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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101 十面埋伏

2023-01-06 16:09 作者:LuckyE555  | 我要投稿

考前复习时偶然闲想得此素材,又因为实在太刻骨铭心不愿忘记,我就以简单的笔述作了记录。没有什么文笔,只是对故事进行了直白的记述,我本人写作水平也不高,只是想与大家分享自己的一些想法。最后,感谢每一位读完全文的读者。


(封面图来自up主:花铭__。本专栏未开通创作激励,属于无收益非商业行为,我个人认为这张图与本文意境很匹配,如果喜欢的话也请大家多多支持原作者)

 

20230101 十面埋伏

 

一.     挪威的森林

   

“人世间,人来人往。分分合合,有聚有散……”

列车行驶的尖啸声缓缓减小,车窗外城市的风貌也越来越明显,想来距离到站也不会有太长的时间了。叶子坐在靠窗的位子上,腿上架着一只笔记本电脑,手指在键盘上断断续续地敲打着。为了能够尽量不被打扰,她一并买下了邻自己座位旁边的两张车票。但其实在心里,她早已有了预感,在这一趟车的空暇时间里,自己可能并不会有需要及时记录成文字的想法与灵感。很快,发呆的双目被拉回神,车上的语音播报打断了她正在延伸的思绪。

“各位旅客,前方到站是本次列车的终点站……”

看着闪烁的光标停在只有一行半的文档空白处,叶子的眼神重新飘向窗边。她感觉到自己的思维里仍有一堵迟钝难以打通,无奈地轻叹一声,准备合上电脑等待下车。忽然,有同行旅客的手机铃声响起,混合在还未结束的列车广播中。开头的嗡声过后,叶子从两个声音中熟悉地分辨出了那首《十面埋伏》。意外中带着些惊讶,一瞬间,许许多多信息在脑海里片段式地闪过。正合到一半的电脑屏幕停下了。

 

叶子的工作就是写作,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的文笔不算惊人,灵感也和大多数人一样时有时无,但将自己的经历和对所经一切的认识内化于心,思考加工一番后再在作品中呈现,分享给面前的整个世界和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是她认为写作赋予给自己的生命最美好的价值与意义。

就像现在。她想起在日本知名作家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中,男主人公听到机场播放的歌曲,回想起往事的经历,与此刻的自己竟是何其相似。好文章需要读者反复咀嚼仍能从中尝出三番滋味,而真实生活里的种种苦辣酸甜更不甚是能从故事中感受到的。

“……十全十美的知音总是难求,我们都只有寻找相近的交集,才会发现身边的友与爱。人总是在失去了珍惜的事物后再回首,方才意识到,他们其实一直存在我们一点一滴的生活之中,无时无刻不环绕着我们。十面埋伏,只因双方其实都怕对方再受伤。心中总有一分愧,却仍存一分爱;追求一分念,才迎得一场情。十面埋伏,漫漫已久的蛰伏之后,不论相遇是否是偶然,再见面时,必又是一场疾风骤雨……”

键盘被嗒嗒嗒地敲击着,旅客们一个接一个从车厢鱼贯而出,但她并未注意。窗外夜幕已悄然降临,夜空上飘着星星点点的雪花。

再写两句吧,反正也不会再有人着急等着我。

“十面埋伏着我。”

眼泪夺眶而出,滴滴答答地打在键盘上,好像喷涌而出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小小的突破口,冲破了暴风雨前若无其事的宁静的假象。

“……2022年12月31日晚,本篇即由此感而发。”

草草一结,擦干泪滴,穿好大衣,拎起提包。漫天飞雪中,叶子带着又一部新作品的萌芽和面对新生活的勇气与希望,走向了这个陌生城市的夜晚。

 

 

二.   岛上书店

   

阳光明媚。

那是一个平常的星期六的早上,也是叶子大学生活开始以来的第一个生日。被新结交的朋友和室友们拥簇着,她难以压下心中的激动,准备迎接接下来一整天的欢乐时光。忽然,手机铃声响起,叶子随手一看,是一个不认识的陌生号码。一边跟朋友们说笑着,一边拿起手机走进阳台,此时的她并不知道,这个突如其来的电话将会彻底地改变她所有原有的人生轨迹。

叶子生在一月,回想去年这个时候,自己还在为即将到来的高考努力着,连春节也没放松过几天,父母都不禁唠叨。不过她的学习其实一直算都不错的,只要她肯下功夫去学,成绩往往都不会太差。老师,同学和身边的很多人,包括父母,都觉得她算是天资聪颖,以后肯定会事业有成。

但她自己却并不这样认为。某日,在一阵猝不及防的惊愕中,叶子忽然发现她一直没找到自己真正想做的事,甚至都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她曾因此在高考前的一个晚上跟父亲大吵了一架,父亲认为,她应该先专攻最适合她发挥能力的专业,在满足了最基本的生存需求之后再去发展自己的兴趣。而叶子自己既不想学习眼下所有这些枯燥的学科,却也没有找到自己真正的“兴趣”到底在哪。

高考,她并不出自己意料地失利了,拉着行李箱走进了现在所在的这所末流一本。但好在这里的同学们都很有人情味,叶子甚至觉得他们比自己在名牌高中的那帮同学还像活生生的人。她跟他们在一起相处得很是融洽,大家在一起谈天说地,一连待在这里几个月也没有觉得烦。

但此时此刻,伴随着手机屏幕在地板上碎裂的声音,叶子的身体一动不动地定在了阳台上,像一块木头立在透过玻璃照进室内的明媚阳光下。

 

父母去世了。

空难,整架飞机无人幸免。她不敢相信,也不知道如何接受。父母生她晚,一家人从她小时候起就一直关系和睦,她高考失利后父母也没有说什么,父亲只是独自喝了一夜酒,就被母亲拉着去实现她年轻时就想环游世界的梦想。她独自一人来到大学报到后,感觉时间也没过多久,毕竟高中就在上寄宿学校,也并没有特别地感觉想家。

恍然之间就站在了殡仪馆的大厅前,四周都是或熟或生的亲戚和父母的朋友,直系亲属却仅有叶子一个人。眼泪还没来得及落下,就连同还没说完的话一起埋进了坟墓。她才刚成年,还有好多事情不明白。感受着没有回音的寂静,在人群的中心被裹挟着,叶子走的每一步都在远离过去的生活:那些她熟悉的生活。

父母留给她一笔钱,在银行卡里,再加上车和房子,够她一个人生活挺久了。她还不会开车,又不想再住在学校宿舍,便在学校边的老房子租了一间比较小的两居室,打算一间作卧室,一间作书房。父母的东西都挪到了储藏间,她自己的东西不算太多,室友帮忙找来一个靠谱的男同学来帮她一起搬运。期间两人交谈了两句,叶子先前只知道他在一所鼎鼎有名的大学,没想到竟意外地有些聊得来。他对叶子的经历表示了同情,谈吐之间,叶子对他也有些另眼相看。分别时,她想给他一点小费作为帮忙的报酬,但他并没有收。

 

一段时间过去,各种手续接连处理完毕。经历了几个蚀骨般的不眠夜,看着眼前焕然一新的一切,叶子疲累的脸上毫无表情,只剩下几分呆滞与惨色。唯一的情绪,就是有股想要写些什么的冲动。吃过午饭,当然是点的外卖,擦干净母亲曾经用的笔记本电脑,里面还有很大的空间,她便给自己单独创建了一个新的盘区,新建一个文档,打算随便写点什么。这时,一阵门铃声响起。叶子不记得房屋中介说过这间屋子有门铃,但声音确实很响,她便起身来去门口查看一下。

确实是自己家的门铃。但门外站着一个不那么年轻的男人,她并不认识。

轻轻咳了咳干哑的嗓子,叶子便问道:“您好。请问找哪位?”

“呃……”男人的脸上露出一抹难色后,开口回答出了一个让她意想不到的答案。

“这里……是我家。”

始料未及,叶子让男人稍等,赶紧拿出手机查看。果然中介不久前发来了消息,表示平台分配的信息出现了错误,现在这户房屋的户主确实回来了,然后就是些万分抱歉、表示赔偿和询问是否需要其他服务之类的话。说句实话,叶子光是看着他的样子也感觉不像在说谎,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声抱歉后便把男人让进了屋。

倒了杯热水,看着男人惊诧地打量着整个房间,叶子也催促着僵麻的大脑赶紧思索自己的去处。但男人看起来很好心,交谈中他告诉叶子可以先留宿几日再作打算,叶子也连忙表示感谢。

晚上,男人外出买菜做了饭,叶子很惊讶,心中也带有一丝意外的喜色。这几道菜都是父亲之前常做的家常菜,她也在旁边观看尝试学习过,但总是以失败告终。餐桌上,男人简单介绍了自己。他是一个孤儿,因为出生在九月,之后便也都被叫作九月。母亲生下他后便因难产过世,这间房子也是他母亲留给他的。他从有意识起就在孤儿院长大,但心思缜密,思维灵敏,在外漂泊十几年间也攒下了一些小钱,现在辞退了工作,回到这里来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想做的事情?”

叶子有些好奇地问那究竟是什么。男子便苦笑道,只是作点志愿性质的社会工作,帮助一些有需要的人:像是日常生活纠纷调解,妇女儿童青少年等弱势群体的权益维护,心理健康与社会福利等等,帮助有需要的人们恢复完好的社会功能,其中也包括很多家庭方面与情感协调相关的工作。听着听着,叶子的心随即为之一颤,但男人很快便话锋一转,委婉又有些生涩地安慰起她来。叶子自感疑惑,但他解释道,原来中介已经跟他说明了她的情况,同时也表示很抱歉听到这样不幸的消息。

叶子点点头,便也作了自我介绍。叶子姓叶,这自不必说,但她不太喜欢别人称呼她的全名,身边人便都依着叫她叶子。谁知男人手下的筷子也倏地一停,问她是不是网上很久前一篇文章的作者。这是一篇几年前的文章,叶子自己也是看到了开头才回想起,这确实是自己的作品,是当时因为看了一本书感触很深而在上学之余抽时间写下的,断断续续花了一个月。

男人表示,他感觉她有些写作方面的天赋,写些东西可能也会帮助她舒缓一部分情绪。这跟叶子自己的想法一拍即合,两人后来又聊了许多,彼此都认为找到了知音,自然都很欣喜,直到很晚才各自休息。在略微温暖了些的被窝里,小小地庆幸着遇着一个缓释悲痛的机会,那个晚上也成为了叶子人生中最难忘的一个晚上。

 

   

三.   美丽心灵

   

日子一天天过去,两人也渐渐更加熟悉起来。叶子没有搬离,白天男人外出工作,她也重新回到学校上课。晚上两人一起吃过晚餐后便聊聊天,之后各自回屋休息。男人把较大的卧室让给了叶子住,叶子的表现也回应了这份信任。心灵渐渐解冻,时间久了更能看出,两个人其实都属于那种没有什么坏心思的。有时叶子曾经的室友和朋友们会来探望她,她都尽量选在男人有事外出的时间,以免造成什么不必要的误会。大家都有些惊讶于叶子能够这么快的从阴影中恢复过来,也自然为她感到高兴。叶子脸上笑笑,心里则是更感谢男人的出现和朝夕相处间的帮助。

半年过去了,叶子当初新建的文件夹已经鼓鼓囊囊,男人便送了她一个新买的移动硬盘。几个月中,除自己每日所记的对生活的思考感悟之外,她也欣喜地见到了一个又一个活生生的人物在自己的笔锋下妙舞生花。叶子觉得九月不太像人名,平日里便都叫他作老九。老九好像摸清了她的各类喜好,总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给她惊喜,就连日常做菜的味道也逐渐提升,更加合她胃口。在老九的鼓励下,叶子把专业改选到了文学系下的汉语言文学,学习自己喜欢的写作。在这里,她完成了许多自己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由于专业需要,叶子平常会订很多书,因为她觉得从图书馆借来的书不方便作旁批,也因此闹出过不少笑话。每次快递员都会疑惑地对她说:“收件人写的是‘叶先生’”,叶子便一面接过快递签收一面回答他自己就是。老九笑着问她为什么非要如此认真时,她只是朝他翻个白眼作为回应。

她否认老九说自己想要成为举世闻名的大作家的说法,但她确是真心的喜欢写作。叶子写作有一个特点,就是她从来不刻意绞尽脑汁去构思情节和那些文章里的话术。有一次老九跟她聊起这事,她说自己只是把脑海里冒出的各种各样奇妙的点子挑选出来,丰富内容并加以记述。平时课业之余,她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把做梦梦到的那些光怪陆离又瑰丽奇幻的景象和情节记录下来,写成各种各样的故事,有时时间来不及的话就写成诗。老九有时会在旁边加以指点,帮助她理清思路,具象化那些宏大的场景,好像他从简单的文字描述中也能亲眼见到过那样,很是神奇。

空闲时,两人会逛逛公园,四处随便走走,让一年四季的风记录下他们的足迹。周末晚上,在狭小的客厅沙发上,他们会关上大灯,两双眼睛聚焦在闪烁的电脑屏幕上,文学史上一幕幕精彩的瞬间通过连贯的电影情节展现在他们面前。

 

生活当然也不总是无忧无虑。社会工作面临的困难还有许多,人们也对此仍存有很大的偏见,随着即将毕业,叶子也要继续思考自己未来的人生旅程。之前帮叶子搬家的男同学西蒙也在就读文学,两人在学校里常见面,一来二去也熟络了起来。他跟叶子说,有些东西现在也不是必须要想明白,但叶子不知道那些东西具体上该如何处理是好。叶子也是成年人了,有时老九犯愁地喝酒,烟头一根接着一根时,叶子也会想要来上两口。老九起初不同意,但叶子提起自己已逝的父亲,他便不再多说。

两人会在每年叶子过完生日后一起去墓地,点上香炉,叶子为父亲供上烟酒,给母亲摆上两颗苹果,老九陪在一边,看着叶子闭着眼待上一会之后,再一起离开。这一天回家后,叶子往往会喝得酩酊大醉,老九在一旁作陪,直到最后两个人都趴在桌上昏昏睡去。第二天早上,电脑上总会多出一篇新的文档,老九每次都借此夸奖叶子又有进步,但叶子总感觉像是老九自己偷偷写上去的,但两人最后其实都什么也记不起来。

 

叶子没有太多朋友。她对大家都很好,大家也都很喜欢她,每次都总是叮嘱她有任何需要都可以联系他们,但她从未开过口。儿时的玩伴和那些父母带来的关系都因为时间和空间的改变而疏远了,不时仍会有人发消息来关心她,她都会礼貌地回应“我很好”。

第一次鼓足勇气去作社工时老九却正好不在,一位同事为她介绍了相关事宜。她对待这份任务很热情,也很认真。尽管父亲曾跟她说过光靠这两样,在这个社会是远远不够的,但起码她体会到了想要做的事得以实践后发自内心的快乐。

毕业后,她为一家杂志社撰稿,有时间也总写些自己的东西。时不时她会把作品拿给老九,但老九每次看完后都笑而不语,不作评价。本以为日子也会就这样过下去,但世事却总是无常。

一天,在做编辑的西蒙给她打来电话,他的父亲病危,现在急需用钱,不知道可不可以帮衬些。这几年下来,父母当时留下的存款所剩已经不多。钱确实只是货币,只是一种身外之物,钱没了可以再挣,更重要的是足够自己实现生命的其他需要。老九当时说的潇洒,但现在却也皱起了眉头。

叶子跟老九商量。两人都清楚眼下的情况,垂头丧气地干着急。老九说,要不就算了。但这反而让叶子的内心更加坚定,她对老九说,西蒙曾经帮助过她很多次,毕业后有好事情也总是想着她,他们都已体会过失去亲人的痛苦,哪怕是绵薄之力,现在也要尽一分。

叶子忽然想起还有父母留下的老房子,便松了口气。当天,她和老九紧着凑了十万,给西蒙送了过去。看着西蒙的父亲被推回病房,听过医生讲解情况,两人悬着的心也沉了下来。

几个星期后,叶子回去看看房子的情况,却发现那一片整个都已经被拆迁了。她急忙去找居委会和物业,告诉他们当时并没有通知自己,可迟迟查不到她信息的业务人员也犯了难。晚上,西蒙请她来家里吃饭,他父亲最终还是缓过来,但他仍想借此机会感谢叶子当时的救命恩情。

叶子本来也正因房子的事心烦,便跟老九打了声招呼,独自去了西蒙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两人都情不自禁地互诉衷肠。叶子隐约听到醉醺醺的西蒙向自己表白,说已经喜欢上自己很久了。他还说他的父亲之前认识些跟房子这方面有关系的人,答应一定帮她把房子追回来。他会拼命工作,尽快还上之前借的那些钱,还告诉叶子其他有需要的事情他也都可以帮忙。之后的事,她便不再记得。

翌日清晨,叶子看到躺在枕边的西蒙,一下子便慌了神。西蒙也不记得昨晚后来都发生了些什么,房间里的空气顷刻间安静得令人窒息。她仓皇地回了家,不明情况的老九迎上来,她紧紧地一把抱住他后,就开始止不住地哭。听明前后经过,老九竭尽所能地安慰她,后悔没有提早提醒她注意。然而这时,有人来敲门。

 

 

四.   天空-飞机

 

门外站着的是西蒙。叶子打开门,西蒙低下头走进屋,面对这个两人都心知肚明的答案,他会无条件支持叶子的想法。

叶子转过头看向老九,询问他的看法,他正要开口时,西蒙却叫住了她。

谁也没想到,此后的两个小时里,叶子的人生经历了第二次山崩地裂般的震动。

她同时跟老九和西蒙解释着情况,但三个人都发现情况越发地超出平常。西蒙看不见老九,也听不见老九说话。叶子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焦急的眼泪如断线的珍珠般滴落,似乎所有情况都指向了那个几近不可能的答案。

 

叶子病了。她怎么也不相信这间屋子没有装过门铃。

西蒙带她去看了很多位权威的心理专家,每一次走出屋子的叶子都只是面如死灰。老九给她做的饭,她一口都吃不下去。只有那一双噙满泪水的眼睛看着他,询问他,但他无论再怎么着急,也给不出那个完美的答案。

“我说的话可能不算数了,但我跟你保证……”

“别说了,老九,我当然信你。”

“叶子……”

“这一次,你不要再信我了。”

叶子惊诧地望着他,她知道这其实就是最合理的结果,他们眼中最完美的答案,但却是叶子最不愿听到的。她死也不愿意。

 

一连几天,她关上灯,拉起窗帘,一动不动地蜷在被子里,偶尔只喝很少一点水。医生说她这种精神状态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幻觉,思维障碍,精神分裂症……如果再这样放任下去,幻想里那些本就不甚严谨的逻辑结构将会变得更加松散和不严密,内容也会更加的荒谬和不固定。这些症状不仅会严重影响到她正常的写作生活,更可能危及生命。老九劝她吃药,她只是死死地盯着他。她想不明白怎么会是这样,一拳打在他的胳膊上,仔细感受着自己手上的反作用力,终究还是分辨不出。躺在床上,叶子的脑中做着长长的梦,她多希望那些梦境永不结束。老九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床边,轻轻捋顺她那些凌乱的发丝。

她知道这肯定不可能怪老九,但老九也说这不怪她。起初激烈得翻江倒海的大脑逐渐冷静了些,或者说是混沌的呆滞了些,她仍无法思考。

这些日子里西蒙也总来看她,但他每次见她时都低着头,其实她心里一点也没生他的气。她把这点告诉了西蒙,又跟他讲了那些她还能记起来的和老九的故事。他坐在床边一字一句地听着,感受着同在这个房间里的那位看不见的朋友。

叶子怀孕了,她有些不知所措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老九和西蒙。西蒙觉得自己没资格对这件事发表意见,老九则背过身去,表示有些东西只能由她自己作决定。叶子感受到了他话里的意思,两行清泪顺着消瘦的脸颊缓缓滑下。她对眼前的未来一片茫然,不敢再轻易作出选择,但冥冥中总有一股期望,好像这个孩子的出现真的会改变些什么。最终,她选择了把孩子留下。

西蒙说他一切都会听叶子的想法,如果如此决定,他则会负起相应的责任。如果叶子愿意,也可以把这个孩子看作是她和老九的孩子来抚养,但老九却只是不住地摇着头。眼下诸多的问题凑成一团,叶子自己的心里也产生了一丝动摇,但一看到老九的背影,她的心里就又开始了炽烈如水火不相容的斗争。

 

坐在街边对着十字路口的长椅上,叶子静静地看着宽广的路面连接交叉的车道。

傍晚时分的这里总是最繁忙的。路灯、摄像头杆、电塔和高压线勾勒成的图形,光秃树干上伸出的古怪的、黑漆漆的枝桠,与他们要朝向的、那片看不见烟囱却一片灰暗的天空,飞机经过留下的尾迹,一起渐渐地向黑夜过渡着,在照片上变成了淡淡的粉紫色。叶子回忆起之前和父母一起住的老房子,每到年关将至,也有人像这里一样聚在街角为死去的亲人烧纸祭奠。叶子过去不信这些,便一直觉得无关紧要。但如今,自己的人生已被这道尾迹划破一分为二,眼看着身边的人忽然间一个一个离开,父亲母亲的拌嘴声还萦留在耳畔,老九此刻还正站在她背后,仿佛这一切都是一场无处寄托,又不留痕迹的梦。

红绿灯变色,一辆接一辆转弯的车子不断地将车灯的闪光送入她的眼目,自行车铃响,行人迈步,急促的河流中没有人看向她,更没有人看向她的身后。只有往事如烟,伴随着所有的过去与幻想,在一颗颗跃动的火苗中,飘入那些已经变成深蓝色的、高高的云层里。

 

半个月过去了,西蒙这几天都没有来,老九独自陪着她。由于药物的作用,当她集中精神做一些事情时,老九的存在便会消失,但这种感觉反而令叶子更加恐惧。又连着睡了几天,这天夜里外面下了大雨,迷离中的她被一个突然的电话吵醒了。对方自称是负责来跟她对接的新编辑,提醒她如果在截稿的底线日期前还不能准时把新作品如期交来,按照合同的内容,杂志社将会终止与她的合作。她急忙问他有没有西蒙的消息,对方却只是冷冰冰地告诉她,西蒙那天和一个记者一起去见了一个房地产公司的董事,之后就再也没来过公司。听着隆隆的雷声和打在屋檐上浠沥沥的雨,她不再能睡着,再向梦境索求一时的逃避。

睁开眼,老九正直视着她。

她知道他想说什么。套上衣服走出门外,她心里清楚,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都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也拖不下去了。

生活费已经见底,像现在这种状态又怎么写得出东西来……

“事已至此了,那就这样吧。”

老九紧跟在她的身后。

“如今工作也要保不住了。西蒙不再能护着你,我也不行。”

他严肃地说,声音慢吞吞的,很低沉,让她想起了父亲。“独自一人,该如何在这悠悠世间继续生活下去……”这是父亲曾对她提起过的问题,如今她也要亲自面临。

“……亲口告诉我你不想再见我,只要这样我就能控制住自己不再去想你。你若不开口,我怎么可能让自己选择离开……”

站在雨中的机动车道上,她还在作最后的挣扎。老九站在路对面,沉默地看着被雨幕打湿的红绿灯闪烁在她的头顶,密集的雨滴如鼓点般打下,击裂在他的心尖,眼泪与雨水早已经难以分清。

 

“那就这样吧……”

最终她还是妥协了。那晚她和老九在雨中大吵了一架,回家已是后半夜。在酒精的麻痹中,她最后看了看老九的身影,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房间东西都已经收拾齐整,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孤零零地闪烁着。

“你一直想写的那篇小说的后半段我帮你补完了,没有再发给杂志社,而是发给了一个出版社。这个文档的后半部分记录了平时生活里你一些的习惯和偏好,记得在工作之余也要放松放松自己。我已经帮你在网上买好了明晚去B城的火车票,买了三张。我相信你有自己过好新生活的能力,加油。特别注意,要按时吃药戒烟戒酒。后天一月一日是你的生日,自己一个人也要好好过。照顾好自己。    九月”

 

 

五.   夏日里最后一朵玫瑰

 

打开酒店房间的门,叶子已是筋疲力尽。

酒店的标准间没有任何居住过的痕迹,只有两张并排放置的洁白的单人床。叶子撑着疲惫的身体,把笔记本电脑从背包中拿出,在窗前的写字台上放好。随后闭上眼,不再等待。

 

路边的喜鹊叽叽喳喳地凑作一堆。时间从不等人,转眼间,叶子服药已经一年多了。她的前两本小说已经出版,虽然没有拿到特别出彩的成就,但稿费足以支持自己的生活,也收到了不少来自读者的信息,收获了许多新的感悟。这一年里,她独自完成了自己的许多第一次。症状很快减轻,让记录她例次病例的医生都有些惊讶;在新老朋友们的帮助下生活逐渐可以自理,饭菜也越做越可口。几个月后,她生下了那个女孩。生活再次变成了两个人,但看着此时潇潇洒洒走路带风的叶子,好像抑郁的影子已经不再能在现在的她身上找到一丝一缕。

    但是当忙碌的生活慢下了节奏,她也不得不放慢自己的脚步。完成手头工作后,面对突如其来的空闲,也只是一阵猝不及防的沉默。再打开那只陪伴她多年的老笔记本电脑,找出高铁上的那个文档,轻轻地敲击键盘打上标题:“十面埋伏”,继续续写后面的故事。

某一个夏末的清晨,刚从梦中醒来的叶子敏锐地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直觉。压抑不住想要打开笔记本的兴奋,爬起身,当目光触及最顶端的第一行文字时,一抹微笑与已干的泪痕相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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