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天城旧事（其一）

天城市第六届中学生足球联赛已经热火朝天地开始，第一周的比赛已经全部结束，上届冠军天城市一中队在首轮比赛中表现出色，以4：1轻取春知路高中队。

在比赛中，上届联赛的最佳球员张星灿表现依旧突出，首发打满全场，在防守端的表现极为出彩，共送出一个进球两个助攻，成为本届联赛开赛以来第一位在单场中直接参与三个进球的球员。

 

左脚，右脚，然后是左脚，接下来又是右脚。在这座陌生城市的一条陌生的路上，关灵越失魂落魄地走着，走得筋疲力尽，就像是刚刚走完了一辈子要走的路。夕阳早已西沉，夜晚的寒意渐渐地透过外套直接接触着他的皮肤，下午和委员会的大家一起气势浩荡地走进地铁时，他内心的激动难以言表，甚至会不自觉地发抖。现在的他依然会发抖，但却是因为冬日的风吹来的寒意。

他已经在气象站附近转了好几圈，最后几乎是紧咬牙关，再这样下去，他就要引起气象站工作人员的注意了。然而几圈下来，手机没有再收到任何的短信，明明他就是从这里来到这个世界，可是回去的路却不在原地。

他究竟在哪里才能找到回家的路呢？

周围的气温越来越低，腹中空虚的他很快决定要马上找到吃饭的地方，然而刚一打开手机，他就傻了眼，这里居然一格信号都没有。

细想之下，他最终不得不承认这很合理，毕竟来自2019年的手机卡，是肯定不存在于2015年的网络中的，也就是说，他只有找到能用WiFi的地方，这张手机卡才有用。

没有移动网络可是一件麻烦事，他并不是本地人，更不经常来到北山区，对这里本就没什么印象，现在只能沿着之前经过的那条巷道，到附近的住宅区去看一看了。

这样想着，他便转身向那边走去。4年前，这条巷道的路面仍然是破破烂烂，看起来到2015年为止，这条水泥道路已经年久失修了，还没有蒸发掉的雨水积存在路上的一个个坑里，每当有车辆驶过，就会溅起一片脏水，几番下来他的裤脚已经被打湿了，偏偏这条巷道还很狭窄，两边都是砖墙，他完全避无可避。

几分钟之后，他重新回到了他和钱笙悦转身的地方。眼前的景象让他有些诧异，因为这里现在的样子远比他之前见到的要热闹：街边的烧烤摊一家连着一家，现在刚刚5点半，就已经有很多人来找到位置坐下，马路对面的餐馆则已经人声鼎沸，座位几乎全部坐满，点菜的人群里有大人，也有学生。看起来，他刚好赶上了天城市的晚高峰。

服务员不断端出来的菜品让关灵越眼馋得不行，他掏出钱包，却发现里面只有20多块钱了。自从有了自己的手机，在安装支付APP之后，他基本就告别了现金付款。然而2015年的时候，移动支付还基本没普及，他自己的银行卡又是2017年上高二的时候办理的，这也就意味着他手机上的2000多块钱不过是个数字而已，他现在能用的只有少的可怜的一点现钞。

不管如何，还是先吃饭吧。

他从斑马线上走过马路，走进了一家生意火爆的餐馆。由于资金紧张得可怕，他只能委曲求全，点了一碗10块钱的鱼香茄子盖浇饭。老板把饭端出来的时候，他的口水完全要流出来了，不过他还是没忘了正事，那就是联网。

“老板，你店里有WiFi吗？”

“WiFi？没有。”老板火急火燎地把他旁边的空碗收拾掉，“要蹭网去快餐店啊。”

原来这附近有快餐店吗？他正打算询问快餐店的位置，却想到如果他这样开口，会让老板觉得自己不是本地人，于是他放弃了这个念头，继续享受这来之不易的一盘盖浇饭。

一顿晚饭下来，他感觉被填饱的不只是肚子，还有自己那受伤的心灵。现在他要做的无非就是两件事，联网以使用地图，然后就是找到回去的路。他刚刚走出餐馆，就看见两个中学生拎着快餐的包装袋从眼前走过，这么说，快餐店很可能就在附近了。果不其然，当他转过街角，显眼的招牌就出现在他眼前。

快餐店里的人口密度同样惊人，他左转右转，才找到一个单独的空座位。这下终于能连上WiFi了，可惜，好像并没有什么用。他更新了时间，现在是2015年9月16日的晚上5点43分，这一天是星期五。

除了日期，他还捕捉到了一个重要的信息：天城一中离这里并不远。他想起了10月12日的经历，这让他开始认真考虑在天城市一中附近找到时空间隙的可能性。如果在那里找不到，还会在哪里有呢？气象站附近已经被委员会走了个遍，可今天需要间隙的时候，他怎么都碰不到，现在除了到天城一中去碰碰运气，他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

秋分日还没有到，日照时间依然很长，他走在路灯还没有亮起的人行道上，看着这座并不熟悉的城市，心里泛起一种苍凉的感觉，仿佛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东西属于他。4年之前，他还在自己的家乡读初三，按照日期，那件改变了他一生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不久之后，他就会和自己的父母一起离开他出生的那座小城市，到这个国家的另一端去。不知道躺在医院里的另一个自己还好吗？他已经不记得在医院度过的地狱般的那几十个小时了，如果他还记得，也会尽力忘掉。

在4年前的现在，他的人生依然在前行，只不过有资格在岁月的史书上书写的却不是自己，而是四年前的那个关灵越。如今，他孤身一人，行走在不属于自己的城市里，正在度过不属于自己的一分一秒。想到这里，他突然苦笑起来，他已经在异时空里偷取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了，如果他继续在这个城市里待下去，那么他的生日就不再是6月25日了，而是6月24日——或者更早。

人们常说，世界上没有后悔药，人如果后悔，绝不可能找到回到过去来改变现状的办法。现在他真的身处于过去之中了，他却没有感觉到有任何的悔意，没有。他甚至都不会对今天参加委员会的实地调查这件事情感到后悔，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选择了好奇心，所以他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钱笙悦说的是对的，人不能纵容自己的好奇心，如果她现在就在自己身边的话，可能又要开始说教自己了。

所以，钱笙悦对他的态度到底是怎么样的呢？他现在倒是有时间来思考这件事情了，实在是怪，他明明都看不到回到自己原本世界的希望，却还有闲功夫思考这些可能不再有意义的事情。

回到刚才的话题上，如果他现在一定要给钱笙悦对他的态度下一个定义的话，那么他还是觉得，钱笙悦在乎自己，但是也就仅此而已了。

之所以他知道钱笙悦关心自己，是因为他不止一次地体验了被这个看起来心理年龄比他大好几岁的女生说教过，每当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甚至会觉得走在自己身边的不是他来到大学才认识的同学，而是他的哪个姐姐。姐姐类型的女生，听起来还是不错的。

那么，钱笙悦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对他这么上心呢？他想了很久，还是想不明白，要想搞明白这个问题就必须要从钱笙悦的个人经历入手了，可惜他并不了解多少。在接触了一段时间后，他发现钱笙悦并不是十分热衷于社交，平常也只是会和自己熟识的人来往，她并不愿意主动扩大她自己的社交面，就好像她只需要一定数目的朋友和一定数目的“认识的人”就可以了。

对于这一点，关灵越一直没能想明白。他目前并不觉得认识的人太多是什么不好的事，如果她有自己的坚持，肯定是因为她自己有不这样做的原因。以目前的关系，他想要了解到这些事并不容易，可能要等到他和钱笙悦的关系更进一步才能得知。

他不禁又想起了上次在博物馆的经历，那次同样是被困在异时空，废弃的厂房里除了他们五个之外没有别人，还有两个可怖的敌人使用各种手段来攻击、追杀他们，那时候的处境不一定比现在更好，但当时他好像并没有感觉到有多么的绝望，毕竟身边有好几个自己熟识的人。

他认为自己是一个相当依赖朋友的人，但是这并不是说他经常需要朋友来帮助他，并不是这样，他只需要有朋友在附近就可以了。在饭桌上有朋友在的时候，他所表现出来的样子和没有朋友完全不一样，这一点让他自己都感觉诧异。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不太能理解钱笙悦主动限制自己社交的行为。或许这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事情都需要被理解，比如说，他是怎么来到这个异时空的。

一旁的喧闹声让他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天城一中旁边，透过围墙上的铁栏杆，他能清楚地看到操场上此时正在进行一场足球赛，这可能就是他在手机上浏览时看到的天城市高中生足球联赛。驻足旁观这场比赛的不只是他，还有很多的家长，看来还是有很多大人对自己孩子的体育爱好非常上心的。

球场上一名身穿天蓝色球衣的少年引起了他的注意。此时比赛时间已经来到84分钟，比分是0比0，按照他对足球的理解，球场上大多数的球员在这个时候都会拼到筋疲力尽，这个天城一中队的少年却好像有着无尽的精力，仍然在不断地向前推进。终于在不断地尝试之后，他终于和自己的队友一起把足球送进了对手的大门。

庆祝的不只是学生，他身边的好几个大人也不住鼓掌欢呼，这一粒发生在比赛末段的进球完全点燃了球场上下的气氛。天城一中队的队员们全都冲了过来，开始在终场来临之前的庆贺，看起来他们真的是非常开心，毕竟对手的战意遭到了严重的打击，再打进一球扳平比分甚至重新反超的难度已经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大。

突然，他惊呆了，他在庆祝的人群里看到了一个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的身影。

他看到了那个联系他在博物馆见面的眼镜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