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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佐文走晚

2020-09-05 10:32 作者:-李萌-  | 我要投稿

太平广记第三百四十七卷有个故事叫李佐文。里边也有位性情倾向于散淡的人,于是便应景,成为当地的达官贵人厅堂里的上宾,清客人中琴一流派的常座。如果就此写下去,也没什么可令人怀想感念之处,但是他就有这么一天,在某个袁庄待久,琴叙畅聊离不得身,抬眼一望天早向暮,也不道他本心情不情,愿不愿,反正跟得个主仆,后者背二斤盖被,悄没声地随了他去另一别业暂且置下这一晚的归宿,自个来的时候静悄悄,经历了一番管弦咝啸,刚刚获得世间的尊与敬之后,重被夜挽回属于来的静中。前后黑漆漆。

黑漆漆。

然而,这就总有后来的故事了。聊斋里遇仙遇怪独不遇害,蒲老爷子精细的文笔他比不得,可是仍能从异情上下手,兴许让诸君能有点掩卷寻思的途。他说忽的旋地就起了阵风,妖不妖我不知道李佐文想不想,但我觉得有意思的地儿终于到了,吹着吹着天地昏如辟地初,错不错不晓得,佐文不怕、不探,跟着风定,跟风动。倒也没吹走仆脚,等一切定明,小房子掌灯映现。近处一细看,窄屋垦墙,灯都打昏。门中只个田叟,问么么消,话里字连个烟子不见寻无迹。就是说他压根不理你貌似远道而来的李佐文。不论你貌似何等员外府高逼格延请的人他眼都不仰。这李佐文倒也不奇怪,连续问下去,不停简介自个。有可能啊,这老头打熬不住,终发声“此多豺狼。客马不易远辇”这么一句下来,他李佐文便有得安家之所,屏憩之地。且是个拥炉所在的檐下,乱马般号叫的寒风夜,像守夜一般的驻地,有个火红火红的大胖炉娘,实在不啻天庭,也由不得将将的守灵之夜想了。但是事情正是由此处变得让字外人走进了字里。佐文不时听得丝丝微微的哭声,凄凄寂寂。问老头不应。只那老子实听不下来声“儿可止。事已如此。悲哭奈何”再问便不再言语,搞得李甚至一度认为是幻觉。但是李不放弃啊,一遍遍听,一环环提,最终“孩幼苦寒。何不扱之近火。如此数四”老头眼看欺瞒不住,撇得前一望方知是个村娘,小家孩儿。“见客初无羞骇。但以物画灰。苦抱沈恨”大家注意这个后九字起首开始,一股离恨的郁便得了。此郁不在闺室,没有苦情立马给劝情的女寰。像在过去,能在生得苦情之后以触地划灰移愁的是什么人?不是绣楼上的姑娘就是跟姑娘的仆子。他是有一定文化根基的人潜情的方式。若丢个寒家窑子,他可能下一秒便做其他差事岔开也不会立地蜷身。不是没这个条件,再穷,你烬灰旁有的是土渣,但他不会费这时间来埋葬情的。意识先会让他知道转到下边的活计。也就是说,出现在此地此景的此人,谅不是一般的贫女,这么个荒郊,野外陡然出来的木椽子家家子里的不凡的人会是么?能会是什么?

于是你就能想,她做鬼仍挪不开恨的这么个人,于是才有这么个阳间表现不得的条件。再看,她画灰,这是不断地,什么亦不讲,就只是划啊划啊划啊……这个后四字“苦抱沈恨”当然是从李佐文的角度挑明,能在陌生人面前继续保了常日的情态,说明引情的此人已是难追难应之人。在不相干的人前也抵不消片刻牵念,顷刻即会毁掉人的苦绪她在乎不了,也就不难想象,不在此人之后她的难熬境地。这时本应该揭晓个中谜因,但没有。此时天已亮,老叟遥指东南乔木说喏——那就是你要到的袁庄。李佐文打这一别,上马四望片林皆无,无奈三里遇村妇,讨酒后将这一夜的讶异为道,也才知方遇上得的父女为魂,妇正是今天改嫁,并去给二人献最后一支香的路上。

你去往深想还真了不得。往往此类鬼文,拌不得死人惦活人而再死,她这是不能看阳间母亲离开宗家,以往,俩俩不着,便一切从罢,不过各人有各泪,剩下的就只徒劳。母亲走不走开这个曾经的家,怨绪应该是在阳间最浓而生梦,由梦中见母亲这边想象中的人做的事说的话。但他由这一厢,她先料到了,这就根本不是因不舍生造而圆为自个,而生生是其人其语道得的真事。鬼界可称上有真有假么?倒过来,鬼里的人说话不再有为他人活而出的隐语,怎么打从心底来即从口心出,甚至你阳间对她做过的不得已的怨事她这时忘记被逼而只记事实,所以这时候的话,也可能是你阳间听都不敢避之不疾,正过来讲,如果她这时再说的话令人动容而不添悔惧,便是最真至善的翔事而非妄人妄言,她必是深知母亲的苦衷,(要不世间怎说不怕鬼惊呢)那这份悸动将不是几个人能承受得住的。即便三口之家去了阴界两个,她都不愿留阳世的亲人离开小小的家。但是即便母亲不走,她能等到什么呢?不能改变还是死。如果母亲重嫁,她会失去么?她仍是死。相同的结果前的因不同,不常说么果种么因么?怎会这样。她妄想改因,是因为想改变结果,但怎么样改写因,果都不变,那还执意地更改,虽则是想。恐怕不能简单归结为痴,还是算到怨里的念来。死是失,有时亦是种得。她明白最终还是要回到欺骗,但就算活在鬼物里的骗,有时也比见某些不能更改的实好。她就抱这个傻,去等。

母亲听后捐发给寺,抱着必死的心,文就此止。母亲的因变了,与女儿不一致了,但又因女儿不能变动的果而削改因,这是两股相同的愫情,隔着冥界有因有果地汇合。

 

昨天看的法国片子|遥遥回乡路|走的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重返少年时。他人届五十已不能改变历史,孤身到亲人墓碑地,萦绕倚天的蝶子注视他,跌跤一腿回到年少,他一根本就没想扭转结局,但你想,谁能在天降时光机的梦况下放弃拯救亲人的机会?能走还是想弥补些什么,但是更改不了全部,是他重走的惟一可能。他发现父亲的思索,那些年面似与他不和间始终未发现的苗头,都是促成父亲走向死亡的一个个结点。难得的发觉改了不就好了?依然不给好的结果的开始动机到底是什么?领会了当时的错过,只为继续活下去注入更深沉的痛,怪不得重见美好黄昏,雨后看妈妈安闲做面包的他想不出话说。这么多个散着露水香的清晨都回来了,妈妈的浅驼衣上的褶他尚有机会摁平,父亲再不讲话缝成衣向楼梯捎眼光他也能平心静气对视,妹妹铺藏青色的床单可以继续跳,屋后的紧临池塘还有很深的水呐,鱼呐……让他眼见,让他改变丝微,那些可导致日后发生不测的关键时间点的错,再让他看一样不能更改的日期,然后他又走了一遍,回到了五十后的他。

 

也许还是中国古代的敷演慰可人心。也许有时敷衍也算一种认真。世上本没有该认真事,也就何来得后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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