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青鸾
其实步青鸾每逢修炼时就能感受到南方某处会传来隐隐约约的呼唤感，之所以不曾去探寻，是以一则觉得没有必要，没有这份机缘难不成便不能得证真仙了？二则是担心有危险。
凤有五类，其色青者名为鸾。青鸾是神鸟，与凤凰同出一源，位格极高。能承载它的名号，说自己与它没点关系步青鸾是根本不会信的；且其虽为凤属，却是水行神兽，而她又正好是天水灵根，这更是加深了那一份联系存在的可能；然后便是方位，四象中凤属南方，这说明那份联系大概率也是与凤属神鸟有关。
到这里其实已经可以确定了，她感受到的呼唤就是来自青鸾，再不济也是某个与青鸾渊源极深的存在。而这样的存在若是想要对步青鸾施加某些手段，她怕是半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但是现在情况又不同了，自打那时师父将那件事说与她听之后，她表面虽然还是那副乐观的样子，但心中有何尝不是忧心忡忡呢？于是修炼便愈加勤奋刻苦，进境自然也更快了，倒是惹得鸷夜笙对她连番夸赞，都快把她捧到天上去了。
可不论是有多么高的天赋，瓶颈总是会到来的。步青鸾自觉积累已经圆满，但是却迟迟踏不上登仙之路，鸷夜笙虽时常点拨，她也找不到那一丝契机。她心中愈发焦急，于是决定去冒个险，试一试这青鸾的成色。
辞行那天鸷夜笙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她一路小心，有什么摆不平的事传个信给他就行。步青鸾自是没有告诉他此行的真正危险之处——师父已经很累了，她不想再让师父忧心。
步青鸾顺着感应一路南行，直至四族交界地，但再往南处却已经无路可走，倒不是说南边就没有陆地了——那一份指引竟是要她入海！
无望海——这是人们给这片望不见边缘的水起的名字，它包围着这片大陆，又望不见边界，于是无望。不是没人想过探索这一望无际的水，有人探其底，有人探其远。结果无非两种，要么没探到，要么没回来。
要知道，地脉是灵气之源，所以距离陆地越远，灵气便越稀薄，直至最后几近于无。步青鸾此刻不敢贸然尝试的原因也在此处，没了灵气，修行者便是无水之鱼，体内的灵元更是无根之水，等到灵元耗尽，修行者也就跟凡人没什么两样，甚至还会因体内灵海空乏而比凡人更加虚弱。
但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步青鸾决定至少得先试探一下，若是连这都害怕，来日还怎么面对邪魔呢？
于是她不再犹豫，捏了个避水法决就入了海，顺着那呼唤的指引，一路向南，一心向渊。
也不知是行进了多久，这一路上呼唤愈发强烈，冥冥中她也有种预感，若是能得这番机缘，无需多长时间她便可叩开仙门，甚至再往上，到达师父也未曾到达之处。但步青鸾的灵元已损失过半，各类补给也差不多消耗了半数。可她知道，若此刻回返，这机缘便再与她无缘——她更是知道，若不回返，她很可能会把命丢在这里。
一想到还有那么强大的敌人在等着他们师徒，师父这些年又是生活在怎样巨大的压力之中，她下定决心，她不能停，不能退，必须要不断地前进，抓住每一丝可能的机会。一念至此，她便绝了回返的念头，在没有一丝光亮的海底，顺着心底的那份指引，向着更加幽暗的渊底前进。
又过了不知多久，到这么远的地方其实早就感受不到灵气了，灵元和补给品更是不断消耗。十天？二十天？一个月？她不知道，在这黑暗的地方没有计时的方法。回返从各种意义上说都已经不可能了，前进也看不到希望，可那份指引还在为她指引方向，所以她还没有放弃——或者放弃去思考了？毕竟如果现在去思考的话，恐怕会顷刻便被绝望击垮。
就在步青鸾全部积累即将消耗一空时，她忽地感觉到全身一轻，好像是进入了某个不可言说之处，灵元开始快速地恢复，而她原本浑浑噩噩的灵识也终于清醒过来。
“孩子，你终于来了！”一道温和而又透着高贵的声音自步青鸾心底响起，她骤然听到这声音却并不觉得害怕，反倒有异样的亲切感。
“是青鸾前辈吗？”步青鸾小心翼翼地询问着。此刻她才有心思环视四周，周围依旧遍布水流，这无疑证明她依旧身处海底，但先前的压力已经荡然无存，此刻的她只能感受到亲近与舒适。
水流聚形而成鸟，其尾九羽长曳似流苏；其身负天青，柔美华贵；其翼舒展便如潮涌潮落，美则美矣，代表的力量更不容忽视；其首昂然睥睨，眸中水光通透，那象征它的包容，更象征它的威严；顶上凤冠瑰丽，是深邃的蓝，是无上的苍，是柔和的青。毫无疑问，针对步青鸾的问题，它已给出肯定的答复。
青鸾笑道“不必拘束，我并没有要加害于你的心思，你把我当作家中长辈就好。”
这话语透着亲近，可步青鸾不敢有丝毫放松，神态仍存拘谨，见此青鸾也不怪她，只是轻柔地问着：“你可知我为何唤你来此？”
“晚辈不知。”步青鸾不敢有丝毫怠慢，更不会有丝毫欺瞒。
听得她的答复，青鸾倒也无甚意外，继续问道：“那你可知这是何处？”
“这里，若晚辈的记忆没错，应是无望海深处。”步青鸾一丝不苟地答道。
“原来你们叫它无望海么......”青鸾沉默了一番，似是有些感慨，旋即又说，“你说的倒也没错，但此地又不是无望海，这里，是界中之界，也是我的世界，你姑且可以称它为——青鸾界。”
该说不愧是神鸟么，在世界之中再开辟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这是何等伟力？怕是师父也做不到吧......
似是看到了步青鸾眼底的敬畏，青鸾轻声解释道：“我并不是要对你示威，只是想以此为引告诉你我唤你来的目的，不，应该说我的请求......”它轻叹一声，接着说道：“这方小世界是我濒死之时开拓，我不过躲入其中苟延残喘罢了，现在的我，只是执念在支撑着破碎的真灵。”
步青鸾闻言顿时一惊，濒死时尚能开辟此界，那全盛时期的青鸾又是何等强大，而将这样的它逼到不得不这么做的敌人又是怎样可怕......
“想知道我的敌人是谁，对么？”青鸾含着笑说道，似是完全不在意将它变成这副摸样的人，“我想或许你也听人提起过，我们称它为邪神，在世界之外的强大存在。”
听完这句话哪还不明白？它说的正是域外邪魔啊！它竟恐怖如斯！
青鸾见她已经理解了自己所说的敌人，便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接着娓娓道来：“那时候，同样是天道有缺，邪神窥伺到这个世界，想要将这个世界纳入掌中。我等自然不愿，怒起抗争，直到最后，我等近乎死绝才将邪神对这个世界的影响尽数抹消，而后便一直守到天道归为圆满，才终于让此界再度消失在邪神的视线中。然后，知道这件事的便只余下了我一个。”
和鸷夜笙告诉她的相同，天道有缺，于是邪魔入侵。只不过现在的万灵无力抗争，而那时的神兽能将它打退，重还此世安宁。
“你也不必沮丧，我等是自本源中衍生出来，天生强大，而你的强大是靠自己一步步与天争命所得，不必妄自菲薄。”步青鸾的神态自然被青鸾看在眼中，“再者，现在的天道比之初生那时又强大了许多，纵使有缺，想来也不至于现在就出什么大乱子，你也不必操之过急。”
听过这番宽慰，步青鸾的心情才好受些，况且上次的邪魔降世不是也被师父解决了么，至少能说明邪魔并非不可战胜。眉头稍稍纾解，她便询问道：“前辈特意唤我来此，想必便是为了这邪魔之事吧，可是就凭我现在的实力，又能做什么呢？”
青鸾也不再与她绕弯子，那水流聚成的高贵神鸟直视着她，声音和缓却不容置疑：“我希望你可以让此界安稳度过此次因天道有缺而生的劫难。”
步青鸾闻言笑道：“这件事不用你说我也会做，我本就是为完成这个目标来到这里。”
青鸾听到这句话并不意外，它知道步青鸾就是这样的人，否则它也不会选择她，更不会将一切都交付予她。
组成青鸾的水流波动了一下，步青鸾似是听到了一声轻笑，然后那水流便顷刻崩碎，有一点蓝光融入她的身体中，这蓝光越来越多，直至四面八方都有蓝光涌现而后融入她的身体。
“你确实是与我有些渊源的，那渊源要追溯到许久之前，我被打散真灵，虽将大部分收拢回来，但终究是有些寻不回来。但盖因我还有执念未消，故那未寻回的真灵竟不曾消散，而是入了轮回，在一次次轮回中逐渐修补完全，于是有了现在的你。”青鸾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包围着步青鸾，就像环抱着她一般，令她无比安心。
“我的时间不多了，又出不得此界，眼见天道有缺，我却无能为力，于是我想到了你，你与我同源，让你来继承这一份力量，算是为你的胜利再添一份筹码，好叫我也能安心离去。”声音蕴含着神性，却愈发飘渺。
“你也不必介怀，本来我早该在万年前就该消散了，凭着一道执念支撑这么长时间，已经是意外之喜，我又怎能奢求更多？况且我也不是顷刻便消，在你接受这份礼物的时间里，我也会引导你更好地掌握它。至于现在，便专注修行吧，你对水的理解还是粗浅了些。”
步青鸾虽然拜了鸷夜笙为师，但鸷夜笙除了一些修行上的经验，其他却是没什么好教她的，毕竟他是一步便跨了上去，而且两人所修道法也不同。之所以鸷夜笙在成仙后要收她为徒，不过是为了防止某些人暗害于她，让人族平白损失了这么一位天才，是以师徒之名行护道之实。此刻有青鸾倾囊相授，为她补充这方面的不足，又岂是一日千里可以形容的？
修行之中，时间总是过得快的，原先的那一道槛自是早就跨了过去，现在的步青鸾已经触摸到成仙之门，可她却迟迟不能推开，是因近日总是心绪不宁，神魂扰扰而不得静。
“今日还是静不下心么？”一道柔和的声音传来，让发呆的她回过神来。
步青鸾勉强笑道：“没事，青鸾姐姐，只是不知为何心中烦躁，好像有什么很糟糕的事发生了一般。”
“唉。”水流在步青鸾面前聚成柔美女性，她将手覆上步青鸾的额头：“如今你已融合我全部真灵，想来神魂是不该如此波动的，定是有什么原因，莫非是出了什么岔子？”
在这段时间的修行中，步青鸾早已对青鸾交付了完全的信任，也放手让她施为。
“嗯？这是谁种在你灵海中的命魂？”青鸾将手掌收回，掌心中正抓着一缕命魂，此刻它不断地波动着，似乎在传递什么讯息。
步青鸾紧盯着这缕命魂，只觉得心中的不安愈发浓重，依据着那一份熟悉的亲切感，她恍然失声道：“这是我师父的命魂，他出什么事了？！”
青鸾眼见步青鸾如此焦急，知晓这定是她极为重要的人，当下也不废话，细细地感受着这缕命魂的状态。
许久之后，青鸾原本沉静的脸上也面色复杂，沉声道：“你自己看吧。”话落便挥手洒出一面水镜，其中映着的，正是浑身浴血还在不断收割兽人士兵的鸷夜笙的身影！
看着画面中那伤痕累累的人影，与她素来所知一袭白衣的形象相去甚远，她心痛到难以呼吸：“他......他这是......怎么了？”
“灵元被封，肉身被压制，如今几近油尽灯枯。”青鸾蹙着眉看着那个还在杀敌的人：“但他居然还能战斗，究竟是什么在支撑他呢？”
步青鸾此时已是连半刻都等不下去，焦急地道：“不行，我要去救他！青鸾姐姐，能请您送我出去吗？”她眼中蓄满泪水，内里全是恳求。
青鸾将惶惑的她拥入怀中，缓缓安抚道：“你先不要急躁，我能看得出来，他在其中必定血战已久，明明力竭至此却仍不放弃，想必他心中定还是有牵挂的事物。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便是你吧。”将那缕命魂又还回去后，青鸾叹着气：“如此必死之局，他却死活不愿认输，从而受尽折磨，你这般贸然便去，若是殒落在那里，岂不是枉费他这般努力？”
“那我应该怎么办？难道就要我这般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吗？！我又怎么做得到？！”感受着即将崩散的命魂，步青鸾情绪失控，“青鸾姐姐，我该怎么办？我究竟该怎么办啊？”
青鸾轻轻地拍着步青鸾的后背，轻笑道：“这不是还有我在么，我自是有办法救他的，但是这样一来你便无法再接受我的力量了，真仙之路更是遥遥无期，你可想好了？”
“我愿意！能救他就可以！”步青鸾不假思索地答道，语气中满是迫切。
“唉，真拿你没办法。”青鸾摸了摸她的头，而后伸手一招，就出现了一根朱红色的羽毛，“我这里没什么能让你带出去的，也就这根属于姐姐的羽毛，许是能帮你的忙。”
青鸾的神色似是有些感怀，但很快敛去：“你师傅此刻身陷阵法之中，但他既然没能离开，想必此阵法非仙人不能破。你且带上这根羽毛，用全身灵元催发，再加上这个......”青鸾不知从何处又取来三点殷红：“这是我的精血，以此为引再加上你的灵元，应当足够发出一道凤凰真炎了，必然是足够破去这阵法的，到时候以你如今的实力应该也就没什么其他危险了。”
步青鸾自是感激不已，那根羽毛的主人是青鸾的姐姐，想来是唯一可以追思之物，如今这般轻飘飘地便送于她去救人，怎教她不心生感激？
“青鸾姐姐，谢谢你。”步青鸾笑着，但先前的泪痕还没有消失，反倒让她的笑显得无比悲伤。
“你若是能护得此界平安，便是对我最好的感谢了。”青鸾柔声说着，旋即又笑道：“好了，也没甚好说的，看你都急成什么样了，我还是赶紧送你出去吧。你莫要忘了你的承诺就好。”
说罢手一挥，看似没什么变化，但步青鸾感知到身前的那片空间已经出现了不同——俨然已与大陆连通，穿过去瞬息可至地上。
“那我走了，青鸾姐姐，你要保重。”步青鸾虽仍然心存不舍，但师父正是生死攸关之时，她越快赶过去，师父所受的痛苦便能更少一分。
看着步青鸾离开，青鸾也不再维持人形，而是恢复了最开始那只神鸟的模样。小世界的边缘缓缓溃散，其中的水流也纷纷开始回归无望海。
她没有告诉步青鸾的是，她的真灵离开此界之后，此界便再不能存，这缕神魂也终要消散。
“希望，你能得偿所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