”他想笑一下，让这个五十六岁的老妇人放心，“家里，需要我。”
“是这样啊，”她把手搭在裙子上，“很可惜，真的很可惜。”
“嗯。”
“如果，哪天有兴趣了，还要继续学习钢琴哦！”
“一定，我一定会的。”
“好了，好好地上完今天的课吧，接下来是……”
柔和的乐声，轻轻地按着白色的小方块，小拇指搭上黑色的小方块，是自己在奏响它，小光看着自己的手指，是我，是我在奏响它！至少，至少这声音我一辈子都不要忘记就好了。
“一辈子吗？”自言自语着，“一辈子啊。”
“你要跟谁走一辈子？”
“啊！”他吓得起身，“叶紫学姐啊……我还以为是谁呢。”
“所以，你要跟谁走一辈子啊？莫非你有婚约？”
“没有没有，一些往事，以前自己曾经想过，一辈子都不要忘记钢琴的声音。”
“是这样啊。”
“嗯，学姐是来做什么的？拉我进音乐社？”
“被你知道了啊。”
“大胖来找过我。”
“所以，你的回答呢？”
“什么回答，”小光笑了，“我本身就不会钢琴，学校也没有钢琴，只有小学有一台，平时都无法练习，再说了，就算有，我的热情也消退了，我这样的人，进入音乐社，只是添麻烦而已。”
“热情，”叶紫把手放在他的鼻尖，“真的消退了吗？”
“诶？”
“你的身体也好，刚才的笑容也好，都在大声地告诉我——‘叶紫学姐快来拉我进音乐社！’，我是这么觉得才过来的。”
“是学姐你的错觉。”
“再问一次，热情真的消退了吗？”
“嗯……消，消退了。”
“去弹一次吧！”叶紫牵起他的手，虽然眼前的人可以算是自己的学弟，但是还是有点害羞，叶紫觉得自己有些奇怪，陪男人喝酒的时候明明没什么，“去小学，弹一次吧！”
“现在？太乱来了吧！”
“青春嘛，”叶紫一用力，小光失去了重心，“不乱来的话，就太无聊了不是吗？”
走过一条沙尘飞扬的路，教学楼里已经没有灯光了，摸着黑，一步一步走上去，像是探险一样，不过这里是叶紫和小光，是小镇居民最熟悉的地方。
“音乐啊，”叶紫走着，“是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小镇，除了大海以外唯一的瑰宝了。”
“虽然我们这根本没有出过艺术家就是了。”
“马上就有了，或许。”叶紫回过头来，对着他笑了一下。
她指的是彩音，小光明白，这个女孩写出了《海鸟》，小镇无人不知，但外面的世界无人知晓。
“学姐，你觉得……彩音她，真的可以成为明星吗？”
“我可没有这么说哦。”
“是吗……”
“这种问题，你该去问栗子的。”
“嗯……”
两人仍在摸着黑，音乐教室的位置近在咫尺，但又很遥远，小光想起了跟音乐老师一起走过的路，一起弹过的曲子，还有……那天的故事。
“诶……有人搬来这边住？”
“对啊，从大城市里搬来的，听说今晚就到了。”
“诶，还有这样的人啊，从城市里搬到这种鸟都不怎么来的小镇。”
“对啊，还有这种人呢。”妈妈拍了拍小光的肩膀，“总之，以后和她就是邻居了，今晚去帮她搬一下行李吧。”
“为什么是我啊！”
“你爸爸不在，我是女人。”
“真是可恶……”
“听话！”
“好~”
“还有，那个女孩似乎与你同龄哦。”
“哦。”
“听说是个美人哦。”
“这句话是多余的吧！”小光拿着饮料走了出去。
小卡车停在路边，引擎仍启动着，发出令人烦闷的噪音。
“你好，你就是栗子吧？”妈妈迎上去，小光跟在后边。
“对，你好，我妈妈一直受到您的照顾，谢谢！”栗子微微弯下腰。
“不不不，我才是，一直都在接受你妈妈的帮助。”
“行李就这么多？”小光并不在意她们之间的寒暄，抱起行李往街的另一边走去，栗子跟在他身边，“一个人住吗？”
“嗯，对，我，一个人。”
“诶……一个人啊。”
“嗯。”
“你和我同龄吧？都是十五岁。”
“嗯，对。”
“那今年我们就是高中同学了。”
“应该是这样的。”
“你看起来很紧张啊，没事吧？”
“啊，没事，抱歉，只是有些不习惯。”
确实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小光看着她的脸，这么想道，保持着让人燥热不安的距离感与这种谦逊有礼的态度，这就是城里的孩子嘛？
“这是……”
“这是吉他。”
“吉他啊。”
“嗯，你也喜欢音乐？”
“以前很喜欢钢琴。”
“也就是现在不喜欢咯？”
“可以这么说吧，”他苦笑了一下，“栗子很擅长弹吉他吗？”
“嗯……可以说擅长吧。”
“挺厉害的嘛，”他们继续走着，“镇上有个小女孩，叫彩音，你应该还不认识吧？“
“嗯……不认识。”
“她也很喜欢吉他。”
“是这样啊。”
“为什么呢？”小光停下来，看着栗子，“你为什么一直保持着这种奇怪的距离感呢？”
“诶？”
“你这种态度，莫名其妙的谦卑，莫名其妙的退让……”用力地抓住行李箱的握把，“我们的小镇，可不是这样的性格啊。”
栗子觉得很奇妙，第一次见面的人就对自己的态度进行指责，难道第一次见面就能放得很开，展示出自己吗？栗子从心里觉得不可思议。
“抱歉……”
“我才是，抱歉，明明是第一次见面……”
两人停在防浪堤的边缘，今晚的大海很安静，好久没有这么安静过了。连海浪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远远看上去，大海像是一块巨大的黑曜石，岁月风化了它，在它光滑的表面留下一道又一道的磨痕和起伏。
“好了，行李都搬到了，我先走了？”
“嗯，晚安。”
“晚安，”小光有些遗憾，却不知道哪有遗憾，“栗子，那个……”
“怎么了？”
“嗯……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们之间的距离感可以减少一点。”
“哦……”栗子有些不明白，“好，我也希望。”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的人，为什么会这么在意距离感呢？
栗子弹起吉他，是fans的曲子，叫做《色彩之音》。
天渐渐亮了。
“到了！”叶紫打开了从不会上锁的门，“来吧，小光，弹一下，你就知道自己的热情是否褪去了。”
“叶紫学姐，你还记得栗子刚来小镇的时候吗？”
“嗯，记得，突然怎么了，问这种问题。”
“没什么，看着现在的她，就觉得当初刚遇见她的时候，有多不可思议。”
现在的栗子吗？小光想着，现在的栗子面对自己的时候，还是有距离感，但已经变化了，不再是那种退让的距离感了。
“来吧，弹一弹。”
“学姐，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我弹不弹钢琴这件事呢？”
小光走到钢琴旁边，掀开盖子，洁白与乌黑的小方块，和当年一样，自己长大了，而它似乎一直没有变。
“嗯……倒也不是执着吧，诶，好像也是执着？嗯……不知道，可能只是单纯地觉得，”叶紫走到小光身边，也触碰着钢琴，“小光你不弹钢琴的话，真是太可惜了！因为你穿正装上舞台表演的样子，一定很帅。”
“这种话，是不对的啊……”
“诶？”
“学姐……千万不要对别人说这种话啊。”
“诶……？我说错什么了吗？诶？你怎么了，别哭啊。”
“啊……”小光转过头去，音乐教室里的窗帘没有拉上，月光照了进来，但是这个角度却看不见月亮，为什么自己要哭呢？他好好地考虑了一下。
“别哭啊……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没有，不是你说错了，是我想起来了。”
“什么呀……”
“想起来，我就是因为憧憬着上舞台，走上舞台，坐在它的身边，然后变得帅气才喜欢上钢琴的。”
“自己说出来的话，会被人当成自恋的哦。”
“自恋就自恋吧。”
叶紫被他坚毅的表情逗笑了，明明是很中二的话，他为什么可以这么勇敢地说出来呢？
“啊……”
“啊……”
“抱歉，我只是想帮你擦掉眼泪。”
“这种事情，我自己来就好了……”小光接过叶紫手中的粉色手帕，抹了抹眼角。
“海浪的声音……”
“嗯，海浪的声音。”
“好了，来弹一曲吧！”
“嗯。”
轻轻地按下，似抚摸着爱人的肌肤一样触碰琴键，温柔地对待它，它就会发出温柔的乐声，仿佛是感情有了声音，自己所想所思，都会被藏在钢琴里的小木锤们所奏响，是自己在奏响它……也是自己的感情与它在共鸣。
叶紫学姐，小光想，这首曲子，能不能传达我的感情呢？
安静了。曲子结束后，两人都安静了下来。海浪也安静了，灯塔的光辐射到这边，月光消失了。
“果然……”
“果然啊！”
叶紫没有出声，小光依旧自言自语着。
“果然，我……还是很喜欢钢琴啊。”
本以为褪去的热情再一次复燃，这种感觉并不糟糕。第一次觉得自己心脏的跳动都有了旋律可言，第一次觉得……音乐存在于这个世界，简直太伟大了。这种突如其来的澎湃，感觉真好。
“学姐……”
“嗯。”
“虽然我钢琴并不好，也很麻烦，老是拘泥于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嗯。”
“但……请让我加入吧，音乐社。”
这个男孩子的眼神，原来是这样的啊，叶紫觉得他有些可爱了。
“我作为社长，虽然有点晚，而且一点也不正式，但我接受你的申请，欢迎来到音乐社！”
除了大海以外，音乐，是小镇唯一的瑰宝。小光现在明白了这句话的意义。
“你们俩在这干嘛！现在几点了都，还在这做什么！”保安拿着手电筒，照射着二人，“赶快出去！”
“抱歉，抱歉，我们马上就走。”
他们跑过保安身边，跑过走上来的楼梯，跑过操场的土跑道，跑过小镇的沥青石路。
有些问题，就算不提问也知道答案，但回答起来，却会变得更复杂。小光想，或许自己就是个麻烦的人，不，没有或许，自己就是一个麻烦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