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界·梦凝录 056 神魔无心（六）
梦魇已经盯着万劫不复地看了好几十年了，凝水的状态时好时坏，但总的来说，她已经渐渐适应了销魂钉，努力一下，有些时候已经不必蜷缩在地上、可以坐起身来了。在凝水状态好的时候，拂徵便与她说些话引导她，渐渐地，凝水也发现，自己对梦魇，似乎怀着不一样的感情。
从前她以为自己只是依赖梦魇，可是在拂徵的引导下她才有些明白，自己对梦魇怀着的那种感情，是虚空之境的禁忌感情。
凝水终于明白，当日离焰为何会让她好自为之，再这么下去，她身上的销魂钉，绝对不止五颗。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她能够看着梦魇，知道梦魇安好，就已经心满意足了——知道了自己对梦魇的感情之后，凝水一点也不奢望梦魇对她有所回应，反而还更希望梦魇疏远她一些。
因为只要梦魇回应她，就会受到虚空之境的惩罚，像拂徵一样在这里受苦，她不想梦魇受伤，一丝一毫都不想。
“妖族又在打仗了，没了巫族作为他们的共同敌人，便又内讧了，”青姬斟了酒，以法术递给拂徵，酒杯到了拂徵嘴边便自觉倾斜，清澈的酒液便倒进了拂徵嘴里，拂徵喝完颇为满足，“他们长久地自相残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什么好惊讶的。”
“我是担心紫霄的安危。”青姬说着削了一小块梨子塞进凝水嘴里，“紫霄被君上派去监视昆仑山，没了消息，如今妖族内讧，怎么能不担心呢。”而且紫霄性格耿直，昆仑兄弟狡诈残忍，若不是看见君上和月君还十分淡定，她提着拳头就要去昆仑山要人了。
凝水无数次地听他们提起紫霄，但是从未见过，不由得有些好奇，“那位紫霄上神……是什么样的人？”
青姬抬起头想了想，“紫霄是月君最看重的部下，也是众神之中最像月君的……但是比月君容易相处多了，月君的世界太冷清了，紫霄多少还是有些人情味的。”
人情味……原来虚空之境的神魔，也只有寥寥几个才算得上是真正的高高在上啊。
偏偏梦魇是其中最为高高在上的那个。
青姬还想说什么，却忽地传来一道训令，青姬看了看，随后眉头一皱，“是巫族来人了。”
拂徵眼神猛地一亮。
“是后土……我去找她，让她过来看看你？”青姬询问道，她现在算是知道了，就算拂徵要在这里呆上一辈子，受一辈子苦，也不会有半分后悔当初的决定，既然如此，还不如由他去了，起码这样她还能开心一些。
“不要！”拂徵听到青姬的话连忙阻止，动作之大牵扯到了伤口，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脸色一白，疼得面容都皱到了一起，“不要……不要带她过来，我不想让她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
“那……你不想见到她吗？”青姬不明白拂徵为何拒绝，明明这人每天想的都是那个巫族女人，如今那人近在咫尺，他为何不肯见一面，“你害怕她看到你这副样子会嫌弃你？要是这样的话，那她也没什么值得你喜欢了。”
拂徵还没说话，凝水却开口了，“青姐姐误会了，酒疯子不是这样想的，他是害怕后土姐姐见到他受苦，会心疼。”凝水说着看向低着头咬牙忍受疼痛的拂徵，见他发丝杂乱掩盖住了大部分面容，也看不大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但是凝水却很清楚地知道拂徵的想法，“之前玄岚不小心说漏了嘴，只怕后土姐姐已经知道酒疯子受罚的事情了，但是她终究不知道酒疯子受了怎样重的惩罚，只要不让她看到，她心里便会有一丝侥幸，这样也会让她好受些。”
凝水实在无法想象，若是受这种惩罚的人变成了梦魇，自己看到之后会是什么反应——因此她很庆幸，梦魇不喜欢她。
青姬收到训令后便去了无疆殿，众神魔早已到了那里，后土带了十个巫人站在大殿中央，青姬听了听，她此来一是为了感谢君上仗义出手，二是为了和虚空之境继续从前的商贸往来。
虚空之境虽然灵气充沛，但是也并不是什么都有的，像粮食一类就无法在虚空之境存活，神魔虽然寿命极长，但是多少还是需要粮食的，而北陆沃野万里，在和平时期，能够种出很多粮食。除此之外，能够滋养魂体的玄凉玉也是神魔十分需要的，因此之前虚空之境就和北陆有贸易往来，但是因为战争的缘故，每年的贸易不稳定，甚至一度中断，对双方来说都是损失，如今北陆虽然战败，但是也得了安定，正是重新恢复的好时候。
战争之后休养生息是一贯的做法，只是这次由于句芒的一句“三千年不得南下”，使得虚空之境与北陆的长期贸易有了稳定的保障因素，因此签订的贸易也会比之前多很多。
这种事情一向是由振鹭负责，青姬对于那些账目从来头疼，因此只是站在旁边也没有细听，权当充个门面罢了。
“我今日来此，除了方才与魔君商议的事情之外，另外还有一事，”后土顿了顿，抬起头看着宝座上的玄衣男子，“北陆巫族，想与虚空之境结亲！”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不少神魔窃窃私语，随后便又一个神族跳出来指着后土大骂道：“我虚空之境见你是巫族特使才以礼相待，没想到你竟然如此不知好歹！虚空之境的规矩难道你不知道吗？”
后土闻言冷笑，“见我是特使才以礼相待？若是今日来的是一个没有身份的普通人，你们便要大肆欺辱了不成？原来这就是虚空之境的风范，连我巫族小儿都不如，真是恶心！”
“你——”
“我不过说了一句结亲，你便跳起来说不知好歹，这就是你们的以礼相待？你们虚空之境的破规矩我知道，不就是不允许有私情吗？这样可笑至极的规定，你们竟然还奉为金科玉律傻呆呆地守着？”后土言语中满是不屑，看向那名巫族的眼中满是鄙夷，“万物生而有情，有好有坏，怜悯是情、嫉妒是情、慈悲是情、残忍同样是情。你们说私情，那何为公情？今日我来提亲，若是为我一人，则是私情，可我为的是巫国安定，不可谓不公，而你未等我说完便以己度人，大骂于我，这难道不是私情吗？”
那名神族一时语塞，气呼呼地瞪了后土半晌，最终退了回去。
后土对着梦魇一拜，“魔君容秉，以后土之见，贵境所言禁止私情，其实完全没有必要。神魔为大道化身，大道至公，所以神魔也要至公，私情会影响公心——这便是贵境禁止私情的理由。后土身为巫族祖巫，身上担着巫族责任，所以也有公私冲突的时候，想来想去，唯有两个办法——或两全，或割舍。”
梦魇听见她的话有了些兴趣，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今日后土来游说魔君，坦白说，一为公、一为私，为公是为巫族，为私是为了我自己和我小弟，若是魔君能够同意修改虚空之境的规矩，那么于我和小弟来说，便是公私兼顾，皆大欢喜。”
一旁的孤光闻言不由得开口，依旧是看起来温柔，实则十分冷酷，“人言巫族后土温良贤淑，孤光竟不知，后土祖巫竟还有这样一张利嘴。”
后土微微一笑，“再温柔的人，每日受相思之苦折磨，也不得不变得字字如刀。”
孤光眼眸一暗，“以外人的身份对虚空之境的规矩指手画脚，后土祖巫不觉得自己逾矩了吗？”
“若非贵境的规矩让我不舒服，我也不会如此。”
“若是如你所说，改了规矩，他日我虚空之境的神魔因私废公又该如何？”
后土闻言不屑一笑，“连这种话都说的出来，看来月君似乎并不在乎面子。”这话便是在拐弯抹角说孤光不要脸了，众神魔听了不由得对后土怒目而视，更有神族直接对着后土大骂，“下界生灵果然不识礼数，一个女人，竟然不知廉耻地在大庭广众下提亲，后又出言不逊折辱月君，来人啊，把这个女人给我赶出虚空之境！”
一些低阶位的神魔听到这话都纷纷要动手，后土身后的巫人们也是一个个如临大敌的模样提防着，梦魇看了一眼七斩，后者拔除利剑插在大殿之上，众神魔霎那间便不敢再有动作，后土见状微微一笑，示意身后的巫人们收手，随后便道：“听不得半点坏话，哪怕这是苦口良药也吃不下，虚空之境若都是这样的货色，那巫族就要考虑再次联合妖族打上天来了。”
一个魔族听到这话不屑道：“大言不惭！当年都已经被打得回到了地上，竟然还有脸面说这种话。”
“大言不惭？这位魔使是在说自己么？若是我没记错，当年大战，虚空之境只有十五人上了战场——这其中还包括了魔君，不知这位魔使当时又在何处呢？”后土说着看向梦魇，“魔君当年浴血奋战，竟然只保下来了这样的货色，后土当真替你不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