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头
“早,你该起来了。”
不是很想睁开眼,这么躺着直到烂掉就好,但那个慵懒声音的主人怎么可能允许我这么做。
身下的板子开始折叠,随着它两端逐渐靠拢,从不舒服到有点疼,再到腰要断了似的剧痛,最终在我的叫喊声中,在整个人被“对折”、内脏被挤出来前,机器停下来了。
“早,你该起来了。”
“好…但…放……”
仅仅只是停下来而已,我还是被两块金属板材夹在中间,鼻子贴着膝盖,呼吸都困难,断断续续地泄出一点气来求饶。真不知道我这老腰还能撑住几波这样的折腾。
“哦,醒了就好。”
与折叠时漫长的过程不同,机器复原的动作几乎是在一瞬间完成的,就像缓慢压缩的弹簧一下子松了劲儿,马上弹开了一样。
也就是这种快,让我的头又磕到了一下,差点儿再次失去意识。
“羽儿,别这么干了,受不了。”
“哦。”
虽然她应和了,但绝对会继续这样做,因为这已经是第…等会儿,多少次来着?不对,这个玩意儿是博士前天安装的,而为了赶进度,我从四天前开始就一直没睡,守着仪器直到晕倒,为什么会以为这种事发生过几次了?哈哈,也许真是脑袋砸坏,或者老糊涂了吧。
博士总会在闲暇之余搞出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都是对已有技术的创新使用,也不知道是谁有这么多闲钱让他这么挥霍,而且允许他就这样把精力浪费在这些东西上面——我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至于羽儿…总是这么叫,她全名是什么来着?算了,这个设施一般就我们三个人,名字只是个代号,喊出来人家能懂就行了。所以,她到底叫什么?
我,博士,羽儿,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在早已被灌输知识冲成碎片的记忆里,他们和无数的书籍填充满了我目前为止的大半生。
“羽儿,博士呢?有一段时间没见过他了。”
“‘一段时间’包括你偷懒的时候吗?如果是,博士刚来看过你了。”
羽儿还是老样子,说话没有抑扬顿挫,嘴唇动作幅度很小,面部肌肉僵硬,声音又轻又柔,眼睛对着我,思绪却像在别处。
“是吗,那他现在在哪儿?我昏过去时,实验结果应该刚好出来了吧?怎样,顺利吗?”
“首先,博士不知道去哪儿了,设施里没有他的踪迹。其次,结果确实出来了。最后,很遗憾,不太顺利,种子没有发芽的可能。”
“他不见了?”
“是的。”
“在这个发生的一切都实时被从全方面记录,而且限制出入的地方?”
“是的。”
“身上的追踪器也没了信号?”
“是的。”
“……”
“……”
他能去哪儿?而且,还刚来看过我?不行,想不明白,而等我反应过来时,羽儿已经走开了。
按照安排,她早就应该去检查培育幼苗房间的设备了,耽误她这么多时间也怪不好意思的。
算了,去做我该做的事吧。
又过了几天,博士依然不知所踪,而没了他,设施依然运营正常,尽管我和羽儿只做了自己份内的事,真是神奇。
半个月…应该是这么久吧,这里位于地下,我的时间观念一直挺迷糊的……总之,新的种子有萌发的趋势了,很好。
小苗已经长成了,不枉我每天的照料!如果有人能和我一起分享这份喜悦就好了,可惜这里从来只有我一个人,唉……
树干和枝杈已经成型,越看越像人样了!每一株都是!哈哈,也许是我太想见到其他人了,才会这么觉得吧,哈哈哈哈哈哈!
……
……
“组长,这里是一号,对旧城废弃地铁站中隐秘设施的初步调查已经结束,除大量失效的供电设备外,回收一个有望修复的硬盘和配套读取器,不明植物种子数罐。是,我们马上返回。”
……
……
报告编号,052327。
以下是根据我们掌握的信息还原的部分真相。
某人的大脑被挖了出来,意识、记忆等被以数据的形式提取、保存,在运算中多次经历同一个“梦”,试图借此完成生前留下的课题。随着设备的磨损、老化,模拟的程序逐渐积累错误,算力下降导致真实性暴跌,内容同时不断丢失,走向变得极不合理,最后因为电力中断终止。
现场留存的种子无生命活性,也无法根据现有标准分类,推测为意识主人生前留下的。
即使对这个“某人”没有完整认识,也能明白他是为了什么才做出这样的事——只不过是数字化永生尝试的又一次失败罢了。
必须承认,寿命的限制,知识传递方式的低效,让人类的科学到头了,而且是看不到光的恶性循环,我们提前做好文明倒退的准备是合理的。
报告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