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牵梦萦

卷25岁那年被炒了鱿鱼,便与所有人不辞而别,带着工作时存的钱,开着一辆破旧的二手车,车里放着轻快的英文歌,一路跌跌撞撞的来到了海边的一座城市。
这里很美,是卷心目中的大海的样子,海面波光粼粼,飞鸟舒展翅膀从天上掠过,远处影影绰绰,似乎是海市蜃楼。卷站在海前的桥上,心里突然觉得有些莫名的悲哀,他说不上那种感受,应该是孤独的综合症,他想。
这么多年,卷不缺朋友,也不缺亲人的陪伴,可是不知名的寂寞总会环绕在他的心上,或许是没有品尝过爱的滋味,或许是他的心犹如不落地的蝴蝶,闻过花香,也见过世界的美丽,却无法停留。
I told him some things never last forever
(我告诉他有些事难以亘古长存)
Sometimes they do but not forever
(哪怕他们曾经存在也不过昙花一现)
桥上走来一人,卷瞥了一眼,这人眉眼精致,眼尾向上挑着,桃花眼显得极为温柔。气质却相反,似是凛冽的北风,又像流浪者的豁达,他走到卷的身边,但脚步突然顿住,沉默地走到卷旁边,和他一起看着海。
卷有些疑惑,但这人也没做什么打扰他的事,倒也不好意思去问人家,便看着海面发起了呆。
那人突然对他说:“今天的海很平静,不是吗?”
卷的放空状态没有被这句话打断,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回道:“确实,但是我喜欢它掀起浪涛。”
“为什么?”那人追问道
卷心道这人真是有点奇怪,但还是心平气和:“那个时候的海才是活起来的。”
那人趴在扶手上:“海平静的时候不也是活着的吗?就像是美丽娇艳的母亲,温柔的包容她的孩子。”
卷不由得转过头来,好奇的打量着旁边这位怪人,怪人用手撑起脑袋,微笑着看着卷:“你好,我叫飒。”
飒?是个好听的名字,卷心想。他也冲着飒笑了笑:“卷。”
As I can see the world around me
(当大千世界环绕着我)
I feel it deep within my bones
(我感到刻骨铭心)
在小镇度过了一天惬意的生活,卷在小镇里租了间民宿,尽管不大,却久违地给了他一点被紧紧包围着的安全感,于是他又来到那座桥上。
他又碰见了飒,飒的手指间夹了一根烟,白色的烟雾从嘴里缓缓流淌出来,飒回头看见了卷,扬起笑容:“又见面了,真的很巧诶。”
卷走到飒的旁边,又一次看到平静的海面,这次却掀起了一些浪潮,连带着沙滩上的水草也轻轻摇动。“看那。”卷顺着飒手指的方向望去,红霞追逐落日,云朵被打散,远处的山掩着景色,却遮不住沧桑的面孔,幸好还有花草相伴。他仿佛看到了世界的浮生百态,还有久违的……
自由
两个人就这么渐渐熟络了起来,他们默契的没有加联系方式,而是去桥上等着对方。谁都不会知道下一秒要去干什么,去坐海边公园的摩天轮,去饭店过瘾的吃一顿海鲜大餐,在凌晨的夜市穿着拖鞋闲逛,或者是买几瓶酒,在桥上喝完就开始对唱,想到什么唱什么,偶尔还会突然灵感到头来个即兴,即使过了今天就会忘的一干二净,但是音乐和浪漫总是无穷无尽的。
他们就这样一起生活着,戏剧化的联系,却是两个陌生灵魂的相碰,激出绚烂的火花,海也陪伴着他们,或是平静,或是有节律的波动,好像它也对这种无忧无虑的生活生出来向往。
有着灿烂阳光的下午,他们来到了沙滩旁,卷看着卷起裤腿捡贝壳的孩童道:“用捡贝壳来纪念海边真的是件很老套的事啊。”
飒站在一旁,轻笑出声:“你刚刚就在挑贝壳哦。”
卷看着自己手里的贝壳,不好意思的拍拍手,然后戳了戳飒,递上那块他觉得最好看的:“给你咯,这个最好看。”
飒垂着眼,接过贝壳,卷继续道:“不过为什么到了海边一定要捡贝壳?从古到今,人们对于海边的描述或多或少都会提到好看的贝壳诶。”
“想捡就捡了嘛,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飒站起来:“走,去上面那家咖啡馆。”
店里有一架钢琴,这是卷没想到的。飒走了过去,随手按了串音符:“这得多久没调音了?”
但他还是坐在琴凳上,开始用手触摸琴键,卷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着他,飒闭着眼想了想,抬手开始弹第一个音。
没有歌词,没有乐谱,飒的手指灵活跳动于琴键之间,黑白交错,伴着不和谐的音符,从平静,到高潮,再归于平静,像是在安详地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飒的情绪几乎没有太大波动,却不无深情,曲罢。卷却觉得心里淌出眼泪来,悲伤使他无处遁形。
I feel it here within my soul
(我感到灵魂深处的)
My poor lost soul
(我那可怜的、无所适从的灵魂)
他们又一次在桥上相遇,只是站在一起,默默无言。
飒开口道:“我要走了。”
卷倒不觉得意外:“去哪?”
飒无悲无喜:“我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自己的归宿在哪,我一直在旅行,见山,见水,见风。一个地方没办法留住我太久,柴米油盐会让人崩溃的,我曾以为这种看见瞬息之间的方式是艺术。”
“可是艺术到底从何而来呢,艺术不仅仅是能看到的,它充斥在生活中,活在人的灵魂里,似乎在一点一点剥夺人们的理智,但又让人感到幸福与满足。艺术是本身存在的,还是被发明出来的?我从来都是云里雾里。所以我在寻找它,或许也在践行它,甚至我自己都不自知,而它已经缠在我的心上。”
卷没有说话,他恍惚想起自己24年的人生,是否在为生计奔波,却碌碌无为?音乐、绘画、歌唱、弹奏,这些被称为艺术的行为,真的能受到艺术的青睐吗?物质与精神,虚幻与现实,醉梦与清明,苦难与美好,这些都是艺术的一手策划吗?他于是没再说话,沉默的看着海,突然生出疯狂的念头:艺术能否亡于海洋,而海洋是否也为它的母亲。
飒转身走了,卷能感受到飒的脚步击打着他的心,他没有回头,或许这是他们之间最适合的道别。
他的手在颤抖,因为自己,也因为飒。
It makes me so hysterical
(一切的发展)
The way things go
(都使我歇斯底里)
29岁这年,卷又回到了这座小镇。他独自一人站在桥上,似乎什么都没变,嬉闹的孩子,拍照的年轻人,聊天的老人,海面依旧平静着,却有着一阵阵的海浪缓慢打来。
可飒不在这里。
卷把四年前他和飒干过的事全都重新做了一遍,逛夜市,坐摩天轮,喝酒,唱歌,好像这些能给他一些慰藉似的,他走在海边,却没再捡过贝壳,海风刮来,带走了他无声的回忆。思念涨潮,他几乎是狼狈地逃到了那家咖啡馆,可是那家走音的钢琴已经被贴上禁止使用的标签,卷愣愣的站在钢琴旁,默默的走出咖啡馆。
没有目的地,卷只是走着,手攥得生疼,但他只是走,像是要走到天涯海角,抛下一切,去奔赴一个从未有过的约定。他走到了一处民楼,很干净,还有小小的阳台,卷抬头看着,羡慕这些人的平凡却安稳的日子。
他扫视民楼,目光却锁定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是
是他给飒的贝壳
四年来颠肺流离的思念重重缠绕着他,凝成脆弱的泪水,他定定看着那贝壳,心里满是欣喜与忧伤。他站在民楼下面,一动不动,他在等着那个人,让他濒临在崩溃的边缘撑过四年的,无数次出现在梦境里,带给他所有美丽的人。
身后响起脚步声,卷思绪飘到四年前的那场沉默的告别,脚步声顿住,又好像那很久之前的相遇。卷用尽力气,用这几年间积攒的爱意和勇气,转过身来,直直对上飒惊诧的双眼。
“你一直留在这?”
飒的眼里只剩下卷的身影,他们的泪水
“一直,永远都会在这。”
等你
But if forever last still now
(如果永恒只能停留在这一刻)
Alright
(也好)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