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记忆】爷爷的丝瓜蛋花汤

人的记忆难免混沌，很多以为是“长大后”的事情，也不过是孩童时的遭遇。我曾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觉得爷爷奶奶家的新房是在我早就脱离了童年的时候盖的，直到有天突然意识到，我一个不知道为何愿意静心地观赏竹林的暑假发生在我的六年级，那时我不过十一二岁，才刚走出童年进入青春期。而似乎爷爷奶奶家的新房，早就已经存在足够久了。

我关于爷爷的记忆不多，零零碎碎罗列起来大概不过千余字。他是个健硕高大的老人，年轻时宰猪，身体衰退后当了蜂农。还是老屋的时候，屋子背后就有几箱蜂箱，当出了侧门想去茅厕时，总会听到不远处有群蜂嗡响。到了很久以后，他在病床上行动迟缓，我拿了一张图片问他，这是什么？那是一张四个玻璃瓶以长方形形状倒插在地里的图片，是在蜂箱隔壁拍的。我其实与老人家的交流不多，也算是绞尽脑汁地希望和他取得一点共同话题。在隔壁的奶奶看到后笑骂我是个傻孩子，说这是蜂箱的支柱，蜂箱就放在上面。

蜜蜂不需要天天照顾，我爷爷平常也像一般的农民一样上山，做农活——虽然我简直都不知道他需要做什么了。似乎不曾听说他卖过荔枝、龙眼、木材，上山仿佛只是上山，只因为他是个山里的农民。有一次他上山中午未归，奶奶叫我和表弟在山脚下喊他，我问喊什么？奶奶说，叫王海平吃饭！我就和表弟就跑到山脚底下，拉长声音喊：王！海！平！吃！饭！啦！我妈在隔壁一直笑，我当时还不知道她在笑啥，后来觉得确实还是莽撞了。

跟着爷爷上山的常常会有一两只狗。其中有一只老黄狗凶悍机敏，能寻蛇，不近人。小时候我就很喜欢狗，被自己家别人家的狗都咬过。这只狗虽然听见我进门也要吠被我摸久了不耐烦会低吼，但是却从未咬过我。小学四年级我就编了以它为主角的作文，说它被草绊住了我前去解救，后来某只大黑狗准备袭击我它挺身而出击退了对方。后来狗被过山峰（眼镜王蛇）咬死了，这噩耗还是我爷爷打电话和我讲的，虽然他语气轻快，但那天下午我的心情还是低落。

我爷爷平时不亲近小孩，算是比较沉默的人。我印象中和他最亲近的事情就是小时候他给我洗澡，差点给我洗出阴影。当时他用洗衣服的刷子给我刷头，长大后我才知道有酷刑是用刷子刷受刑人的伤口的，而我年纪小小就已经开始受刑了，生活的苦早就盯上了我。

除了给我洗澡，一些机缘巧合下，他还单独照顾了我一段时间。当时应该是我奶奶不在，小学毕业考后暑假开始得早，我一个人回了村子。盛夏漫长，我无人可与之交流。村子本来就少人，渐渐长大后的孩子都不再回村。我竟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其时爷爷奶奶家已经盖了新房，比之前的位置更靠近后山，因此能坐在院子里看见随着夏天微风摇曳的竹枝。山里的村庄是更为凉爽的，就算盛夏城里三十多度的高温，这里晚上也不过是二十七八度，怕冷的人甚至得裹上毯子睡觉。那个暑假不知怎的——可能是因为无聊罢，开始看起了这小片竹林。风轻轻地从高高的竹叶上，轻巧地落在我身上，带了走夏天的溽热，同时还捎来了蝉鸣、清新的山林味道。我就静静地坐在那儿，好像成为了夏天的部分。爷爷应该没有管我干嘛的，他只给我做一日三餐，行笔至此，我还想到了他给我做过似乎是咸甜口的贝壳状的吃食，可惜我已经忘记这个食品的名字了。爷爷给我做的饭菜式单调，只保证有肉有菜，但常常有汤。我最爱的就是他做的丝瓜鸡蛋汤，入口鲜甜，清新不腻，充满着蛋香和蔬果的清香，至今我还念念不忘。当我开始学做菜时第一时间想复刻的就是这一味丝瓜鸡蛋汤，但始终不得其法，也不曾在别处喝过这么清新馥郁的味道，直到后来我才看见有教程提到是需要用蒜炒一下丝瓜，我按照这个方法尝试了，确实更接近爷爷做的味道了，却总是差一点。

一味汤的滋味好坏意义也许没那么大，因此并未有强烈的欲望让我问爷爷汤鲜美的秘诀是什么。但是转眼到了我的27岁盛夏，我却再不能喝上一碗由我爷爷做的丝瓜蛋花汤，我爷爷也不回答为什么那个夏天的味道能如此让我怀念，这一种味道如今只能永远留在我六年级的夏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